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舒眨了眨眼,“德县?病弱的吴公子?”据她所知,德县病弱的吴公子就那么一位,而且成天不想别的,竟想着靠冲喜来治好自身的怪病。

古璃微一点头,“听说那个吴府承诺给五百两银子的聘礼,外加一间铺子。只是有个条件。”她一脸歉意地看了青舒一眼,说道,“我嫁过去的时候,得把妹妹当陪嫁丫头一起带过去。”

青舒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但,她立刻又松开了拳头,声音清冷地问,“你爹应下了?”她有孝在身,不能出嫁,吴府便玩儿了这么一个花样。娶古璃过去,再以陪嫁丫鬟的名义让古云福把她送去吴府。

吴府倒是会玩儿,古锄头、古云福、宋家,竟是三管齐下。吴府一定想着,三边使力,总有一头儿会成事吧!古锄头她已经收拾过了,宋府在京中玩儿的把戏她已经知道了,却一直猜不着古云福这边的打算。不成想,原来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古璃微一点头,“因这,我娘才决定带着我们与爹爹分开。”她咬了咬唇,“妹妹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我们刚到京时,大哥最喜欢带着妹妹玩儿了。只是,二叔不在了,我爹他……”“好多年了,大哥一直不肯和爹说话。”“昨日,爹去了我们那边,要我准备出嫁。娘赶走了爹。大哥、二哥去了爹那边跪了一夜,希望爹改主意。”“娘哭了一夜,一早去了爹那边,唤了大哥、二哥回来。”“娘要我到妹妹这边避避,娘说,爹不是妹妹的对手。”她断断续续地讲了这么些话。

青舒敛尽眼中的一切真实情绪,一脸平淡地问,“你爹说没说要你哪日出嫁?”

“二月初八。”古璃忧烦地答。

青舒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古璃的神情有些闪躲,还有一抹羞惭之色,“我……不想嫁给病秧子,不想一辈子守活寡。妹妹会不会帮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脱身的机会。”

青舒不说话了,盯着屋中的某一点,静默地坐着不动。

古璃很紧张,不时绞着手中的帕子。沉默的时间久了,她受不了这种沉闷而寂静的气氛,低了头,默默落泪。

青舒看了她一眼,不快之色一闪而逝。若是哭能解决问题,大家不用干别的了,都坐着哭得了。只是,马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竟派了女儿过来,将古云福的底牌掀给她看。

☆、No.211马氏的愁

青舒长久的沉默,让古璃如坐针毡。

古璃不是青舒,她是在爹娘及兄长的羽翼下长大的少女,她与这个时代的女子一样,对他人的依赖性很强,缺乏独立性。青舒的默不作声,既不说帮,也不说不帮,让她难以接受,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哭够了,垂头又坐了片刻,试探性地开口,“姐姐这就回了,姐姐应该多陪陪娘的。”

青舒似是不懂古璃想被挽留的意思,淡声说道,“姐姐慢走。”

古璃微红的眼中有不满之色一闪而过,她低了头,柔弱地站起来,“姐姐这就回了,妹妹不必相送。”

她说的本是一句客气话,却不想,青舒接的快,“好。”

古璃的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她到底是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受了如此待遇,她又羞又怒,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的厉害。她咬了一下唇,负气地站起来,甩了袖子往外走。

青舒坐着没动,直到古璃甩门离去,她才不悦地哼了一声,往椅背上一靠,沉思起来。小鱼进门来,见她只是看了一眼,立刻转开了视线去,小鱼便没敢出声,拿了古璃留下的斗篷出去,还给了等在外边的眉儿。

再说负气出去的古璃。等丫鬟眉儿为她披好斗篷,她这才沉了一张俏脸,带着眉儿出了古府,钻进了等在路边的软轿之中,回去了。待她到了家门口,下了软轿的时候,气还没消,也不等眉儿,也不理会迎出来的婆子,径自进了家门。

眉儿从袖子里拿了些铜板出来,将软轿的钱付了,这才急急进门。

这时候,古璃已经进了马氏的屋中。她来不及解身上披的斗篷,见马氏含笑迎上来,便一头扑到马氏身上,软软的喊了一声娘。

马氏怜爱地轻拍女儿的背,“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跟娘撒娇呢!”

古璃吸了吸鼻子,“娘,女儿讨厌青舒妹妹。”

马氏脸上的笑立刻散了,她把女儿推出怀,紧盯着女儿的眼睛,“璃儿,你在胡说什么?”

古璃见亲娘变脸,负气地扭过身子,“娘,璃儿才是您的女儿,不是青舒妹妹。”

马氏听了这话,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你是娘的心头肉,自然是娘的女儿。”

古璃心情好转,“那您说,是女儿好,还是青舒妹妹好?”

马氏一脸疲色地揉了揉眉心,“璃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古璃霍地转过身,眼中带泪,“娘,自从到了康溪镇,您整日青舒长青舒短的,说青舒如何如何的,还要女儿多多亲近青舒。娘,青舒有什么好的?在京中,她当街与男子大打出手,成了京中人的笑柄不说,还害的爹爹无端挨了一顿板子,关了三日的牢房。就是在这小小的镇子上,您随便出去打听一下,人家个个说她不知检点,整日里抛头露面的,不是和这个公子关系不清不楚的,就是和那个公子同进同出牵扯不清。”

马氏沉着脸,轻声说道,“璃儿,住嘴。”

古璃很恼,“她既然干得出来,我便可以说。您看她,这又是开铺子,又是舞刀弄枪的四处跟人打架,四处惹事生非,她哪里好了?这哪是好人家的小姐会有的行径?且不说这些,您再看看她,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留,不顾骨肉亲情,将远道而来的爹赶出府去。”

马氏是真的动了怒,大声喝道,“住嘴。”

古璃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亲娘气的不轻。她轻唤一声,“娘。”

马氏抚着胸口,“璃儿,璃儿啊,你也不看看我们如今的境况,我们巴结青舒都来不及,你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对为娘耍小性子,你太让娘失望了。”

古璃怔了怔,想到什么,掩面大哭。

马氏摇头,眼中带泪,“璃儿啊,娘是怎么教你的?娘告诉过你,现如今,你唯有亲近青舒,得了青舒的好感,得了青舒的同情,你才有活路。你这前头都做的好好的,今日为何又做出如此任性之事?”

古璃只是哭。

坐在屋中,一直没出声的古青嘉突然开口了,“璃妹,你到底在妒忌什么?”

古璃还是哭,不说话。

马氏转过脸,“嘉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古青嘉的面色并不好,“青舒没有亲爹庇护时,爹娘正把你捧在手心里疼。青舒与青阳被人欺,吃足了苦头的时候,同样的,爹娘正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着。你说青舒当街与人大打出手,不是姑娘家所为,可她不如此,要如何保护弟弟,如何保护自己?你说她与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关系不清不楚的,可你有没有问清楚,与她交好的公子都是何许人物?又有何等的品性?你说她对爹如何如何的,难道你不知道,爹对她们姐弟都做了什么吗?”

古璃抬起泪眼,“大哥,您怎么可以胳膊肘儿往外拐?”

古青嘉上前几步,“璃儿,在你只知道任性、只知道撒娇的时候,青舒整日为了生计在辛劳、奔波。你能任性、能撒娇,因为你不必为生计烦忧,一切有娘在庇护你。青舒不能任性、不能撒娇,因为她的身后没人肯庇护她,她只能一切靠自己。你与她,本就没得比,你到底在妒忌她什么?”

马氏一脸不可置信地盯住女儿,“璃儿,你,你妒忌青舒?为什么?”是她太过宠爱这个女儿了吗?

“因为你们都说她好,都说唯有她才能帮我,整日净说些什么亲近不亲近的话,我讨厌她,我讨厌她。像她那样的坏姑娘,谁亲近她,谁都会坏了名声,我不要,我不要坏了自己的名声。”古璃喊罢,掩面哭着跑出去了。

马氏本想叫住女儿的,可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令她站立不稳。

古青嘉吃了一惊,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急切地唤道,“娘,娘,您没事吧!”

马氏整个人靠在长子身上,虚弱地摇头,“嘉儿,娘没事,扶娘过去坐一坐,没事。”

古青嘉顺从地扶了马氏到椅子上坐了,“娘,好些没有?”

马氏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一脸愁容,“嘉儿,娘年轻的时候,并不信因果报应。这上了岁数,却是信了。”

古青嘉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报应,这都是报应,是你爹做下的孽。”

“娘,您别胡思乱想了。孩儿虽没本事,却还有几个信得过的知己朋友。孩儿想了几日,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嘉儿,娘知道你平日就是个闷葫芦,可什么都心里明镜似的。有什么想法,快告诉娘。”马氏精神了几分。

“孩儿有个同窗,名为孙莫,已经是秀才了。他今年二十岁,长的一表人才,与老母相依为命。因家中困顿,他至今未娶妻。孩儿的意思是,不如,娘瞒着爹把璃儿许给孙莫,并赶在二月初八前将璃儿嫁过去。只要璃儿过了门,爹那边无论如何也得放弃。”

马氏犹疑,“家中困顿?是困顿到何种地步了?”

“孙莫的家就在镇上。三日前孩儿拜访过了,住的独门独院的,只是地方没我们租赁的这处大,院内有堂屋三间,厨房、柴房也有。他还要考取功名,因此没有正经差事,闲暇时替人写信、接些誊抄的活计,贴补些家用。至于他娘,是位很慈祥的老人,平日里就是到镇上的大户人家帮几个工,贴补家用。”

马氏很失望,“功名岂是好考的!那样的家境,没个大的进项,他要如何继续求功名?我们虽不是权贵出身,可你妹妹从小娇生惯养的,是吃不得那种苦的。唉!”

古青嘉跟着叹气,“娘,孩儿知道。可眼下,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再说,妹妹出嫁时,嫁妆准备的厚些,也是可以的。”

马氏一把抓住儿子的袖子,“不,嘉儿,有办法,还有办法。”

“娘,您别再指望青舒妹妹了。您也见了,璃儿回来就耍性子,必定是与青舒妹妹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青舒妹妹本就不待见我们,再发生了这种事,岂有帮我们的道理!”

马氏摇头,“不,娘说的不是这个。青舒的娘曾给过娘一个承诺,关于璃儿婚事的。若实在想不出办法,娘只得厚着脸皮讨那个承诺了。”

到了晚上,古璃安静了下来,马氏便去了她的屋中,拉着她的手,轻声软语的哄,问白日里去古府发生了什么事。马氏问过眉儿,但眉儿当时被支出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马氏一哄,古璃的气总算是消干净了,便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马氏听了,忍着气柔声问,“璃儿,你为何擅自将此事说了出去?娘说过,待时机成熟,娘自会亲口告诉青舒。”

古璃咬了咬唇,“爹昨日来过后,我很害怕,我,我不想嫁给病秧子。”

“娘知道。只是,那事的确是要告诉青舒知道的,可……唉!你开口说,和娘开口说,不一样。不仅如此,娘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如何说话才不会使人反感。”

古璃低了头,“娘,对不起,是璃儿任性了。”

“算了,事已至此,你既不愿与青舒交好,以后就别去古府了。”说这话的时候,马氏的情绪很低落。

“娘,那……”

“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娘来办。”马氏犹豫再三,还是提了长子口中的秀才孙莫。

古璃摇头,背过身去,再不肯理马氏。

☆、No.212追砍

马氏回到屋中,呆坐片刻,直到婆子催她安寝,她才回神。她看着婆子,“英姑,我不在时,小姐可有出去过?”

被称为英姑的婆子恭敬地答,“回夫人,小姐不曾出去过。”

马氏疑惑,自言自语道,“那她是从何处听来的各种传言?”

英姑听了,立刻跪到了地上,“请夫人责罚,老奴有一事没有回禀夫人。”

马氏却是不言语,不喜不怒地盯着跪在下头的英姑。英姑是当年她出嫁时,爹娘为充门面,特意为她买来的陪嫁丫鬟。英姑长相一般,左脸上还有个铜线般大小的浅淡的胎记。因此,爹娘买这个陪嫁丫鬟时,并不担心姑爷会对陪嫁丫鬟动什么歪心思。她嫁给古云福这些年,经历了贫苦,品尝过富贵,再到如今的落魄,自始至终,她将英姑留在身边,而英姑也一直忠心不二。

英姑跪在地,头也不敢抬,“回夫人,左邻宋家有个名叫荷花的姑娘,夫人出门不在时,会时不时地过来寻小姐说话,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马氏淡声问,“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姐不让老奴在近前伺候,总要赶了老奴到院门口站着。”

马氏气不打一处来,可她不是那种大喊大叫的人,说话声总比别人低些,“这等事都敢隐瞒,是该罚。”

英姑脑门儿贴着地,颤声说道,“夫人,还有一事,老奴无论如何都要禀报夫人。”见马氏没有任何表示,她便知道夫人这是在听,于是说道,“恐怕,在小姐耳边饶舌的,不仅是宋荷花,还有二少夫人。”

马氏心里咯噔一下,“你说什么?”

“昨儿个,老奴经过小姐的窗下,无意中听到了二少夫人撺掇小姐的只言片语。待老奴想听的仔细些,二少爷却突然在老奴后头咳嗽一声。如此,屋中便没了动静。不多时,二少夫人从小姐屋中出来,赏了老奴一巴掌,警告老奴不得多嘴,否则要拔了老奴的舌头。”

马氏将手中的帕子纂的死紧,气得身子微抖,“这事,是在老爷来过之后,还是之前?”

“之后。”

“二少夫人打你巴掌,二少爷可在?”

“在。”

“二少爷可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去。”

“你先起来,明日还有话要问你。”

英姑谢过恩,退出屋去。

马氏闭了眼,一个人默默落泪。无声的哭了片刻,她擦掉眼泪,打开箱笼,取了两个匣子出来,放到床上查看。一个匣子里装的,是她这些年积攒下的金银首饰,大半都是古云福不知道的。另一个匣子里装的除五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几个金锭、几个银锭和一些散碎银子。

这些,是她好不容易积攒下,并没有被古云福搜去的。夫妻这么些年,她早已将古云福这个男人看透,做了些防范,否则,她拿什么来保护儿女。只是,这些年,儿女都过惯了富贵日子,吃不得一点的苦。儿女会生出其他想法来,她除了伤心,却也别无他法。

一夜不得安眠,第二日用过早饭,马氏将儿女都叫到了房中。

古青嘉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落寞地将年幼的女儿放到膝头,只是盯着女儿玩儿他的手指头,一言不发。

古青全坐在古青嘉的下手边,虽不言语,可眼睛并不闲着,观察亲娘与大哥的脸色之余,不时瞄向马氏摆在屋中的箱笼。他的身后站的,是他的夫人,臂弯里抱着他们七个月大的儿子。

而古璃,神情恹恹的,坐的离马氏远远的,再不见平日的亲密。

马氏将儿女的神情挨个儿看过,对身后的英姑吩咐道,“打开箱笼,将我的钱匣子抱出来。”她说罢,将一把钥匙放到桌上。

英姑答应一声,取了钥匙,低着头过去,很快捧了一个匣子给马氏。

马氏让英姑把钱匣子摆到桌上,而后,她当着儿女的面,将钱匣子打开,并看向儿女们。只见,她的长子头也不抬,只是逗弄着膝头的女儿;她的次子与其娘子张氏眼发亮,眼睛粘在钱匣子上,似再也拔不开一般;她的女儿,一心疼爱的女儿,脸色并不好,瞪着钱匣子,咬着唇,几次要说话,最后却是忍住了。

马氏心中通透,叹了口气,挺直了背,动作优雅地自钱匣子中一样一样地取出东西,摆到桌上,然后抬头,“你们也知道,你爹为还债,将娘手里的私房基本都拿去了。这些,是娘藏了又藏,才剩下的。”她把首饰拨拉到旁边,“两对金镯子,三支金钗、四对耳环,再加上娘头上戴的,是娘手中仅剩的首饰。”她再拿起两张银票,“一百两的银票两张,金锭十两,银锭十五两,散碎银子就不数了。”她说着话,把散碎银子收进钱匣子中。

古青全的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可他的娘子张氏却是双眼发直地盯着金镯子和金钗不放。

古璃终究没忍住,“娘,您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是要做什么?”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娘把全部家当分给了大哥、二哥,却没了她的嫁妆。

马氏再没了温声哄女儿的心思,“两百两的银票,十两金锭,十五两银锭,全部换算成银两,便是三百一十五两银子。你们兄妹三人全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娘的心头肉。你们愿意跟着娘分出来,娘就得为你们打算。这些首饰,你们谁也别惦记,娘不会给你们。”说话间,她把首饰一个一个放入匣子中。

古青全的娘子忍不住了,“娘,别家的娘,有好东西,自会分给自己的儿女。到了娘这里,怎么就不一样?”

马氏冷笑,“张氏,娘没休了你这个爱搬弄是非的媳妇,你便该偷笑了,还想分走娘的首饰,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张氏立刻青白了脸,低下头去。

古青全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不言语。

马氏收起银锭,“三百两银子,一分为三,一份一百两。嘉儿得一百两,全儿得一百两,剩下的一百两,是娘的。娘要拿了它,带着你们妹妹过活,还得从中拿了一部分出来,给你们妹妹置办嫁妆。”

“娘。”古青全皱眉,他以为,他能分得一百五十两的。

“娘。”古璃很急,“一百两银子能做什么?除去日常花销,剩下那点银子,置办什么嫁妆?这也太过寒酸了些。”

马氏听了这话,立刻把银票和金锭丢进钱匣子里,并啪一声合上钱匣子,“嫌少,滚去找你们爹要。”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须臾,古青嘉膝头的女儿伸手向马氏,咧了小嘴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祖母。

马氏见了,心下一软,“还是祖母的慧儿贴心。”

古青嘉站起来,把女儿放到马氏的腿上。

马氏抱了孙女,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很是开心的样子。

古青全伸手向后,往自己娘子古张氏的胳膊上戳了一下。古张氏回神,挤出一张笑脸上前,把怀中的儿子往马氏跟前送,“娘,您的宝贝金孙想您想的紧。”

马氏不理,只是逗弄着怀里的小孙女慧儿。

古张氏闹了个大脸红,剜一眼小小的慧儿,对着马氏讪讪地笑,不肯退开。她心中暗骂:老东西,有金孙不抱,竟抱陪钱货,真是个傻子。

这时候,古张氏怀中的孩子放了个屁,紧接着一股臭味弥漫开来。

马氏头也不抬,“还不带了聪儿去清理,站在这里发什么愣?”

古张氏心下有气,可实际上很怕马氏这个婆婆,因此抱了孩子赶紧下去了。

古青全想缓和一下气氛,“娘,张氏她性子直,一向快人快语,没什么坏心眼,她……”

“英姑,告诉少爷和小姐,本夫人原打算是如何分这个家的。”马氏打断次子的话,来了这么一句。

英姑答应了一声,低了头说话,“回大少爷、二少爷、小姐。夫人说,儿女大了,不爱被管束,难免会生些妖蛾子出来。再者,夫人觉得近来身子越来越差,精力有限,怕是管束不了谁了。可少爷小姐跟了夫人出来,夫人又不能不管少爷小姐,夫人便生了分家的心思。”

古青全要说话,古青嘉沉着脸,按住了他,不让他出声打断英姑。

英姑又道,“夫人原打算将手中财物一分为三,大少爷占一份、二少爷占一份,夫人带着小姐占一份。再有,大少爷、二少爷哪个愿意奉养夫人,夫人便跟谁过。但有一样,夫人会替奉养的少爷保管分得的这份银子,为其继续操持家业。小姐出嫁时,奉养夫人的少爷得出添妆银十两,不奉养夫人的少爷得出添妆银二十两。”

古青嘉沉默着,而古青全有些坐不住。

马氏轻拍犯困的孙女的背,补充道,“奉养为娘的,留下来继续住在这处租下的小院里。分出去的,带了分得的银子,整理了家当,三日后从这里搬出去。以后,自谋生路吧!过得是好是坏,全凭自己的本事,为娘帮衬不上。”

古青全浑身不自在,“娘,您别生气,这好好的,分什么家?再说,爹那边……”

马氏打断他,“全儿,你们能从为娘这里拿到的,便是这些。拿还是不拿,明日回话。再者,别提你爹,那么想你爹,回去跟你爹过,别想着两边讨好,两边都得好。你们虽是娘亲生的,可娘的性子如何,你们也清楚,娘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古青嘉站了起来,抱过马氏怀里昏昏欲睡的女儿,“娘,孩儿奉养您,孩儿会看着妹妹出嫁。您脸色不好,怕是昨晚没睡好,您别想太多,躺下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马氏心里的阴云总算散了一些,“好,娘休息。”

古青全却不动地方,似有意留下单独与马氏说话。古璃也是一脸烦闷的不动地方。

古青嘉漠然看了弟弟一眼,“青全,你来一下,大哥有话对你说。璃儿,你也一起来。”

古青全犹疑,见马氏让英姑扶了,往床边走,他只得站起,跟了大哥出去。古璃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跟了出去。

英姑伺候马氏躺下,轻道,“夫人,您心思过重了,安安稳稳的睡个觉,一切会好的。”

马氏轻叹口气,“盯牢二少夫人,别让她再出什么妖蛾子。”

英姑应着,为马氏掖好被角,不忘把马氏的钱匣子放入箱笼中锁起来,把钥匙放到马氏的枕头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马氏收妥钥匙,躺在被子里默默落泪。因为她知道,她的敲打并没起作用,有人动了心思,定会顺势离她而去。翅膀硬了,心大了,什么也留不住。儿大不由娘啊!

外边很冷,可站在院中悄悄听各房动静的英姑觉得,人心比天气更冷。

大少爷说:青全,你趁早死了分走娘一百两银子的心思,给我老实呆着,少在爹娘之间变来变去的玩那些可笑的把戏。还有你,璃儿,少听那些饶舌妇的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地起些妖蛾子,惹娘伤心。

二少爷说:大哥,你自然要这么说。你是家中嫡长子,无论是爹还是娘,但凡手里有了好东西,定想着给你,不会分给我们下边的这些兄弟。就说大哥娶妻一事,花的银两比我多不说,大嫂的出身也比张氏高一个头。再说娘刚说的话,娘明知道,历来是长子奉养爹娘的,竟然还要那样说,似是给了我选择,其实根本没给我选择的余地。

小姐说:大哥,我不干,凭什么你们都有一百两,而我却没有。我跟着娘才占一百两银子,每日花项那么多,待我出嫁时,恐怕连五十两银子的嫁妆都拿不出,我不干。你看青舒,住着那么大的宅院,手里有大把的银子,她的嫁妆不说万两,至少也得有个几千两。我不跟她比,我也不多要,就要一百五十两的嫁妆银。

英姑闭了闭眼,睁眼后转身,准备去厨房看看,却见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她吓了一跳,“夫人,您……”

马氏不说话,似苍老了许多,挪至一道门前,推门入内。

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的古张氏一个不察,被马氏推开的门撞到,痛呼一声,捂着耳朵与半边脸连退数步。

马氏反手关门,几步上前,抬手便狠狠地甩了古张氏另半边脸一巴掌。

古张氏被打的蒙,哭喊,“娘,你为何打我?”

马氏发狠,又赏了古张氏一巴掌。

古张氏嚎啕痛哭,惊醒了哄睡不久的聪儿。妇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哭声响成一片。

听闻动静的古青全闯进屋来。

马氏迎上,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赏了次子两巴掌。

古青全红了眼,想也不想,抬手要打回去。

自他后头伸来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他造次的手腕,厉声高喝,“你敢。”这是古青嘉第一次发火儿,第一次凶狠地瞪人。

古青全一怵,见到马氏一脸失望的神色,立刻跪到地上,“娘,娘,是儿不孝,是儿不孝,请娘别生气,别伤了身子。”

这时候,一身酒味儿的古云福来了,哐哐踹院门,“开门,开门,不长眼的,老子来了,竟敢不开门迎接,开门。”

伤透了心的马氏急红了眼,一反常态地大喊出声,“英姑,拿了菜刀来。”

众人误会了,纷纷跪下来求马氏饶了古青全。

马氏推开英姑,风风火火地自己去了厨房,将案板上的菜刀提在手中出来。众人纷纷护在古青全前头,却不想,马氏急走至院门内,拉开门栓开门,“古云福,我马氏今日定要将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剁成肉泥。”她喊着,竟是挥了菜刀砍向门外的古云福。

其实,见到菜刀,古云福的酒就醒了。只是他从没想过,性情温和的马氏会有此种举动。惊吓之余,他转身就跑。

马氏眼中带泪,举着菜刀在后头追,“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夺亲兄弟家产也就罢了,为了银子,竟要将亲生女儿往火坑儿里推,还撺掇亲儿学坏,我剁了你,我剁了你……”

谁也没想到,性情温和的人被逼急了,一旦爆发,竟是直接升级为拼命。等古青嘉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马氏竟神勇地追的发福的古云福狼狈不堪。

夫妻吵架、打架是常的有事儿,可举了菜刀追砍这种事却不多见,尤其是妻追砍夫这样的事儿。附近都是小户人家,很快的,看热闹的就多了。当然了,刀不长眼,哪个敢往上凑,都是站在院中伸了脖子看的。

古云福哭爹喊娘地逃,中间也不忘骂几句,“屠夫家养出来的臭婆娘,果然不是好东西。”他倒是忘了当年讨不到娘子的事实。他能娶到马氏,是因为家乡传回了古云虎发迹的消息,于是他连蒙带骗的,将屠夫家的外甥女、落第穷秀才家的女儿勉强娶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