“只要一有战事,皇上便想起了我。”裴晟神态沉稳,深睿的目光别有一番嘲讽的意味。

“大哥。”裴瑾直觉他的语气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不觉问道:“为大晋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十多载,大哥您从来不求任何回报,不是大哥您一直以来的信仰吗?”

“对,曾经的我,是将这些视为信仰。可如今我才发觉,从头到尾我错的离谱。”

“错?”

“也许,我更该像律家那般,培植自己的势力,掌控朝政。”

“可律家的私欲却是为天下百姓所不齿,而哥哥却为天下百姓称颂。”

裴晟闻言,失声轻笑,“百姓称颂?那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得到这个下场?反观律家,纵然为天下百姓所不齿,可他们依旧鼎力在大晋,无人可撼动其地位。”

他的笑容渐渐淡去,喜怒难辨,“我正是对这大晋太过信任、忠诚,到最后连自己所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裴瑾心中一惊,“大嫂的死,与皇上有关?”

裴晟冷声道:“你替我向皇上转告一句话,裴晟明日会去上朝,但今后永不出征。”

第112章 我的人生,没有后悔

明月当空,晚来闷热,即便身着轻衫薄衣也难掩身上燥热,姚丹青在破旧的床榻上翻覆着不得入睡。

汗水湿透背后衣衫,胸口闷闷沉郁,正想翻身而起,却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她即刻警觉地注视着窗外,只见月色照耀下,雪白的窗户纸上映着一个黑影。

“谁?”姚丹青的声音冰冷,隐含戒备。

只见那黑影动了动,径自推门而入。

姚丹青在黑暗中感受不到来人身上的杀意,这才稍稍放下了几分戒备。

借着溶溶倾洒入屋的月光,分辨出了来人的容貌,她即冷笑出声道:“我在这冷宫中两个月,曾以为要被律相你弃之冷宫。”

律文灏顺手将门紧闭,从容地伫立在黑暗的屋内,一双精锐地眸子盯着床榻上的一抹倩影。

“让我来猜猜律相你送我入宫的目的。”姚丹青坐直了身子,对着律文灏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笑道:“你偷天换日,要我以小菡的身份在这个皇宫活下去,利用我对轩辕家,对裴晟的仇恨,与你里应外合,颠覆这大晋的江山。”

姚丹青的一番话说完,却迟迟没有换来律文灏的回应,便又问道:“我猜对了吗?”

“若我真的有此想法,你可愿?”律文灏不答反问。

“我愿。”姚丹青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你愿?”

“当年姚家灭门,我便是以澹青菡的身份重回帝都,欲查灭门真凶,为姚家一百多口复仇。如今,真凶已找到,哪怕是付出一切,我也要复仇。”

律文灏低声问:“丹青,你可曾想过放下仇恨?”

姚丹青闻言失笑:“放下?”

“我偷天换日,让小菡代替你死,便是要让姚丹青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而身处冷宫的菡美人,将会身患恶疾假死,就此逃脱升天。”

姚丹青一愣,“这就是你为我安排好的一切?”

律文灏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陶瓷小瓶,将其放置于桌案之上,“这是假死药,服后便会浑身长满红疹,高烧不退,似染上天花般的症状。三日后,便会重病不治而死。天花是传染恶疾,你的尸首会被运出宫焚烧,而我则会安排人半路将你劫下,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姚丹青,更没有小菡。”

说到这里,律文灏嘴角的笑意化为一抹嘲讽之意,“只可惜,如今的你好像并不想离开皇宫,更不愿放下仇恨。”

姚丹青缓缓起身,朝律文灏走近,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容愈发清晰的闯入眼中。

她问道:“若我此刻要你放下丞相的权利,就此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是否愿意?”

律文灏被她的话问住,一时间竟半晌不语。

姚丹青讽刺道:“连你都不愿放下权利,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能放下这血海深仇?”

律文灏问:“若是我愿呢?”

姚丹青笑得愈发讽刺,她质问道:“如今物似人非,你却说愿意放下权利?你要置七年前曾相爱的姚丹青与律文灏于何地?”

律文灏恍惚间一笑,她说的不错,当年他没有放下一切,如今便更不可能放下。

一句物似人非,道尽了这些年来的辛酸与无奈。

她真的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姚丹青,而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律文灏。

万丈红尘锦绣处,文灏有幸识丹青,终究只是一段美好而残酷的记忆。

“若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律文灏转身欲离开,可步子却顿在原地,长叹一声,“丹青,希望你不要后悔。”

姚丹青深深地闭上双眸,脑海中依稀闪现父亲与母亲的音容笑貌,她坚定如初:“我的人生,没有后悔。”

·

丞相律文灏与大将军裴晟相继归朝,大晋战事告急,接二连三传来丢失城池的消息,朝中早已乱作一团,轩辕璟多次深夜召集重臣于朝天殿商议军情。

轩辕璟虽早已自裴瑾口中得知裴晟那句“永不出证”,却仍旧不死心,在朝堂上受命其为本次征讨北胡的主帅。

可裴晟却断然拒绝,称自打受刺后,身子已大不如前,大夫再三交待近几年不得再操持劳累,当于府上修身养性,方能痊愈。

裴晟不仅婉言拒绝出征,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手中虎符交还于轩辕璟。

朝中百官震惊,竟不知这大将军裴晟竟这样轻易交出虎符,谁都明白,单凭这虎符便可调动天下兵马大权。

虎符的交出,便意味着裴晟今后便只空有这大将军头衔,手中再无实权。

轩辕璟握着手中的虎符,看着裴晟如此决绝,心中虽有不悦,却因这轻而易举收回的虎符而动摇了。

大晋乃泱泱大国,他不信,少了这裴晟便无人可用。

当夜,轩辕璟任辅国将军薛林为主帅,兵部尚书律中磊为督军,统领六十万大军迎战北胡。

数十载,大晋雄兵皆跟随裴晟征战四方,士气十足,如今突换主帅,将士多有不解。

更让天下臣民所诧异的是,裴晟这样轻易交出兵权,更让所有人认定了裴晟对大晋的忠心耿耿,对皇上此番更换主帅的决策心有微词,但一想到裴晟的身体情况,军中上至副将下至士兵心中纵然对新主帅心有不服,却因此刻大晋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急而隐忍下来。

大军如期出征,轩辕璟为将士践行,雄心壮志想着能一举将北胡驱逐出大晋,收复失城。

此战若能大捷,至此裴晟在军中威望便会有所消减,而他也能名正言顺收回兵权。

兵权在手,便是将这半壁江山尽数掌控,对付律家便只是时间问题。

可轩辕璟心中谋划好一切,却人算不如天算,薛林率领的六十万大军却在抵达豫州时,遭遇埋伏,不得已被迫后退数十里。

“主帅薛林又逢与督军律中磊在行兵布阵决策上意见相左,导致接二连三延误战机,以致于北胡有机可乘。”

“而北胡皇帝亲征,而大晋主帅却是威望远不及裴晟的薛林,士兵的士气上显然不及北胡铁骑,我军虽人数比北胡多出十万,却接连吃了败仗,实乃意料之中。”

“薛林带兵出征已有半月,却连豫州城都进不去,若继续如此延误战机,只怕士气愈发低落,此战大败是必然。”

……

轩辕璟一杯杯烈酒下肚,满心郁郁难耐,唯有不断饮酒以泄心头之愤。

“皇上,您别喝了。”匆匆前来的庄妃律妙菱一把将轩辕璟手中酒杯夺下,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轩辕璟手中酒杯被夺,眼中隐有怒意,正待斥责,只闻律妙菱继续道:“臣妾知道皇上因前线战败之事忧心,可您是这大晋的天子,您必须保重龙体才得以让江山稳固。”

轩辕璟未曾想过,这样一番话竟是从律妙菱的口中说出,自打册封律妙菱为庄妃后,他对她便多有疏远,心生戒备。

“皇上可愿陪臣妾出去走一走?你看今晚的月色异常明朗,必然景致宜人。”律妙菱温淳地笑着,眼中有着说不尽的真诚。

轩辕璟顺着她的目光朝殿外一轮明月望去,心底微有沉淀,带着几分醉意,便与律妙菱双双出了朝天殿,身后的宫人忙尾随而去。

律妙菱知轩辕璟已有几分醉意,便微微搀扶着他的手臂,与他共同漫步而行。

晚来风醉,更使得轩辕璟有些迷醉,他突然感慨道:“明月依旧在,只可惜故人却不再。”

律妙菱听着轩辕璟的话,心中却了然一片,低声问道:“皇上口中的故人,可是指已故的裴夫人?”

轩辕璟踩着虚浮的步伐,却挣脱了律妙菱的搀扶,晃晃悠悠地行走在石林小径,心中忽而涌现一股悲凉之感。

律妙菱盯着轩辕璟的背影,忽觉这样高高在上的天子,竟也会有如此凄凉的背影,是因为酒后的因由吗?

犹记得那一日,正逢皇上与众妃商议着如何给夏缨绯庆生,而裴夫人的死讯传入宫中,皇上就像是失了心般,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得言语。

至此十日皆未进入后宫,就连最宠爱的夏缨绯也拒而不见。

之后,为夏缨绯庆贺生辰之事也不了了之。

后来的皇上虽然一如往常,不见有任何悲伤之色,可明眼人都看的出,皇上对裴夫人之死的悲伤。

轩辕璟本就因大晋接二连三的败仗而心生躁动之意,如今又因律妙菱提及姚丹青,胸口忽而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上唯一能懂朕的,也只有她了。”

尾随在后的李云觉察到皇上的略微失态,忙出声道:“皇上,再往前走便是长春宫了。”

轩辕璟步子一顿,遥望不远处那座落在荒芜草丛中的一座宫殿,竟不知不觉走到此处了。

律妙菱那温淳如水的眸子闪过一抹精锐的光芒,出声道:“说起这长春宫,臣妾倒是想起了那个陷害皇后的菡美人,此时的她应该就被关在长春宫中吧。”

轩辕璟经她这么一提,倒是记起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律妙菱趁着他晃神之际,继续道:“听闻菡美人与裴夫人倒是十分相像,臣妾斗胆猜想,当年皇上选中她为妃,只因她长得像裴夫人。”

轩辕璟一怔,平静的心中似被激起一阵阵滔天巨浪,“是啊,菡美人确实很像她……尤其是静若处子时……”

话音至此,便已举步朝长春宫走去。

律妙菱眼看着轩辕璟大步而去的身影,眼底迸出一抹奸计得逞地笑。

第113章 小青,你回来了

长春宫依旧苍凉,时不时传出几声凄哀的哭泣,轩辕璟迈步入内时,眉头不由一紧。

自从登基为帝后,也曾亲口将几位宫嫔打入冷宫,而他却从不曾涉足过这冷宫,如今看来,比他想象中的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李云放心不下皇上的安危,紧随其后追了过来:“皇上,皇上!您万金之躯,怎好来此……”

看守长春宫的两名侍卫听闻皇上驾到,一脸诚惶诚恐,恭敬尾随圣驾之后,听候差遣。

轩辕璟四处打量着长春宫内的荒凉,对李云的话置若罔闻,遥望那一间间紧闭着的门扉,问道:“菡美人在哪一间?”

两名侍卫对望一眼,似乎在回想菡美人此人究竟是谁,半晌,其中一人似乎有了点印象,忙上前引路:“回皇上,这一间便是菡美人所住之处。”

轩辕璟目光顺着侍卫所指之处望去,原本醉意迷蒙的目光稍稍有些清明,伫立在原地半晌未有动作。

李云心中惊疑连连,想着今夜异常颓败的皇上,竟会如此失态地步入长春宫,皇上一点也不像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皇上。

“你们都退下吧。”轩辕璟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出声,迈着沉重地步伐推门而入。

·

姚丹青一早就敏锐地察觉到门外动静,躺在床上的她屏住呼吸,倾听着外头的动静,隐约有着几个人在轻声细语的说话。

不一会儿,只闻门扉被人推开,她立刻自床上弹坐而起,淡漠地目光正对上一个身着明黄色便衣的男子,一阵扑鼻的酒气传遍小小的屋子。

姚丹青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这当朝天子轩辕璟。

不曾想,半月前才与律文灏表明意图,今日轩辕璟便如期而至,想来是律文灏下了一番功夫。

轩辕璟借着浅浅月光,看清了她的面容,眼底一阵激动之色,低声喊了句:“小青,你回来了。”

姚丹青缓缓起身,对上他那双惊疑而欣喜的眸子,不言不语。

轩辕璟盯着她的容颜,才稍微抑制了几分的酒意徒上心头,他晃晃悠悠地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低声呢喃着:“你回来就好,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姚丹青忍住心中厌恶,一动不动地任他拥着,耳边响起他轻声低语。

“我知道你曾在律府受刑,武功被废,皆是为了护我……”

“我曾对你许诺,若我为帝,必然严惩真凶,还姚家一个清白,可我没有做到……”

“下令灭姚家的人是我的父皇,执行这场杀戮之人是裴晟,我如何给你这个交待……”

……

断断续续的声音,掩藏着多少无奈与辛酸,可听在姚丹青的耳中却异常刺耳,更让她觉得曾为轩辕璟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渐渐地,轩辕璟的声音消逝,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姚丹青知道他已渐渐睡了去,便将伏在身上的轩辕璟搀扶至床榻之上躺好。

而她,则静伫在床榻便,冷冷地盯着轩辕璟那酣睡的俊颜。

有那么一刻,她的心中闪现杀意,此时此刻若她动手,轩辕璟必死无疑。

但她明白,杀轩辕璟容易,但要他痛苦绝望,唯有亲眼看着这大晋江山在他的手中而凋零,要他如自己一般,亲眼看着最重视的东西被毁灭,而无能为力。

那一夜,姚丹青就在漆黑冷寂的屋内静静坐着,而轩辕璟则躺在床榻上毫无顾虑地睡了一觉。

·

一束阳光自残破的窗外射了进来,几声麻雀的恬燥声入耳,轩辕璟只觉一阵头痛欲裂,他睁开迷离的目光,闯入眼中的却是头顶那暗青色的帷帐,周身一阵酸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他猛然弹坐而起,这并非他的寝殿,究竟是何处?

“皇上醒了?”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侧首,正对上一张温和沉静的面容。

“丹青?”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几分沙哑,回想着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如今她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着实令他一惊。

“臣妾小菡。”她恭敬地朝他盈盈一拜,声音清脆温柔。

“小菡……”他喃喃重复一遍,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这才发觉她虽然与姚丹青生得一模一样,可眼中却有着柔弱与无助,而这种神情是绝不会出现在姚丹青眼中的,这便是小菡与姚丹青最大的区别。

轩辕璟略微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原来是你。”

“臣妾不曾想,还能见到皇上,于愿足矣。”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凄哀之色。

“算算日子,你入冷宫也快有一年了。”轩辕璟想起那一日小菡因诬陷皇后的罪名而获罪,在打入冷宫那一刻时,小菡的脸上却没有惊恐,甚至连一句求饶都不曾有过。

“是啊,一晃眼,就快要一年了。”

轩辕璟深深地盯着她的面容,心中不断闪过阵阵涟漪,仿佛这一刻姚丹青仍旧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从不曾离开过。

“一年的惩罚,也够了。”他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起身朝她走去,“即日起,朕便恢复你菡美人的身份,搬回浣纱阁住吧。”

“谢皇上恩典!”说着,便要跪地而拜,却被轩辕璟一把拦住。

她那冰冷的双手落至他温热的掌心,被紧紧握住。

“以后,你便叫澹青菡吧,改日朕召澹霖进宫,让他将你的名字纳入澹家族谱,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认祖归宗。”轩辕璟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屋。

此时,屋外已侯了数位宫人与侍卫,一宿未眠的李云一见轩辕璟出来,忙笑盈盈地上前道:“皇上,您可算醒了,边关又有急报。”

轩辕璟听闻边关急报便是一阵头疼,不耐烦地点点头,“召他们去御书房议事。”说到这里,又想到何事,对着李云交待道:“派人去浣纱阁仔细打扫,让菡美人住下。”

李云即刻会意,“遵旨。”

·

轩辕璟亲赴长春宫,将身处冷宫的菡美人接回浣纱阁,并赦免了她诬陷皇后的罪名,此事很快便传遍了前朝后宫,尤其是令正宠冠后宫的淑妃夏缨绯怒红了眼,深感这菡美人的复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却按捺着性子打算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