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舒探头看院中,只周伯彥一人。“进来吧!”她的口气不怎么好,但眉眼间的关心之色怎么掩也掩不住,退后,让出门。

周伯彥进了屋,迅速将拉门关好。

青舒放下里层的厚门帘,走向烧的正旺的炉子,准备提起刚烧开的水壶,“去桌边坐下,我给你冲碗蜂蜜水,暖暖身子。”

周伯彥应了一声,走至桌边,解身上的大氅

青舒回头看了他一眼,“挂到衣架上去。”

等两人面对面地坐定,青舒催促周伯彥趁热把蜂蜜水喝了,还解释说道,“能暖身子,多少也有润喉作用,嗓子会舒服一些。”见他盯着茶杯不动,又补了一句,“没放多少,不甜。”她不由在心里默默一叹,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操心的命。

☆、No.377他和她

周伯彥原本不是特意要来青舒这里的。他是在屋中呆的烦闷,再加上顾石头跟个老妈子似的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让他烦上加烦,他这才出来走走。不过,这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女子内院这边。发现内院的门是敞开的,他便迈步走了进来。直到他走进青舒住的院子,也不见有人出来阻拦,他心下便不高兴起来。

他这会坐在青舒的对面,也不嫌烫,几口就喝掉了青舒为他准备的蜂蜜水。

青舒见了,接过空了的茶杯放到一边,将水果盘往他跟前推了推,“嗓子还痛吗?吃水果可以吗?”

周伯彥看了眼盘中的橘子和苹果一眼,“可以,橘子。”说罢,却不动手,只是盯着青舒看。

青舒:“……”这人什么意思?

周伯彥不出声,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青舒不放。

青舒觉得,这人的眼神所表达的是要吃她而不是什么橘子。她面上一热,感觉不自在。本想瞪他几眼以示警告的,不知为何,却是不自觉地错开了眼,不敢再与他对视。她努力压制着加快的砰砰的心跳声,心中告诫自己不许脸红。

周伯彥唇角微勾,盯着坐在他对面,力持镇定却又忍不住面现红霞的女子,眼神又火热了几分。等待也是一种煎熬!虽然他等的心甘情愿,可时不时地会有郁闷的情绪爬上心头。他是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女子娶回家去。可她不会同意,他也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无奈啊无奈,所以才会有郁闷的情绪时不时来光顾他。

即便不看,可落在身上的目光实在太烫人,想忽略都难。青舒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握了握放在膝上的双手,霍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立刻别开眼,说道,“病还没好,乱跑什么?赶紧回去。”

逐客令一下,周伯彥不敢再造次,立刻收敛了目光,并让自己的声音透出几分虚弱感来,“阿舒,给我剥个橘子吧!”他觉得,让心仪的阿舒偶尔剥个橘子喂他什么的,是件很有情趣的事。

青舒:“……”她很想问你没长手吗,但没说出口,忍住了。

周伯彥见青舒既不动又不出声,心道:果然,情趣什么的,进行起来没那么顺利就是了。失望之余,又担心自己会被撵出去,于是颇为自然地转了话题,“怎么就你自己?丫鬟都去了哪里?”

青舒这才开口,“我让她们去用饭了。”

“身边怎么不留个人?虽说是在自己家里,跟前没个差遣的人总是不方便。”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却在心里给付欢记了一笔。他管不到青舒手下的丫鬟头上,可付欢是他派给青舒的人,他自然能管能罚。

告假出门的付欢不知被主子记了一笔,正在某处客栈欢快地啃着鸡腿儿。

青舒听了不乐意,可心里明白他说的没错。就今日这事,若她留一个丫鬟在身边,周伯彥肯定会收敛许多,哪里会用毫不掩饰的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她看。于是,她别扭地应了一声,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一个大个头儿的橘子,低头剥皮。剥好了,她伸手递给他。

他连同橘子一起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笑意。眼看她要翻脸,他立刻松开她的手,把剥好的橘子拿过去,一瓣一瓣地吃着。

这工夫,青舒取了个干净的空盘子过来,坐回原位。她又剥了个橘子,放到空盘子里往他跟前一推。而后,取了一颗苹果,拿了桌上的水果刀低头认真地削皮。

外边传来丫鬟的嬉闹声。

周伯彥慢条斯理地吃着橘子。青舒正在认真地削第二个苹果。第一个削好皮的苹果此刻正躺在盘子里。

小鱼、小娟和立春三人嬉闹着进屋。见到屋中的人和场景,她们的嬉闹声戛然而止。三人愣了愣,一个个手足无措地立在门口,一时之间不知应上前伺候还是应该退出去。

周伯彥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没给。

青舒头也不抬地认真削着苹果皮,吩咐道,“去拿两个竹叉子来。”

三个丫鬟不约而同地答应一声,转身、推开门,跑的飞快。在小厨房里,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想送叉子过去。最后小娟提议,小鱼和立春同意的情况下,三个人通过石头剪子布分出胜负。落败的小鱼缩了缩脖子,从橱柜中取了两个干净的竹叉子,一脸忐忑地送了过去。

削好皮的两个苹果已经切成小块儿装在白瓷盘中。青舒拿白布巾擦干净水果刀,又擦了擦手,接过小鱼送来的竹叉子,把其中一个递给周伯彥。

四个齿的竹叉子,用起来很方便。周伯彥和青舒各自叉了切块儿的苹果吃起来。

周伯彥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明日便是年三十。今年的天气比去年冷,祭拜之事最好是早去早回,天黑前赶回来最好。你觉得呢?”

青舒没有异议,“要不,用过午饭就出发吧!肯定能在天黑前赶回来。”若不是祖先留下的年三十烧纸祭拜的规矩不能废,她肯定不会大冷天让青阳出去受冻。

“好。”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初六回京,短时间内回不来。你要照顾好自己。”此次回京,他不会再心慈手软。权势是个好东西,即便他本人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但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人,他必须去抓住并抓牢一切有利于自己的权势或人。有了明济出游寻“神女”一事,不仅是太后等不及了,估计舅舅也等不及了。这一次,舅舅不能输,他得助舅舅打赢这场仗,彻底把太后打垮。

初六啊,相聚的时间是如此地短暂。青舒抿了抿唇,“二斤装的果酒有十五坛,走时记得带上。等果园里的紫果树能结果了,就能酿更多的果酒。”到那时,就能一百坛、几百坛地送人了,不会再显得“小家子气”了。

山里的三颗葡萄树虽然很能结果,但毕竟果子有限,前前后后摘回来的完好的果子即便她都酿了果酒,可酿出的果酒最多不超过一百二十斤。扣掉自己家人喝的,能送人的数量自然不多。再者,今年的果酒,她十月份进京时便带了一些送人,如今能挤出来送周伯彥的,只有这十五坛而已。

她院里移栽的葡萄树两年了,转过年就能开花结果。想来,明年能多酿些果酒出来。而果园里的,是春天时移栽的,后年就能开花结果。想到这些,她弯了眉眼。弟弟懂事又有进取心,全家人吃穿不愁,家里一日比一日富足,眼前又坐着一个与她情投意合的男子,她自然是幸福的。

她抬头,眉眼弯弯地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低头,咬了一口竹叉子上叉起的苹果,感觉这苹果一下子就甜到了心里。

周伯彥微挑眉峰,“什么事这么高兴?”

青舒笑看他几眼,摇头,不说话。

一刻钟后,周伯彥满面笑容地回去了。

第二日,年三十。周伯彥的伤寒恢复的不错。用过早饭,服了汤药,看了十几页的书,便被顾石头催促着躺下了。他睡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觉,醒来见顾石头坐在桌前啃苹果,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顾石头站起来,把含在嘴里的果肉吞咽进去,答道,“回公子,还有两刻钟到巳时。”

周伯彥推开身上的被子,“杂耍班快到了吧!”听青阳他们说,今年康溪镇上来了会舞狮的杂耍班,今日要在镇上大户门前表演舞狮。白天在巳时到未时之间,晚上是在戌时。青阳他们很期待,昨日和他说好,今日要一起在府门前看舞狮表演。

顾石头一边啃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答还得等小半个时辰。杂耍班的主人精着呢,知道侯府是镇上的最大户,因而特意着人来报,第一时间到侯府前表演,时间在巳时整。他三两口把手里的苹果解决掉,跑去洗了手,把手擦干,跑到床前伺候。

周伯彥是合衣躺下睡的。他把睡皱的外衣脱掉,接过顾石头递过来的干净衣裳穿好,很快就梳洗好了。这时,青阳、青灏、洛小荣三人正结伴找过来。于是,他被兴奋的青阳三人簇拥着赶到了府门外。

杂耍班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做准备工作。外面围了不少凑热闹的镇民,大人三五一群的在说笑,孩子们在大人跟前跑来跑去。

青舒本人对杂耍、舞狮表演没多大兴趣,但难得热闹一回,她一早吩咐下去了,手头没事的人都可以出去看热闹。离不得人的岗位,管家会作安排,她也不操心。至于赏钱,她已吩咐管家,让管家看着给。

巳时整,侯府前锣鼓喧天,口哨声、叫好声及掌声不断,传出去老远。

青舒坐在桌前,提笔沾墨,一抬头就见坐在角落里做针线的小鱼。她不由摇头,“小鱼,这里不用你伺候,上前头看热闹去。”

小鱼心动,却又坚持要守在小姐身边。

青舒说道,“别磨蹭了,快去吧!趁着还没嫁人,好好凑一回热闹,和姐妹们恣意地笑闹一回。怎么开心怎么来,有我给你们撑腰,怕什么?等你嫁了人,一切有夫君为你出头,我可就不管了。”

小鱼脸一红,低声谢了恩,收好针线笸箩快速离开。她一向脸皮薄,最怕小姐打趣她。她若是坚持守着小姐,小姐还不定要怎么打趣她呢!

青舒笑笑,毛笔重新沾了墨,低头写字。

先前小鱼心里有疙瘩,说是不想嫁人。在她默许的情况下,张管事极殷勤地在小鱼跟前表现了几把。小鱼本就对张管事有意,终究点了头。既是双方愿意的,她这个当主子的便做主,给他们二人定了亲,说好夏天的时候给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侯府门前热闹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杂耍班的班主得了侯府四十两银子的赏钱,以及三位唇红齿的小少爷赏的三个银花生,笑的见牙不见眼地带着人赶往下一个表演地。此地本不是大镇,那侯府的外观看着又极普通,看着和镇上的平常大户人家没什么不同。他以为,顶多能得个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就不错了。没想到,管家递出来的却是整整四十两银子。他自然满心欢喜,特意让手底下的人多表演了一会儿。

外边的表演散了,侯府的人说说笑笑的各就各位。厨房忙活开来,两个凉菜、六个炒菜、两个炖菜做好,主子的午饭完成。另有关婆子带着四个小丫头正在准备府中下人的午饭,两个凉菜、两个炒菜、两个炖肉大菜,对她们下人而言丰盛的很。

午饭用罢,前头的马车准备好了。去将军墓祭拜的东西也准备好了,烧的纸钱、鸡鸭鱼肉、肉馅儿饺子及美酒,非常齐全。

周伯彥带着青阳、青灏和洛小荣登上马车,管家跟随,锦衣护卫随扈,两辆马车出了侯府。

傍晚十分,炊烟袅袅。天色暗沉下来的时候,前去将军墓的人们回来了。大家用过热饭,紧闭门户。府中的男人们大多围在火炉前谈天说地,女人们基本聚在食厅里包饺子。

同去年一样,周伯彥和青阳、青灏、洛小荣四人坐在一起包饺子。不一样的是,青舒被青阳拉来了,负责给他们擀饺子皮。小鱼负责弄面乩子,小娟同青舒一样擀饺子皮,立春负责打下手给众人递递东西。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寅时未尽,天还没亮透,在太阳升起前侯府便开始进行拜神、祭拜祖先等一系列的仪式。

院中空地上摆着供桌。供桌前的地上燃着火堆,火堆两旁是两枡(枡,古代盛粮的器物)满满的冒尖儿的五谷杂粮。供桌上有香炉,还摆着两盘水果、四盘点心、一盘糖果、一盘刚煮出锅的水饺。

青阳接香,在火堆上引燃三桩香,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插到供桌上的香炉里,退后,跪到地上铺的毯子上。

等在一旁的青灏和洛小荣跟着跪了下来,接着是青舒。后头,府里下人以古管家为首,男女分开全部跪下。大家跪拜各路神明,请各路神明保佑合家安康平顺、万事如意,年景风调雨顺。

这所谓的跪拜各路神明,是指拜天地八方的各路神明。这头嗑下来,就是嗑一圈儿。

之后大家转到府里供奉御赐双枪的屋前磕头。接着就是冲着将军墓所在的方向,向祖宗磕头。

所有这一切完成了,便是煮饺子、吃饺子。

和前两年相同,大年初一的头一顿饭,府内不分主仆,伙食标准一致。六个菜加浑素两馅儿的煮饺子。

用罢早饭,青舒吩咐人拿来一个信封,还有笔墨纸砚。她笑道,“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大家要写下新年愿望,”她拿起信封,“然后装到这里,封好。明年的大年初一,我们一起打开它,看看谁的愿望实现了,谁的愿望没实现。”

青阳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大大的问号。

洛小荣的反应跟青阳差不多。

青灏的眼神在屋中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儿,不解地摸了摸耳朵。

“新年愿望?”周伯彥沉吟片刻,“这主意不错。”他示意一旁伺候的书童磨墨,然后眼中带笑地盯着青舒,问道,“阿舒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青舒往椅背上靠了靠,“种出十万石的存粮,挣回两万两银子。”田地中收获粮食,铺子里收获银子。她的愿望很实在,一点都不浮夸、没有好高骛远。她对自己的不贪心表示满意。她笑眯了眼,“可以不说出来,写完各自的新年愿望亲手放进信封里,明年才给别人看。”

周伯彥听了失笑,“一定能实现。”阿舒在京城有一家铺子、锦阳城里有两家铺子,康溪镇上也有两家铺子。再加上酸菜生意、红果和辣椒的生意,一年挣回两万两银子没有太大的压力。至于种出十万石的粮食,这事不好说。因为种地是看天吃饭的营生。

墨磨好,青舒是第一个写下新年愿望的人。新年愿望的内容都说出来了,她自然不会背着任何人,任其他人围观。她吹干墨迹,把不大的纸张叠好,塞进信封里。

周伯彥是第二个写下新年愿望的人。他写下的内容没给别人看,纸张叠好同样塞进信封里。

青阳、青灏和洛小荣很是抓耳挠腮了一番,最后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儿,似乎都有了主意。之后,他们各自写下自己的新年愿望,没给任何人看,叠好塞进信封里。

青舒当着大家的面,把信封的口子封上。她召手,小娟立刻送上一个木头小匣子。她把信封放进小匣子里,当着大家的面锁上匣子,而后把钥匙推到青阳他们三人面前,“匣子我来保管,钥匙由你们三个保管。”

日子在吃吃喝喝中度过,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六。周伯彥的伤寒早就好利索了,也不咳嗽了。他带着顾石头和十一个锦衣护卫离开了康溪镇。

青舒立在院中发呆,他走前对她耳语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日后若是大哥过来取赐婚密旨,什么都不要问,悄悄给他。”

什么意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底有种不安的感觉在慢慢扩散。不,不,不要再想了。她摇头,她这是自己在吓唬自己。他和她都好好的,他们会在她二十岁那年成亲。他和她要一起白头到老。他们说好的,谁也不能变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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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量在15号完结,若15号码不完,最迟不超过20号。

☆、No.378美名扬(上)

光阴如指间的沙,转眼间就进入了春回大地的时节。树木的枝桠抽出嫩绿的新芽,野草野菜破土而出,远山、大地上稀稀落落的染上一抹新绿。这意味着,热火朝天的春耕开始了。

辉州地界上的田间地头儿上,农人们劳作的身影三三两两的随处可见。德县的康溪镇,归属于忠武侯府的六千亩良田上劳作的身影更是空前的多。这人多,劳作休息的间隙聚到一处天南海北地聊天的人也多。人多,可聊的话题自然也多。但大家聊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他们踩在脚下的这片六千亩良田的主人家的话题。

有人问,忠武侯府在康溪镇地界的良田不是五千亩吗?怎么突然变成六千亩了?难道侯府小姐最近又置了千亩良田不成?

知情人士便道:侯府,侯府,这“侯”字怎是白叫的!这增加的一千亩良田是朝廷的赏赐。按大安律令,拥有侯爵者可得朝廷赏赐良田五千亩,这是底数。除了这作为底数的五千亩的良田,根据“侯”对朝廷的功绩再另行行赏,至于这另行赏赐的多寡,自是由圣上定夺。

围在周围听的众人一脸恍然状。其中一人感慨:忠武侯虽已仙逝,但子女却是争气的。小小年纪,不仅先前得了“侯”应得的五千亩的良田,如今又得了这一千亩良田的赏赐,不简单啊!

一名身穿旧绸长袍、头戴旧书生帽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以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出言者,说道:不知情就不要乱说话。先前的五千亩良田,是侯府小少爷将冬麦种植术呈给了朝廷后,圣上特意赏给侯府小少爷以示嘉奖的。不仅如此,圣上言仙逝的忠武将军生了个好儿子,便追封了忠武将军为忠武侯。数百年来,整个德县只出了这么一位将军,也只出了这么一位侯爷!

有那消息灵通的,不住点头,附和说就是这样。有那不明就里的,听了此话很是困惑。

一个庄稼汉子代表提问:照你这么说,侯爷至少得五千亩良田的赏赐,忠武侯府怎么才得了一千亩?而且还是今春才得的?

古元宝就站在这些人斜后方不足六米远的地方。此刻,他正在差遣手底下的人做事。这些人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他听的分明,却没有过来阻止的意思。

那名身穿旧绸长袍、头戴旧书生帽的中年男子偷觑了古元宝一眼。他见古元宝脸色无异,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下大安。于是,他立刻挺直腰板,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咳嗽一声。

他见成功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力,心下暗自得意,并大声为好奇者们解惑:大家且听黄某细细道来。咳……忠武将军追封为侯的当下,朝廷并未赏下侯爷应得赏的五千亩良田,只赏了侯府少爷的那五千亩。只因忠武侯已仙逝,侯位又是后追封的,这五千亩良田赏还是不赏,因朝中没有此等先例,便悬在那里了。据闻,今年正月中旬之时,侯府少爷拜见了于县辅,言明愿在耕种之时请父老乡亲前来观看侯府的苞谷是如何种植的。两石,亩产两石呐!黄某走过不少地方,何曾见过亩产两石的苞谷!可侯府的苞谷去年的确种出了亩产两石的数。

众人不住点头,可不是么!大家会聚到此处,可不就是冲着侯府苞谷亩产两石的种植法来的么!不少人心中满满的都是对侯府小姐、少爷的感激之情。当然,哪里都少不得怀有别样心思的人在。但在这当下,有别样心思的人自然不敢让人看出来。

一个中等个子、皮相细白的青年挤进来。他把手中折扇拍拍甩了两下,抢了黄姓中年男子的话头,声音高亢地道:于县辅听了大喜,便将此事禀明了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得信儿,又禀明了知府大人。这一级一级往上走,圣上便知晓了。圣上龙心大悦,这悬而未决的承侯位便得的五千亩良田的赏赐就下来了。

黄姓中年男子被抢了风头,很不高兴,赶紧强硬地抢回话头。他急道:据我媳妇娘家的堂叔家的表外甥说,这赏赐的五千亩良田分成了两块,一块儿就是此地挨着侯府五千亩良田的一千亩良田,一块儿是划在县城附近的四千亩良田。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起先不知内情的,大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的都有,当然都是夸赞之语。

这中间,黄姓中年男人与手持折扇的青年互相哼了一声,动作一致地别开脸,明显是互相不对付。紧接着,二人与身边人加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对侯府主子的夸赞当中。

夸侯府小少爷聪慧,真乃神童的有之。小小年纪、又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却精通稼穑之事,不仅种出了冬麦,还种出了亩产两石的苞谷,了不得!

夸侯府小少爷仁义、大义之类的有之。先是将冬麦种植术呈给了朝廷不说,如今还愿意将如何种出亩产两石苞谷的妙法教给他们这些农人,没有一点藏私之人,这胸襟、这眼界,不是他们这等凡人能比的……

期间,自有人夸赞侯府小姐教弟有方,心地善良如活菩萨云云……

最后,大家当然不忘对皇帝歌功颂德一番。

一旁的古元宝听得差不多了,满面笑容地大声吆喝起来。他让三五成群地聚在地头上说的口沫横飞的人们安静下来,然后按事先计划好的当场给前来学习、观摩的众人分组。每组中两人是侯府底下做事的,剩下的则是报名前来学习种植技术的人们。

因为有了昨日的实际操作经验,侯府的管理人员安排起各项事务是井井有条。人虽多(一千多号人),但场面丝毫不乱。在管理方面,古元宝在不断学习中成长着。

古管家被几个衣着打扮似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男人簇拥着,自地头儿走过。他扫了眼儿子(古元宝)做事的模样,心中满意但脸上并不显。小姐看重他的两个儿子,他的两个儿子也争气,他这个当爹的走到哪里都脸上有光。

两刻钟后,古管家打发了围在身边的几个农庄的管事,来到帐篷区。

小娟恰好从正中位置的主帐中走出来。见到古管家,她扬起笑脸,“您可回来了,小姐正找您呢!”

古管家一听,不敢怠慢,忙跟着小娟走入帐篷。

帐篷内的一切很简单。一张大方桌、几把木凳、靠里摆着一张木板床,还有简单的日常生活用具。此刻,身穿蓝色布裙的青舒坐在居中的椅子上,左右是穿了蓝灰色布衣的古青灏和洛小荣。

古管家问安完毕,将春耕的进展及各方各面的情况细致地禀报了一遍。

青舒听罢,明白地里的事情一切顺利,便不再过问,而是说起另一件紧要的事情来,“刚刚有官差前来送信,说是陈知府陈大人今日午后到达康溪镇,明日一早会带着二十余名官员前来视察地里的春耕事宜。此事马虎不得,时间又紧,管家快些安排妥当这边的事项,半个时辰后随我回府准备明日的接待事宜。”

古管家听罢吃了一惊,随即心下大喜。接待从上边下来的官员,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很多时候还会费力不讨好,让人鸡蛋里挑骨头。但对此刻的侯府而言却是好事。既是陈知府带人过来的,自是没人敢挑刺,只会帮衬着侯府作势。这是件双赢的事,不仅陈知府得了好官声,就是侯府也会受益匪浅。因此,他二话不说,退出了帐篷,着急将这边的各项注意事项嘱咐给下边的管事。

见古管家走了,青舒笑了笑,伸手揉洛小荣的脑袋,“小阳下午就能回来了,这下开心了吧?”

洛小荣也不躲,任姐姐揉自己的脑袋,眼睛还亮晶晶的,“晚上要和青阳哥哥一起睡。”青阳哥哥和乔江哥哥跟着卢先生出门已经有十一日了,他天天盼着青阳哥哥回来,每日里吃饭都不香了。

青舒捏了捏他软滑白净的小脸,“晚上自己和哥哥说。”

洛小荣一边点头,一边重重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青灏抬起小脸,盯着青舒问道,“姐姐,彥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

周伯彥啊,正月初六走的,到了今天已经走了五十七天了。这期间却只来了一封信,之后就没了消息,有点反常。她近来一直心绪不宁的,却不敢在人前表现出来,只能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希望他一切安好。她会心绪不宁,不仅是只收到周伯彥一封信这个理由,还有周伯彥离开时留下的意义不明的那句交待。他交待说:日后若是大哥过来取赐婚密旨,什么都不要问,悄悄给他。

青灏见姐姐不说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提了不该提的人。他立刻挨了过来,把脑袋靠在姐姐的胳膊上,并一脸乖巧地扬脸问道,“姐姐,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小灏想吃肉包子了。”

青舒刚刚也只是晃神一下,心底的担忧自是不会带到脸上。她搂住靠在自己身上的青灏,满面笑容地说道,“既然小灏想吃肉包子了,中午咱们就吃肉包子吧!”

唇红齿白的青灏笑的腼腆,“姐姐真好!”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这话题转的好。

洛小荣不甘人后地点菜,“我要吃红烧肉,还要吃苹果罐头。”苹果罐头是姐姐前段时间做出来的私房小吃。因为做出来的数量不多,姐姐五六天才让他们吃一次。他觉得吃不过瘾,天天馋苹果罐头。

姐姐做的苹果罐头,青灏表示他也嘴馋。

青舒挨个儿点他们的鼻子,“知道了!小阳和乔江回来一起吃。剩下不多,回去姐姐让人全给你们送过去,记得分一点给卢先生。”

听了这话,洛小荣和青灏笑的格外灿烂。

青舒也笑。她想到古管家安排好这边的事还得一会儿,又说道,“走吧,咱们出去走走。看到野菜就挖一些,回去沾大酱吃。”

这大酱自是黄豆大酱,现代东北人爱吃的纯正的黄豆大酱。府中爱吃的人不少,因而今年又多下了几缸。现在吃的是去年剩下没吃完的,今年下的大酱暂时还不能吃。纯正的黄豆大酱放上几年都不会坏掉,味道自也不会变。因此,虽是去年剩下的,她吃的很放心。

很快,姐弟三人站在帐篷区的边缘地带,看了一眼地里劳碌的千余人的身影转过身去。姐弟三人轻声交谈着春耕景象,迈步向草地,寻找着可食用的野菜的踪迹。

小娟和立春手里提着竹篮,拿着挖野菜的工具跟了上去。

跑在最前头的洛小荣回头,挥手喊,“这边,这边野菜多。”他现在不再是五谷不分的小少爷了,不仅认得许多庄稼作物,还认得五、六种可食用的野菜。

青舒答应一声,伸手从小娟手里接过挖野菜的弯柄小刀,快步走过去。

此时,田间路上一阵尘土飞扬,一队十余骑正往此地赶来。

------题外话------

失踪已久的青青圆润地、悄悄地滚回来了,(呲牙……)

☆、No.379种田女状元

一队十余骑接近目地地,骑士们纷纷拉住缰绳缓下速度,让坐骑踢踢踏踏地走到了上前相迎的古管家等人面前。骑士们纷纷翻身下马。马缰绳自有小厮接过。

古管家上前一一见礼,“见过大少爷。”“见过陈少爷。”“见过五公子。”

步五步飞鹄依旧是那个英俊儒雅的五公子。他眼睛扫过地里劳作的千余人说道,“青舒妹妹做事就是与众不同,呵呵……”他心忖:青舒若是个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业,前途无量。可惜了,只因是女子,自己无法走上仕途,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为青阳一点一滴地博美名、谋前程,为青阳将来走上仕途做准备。

青阳听出步五哥的语气里透着对姐姐的赞誉之情,立马一脸自豪地接道,“那是自然。”

陈乔江不理他们,只是东张西望地寻找青舒的身影,“姐姐人呢?不是说姐姐来了这边吗?”他们先回了府,得知姐姐去了庄子上,便赶去了庄子。庄子上的人又说姐姐在这边,他们二话不说便找到了此处。

古管家忙道,“回陈少爷,小姐在主帐,老奴已派人去请了。”

正这时,派去请青舒的小厮回来了,禀报说小姐去了东边的草地散步,已派人去寻了。他倒是机灵,没直接说小姐是去挖野菜了。

步五听了,说道,“我们也过去散散步。走,前边带路。”

青阳和陈乔江自然没意见。青阳离家已有十一日,自然着急见到姐姐的人。

小厮欲言又止。他有心阻止,却一下想不到阻止的好借口。再者,古元宝已先一步去寻小姐送消息了,应该无碍。如此,他便打消了阻止的主意。

古管家倒也没多想,亲自在前带路,往东边的草地走去。从他们这个方向往东边的草地看过去,前方一千米左右的距离有几排阻挡视线的错落而杂乱的高大树木与几丛灌木丛。所以,树的另一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是看不到的。

再说青舒、青灏和洛小荣。他们挖野菜挖的正高兴,于是随着野菜的分布越走越远。他们身边不仅有挖野菜的主力小娟、立春两个丫鬟,还有护卫洛三与付欢跟随。因此,谁也不担心安全问题,自然放心地往远处走。当古元宝找来时,他们带出来的三个小篮子每一个差不多都装了小半篮子的野菜。一篮子装的是荠菜、一篮子装的是蒲公英、一篮子装的是苋菜。

春季吃新鲜采摘的鲜嫩的荠菜与蒲公英可清热解毒,对人体非常有益。自然,这清热解毒的作用是野生的最佳。也有人说这两样野菜最适合三高人群食用。青舒虽不是三高人群,也不是多爱吃野菜,但她注重它们对人体的益处。

因此,自来到这个时空开始,每年春季她都带头吃些鲜嫩的野菜。青阳自然有样学样,习惯了跟着姐姐吃些野菜。后来的青灏也罢、洛小荣也好,也都有了这个好习惯。现在只有陈乔江吃不惯野菜,但每次还是会跟着吃几口的。

青舒突然想到,每年吃的都是凉拌野菜,去年还试过野菜沾大酱的吃法,倒是从未做过馅儿。做个野菜猪肉馅儿的包子或馅饼应该不错,可以试试。她看了眼挖到的野菜的量,开水烫一下估计就没多少了,做馅儿肯定不够。于是,她一边将挖野菜的弯柄小刀交给小娟,一边吩咐,“你和立春留下,荠菜和蒲公英挖满篮子再回去。”

小娟答应一声,继续和立春挖野菜。

青舒拍了拍手,带着青灏、洛小荣往回走。古元宝、洛三和付欢三人跟在他们左右。

这时,步五他们一行人正好转过几排树木,已经进入视线。双方之间大概有一千二三百米的距离,不算远。陈乔江一边挥手,一边往前跑。

洛小荣喜笑颜开地舍了青舒,嘴里喊着“青阳哥哥”跑过去。

待双方走到一处,互相见过礼,陈乔江假装生气地抓住洛小荣,“好你个洛小荣,眼里只有你的青阳哥哥,居然敢无视我这个大哥,看我不揍你的……”洛小荣喊着救命往青阳身后躲。立刻的,四兄弟打闹成一团。

青舒也不阻止,也不急着追问青阳提前大半天回来的缘由。先前官差来传话,说卢先生带着学生青阳、陈乔江与陈知府同行,最迟傍晚到达康溪镇。不想,青阳却在上午辰时不到便回来了,还赶到了地里。步五的到来也是个意外。前两天收到的消息表明,步五一直在京城,近来没有回锦阳城的打算。也不知卢先生是否依原定行程与陈知府同行?

青舒看着步五,笑问,“五哥,家里可一切安好?”

步五的笑容不浓不淡,堪称君子如玉。“劳妹妹记挂,家里一切安好。”相识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他发现青舒真心亲近一个人时,遇到时喜欢问“家里可一切安好?”。当青舒不是真心亲近一个人、或关系只有点头之交时,遇到人时她只会出于礼貌问“府中可一切安好?”。

青舒听了笑弯了眉眼,“语嫣是不是有喜了?”

步五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舒妹妹怎么知道的?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被他们七兄弟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十日前才诊出喜脉。小妹写给青舒的报喜的信还在他怀里揣着,青舒是如何知道的?

这是确定语嫣有喜了!有了准信儿,青舒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哪里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先前语嫣来信,信中写了许多话,写近来她的身子不舒服,容易疲劳,还食欲不佳,时不时会无端心情不好。我起初很是担心,立刻写了回信着人送往京城,让她好生看大夫。过后我又问过周大夫。周大夫便要我安心,说十之六七是有喜了。”

步五听了,无奈地摇头失笑,“语嫣那丫头,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身子不适,自己家人在跟前不说,居然写信告知了千里之外的青舒。不省心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