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青舒嘴角含笑,正耐心地为切块儿的瘦猪肉抹盐。

一旁与青舒做同一样事的古铃兰倒也不怀疑,只当小姐的好心情是因回府而起。

她们这边给肉块儿的两边细细地抹好盐,小娟便接手。她一块儿一块儿地把处理好的肉块儿摆到透气的篦子上,满一篦子就端到一旁去摆上,再往下一个篦子上摆。

采买回来的瘦猪肉足有一百四十来斤。这要得益于人们喜欢买肥肉和五花肉,因而大多时候肉摊子上的肥肉和五花肉卖的最快,瘦肉卖的最慢。按五六斤鲜肉出一斤肉干来估,采买回来的肉估计能出二十多斤的肉干。周伯彥的队伍一共十三个人,这些肉干在关键时候会起不小的作用。这就是青舒好心情的原因。

忙了足有一个时辰,所有的肉块儿都抹好盐晾上了。因为时间紧,在太阳正好的时候把摆了肉块儿的所有篦子都晾到了外头,并派人隔一刻钟就翻面一次。

到了晚上,青舒又让人把篦子搬进屋摆上,还烧热空铁锅把肉放进烤了烤,只为让肉块儿快些失去多余的水分,而不是把肉烤熟或烤糊。之后再把肉块儿摆到透气的篦子上。此时,另一口锅里做的酱猪肉已经熟了,她吩咐小丫停止加火,却没有从汤汁里捞出酱肉,而是将它焖在了锅里。弄好这一切,她带着丫鬟赶紧洗漱,并上床睡觉。

子夜过去,很快就到了丑时,外边漆黑一片。青舒起床,开始穿戴起来。睡在耳房的小鱼和小娟打着哈欠同样起床,有些迷糊地穿戴起来。这是夜间最冷的时间,推开门的刹那,主仆三人的困意顿消。

厨房门上挂了一盏灯笼,厨房内点了两盏油灯。主仆三人一阵忙碌,生火、干净空锅里倒上油,在寅时将近时终于炸好了所有的肉干。

青舒从已经晾凉的肉干里取了一块儿,顺着肉干的纹理撕下来一点,放进嘴里尝。她点头,一点一点地把肉干撕成小丝,慢慢地吃掉。她觉得还不错,既没有炸糊,里面也炸熟了。虽然没能正常的风干,但做出来的干湿度还成。

她走过去,揭开另一口小锅,这里还焖着昨晚做熟的酱肉。锅盖起,便看到锅里的酱汁收了不少。她把里面的大块儿酱猪肉捞出来,控了控汁水,放到干净案板上用菜刀薄薄地切了一片下来。她拿着这片酱猪肉,很容易就撕下一角,尝了尝味道,满意地点头。入味很好,咸中带着微辣,调味料的味道也浸入了肉里。

东西已经准备好,味道都还不错。青舒松了口气之余,忍不住困倦之意打起了哈欠。

小鱼从旁说道,“小姐,您回去歇着。待这些全晾好了,奴婢们会包好,在公子启程时送过去。您放心。”

青舒摇头,“这就卯时了,大家就快起床了,就不回去睡了。把这里收拾一下,用过早饭,公子启程了我们再睡回笼觉就是了。”

小娟和小鱼答应着,迅速把小厨房收拾好。这时,青舒在一旁用油纸包仔细地包着肉干。包完最后一个,她数了一下,一共包了二十八个。酱肉还要控一会儿酱汁,她倒也不急着包。这没有忙的事了,这困意就上来了,上下两眼皮子直打架。她想拍拍脸,让自己精神点儿,抬手才注意到手上沾了油渍。她走过去净了手,走出小厨房。站在院子里,冰冷的空气使人瞬间清醒。

她回了一趟房间,很快就戴着帽子和薄手套出来。她进了一趟厢房,走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杆长枪。此时天边泛白,黑夜正逐渐远离人间。她做了一会儿热身动作,舞起长枪。很快的,身上的冷意驱散,额头已见薄汗,戴着薄手套握枪的双手也感觉不到冻了。

过不多时,府里的人们陆续地起床,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天渐渐的亮了,卯时末早饭便好了。

青舒看着同桌吃饭的青阳、青灏四人,又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周伯彥,眼带笑意地低头,继续进食。

饭罢,周伯彥带着顾石头和十一人的锦衣护卫队准备出发。

青舒让小娟把特制的背包递给顾石头,而后对周伯彥低语,“包里装的肉干和酱肉,还有些点心。”

周伯彥也不管跟前有人,用自己的一双大手包裹住青舒的小手,为她焐手,“怎么没戴手套,冻坏了怎么办?”

她低声抗议,“快松手,会被笑话的。”

他却理直气壮地说道,“谁敢笑话我们?活的不耐烦了。”

她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照顾好自己,尽量吃热乎饭食。”

他一脸认真地答应,“好。”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你也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她点头。

他又道,“付欢和付影过几日就到了,有事尽管差遣她们。除她们二人之外,在京城时保护你的三人也会到。只不过他们在暗处,有事自会出现。”

他们在这边依依话别,小娟和顾石头站在旁边正嘀嘀咕咕地说事儿。

小娟,“为了这肉干和酱肉,小姐昨天忙了一日不说,今日丑时又起来忙活了好久才弄好的。你得看好了。”

顾石头把包抱的死紧,以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明白,明白。”

小娟又道,“你得照顾好你们公子,不能让你们公子饿着、冷着的。若有照顾不周,让你们公子这个那个了的,瘦了、伤了的,惹得小姐伤心,我一定拧掉你的耳朵。听到没有?”

顾石头不忿,“喂,公子是我的公子,我自然会照顾好。用你说?”

小娟瞪圆了眼睛,“不服是吧?想挨揍是吗?”

顾石头不由后退两步,“你是不是个姑娘家的?这么野蛮干嘛!谁家姑娘像你似的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

小娟气鼓了脸,“你……”

顾石头作出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你什么你?赶紧走,赶紧走,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的会娶你?”

小娟哈地笑了一声,“姑奶奶才不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哼!”

顾石头哼了一声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装什么?口是心非。不嫁人,鬼才信你。”

小娟这下真生气了,“臭石头,你找打。”说罢,一拳头招呼了过去。

顾石头似有准备,往旁边一闪,“打人了,打人了,救命啊!”他一边喊,一边跑过去躲到了锦衣护卫中间。

这两个从小声嘀咕到喊叫加动手,青舒再注意不到那就奇怪了。她看着自己的丫鬟握着拳头追在顾石头身后,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这臭丫头,都让人瞧了热闹去还不自知,真是粗神经。她无奈地出声,“小娟,回来。”

小娟倒是听话,狠瞪四处逃窜的顾石头一眼,哎地答应一声,回来跟小鱼站到了一处。

青舒嘴里咕哝了一句,“臭丫头,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周伯彥笑了,对着她低语,“在京城时,你说过要赏石头的。”他见青舒面露疑惑之色,提醒道,“石头收拾了宋翰林。”

青舒这下想起来了。宋翰林和顾城联手要害她,被周伯彥发觉并破坏了。过后,周伯彥派了顾石头去收拾宋翰林。于是,顾石头查出人前正人君子的宋翰林有个秘密,那就是宋翰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遮遮掩掩地去青楼一次。之后,顾石头算准时间,在宋翰林一次从青楼出来,并准备偷偷回别宅的时候,对宋翰林下黑手,狠揍了宋翰林一顿。宋翰林一脸猪头像,告假十日后才敢出门见人。听说了这事,她便说过要赏顾石头。如今又想起这茬儿,她说道,“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然后不忘再次追问,“你快说说,他有什么喜好?上次问你,你都没告诉我。”

周伯彥笑的意味深长,“他的喜好先不管,我倒有个建议。”

“你说。”

“既是欢喜冤家,你把小娟许配给他就是了。”

她微愕,“什么?”

周伯彥又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此事不急。”

她眨了眨眼,小娟配顾石头,似乎,有点意思。

周伯彥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石头,东西拿过来。”

顾石头答应一声,把怀里的背包塞给洪威,而后几大步跑过来。他把背在身上的包袱取下来,伸手进去掏了掏,很快就取了一个精致的长匣子出来,双手捧给周伯彥。

周伯彥这才松开青舒的手,把长匣子接了过来。他在她不解的视线中把长匣子放进她手中,“拿好,这是对你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我行走在外不便带在身上,它就交给你保管了。”

青舒盯着手中的匣子,“里面装了什么?”

他眼中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一定要保管好。等我走了,趁没人的时候再打开看。”他如此说罢,抱了青舒一下,而后转身,大步走向府门,“出发。”

☆、No.340惊喜

周伯彦走后,青舒捧着那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长匣子回去。想到他走前交待的话,她心怀好奇正要打开长匣子,就听身后响起扣门声。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何事?”

小鱼垂手立在门外,“禀报小姐,于县辅于大人的侄女于二小姐递了帖子进来,管家命人送过来了。”

于二小姐?还是于大人的侄女?青舒疑惑,“拿进来。”

小鱼应了声是,接过丁家妹手中的帖子推门进来,交给青舒。

青舒仔细看过帖子的内容,不由疑惑,“我和这于二小姐素未蒙面,更遑论有什么交情了,她怎会如此热情地邀请我参加什么才艺会?看这帖子里的遣词用句,竟是与我相交多年的姐妹般的亲昵。又说这才艺会是特意为我接风洗尘而举办的女子聚会,过于奇怪了些。”她回府,自是她自己的事,关于二小姐或甲小姐、乙小姐什么事?认都不认得,突然来这么一下,委实有些好笑。

小鱼听了青舒自言自语式的话,也觉得此事怪的很。“小姐,不如传家妹进来问问。她一直留在府里,于县辅什么时候多了于二小姐这么个侄女,这于二小姐又有其他什么来头,家妹多少应该听说过一些街头巷闻。”

青舒点头,“让她进来。”

小鱼又说道,“小姐,您向家妹问话的工夫,奴婢去管家或苏妈妈处打听打听。”见青舒点头,她退出去,让家妹进去回话。而后,她对刚从外边回来的小娟嘱咐了几句好好伺候小姐等话,打听消息去了。

进了里屋的丁家妹,确实听说过这于二小姐的三两事。她告诉青舒,于县辅把留在家乡的全家老小都接过来了。就在秋收结束,青舒他们启程前往京城的十来天后。于家虽不是大家族,可老老少少的一共来了十七口人。其中,于县辅的兄长夫妻二人带三儿两女都跟来了,一下就占了十七口人的七口。剩下的,便是家中的老人和于县辅下边的几个兄弟姐妹。

于二小姐今年十五岁,有几分姿色。来到康溪镇不过半月,她就开始借着于县辅侄女的头衔到处走,不时拜访镇上那些府中有年轻小姐的大户人家。不过月余,这于二小姐便成了康溪镇上最为活跃的年轻小姐。她时常呼朋引伴地和镇上大户家的年轻小姐逛街,或选在某位小姐的府上聚会。

于二小姐的拜访名单里,自是没有落下康溪镇上属于传奇人物的青舒。一个月前,她是亲自来拜访的。管家告知她小姐出远门还未归来,把她挡了回去。半个月前,她派了丫鬟过来问青舒何时回来,管家回说归期不定,把人打发了。七八天前,她又派了丫鬟过来寻问,管家的回答自是归期不定。

前日,青舒他们的队伍伴着夕阳归来,镇上的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再者,如今的康溪镇,出行的阵仗最大的非忠武侯府莫属。因而,看见的人即使认不出马车上的“古”字幡,也知道忠武侯府的主子们回来了。也就是说,像于二小姐如此活跃的人,自是会收到消息。这不,青舒回来的第三天,于二小姐的帖子就到了。

青舒不由微微挑眉。康溪镇上居然来了个公关高手,竟是要把镇上有头有脸的年轻小姐都要“一网打尽”,尽收为羽翼。寒门出身的小姐,年仅十五岁就有这等心思与行动力,在女子中也算是个人物了。她不管公关高手的于二小姐要干什么,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到她古青舒的身上,尤其是坏主意。她的性子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青舒让丁家妹退下,把长匣子收妥当了,去外屋坐等小鱼回来。她见小娟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打瞌睡,时不时在地上转两圈儿再站定,她莞尔,“小娟,小姐允你睡回笼觉去。”

小娟的眼一亮,可立刻又摇头,“不,不,奴婢不困,奴婢要伺候小姐。”

青舒佯装生气地提了音量,大声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那许多罗嗦话。看你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小姐我看的头晕。”

小娟一脸的慌张,“小姐,小姐,您别生气。您不想看到奴婢,奴婢站外头伺候就是了。”说罢,竟是垂着脑袋迅速出去了。

青舒愕然,而后是无奈地抚额,嘴里嘀咕,“这丫头,神经到底粗成什么样了?让她去睡,却当是我看她不顺眼了。”

正在这时,小鱼回来了。她见小娟耷拉着脑袋站在院中,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小娟使劲摇了几下头,让小鱼赶紧进去伺候,再不说话。

小鱼不明所以,但想到小姐还在等消息,忙掀了御寒的厚门帘子,推门进屋。见青舒一脸无奈状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她快步上前,禀报起来。“小姐,管家请您移步书房,说有要事禀报。”

青舒听罢,帽子手套都戴上,并披上周伯彥特意为她找人做的狐毛大氅,前去书房。管家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既没带小鱼,也没带小娟,自己拿钥匙开了书房门,带着管家进去了。书房两个多月没有使用,一直没生火,里面自是冷。因而,她和管家谁也没摘下帽子,也没有坐,就那么站着说话。

管家告诉青舒的,不仅包括丁家妹所说的那些内容,还包括其他的一些事儿。

这于二小姐在交往中的众小姐面前夸下了海口,定要把青舒拉进她们的才艺会中,还要青舒点头答应在忠武侯中办一次才艺会。她要带着她的那些好姐妹名正言顺地踏入忠武侯府,好好参观一下忠武侯府到底是何模样?是不是与传闻中的一样,富丽堂皇的像知府大人的府邸一样。(关于知府大人的府邸是如何如何的富丽堂皇,也只是她们道听途说来的,谁也没亲眼见过。)

这于二小姐心里还有个念想。那就是通过青舒攀上德县萧知县的府上,找机会在萧夫人和萧家几位未成婚的公子面前露露脸。她觉得,自己姿容姣好,二叔(于县辅)又是萧知县门下的,自己在萧家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很可能就嫁为萧家媳了。这样的想法,她自是不会对外人说。不过,她毕竟年纪小,哪能将心事一瞒到底,总要找人说道说道。一来,表现自己的聪明;二来,希望得爹娘相助。因而,她在一位朱姓小姐面前露了点马尾,让朱姓小姐看出了端倪。还有就是,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告知了爹娘,要爹娘相助,做好于县辅的功课。

这件事,朱姓小姐看出端倪却并未说破,谁也没告诉。于二小姐的爹娘希望女儿能攀上富贵人家,此事又事关女儿的名声,自是闭紧了嘴巴对外半句不露。

古管家却知道了,自是丐帮的功劳。丐帮吃的是古家的剩饭剩菜,穿的是古家给拾掇来的旧冬衣,听到任何事关古府人等的消息,总会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小姐刚回来,先前周伯彥他们又在,因而他没急着将事情说出来。“小姐,那于二小姐心气儿是高了些,心眼儿也多了些,倒也不坏。您知道于二小姐就是这么个人就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也别生气。那就是个没吃过亏、还没长大的小姐,不值当的。”

青舒真没生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都是往上爬的。男人求富贵、求权势,不是走上商路就是走上仕途,并在自己的道路上拼了命的往上爬;女人求富贵、求权势,因为男尊女卑,商路也罢、仕途也好,哪个都无缘,便唯有把主意打到嫁人一事上了。

于二小姐大肆走动,得了许多跟班儿(大户小姐们),在人前炫耀自己是县辅的侄女这一点,是寒门出身的年轻男女在觉得自己终于出头了的时候经常干的事,人之常情,不足为奇。于二小姐想高嫁,惦记萧知县家的公子也不足为奇,很多姑娘都有这个念想。无论古今,哪个女子不愿意过衣食无忧的日子?无论男女,谁不想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生活?哪个女子愿意嫁个穷光蛋?连肚子都填不饱,最起码的温饱都解决不了,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过饱足的日子,谁会愿意?

人之常情的事,青舒自是理解,不会站在那里自以为是地讨伐人之常情。但有一样,于二小姐准备拿她当跳板的事,她可不怎么喜欢。连面都没见过,就开始准备算计她了,于二小姐倒是挺能耐的。“既然有个于二小姐,那一定就有于大小姐。”

管家立刻将自己所知的报上来,“听说,这于大小姐性格木讷,不怎么说话,只知埋头做事。从不出门。她和于二小姐是亲姐妹,只比于二小姐大了一岁半。听说,当爹娘的不怎么喜欢埋头做事的于大小姐,反倒喜欢处处喜欢出风头的于二小姐。于县辅倒是喜欢这个大侄女,对二侄女在镇上的所为颇有些不满。但怎奈兄嫂时常拿供他读书的事来说,说为他吃了多少苦等话,他便也只能忍着,虽有不满却又不好教育二侄女。”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青舒知道该如何对待于二小姐的帖子了,便让管家去做事了。她慢慢走回自己的院落,进了屋。除掉御寒的帽子等物,她吩咐小鱼她们不得打扰,而后把自己关在内室之中。

她把周伯彥留下的长匣子取了出来。想到他说的话,说这里装的东西对他们二人很重要,她有些紧张。解开外边缠绕着、并系上的锦绳,慢慢打开了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个长圆形的东西。因为它的外面套着个锦缎的袋子,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何物。

当她去掉锦缎袋子时,露出里面的一个卷轴来,而且是个有蟠龙图案的卷轴时,她愣住。她呆愣足有十几秒的时间,而后小心打开卷轴。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等字映入眼帘时,她睁大了眼睛。当赐婚二字印入脑海中时,当周伯彥与古青舒这两个名字在字里行间出现时,她突然落泪。

☆、No.341小鱼

青舒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周伯彥想要在一起,真的很难。很明显,这个阻力来自于周伯彥的身份。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又得皇帝的偏爱、太后娘娘的疼爱,是世人眼中身份尊贵的公子。即便他没了爹娘,他的婚事也不能自己做主。他的婚事成了皇家的事,皇帝与太后在这期间一定会扮演重要的角色。

她呢!爹本身就是寒门出身的武将,还是早已战死疆场的武将。人死如灯灭,生前做的再多,也早已庇护不了她太多。娘又是那样一个软弱的女子,还是拖后腿那类型的,后来又亡故。她和青阳成了失去双亲又无所可依的姐弟。没有强大的家族在后边扶持她们姐弟,一切都得倚靠她自己去拼斗。

现如今,即便她不再担心生计问题,日子过的还算富足。但在权贵眼中,尤其在太后与天下之主的眼中,她只是普通的小百姓,什么也不是。谁都认为她配不上周伯彥。若是站在权势顶点的这两人不同意,她和周伯彥的感情在好也难有一个好结果。

周伯彥真的喜欢她,用心在喜欢她,她感觉得到。府门上的“忠武侯府”的御赐门匾是周伯彥帮她争取来的。青灏能在她身边安好地呆着,是周伯彥努力的结果。她能安全离京,是周伯彥全力保护她的结果。所有的这些加起来,已经够让她感动了,也让她下定决心此生非她不嫁的。她想好了,如果今生不能嫁她为妻,她将选择孤老一生。

没想到,周伯彥却悄无声息地弄来了赐婚的圣旨。此事没有宣扬开,就是没有公开宣旨,背后一定有许多事。给他们二人的赐婚圣旨即便没有当众宣读,但并不影响圣旨独一无二的效力。就是说,她身上的三年孝期结束,就能嫁他为妻了。就算太后如何不喜欢她,圣旨面前太后也无能为力。

他为他们的将来做了那么多,又把赐婚圣旨这个定心丸放到了她的手里。这个意外惊喜,真的让她很惊喜,她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虽然忍不住要落泪,但她还记得圣旨的重要性,忙取了帕子去拭泪。

用午饭时,她没怎么吃东西,却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而是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她不时为青阳他们夹菜,并温声软语的劝他们多吃些。

吃饭之余,青阳时不时偷瞄姐姐两眼。最后终究没忍住,他夹了一段红烧排骨到姐姐碗里,“姐姐也吃。”

青舒说声好,低头吃碗里的排骨。

青灏和洛小荣见了,也是一人夹了一段排骨,探着身子要往青舒碗里放。

人在困倦缺觉的时候,一般都食欲不强,再好吃的东西都少了那份好味道。此刻的青舒就是如此。可弟弟的关心她又不想拒绝,因而忙递了碗出来,把青灏和洛小荣夹来的排骨接到碗里,笑言,“都长大了,会照顾姐姐了,姐姐真高兴。”

青阳他们听了,自然高兴。

陈乔江瞅了瞅他们几个,“真够酸的。”然后埋头吃自己的,根本不加入。再他看来,桌上吃饭的唯有他有大人的样子,其他人,包括青舒姐姐在内,都很幼稚。这就是急着长大的臭屁男孩子的臭屁想法。

饭罢,青舒没像以前那样散步,而是急急回去午睡了。她都睡觉了,哪里还需要人伺候,因而她命令小鱼和小娟午睡半个时辰。院子里还有小丫照看着,有人来小丫叫醒她们便是。

为了睡的舒服些,青舒脱掉外衣与棉衣,还放下炕前的帘幔,这才上炕躺进了被子里。困意袭来,她想着周伯彥,嘴角含笑地睡着了。她的这一觉睡的很好,梦里有他在耳畔轻声唤着阿舒。

她嘴角含笑地醒来,赖在被子里舍不得起身。人刚走,她便觉得想念,感觉自己很没出息,可又控制不住对他的想念。正在这时,外间传来小娟和小鱼似在嘀咕什么的声音。

她这才坐起来,穿戴好下了炕,提了音量出声问话,“谁在外边?”

小娟和小鱼立刻走至门前,隔着门板齐声问安。

青舒移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来对镜梳头,“进来说话。”

门开,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小鱼直接走到炕前,探身整理青舒用过的被褥。

小娟端了洗脸水进来,“小姐,请洗漱。”

青舒头发还没梳好,手上的动作不停,“什么时辰了?”

小娟答,“小姐,已经申时了。”

青舒一愣,自己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晚上怕是不好入睡了,希望不会失眠。她想到两个丫鬟刚在外边嘀咕着什么,问道,“可有事禀报?”

“有的,小姐。”小娟说着,拿过摆在梳妆台边缘上的梳子,接手为青舒梳头,“张管事和吴管事收到小姐和少爷回府的事,特来拜见。管家知道小姐在休息,便让他们等,让他们先去拜见了少爷。”

原来是这事。青舒明白了,又问,“他们到了有多久了?”

小娟,“有半个时辰了。”

青舒很关心庄子上和荒地上的事情。既然负责这两处的张、吴二管事得讯赶来了,她自然要仔细问询一番。于是吩咐道,“等会儿传话给他们,今晚不必回去了,让他们在府内住一晚。再有,让他们两刻钟后到西偏厅见我。”

小娟答应一声,为青舒梳好头发才出去传话。

青舒洗漱过了,看着在屋中做事的小鱼几眼,想到什么,问道,“小鱼,转过年你便二十岁了,终身大事你是如何想的?”

小鱼听了,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小姐问的是什么,于是脸色通红地讷讷不能言。

青舒假装没看到,抿了一口刚泡好的热茶,又道,“你年纪不小了,有什么想法就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也仅只是这一次机会。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人?若是有了,别怕,也别觉得害羞,说出来。若那人是个可靠的,我便做主让你嫁了。你是我的丫鬟,我自会让你嫁的如意。以后,你虽不能在我房里日夜伺候了,可还是我信得过的人。若你愿意继续留在府中做事,我自会给你一份不错的差事。”

小鱼一下跪到了地上,“小姐,奴婢,奴婢不嫁,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小姐。”

青舒沉下脸,“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姑娘家的,长的又不丑,品性又不差,温柔可人的,为何不嫁?若能遇上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那便嫁。自己有个小家,有了归宿,有相公疼,以后还会有孩子,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儿。”

小鱼讷讷地说道,“奴婢,奴婢愿意和小娟一样,一直这样伺候小姐。”

一听这话,青舒突然想起来一直喊着不嫁人的小娟,“别告诉我,你受了小娟那丫头的影响。她是她,你是你,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谁也不能学了谁去。再者,你听她不嫁人地喊来喊去的,可有一天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时,肯定会连羞带怯地来求我成全。她不像你,敢说敢做,不会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小姐的一席话,对小鱼的触动很大。的确,她不像小娟。她胆小,喜欢谁也不敢说出来,而且害怕今后的生活不如意,因而明知小姐开通却不敢将心事露出来。她想着,小姐对丫鬟好,她便这样一辈子伺候小姐好了,肯定不会受到苛待。等年纪大了,她便挽发,即便不在小姐房里伺候了,可也不会太差。

管事嬷嬷她不敢想,但手里有点权力的姑姑她肯定能当上。找个男人嫁与留在小姐身边之间,她保守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嫁人并不一定幸福,有时候嫁人才是苦难的开始。可是,不嫁人,一定会受人非议。小娟有了主意,根本不会想这想那的,我行我素的走自己的。她不同,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总会顾忌这、顾忌那的,害怕这、害怕那的。

青舒见小鱼不说话,继续说,“你要知道,在年纪上她占了比你小的优势,婚事还可以拖上一两年。”她顿了顿,宣布道,“我古府往后会多一项府规。府中的丫鬟十七岁前绝不嫁人,二十岁生辰前必须嫁人。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否则此项府规任何人都不能打破。”

小鱼红了眼眶,“小姐,不嫁,真的不可以吗?奴婢,可是奴婢很怕。”

怕?青舒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她不解,“你怕什么?”

小鱼吸了吸鼻子,“奴婢,奴婢卖身前,和祖母生活在一起。奴婢的爹,爹他总打人,经常打奴婢的娘,总要把娘打的头破血流的才肯罢手。有一次,下手过重,我娘便过世了。后来,爹开始打奴婢。祖母看不过去,接了奴婢过去。可是大伯、大伯娘不能忍受家里无端多一张嘴。祖母无奈,又不希望奴婢被爹打死,便把奴婢卖了。奴婢害怕遇到爹那样的人。”

青舒紧皱眉头,不曾想小鱼有这样的心事。小鱼是九岁卖身,但第一任主子府上出了变故,她进府不到一年便被卖了出来。后来她辗转在人牙子手中,最后到了他们古府。“你要记得,你是我古青舒的丫鬟。就算你遇人不淑,嫁错了人,小姐也不会让你吃亏。”

☆、No.342不知足

青舒说的是心里话。她的丫鬟,她自会庇护,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下,女人本就活的辛苦,她能做的不多,但自己的丫鬟还是护得住的。“你先下去吧!给你一天时间,自己好好想想。你若心有所属,对方又愿意与你结成连理,我自会成全了你。你心里没人,我便做主为你指婚。”

小鱼不敢多言,磕了头才敢起身,低头退下。

这时候小娟回来了。

青舒站起来,理了理衣裙,“话传到了?”

“是的,小姐。张管事和吴管事听说小姐召见,这会儿已经等在西偏厅了。”小娟说着,手里捧了一个藤条编制的小篮子递上来,“小姐,您看,这是什么?”

青舒不解地看过来,当看清里面装的是板栗时,眼一亮,嘴上却道,“这是什么?”

小娟笑的欢快,“这是吴管事带过来的。说是康栓子兄弟秋收结束后回了一趟康家村,正碰上村民进山打猎。他们兄弟二人凑热闹,跟着去了,然后在山里采的。这个能吃,还挺好吃的。大山附近的村民每年都要采一些回去,年节时给孩子当个零嘴儿吃。康栓子兄弟在山里见了它,便留在后边采了许多。他们想着给府里、庄子上的孩子们吃,出铜板用村里的牛车拉了一车到庄子上。”

青舒取了一颗板栗在手,“这个真能吃吗?”她是装傻到底。

小娟忙不迭地说道,“能吃,能吃。奴婢尝过一个了,这才敢拿给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这就给您剥一个。”她说着,把小篮子放到旁边的桌上,很快就剥了一个出来,拿给青舒。

青舒接过看了看,然后掰成两半吃了,点了点头,“挺好吃的。篮子拿上,给少爷们送去。”

“小姐,这是拿给您的,几位少爷那边也是每人一篮子。吴管事说了,若是主子们喜欢,再送来,庄子上还有很多。”

一听还有很多,青舒心里就活泛了起来,“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小娟恼自己,拿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奴婢这榆木脑袋。小姐,吴管事说村民叫它毛刺。说是它的外面还有一层壳儿,长了毛刺的壳儿,因而村民就叫它毛刺了。”

叫毛刺,也挺好。青舒笑了笑,转身进了内室,然后找出自己的记事本,在空白的一页上写下:明年秋,专收山货毛刺。若有其他发现,再做打算。

青舒把记事本收好,这才走出来,“走吧,去西偏厅。”收了毛刺上来,她可以放在自己的杂货铺里卖,也可以拿到外地去卖。不过,这只是现在的一个想法,一切等明年毛刺成熟的时候再仔细打算。

西偏厅里,吴管事和张管事已经在等了。青舒一到,两个人便先后禀报各自负责地的大事小情。

青舒离开的这段时间,田庄上一切如常,活计一个没有落下。该干的活儿都在干,该打的粮食都打了,现在只剩苞谷还没打。吴管事又禀报说,嫁到他们庄子上的新媳妇里,已经有三个确诊怀孕了。也就是说,庄子上有三个男人要当爹了。

青舒笑着说,要吴管事回去了代她向那三对夫妻说声恭喜。她心里感慨:等着吧!到了春节的时候,其他新媳妇估计也差不多都怀上了。和她想的一样,庄子上很快就会添一堆的小萝卜头。粮食啊,粮食,要多多的种粮食。张嘴吃饭的越来越多,要养活的人数不断增长,压力越来越大。不过,有压力才会有动力。

荒地那边也不错。但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若不是张管事是行伍出身的、又是个下得去狠手、镇得住场子的人物,当时那种失控的场面下,很容易发生造成死伤的群体暴力事件。这样说也不全对,应该说当时差点就出了暴乱,让人给造反成功了。

原来,一个多月前,荒地上乞丐出身的那些劳力中,有人心里活泛了起来。有个叫油子的,私下里说动了一些人,组成了二三十人的小团体。然后,他带着自己的小团体找张管事要工钱。他们说了,他们辛苦地忙活了一年,什么好处都没有,一个铜板都得不到,这不公平。他们向张管事提要求,说是以后给他们每人每月必须发三吊钱的工钱,否则他们就不给干活儿。

张管事不是个冲动的人,见他们有备而来的样子,便没有做出激怒他们的事。他说这种事他说了不算,他得请示过主子才能答复他们,要他们该干活儿的时候干活儿,不要生事端。

油子便说,主子去京城游玩了,吃香喝辣的去了,谁不知道。张管事这是在糊弄他们,在拖延时间。于是,他鼓动身后的二三十号人只吃饭,不干活。张管事说了他几次,他不听,摆出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样,还不时去煽动其他规矩地做事的人,扰的别人也无法好好做事。

张管事见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便训他们忘恩负义,训斥他们有了人模样便不干人事了。张管事还骂他们,忘了是谁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远离了挨饿挨冻的日子。他们就是那白眼狼儿。

张管事自是不会放任他们这样闹下去,便放下话来。要工钱,没有。想不干活儿,可以,他立刻把帮主请来,让帮主把这样的人领走。

张管事的训斥与警告起了作用。因着油子这些人的煽动而变得心浮气燥的那部分人安定了下来。他们跟着章叔,每日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再理会油子这一伙儿人。当油子他们做的过分时,这些人都会站在张管事这边。

这期间,张管事也找帮主谈过了。张管事的意思是,油子这二三十号人是不能再留在荒地上了,希望帮主把他们领回去。再有,他对帮主放下了丑话。若是油子他们离开后心生歹念,做出不利于主子的事情来,赶到荒地上犯事儿,剩下的人他也不用了,全部赶走。不仅如此,他还会向管家禀明,并征得管家的同意,报到官府去,把这些人驱逐出康溪镇、驱逐出德县境内。在当地,让这些人连乞丐都当不成。

帮主替油子等人求情,尤其是没有闹事的那部分人。他说会找闹事的谈谈,若是听得进去劝,希望张管事再给他们一次留在荒地上的机会。若闹事的听不进去劝,便不再是丐帮之人,要打要杀要驱逐,任凭张管事做主。

张管事答应了帮主。

帮主到了荒地上,找到油子等人谈话。油子等人老实了,安生了几天。但没过七八日,油子这部分人旧话重提,一句话,不给工钱不干活儿。而且还威胁章叔等人,不支持他,他要章叔等人好看。

其实,秋收后,粮食收完,荒地上的活计也不是很多。每日大家都不怎么累,饭食上和农忙时一个标准。许多人都满足于这样的日子,能吃饱穿暖,五天还能吃到一次肉,还有暖和的屋子住。相对于过去的乞讨生活而言,这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没得比。就是那普通农户,一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何况他们一个月吃六次肉。

因而,跟从油子的人依然是那二三十人,其他人并不加入。

因油子一伙儿再度生事,帮主再次来到了荒地上找油子等人谈话。不成想,油子再不是以前瘦弱可怜的乞丐,再不是那个感恩帮主与主子的乞丐。他瞧不起依然衣衫褴褛的帮主,说荒地上的百来号人以后得都听他的,他才是这些人的新主子。于是,他带着身边的二三十号人将帮主抓了,押到干活儿的其他人面前示威,向张管事示威。

油子大逆不道的行为,激怒了安生做事的那六七十号人。在这些人心里,没有帮主,就没有他们现在的日子。于是在为首的章叔的带领下,两方人展开了骂战。骂战解决不了问题,便动起了手。虽然章叔边人在人数上占了多数,但他们的帮主在油子等人手上,他们顾虑到帮主,因而处处受制,竟是落了下风的样子。

张管事见场面失控,大喊住手,但没人听。张管事跑去抽了根扁担过来,连声大喊住手,震的人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