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舒立刻笑弯了眉眼,“我屋子里正想弄个土炕,既然他们俩个会,你找个时间带他们去我院中看看,需要什么,需要多少,让他们说个数,然后赶紧准备上。”

“小姐,那土炕,您能住的习惯吗?”京城的古府可没有土炕,主子们住的都是床。下人住的也不是炕,是木板搭起来的通铺。他们北边,只有农户家大部分用土炕,而富贵人家,都是住床,从不用土炕。

“寒冬腊月里,土炕是最好的。先弄一个出来,若是好用,给夫人和少爷的屋子里也砌上。”青舒欢快地说道。

“土炕是个好东西,小古,记得给我也砌一个。”穿着月牙色长袍的卢先生从屋内走了出来。

青舒觉得意外,但也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安,“见过卢先生。”可是,小古,这称呼……

古强变了脸,“姓卢的,再乱叫,我堵了你的嘴。”

卢先生笑眯眯的,“哦,你不喜欢。成,那就小强,记得给我也砌一个。”

呃,小强?青舒抽了抽嘴角,向旁边退开几步。

嗖的一声,拳头大的土块儿飞出去,从卢先生的耳边掠过,砸在墙上。

卢先生依然笑眯了眼,“看看,看看,生气了吧!又生气了吧!别气,别气,咱们不是好兄弟吗?开个玩笑较什么真?”然后侧过脸,笑眯眯地看着青舒,“是吧,舒姑娘?”

青舒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管家,卢先生,你们慢慢聊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赶紧脚底抹油,坚决不掺合进他们充满火药味儿的“联络感情”事件中。她一边走,一边开始担忧,有这么个古怪的夫子,她的弟弟不会长歪吧?这个夫子,她可不可以不要?能不能退?

等青舒走的远了些,古强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卢先生的领子,往旁边扯,“走,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说话。”

门里,探出一个好奇的小脑袋来。

“精力不集中,定力不够,今日所学文章默写五遍。”卢先生一边被扯着走,一边还一本正经地训斥学生并罚学生默写文章。

这话一出,探出来的小脑袋快速缩了回去。

到了没人的地方,古强瞪眼睛,“姓卢的,你若教坏了少爷,我古强第一个拿刀劈了你。”

卢玄方拍掉古强揪着自己领子的手,弹了弹衣裳,“行了,知道了,你眼里只有这两小的,天天唠叨个没完,你累不累?”

古强抬腿便踢了卢先生一脚,“都多少年了,还是死性不改。整日放不下你耍嘴皮子、打趣人的臭毛病。你再这样,小心小姐辞了你。”

卢玄方弹了弹长袍上古强留下的模糊的脚印,脸上依然挂着欠扁的笑容,“别人自是不敢,换作舒姑娘,真说不准。”当街敢挥棍子打人的姑娘,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你要不愿意当少爷的夫子,完全不必来。既然来了,就好好教,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让小姐觉得你性子不好,厌烦你。孔老先生也是,明知道你这性子,还非推荐你,让小姐没办法推,只能接受。”

卢玄方捋了捋胡子,“别提那臭老头,我正高兴的游山玩水呢,他突然就去了一封信,说什么不来康溪镇教授古青阳成才,就断了与我的师生之谊。死老头,真是吃饱撑的,多管闲事。”

古强黑了脸,又踢他一脚,“那是你的授业恩师。”

卢玄方不乐意了,“有完没完?不许再踢了。你可知道这件袍子的由来?”

古强一听,抽了抽嘴角,转过身,不想再理他。

卢玄方没有被人嫌的自觉,居然亦步亦趋地跟上,碎碎念了起来,“这可是来凤州的美人亲自缝制送与我的。如此情深义重的长袍,你万不可再拿脏脚玷污了它,听到没有?美人亲手缝制的衣裳……”

“这天下美人,真真是温柔又多情。若不是死老头从中作梗,说不得如今我正与昆州的美人饮酒作诗,唉!我怎么就拜入了死老头的门下?我怎么就没遇到个明白事理的好先生呢……”

古强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脚下的步子变得飞快。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不应该在小姐面前替姓卢的说好话,将姓卢的给弄了来,气死自己。

“小古,别走这么快,等等兄弟……”卢玄方紧紧地跟在后头,继续碎碎念。

等到一脸隐忍的古强和碎碎念的卢玄方走远,躲在后边的墙角偷听的青舒这才现身,一阵无语。这个孔老先生啊!你好好的推荐什么夫子?你推荐就推荐吧,推荐个正常点的夫子也行啊,看看这一位,这可真是……唉!

第二日,青舒正坐在青阳的房间看书,许五娘匆匆找来,低声告诉青舒,“小姐,古吴氏自己没来,反倒派了儿子过来送喜贴了。苏妈妈这会儿正和古吴氏的儿子说话,便派了奴婢过来知会小姐一声。”

青舒将手中的书一合,“喜贴?等下拿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喜帖?”

过不多时,苏妈妈拿了喜贴过来见青舒,“小姐,刚刚来的是古吴氏的次子古二丰。这古二丰是被古吴氏派过来送喜帖的。三日后,古吴氏的长子古大丰要娶亲,请了夫人和小姐去坐席。”

青舒展开帖子瞄了一眼,啪一声扔到桌子上,“跟我耍心眼儿,哼。”“小娟,将帖子送去厨房,让许三娘扔进灶坑里烧了。”

小娟答应一声,拿着帖子去了厨房。

青舒安静地坐了片刻,“苏妈妈,你去忙吧!”

苏妈妈刚出去,小娟就回来复命了。

青舒站了起来,“走,去夫人的院子里坐坐。”有些人呐,就该隔三差五地敲打敲打,否则很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

青舒到了文澜院,没见丁家妹迎出来,便让小娟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外间没人在,内间有簌簌的翻弄东西的声音。里面的人这时候听到了外间的响动,掀了帘子走出来。

“奴婢见过小姐。”丁家妹见来的是青舒,赶紧见礼。

“免礼,夫人在休息?”青舒问。

“没有,夫人正盯着奴婢整理冬衣。”

青舒笑说:“是嘛,我进去看看。”

丁家妹赶紧打了帘子,请青舒进里间。

古叶氏梳着云髻,头戴金步摇与赤金的发箍,脸上涂了胭脂,嘴唇上抹了淡淡的唇脂,身穿桃红色楚锦的束腰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正在低头摆弄她的首饰匣子,对青舒的到来无动于衷。

再看床上,东一件西一套的各色上等绸子的衣裳扔的满床都是。屏风上,挂着几件素白的衣裳。

青舒挑眉,难得见古叶氏这样盛装打扮的样子,这是怎么了?难道今日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古叶氏不走女鬼路线,改走十六七的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路线了?桃红色的衣裳呢,她才十四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穿出去的。

青舒笑吟吟地坐到丁家妹搬来的椅子上,“你们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支走了两个丫鬟,“娘这是要出门?”

古叶氏将一对盈润的白玉镯子戴到手腕上,“过几日出门。”

青舒,“娘是要去哪里?打扮的如此鲜亮。”

古叶氏似乎很不喜欢鲜亮一词,蹙了蹙眉,“过几日,是你四婶娘长子娶亲的日子,你爹的亲戚本就不多,如今族里遇上这样的喜事,娘自然要出席的。”顿了顿,“我们是京城人,自然不能丢了脸面,事事都要讲究。你也早些做准备,打扮的体面一些,别丢了你爹的脸面。”

青舒轻笑出声,“我爹的脸面,我爹有什么脸面?娘,女儿都不知道呢,娘有这么多的好首饰,玉的、金的、银的,真漂亮。”

古叶氏慢慢转过身子,“这是娘的嫁妆,你别惦记。”她说这话的时候忘了,作娘的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是要再添了东西给女儿作嫁妆的规矩。

青舒接着笑,“娘的首饰,女儿自然不会惦记,因为女儿知道,这些好东西,都是爹买给娘的,是爹留给娘的念想。”她只差没明着说:娘的嫁妆薄的女儿一眼都看不上。

被女儿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破谎言,古叶氏恼了,“你……”

青舒笑吟吟地说道:“娘放心,等娘哪天去了,我和青阳会亲眼看着娘的宝贝跟着娘一起到地下,我们不会染指。”

古叶氏的面色一白,“你……你咒我死,你这个畜生。”

青舒掏了掏耳朵,“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要是人,都逃不过一死。娘躲不过,女儿躲不过,小阳躲不多,任何人都躲不过。既然是世间众所周知的道理,娘何以认为这是女儿在咒娘?”

古叶氏被堵得找不到反驳的话。

“娘,我听大户人家的嬷嬷们说过,这世间作娘的,有好东西都是留给儿女的。娘,他们说话真奇怪。当娘的,有好东西自然是要自己留着用的,干嘛要给儿女,这不很奇怪吗?”

古叶氏霍地转回身面向铜镜,再不肯看青舒一眼。她将手上的玉镯子退下来,放进首饰盒里,再把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还有赤金的发箍,根本不管漂亮的云髻会散落下来。接着,她将首饰匣子合上,急急地锁上,然后低着头,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

冷眼看着古叶氏做了一系列的护宝贝的可笑举动,青舒差点笑出声。她换了个坐姿,“娘可要护好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了养活一大家子,每日里从早忙到晚,还得供娘吃好的、穿好的,自己都舍不得做身好衣裳,买副好首饰。女儿倒是没有怨娘的意思,只不过,突然有一天,女儿在无关紧要的妇人头上看到了娘的金簪,女儿的心,一下就凉了。唉,真伤心呢!”

古叶氏不吱声。

“娘若是不想跟着我和小阳过日子,娘既然那么看得起一个妇人,连送女儿都舍不得的金簪都送出去了,不如,娘搬过去和那妇人一起过日子吧!娘的家当,我和小阳一个铜板都不要。”青舒慢悠悠地说道。

啪的一声,古叶氏将木梳重重地拍在梳妆台上,“我的东西,我想送谁就送谁,你别妄想插手。”

青舒霍地站起来,逼上前,一把捏住古叶氏的下巴,“看着我。”

古叶氏的身子一抖,“你,你要干什么?”

青舒笑眯眯地盯着古叶氏带着惧意的双眼,声音低低的,“你知道吗?我恨不得一脚将你踢出府去。因为,你是个废物,是个白痴一样的存在,每日里吃着我的肉、喝我的血,还猪狗不如地处处与我作对。若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容忍你到现在吗?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这个府里的东西,包括一针一线,以前是我爹的,以后是小阳的。而你,什么都没有?”

“我的……有……嫁妆……”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有什么嫁妆?你捏在手里的,全是花我爹的银子换来的。不想饿死街头,给我老实点儿。再敢背着我干蠢事,再敢将小阳的东西不经过我的手就送人,我不介意像对付大伯一样对付你。你听说了吧,家妹有告诉过你吧。呵呵……我的好大伯,被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的,还被关了三天。听说呀,牢里到处是老鼠,夜里啊,老鼠寻着血腥味儿爬到大伯的伤口上吃肉喝血。唉!真惨。”

因心生恐惧而抖个不停的古叶氏,在听到青舒说老鼠爬到古云福身上吃肉喝血时,顿时吓晕了。

青舒撇嘴,这么容易就晕,太不经吓了。她收回手,拿了帕子擦了又擦,坐回原来坐的椅子上,等着吓晕的人醒过来。她话还没说完,不等着怎么办。

足足等了一刻多钟,古叶氏才醒。她见到一脸沉静地坐在屋中的青舒,顿时吓的要尖叫。

青舒一个冷眼过去,顿时成功阻止了她。

青舒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话虽听着不公平,可到底公不公平,还要看是对什么人。女儿以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很适合娘的性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完全是给像古叶氏这样没有谋生能力的女人打造的。

“女儿见娘每日里一个人无事可做,很是烦闷,便想到了为娘解闷的一个法子。以后,娘的四季衣裳及贴身之物,娘自己可着心意做吧!”说罢,青舒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出里间,再穿过外间,推开门,站到了院子中,“小娟,家妹。”

“奴婢在。”

“奴婢在。”

丁家妹与小娟答应着,从院外走了进来。

“家妹,午后到许五娘那边取了布料与针线过来。自明日起,夫人要自己做四季的衣裳与贴身之物。你的女红不及夫人,一切听夫人的,切不可与夫人抢针线活计做,记住了吗?”闲的发慌的人,就该给安排了活计做,省得没事找事,竟给她找麻烦。

“奴婢记住了。”丁家妹战战兢兢地答应,心里偷偷替许五娘高兴。这样一来,夫人再也找不到骂许五娘的机会。只是,她还是要继续被挑刺、被骂的。

青舒回到青阳的房中,坐不到一刻钟,暗骂自己忘性大,派了小娟出去找苏妈妈打听一些事情。

青舒交待的事情,苏妈妈一刻都不想耽搁,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小娟听,最后觉得不够,又拉着小娟去找了古元河。

青舒等得就要睡着的时候,小娟终于回来了,要打听的事情也打听清楚了。青舒要打听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古家村的三奶奶,护过古元河的三奶奶,还有一个是将军爹的族叔

三奶奶嫁的也是古姓男人,男人在家排行老三。因此,他们年轻的时候族人一般叫他们三哥、三嫂;当他们中年的时候,族人叫他们三叔、三婶;当他们老了,族人叫他们一声三爷爷、三奶奶。他们古姓族人这么叫,村中其他姓氏的人家也跟着这么叫。

三爷爷、三奶奶在大古家村很有地位,说话有份量。因为他们一会办事,二一个是,他们是第一任族长的直系亲属。虽然后来大古家村没有了族长,里正和村长都不敢轻易去得罪这家人。只是,这两位老人与古云虎并不是实在亲戚,只是同姓人且祖辈人一起逃荒到这里的而已。

大古家村说话有份量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古云虎的族叔古锄头。古锄头不是古云虎的亲叔叔,只是从上辈人那里排下来成了族叔。古锄头这人很普通,并不出众,他是借了古云虎的光,才成了村中说话有份量的人。他这人普通的同时,听说还惧内,就是现代人讲的怕老婆。

古元河刚来大古家村守将军墓的时候,古锄头家的人时不时地去古元河那边坐坐,有时候还会厚脸皮地吃古元河为自己准备的饭。不过两年,古锄头的媳妇就发现自家从古元河身上捞不到一点好处,便不让家人再往古元河跟前凑了。

这日子慢慢过,人心便看的一清二楚。古锄头家有活儿,就叫古元河过去帮忙;而古元河这边有活儿,古锄头家的人躲的远远的。

三爷爷、三奶奶会做人,家里活计忙不过来,叫了古元河帮忙。古元河有事,他们也不落下。一来二往的,比古锄头家更显出亲密来了。古锄头的媳妇不干了,三天两头找三奶奶麻烦,骂三奶奶家是想沾上古府占便宜等等。于是古元河自动远离三奶奶家,还三奶奶家一个消停。

古元河被抢田,一年多前伤了腿躺炕上的三爷爷让儿子背了,想找里正和村长说几句公道话,却让古锄头的媳妇好一阵冷嘲热讽的给气回家了。

再后来,古元河被村民打的时候,古锄头家的人躲起来了,三爷爷家里几个儿子和成年的孙子都不在,只有孙女和两个小孙子在家,根本背不动他,于是他派出了自家老太太。

还有,古元河说,三奶奶曾经告诉过他,古云虎娶妻回乡拜见爹娘的时候,还领了古叶氏去给三爷爷三奶奶嗑过头。古元河还说,三奶奶知道古青舒的名字,据三奶奶说,是古云虎有一次回乡的时候去他们家坐了半天,讲了许多关于女儿的童言童语。

青舒终于明白,三奶奶那日为何站在她的马前,问她的名字了。原来,只是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古云虎的女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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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80那边,这边

大古家村,古锄头的家里。因为今日要办喜事,院子里聚满了人。古锄头的老婆子何氏,正笑咧了嘴,一脸得色地与几个打扮体面的妇人说话,“哎呦,你们不知道,这京城的贵人就是不一样。告诉你们,我那侄媳妇,咳,错了,应该叫夫人,呵呵……夫人,古夫人,那穿的衣裳,摸起来那叫一个软,那叫一个滑,比县辅大人的夫人穿的衣裳都好。”

那几个妇人便左一句右一句地夸何氏有福气,能跟贵人做亲戚。

何氏故意摸了摸头上的金步摇,一脸的得意。

赤金的金步摇戴在头上,早已经是炫花了爱美的村中女人们的眼睛。如今何氏这作派,妇人们自然是看懂了她的意思,又是一阵猛夸,语气中透着满满的羡慕。

何氏自然是心里舒畅无比,“这可是好东西,纯金的,咱们整个康溪镇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然后一脸神秘状地压低了声音,“是古夫人随手给的,说这个样式是京城最时兴的。”然后大声笑,“活了一辈子,能戴上京城时兴的首饰,真是老婆子我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古夫人今日会戴了古小姐来喝我孙儿的喜酒,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这富贵人的作派。”

被夺了金步摇的古吴氏听不下去,暗自咬牙,霍地转身,进了屋子,不肯出来。

古二丰见了,跟了进去,“娘,今日是哥娶亲的大日子,可别跟奶置气,坏了大哥的好事。”

古吴氏依旧绷着脸,“你说的倒容易,那可是夫人给娘的东西,你奶说抢就抢,哪有一点当长辈的样子,哼!那可是金子做的,金子的,得值多少银子?娘能咽下这口气吗?”

古二丰头疼,“娘,不管怎么地,反正今天您不能跟奶较劲。您忍忍,有话明天再说成不?”

自己儿子娶亲,再生气也不能自己坏了自家人的好事,古吴氏懂,很快调整好情绪,赶二儿子出去忙活。

很快,吹吹打打的,早起到镇子上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古吴氏一脸喜色地从屋子里出来,见到何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走向另一处。

何氏见四儿媳妇吴氏如此,不高兴地皱眉,不过很快被人拉去说话,也没顾上教训吴氏。

新娘迎进门,却不见古府马车的影儿,古吴氏觉得奇怪,站在院外不时往村口方向张望。何氏也是急的不行,站在院子里喊着,要让古吴氏到村口去等。古吴氏现在是恨不得甩何氏两巴掌,哪会理会何氏,扭过身子当听不见。

何氏想骂,但院中亲戚邻里都在,便生生忍下这口气。

正这时,一辆马车赶了过来,古吴氏认出车夫,欢喜地大声道:“哎呦,三嫂,你可总算到了。”“二丰,三妞,快出来,你们三舅娘来了。”

马车停了,有两个丫头先从马车里钻出来,然后放下马凳,扶了一个穿暗红色绸裳的三十多岁的妇人来,再后边,又扶了*的一个穿桃红色绸衣的小姑娘来。

古吴氏一脸得色地迎了自己的三嫂与侄女往院里进,再带到自己的屋中,何氏想跟进来,古吴氏就以老三家的在找何氏为由,将何氏给支开了。

那妇人与女儿坐定,低声道:“今日不是还有贵客吗?怎么不见贵客的车马?”她可是冲着“贵客”来的,否则她好端端的凭什么从康德镇跑到康溪镇的乡下地方来吃喜酒。

古吴氏哧哧地笑出声,“三嫂,不用急。古夫人亲口说要今日带了小姐来坐席的。我跟你说,嫂子,古小姐长得真好看,那眼睛,漂亮着呢,整个康溪镇可没有一个能赛得过古小姐的姑娘了。”

妇人抿唇一笑,没说什么。但看她脸色,却知道她是心里期待的。若是一般的姑娘,她可看不上眼,她的秀才儿子也看不上眼。

古吴氏往前凑了凑,小声说:“古夫人打开首饰匣子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我当时眼睛都花了。金镯子、金步摇、金簪,银镯子、银簪,石头镯子,咳,错了,古夫人说是玉的,白的绿的都有。耳环、耳坠,还有叫什么发箍的东西,整整一大匣子……那样式,个顶个的漂亮,是咱们镇子上富贵人家也没有的……”

这时候屋子里、院子里都摆开了桌子椅子,何氏站在院中指桑骂槐起来,什么有人不干活爱躲在屋子里偷懒等。

古吴氏气儿又腾一下上来了,推开屋门就笑着大声道:“娘,古夫人送媳妇的金步摇你戴也戴过了,该还给媳妇了吧!古夫人送媳妇的时候可说了,这不是给媳妇的,是给大丰媳妇的新人礼。”

吵杂的院子里,迅速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脸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婆婆抢儿媳妇的东西本就丢人,若是奶奶抢新进门的孙媳妇的东西,那可丢脸丢的更大发了。

何氏的老脸腾一下红了,在接收到大家原来如此的眼神时,立刻恼羞成怒地冲向吴氏,一边骂丧良心的,一边甩了巴掌过去。

正在何氏和吴氏婆媳动起手来的时候,大古家村的村口慢悠悠地出现了马车的影子。前头是大马拉的板车,车上载了一个背篓,一个布袋子,及五六十颗大白菜。后头,是带了“古”字标记的带篷马车,被六个壮实汉子护在当中。

被古吴氏派出来守在村口的古二丰见了,赶紧迎了上去,紧张地搓着手,和坐在板车上的熟人说话,“元河哥,路上冷不?”

古元河面无表情地看了古二丰一眼,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见他的反应这样冷淡,古二丰越发紧张,找不到话说,只是跟在马车旁边走。

走了一段路,马车没往古二丰家的方向拐,却向正相反的方向拐了过去。

古二丰一愣,“元河哥,拐错了。”

古元河咳嗽一声,“我们没拐错。二丰,回去吧,主子来,不是去你们家的。”古锄头的一大家子人里,古元河看上眼的只有这个古二丰,只是可惜,古二丰有那样的爷爷奶奶和娘,这就注定了他不会和古二丰成为朋友。

古二丰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知进退的,他呆了呆,一脸郁色地往路边退开,在马车过去后,抱着头蹲到了地上。他现在头疼,他奶和他娘知道了,定会闹的不可开交。他哪里知道,他奶和他娘已经闹开了,为了一支金步摇。

在村人好奇的张望中,马车停到了三奶奶家的门前。古元河跳下马车,站到院门前,“三爷爷、三奶奶,在家吗?”

东厢房的门最先打开,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白净的脸,水灵的眼,小巧的唇鼻,穿着藕荷色的普通衣裳,原来是个清秀的乡间小佳人。她看清站在院门外的人,脸上闪过羞赧之色,“元河哥,你的伤全好了?爷爷奶奶在家呢,快进来。”

古元河没想到迎出来的是古平秀,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哎,全好了。小姐今日得空,特意来探望三爷爷三奶奶的。”

古平秀这才注意到停在院外的马车,怔了一下,转身往堂屋方向急急地提声说道:“爷爷奶奶,爹娘,有贵客到,快些出来。”然后她喊了正从东厢房探出头的九岁的弟弟,让弟弟将篱笆门打的大开,招呼道:“元河哥,别站在外面,快将马车赶进来。”

这时候,堂屋、东厢房与西厢房的门接连打开,在家的基本都出来了。当他们看到古元河,以及赶进院中的马车时,都慌了手脚。

青舒由小娟和小鱼两个丫鬟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她的视线在古元河和站在另一边低着头的古平秀脸上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浅笑着走向由孙子扶着迎出来的三奶奶,屈膝行一礼,“青舒见过三奶奶。”

三奶奶立时红了眼眶,上下打量着青舒,神情似喜似悲。

古老大见了,赶紧提醒,“娘,外头怪冷的,赶紧请古小姐进屋才是正经。”

三奶奶急道:“对,对,进屋,快进屋。”

进了屋子,青舒见到搭拉着腿坐在炕沿上的老人家,猜到是伤了腿行动不便的三爷爷,便又屈膝行一礼,“青舒见过三爷爷。”

刚刚三奶奶只顾激动,没反应过来。可三爷爷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摆着手,一脸急色地说着使不得,不能受这个礼,应该是他们给小姐见礼。

青舒笑笑,也不辩解,等三奶奶由孙子扶着坐下,她才跟着坐下,并向小娟和小鱼点了一下头。

小娟转身出去,让古元河从板车上的背篓里拿了个盖了布子的篮子出来,接过,拎进屋。小鱼从马车上拿下一个包袱,抱着进屋。

两个丫鬟将东西放到了炕上。

青舒笑着说,“回乡有段时间了,一直忙着安置,没顾上过来看望二老。篮子里的是水果,不多,给大家尝尝鲜。还有两身衣裳,是做给三爷爷三奶奶的,不知道合不合身,等下一定要穿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让婶娘们改改。”

三爷爷摆着手,“不成,不成,不能这样破费东西,拿回去,谁过日子都不容易。”

青舒挨过去抱住三奶奶的胳膊,“您看三爷爷,不待见青舒,也不待见青舒送的东西,青舒可是要伤心了。青舒不干的,凭什么待见我爹,就不待见爹的女儿。”

一提将军爹,青舒就发现三爷爷三奶奶脸上的神色就暗了,而且三奶奶抹了眼泪,“待见,奶奶待见着呢。”

古老大家的从旁见了,想要岔开话头,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地说,“庄户人家粗茶淡饭的,小姐若是不嫌,吃了饭再走吧。”

古老大立时瞪眼睛,“会不会说话?问什么问?赶紧去张罗午饭。”

三奶奶握住青舒的手,“别气,老大媳妇不会说话,但性子好,人好,没有别的意思。”

青舒笑着说,“婶子说的哪里错了,你们要这样说婶子。婶子,午饭可要麻烦婶子了,青舒是定要吃了饭再走的。”“小娟,小鱼,赶紧跟过去帮婶子打下手。”

小娟和小鱼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一左一右地架了无措的古老大家的出去了。

青舒起初是没有留饭的打算的,觉得会给人添麻烦。不过既然人家提了,她也无心拒绝。板车上可是拉了一袋子的白米,背篓里还有二十斤的白面,两包糖,镇子上糕点铺子买的点心,还有五六十颗白菜及十斤五花肉。既然食材有了,她吃了再走也不错,这样一来,某些人的脸上会更好看。

青舒今日的举动可是直接在扇古锄头一家的脸。古锄头家的孙子娶亲,古吴氏前些日子请了古叶氏来喝喜酒,古叶氏口头答应了。如今古锄头一家将这事宣扬的满村皆知,逢人便显摆与古府是亲戚关系。

可青舒直接烧了喜贴,又掐着日子、掐着时间来到大古家村,不往古锄头家去,反而到了三奶奶的家里作客。那边有十个盘子的席面她不去吃,反而吃三奶奶家的饭。这事儿一传出去,谁都知道,古府是不待见古锄头一家的,而古锄头一家先前的显摆行为,便成了笑话,大笑话。

屋子里只留了三爷爷三奶奶及古平秀,青舒便笑嘻嘻地问:“三奶奶,我亲近你们,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话听着突兀又无理头,可该懂的人自然是能听懂的。

三奶奶一抬眼,“是不是元河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青舒点头,并说,“最近那边的趁我不在府中,时不时地去,哄着我娘得了些好处,越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居然打起了我亲事的主意。不止如此,今日要我娘随一百两的礼,要让我娘给他们长脸呢!”

这些事,三奶奶一家自然是不知道的,顿时听愣了。一百两,庄户人家攒十几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攒到的银子,好大的胃口。

青舒又说,“我爹爹去后,大家是如何对待古元河的,我心里一清二楚。谁可来往,谁不可来往,五年多的时间足够看清了。三奶奶,若是你们怕有人找麻烦,青舒再不会上门来。”

三奶奶抓着青舒的手,“你这孩子,心思怎么那么重?以后有了时间就来坐坐,可不兴拿东西,谁的日子都不容易。”

一直不吱声的三爷爷也说话了,“将军是个不忘本的人,有良心的都感激将军的恩情,那些没良心的,让他们闹去,不用理。”

青舒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最后把话带到了清秀小佳人古平秀的身上。

“三奶奶,平秀姐姐订亲没有?”青舒没有小姑娘的自觉,居然大咧咧地提这样的问题。也就是她头顶上没人管,否则早被说教和训斥了。

坐在下边递茶倒水的古平秀腾一下就红了脸,低了头,老半天不敢抬脸。

三奶奶愣了愣,这哪是小姑娘该问的问题。但她又一想,或许京城富贵人家没有这种避讳,于是也没多想,“没呢,秀丫头也是个死心眼,这都十七了,都不急自己的婚事。”

死心眼?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是指有意中人,死心眼地认准意中人,不肯说亲吗?“才十七呢,还小,不急。”青舒来了天外一笔。

“不小了,别家姑娘十七就该嫁了。这要过了十九,那可就成了老姑娘了!”三奶奶一脸乐模样地打趣自己的孙女。

青舒一脸黑线地点头,是啊,黎海棠十九岁出嫁大家都说是老姑娘来着。可是,哪里老了,十九岁哪里老了?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

那边,古何氏与古吴氏婆媳之间的战斗早已结束,席面已开,大家正在吃喜酒。古二丰在村中人缘还行,于是拜托了几个要好的兄弟和兄弟家的人,将古府马车进村却没到他们家的事情瞒的死死的,再谎称自己要进镇子接古府的人,出去躲到外边,死守着不让嘴碎的妇人给何氏或吴氏透消息。他想好了,只要瞒过今天,将亲事顺顺当当地办完,明日他奶和他娘怎么闹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