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咳嗽了一会儿。咳嗽停了,人反倒精神了起来。“贫道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打听,惶惶然不可终日。贫道以作法伤了身,必须闭关休养为由,整整躲了两年时间。两年过去,一切风平浪静。贫道以为一切都过去了,这才敢出现在人前。”

“贫道错了。”他哆嗦了起来,“太后再下懿旨,请贫道进宫宣扬道法。此次进宫,贫道才知自己此生万劫不复,再不能回头。……贫道,贫道被人打晕,而后在宫女的床上醒来。贫道面如死灰,只道‘天要亡我’。当下,姚贵妃及时出现,帮忙遮掩此事,并暗中派人送贫道出宫,并暗示是太后娘娘要害贫道。……太后、仁怡太后的寝宫中搜出了红尘眠,据闻有宫女证实了仁怡太后曾是异族圣女……是非恩怨纷纷扰扰,事情很快被圣上压了下去。”大概是怀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把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地往外倒。

“过后,姚贵妃暗中传话给贫道。说会救贫道,只因贫道对长公主有救命之恩,还闪烁其词地传达给贫道一些讯息。贫道将前后一联系起来,便有了答案。长公主是误食了为姚贵妃准备的点心才会中毒。长公主毒发后,姚贵妃千方百计使人偷到了解药。可有了解药,又不敢直接拿出来,怕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因而只能借着贫道的手,解了长公主的毒。即是贫道坏了别人的事,别人自然要反过来报复于贫道。只是时间推迟了两年而已。好在,贫道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此劫。”

他长叹一声,反常地人越来越精神,虚弱之相淡了下去,“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好在有姚贵妃在圣上面前极力保全贫道,贫道才得以恢复平静的清修生活。可是,半年后,姚贵妃暗中将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送至贫道跟前。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的宫女。宫女说孩子是贫道的……宫女改名姚春,住在道观下的村中。姚春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子。那孩子越长越像贫道。至此,贫道再也找不到任何否认的借口。”他对姚贵妃的怀疑也打消了。

“长公主十五岁生辰在即,姚贵妃通过姚春捎了封信过来。信中言,长公主即将遭难,恐会遭遇与前次相同的劫难。姚贵妃请贫道批命,保长公主一生荣华富贵。贫道踌躇几日,在纸上写下姚贵妃给的生辰八字,并在生辰八字下边提笔批命:‘若为女子,乃为平定四方之神女,命相贵不可言。若为男子,享一世荣华,一生无忧’。”他有把柄在姚贵妃手里,不敢不帮忙。姚贵妃言明长公主即将遭遇与前次相同的劫难,很明显是在说仁怡太后要取长公主性命。因此,他思前想后,批了这一命。如此一来,考虑到大安的江山社稷,太后也会打消加害长公主的念头。

“此后几年,贫道为远离是非,出门远游。直到听闻先帝驾崩、仁怡太后薨,太子登基为帝、姚贵妃为太后,贫道这才千里迢迢地赶回京城。可迎接贫道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不久,太后娘娘秘密将清风接走。”他哽咽,“清风,即是姚春为贫道生下的孩儿。自此,贫道背负起了永远洗刷不掉的罪孽。”此后多年,太后有需要便找他给人批命。

而他每次提笔给人批命,被他批命之人便短则一个月、长则一两年内就会死去。有时候死的只有被批命的那个人,有时候死的是被批命那人以及全家老少。最惨烈的一次,死的人数最多的一次,便是楚相府被满门抄斩、株连三族的那一次。他自知自己此生罪孽深重,却不能回头。因为他的儿子清风在太后的手上。太后安排他们父子每半年见一次面,每次见面说话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周伯彥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有片刻的恍惚,“‘平定四方之神女,命相贵不可言’。神女,贵不可言,神女……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却不自知。

明济道长休息片刻,抬眼看着对面已经失神的彥公子,“你一定想问,这批命是太后自己示意贫道批的,时过境迁,为何又因这批命容不下你娘吧?”

周伯彥的神色间还透着几分的恍惚之相,“为什么?”他此次南下,遇到了准备逃出大安的紫衣。紫衣告诉他,他娘死于一个批命,一个由明济道长断的批命。批命的内容为何,紫衣表示不清楚。紫衣还好心提醒他,知道批命内容的恐怕只有四人,先帝、仁怡太后,以及太后与明济道长。现如今,知情者只剩太后与明济道长二人。太后断不会说出来,因此,答案只能从明济身上找。

明济道长显得异常精神,“许多事,贫道在你娘去世后才想通。你娘中毒,不见得是仁怡太后下的手,十有*是姚贵妃自己动的手脚。姚贵妃当时似是冒犯了仁怡太后,惹怒了仁怡太后,先帝正在考虑是否将姚贵妃打入冷宫之事。恰在这时,你娘得了怪病,仁怡太后与先帝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救治你娘的事情上,将姚贵妃打入冷宫的事放到了一边。等到你娘情况危机,支撑不住了,姚贵妃便在太后与先帝面前提到了贫道。”

“贫道在宫女的床上醒来,此事疑点重重,恐怕也是姚贵妃一手策划的。再到宫女生子,再到清风成为人质,一环套一环,好高明的手段。”到了此刻,他显得很激动,“你娘和太后交恶,是因你娘从一位老宫人处得知了当年得怪病的真相。自此,你娘一心一意要助当今圣上夺回太后手中的权柄。遗憾的是,你娘作不到太后的狠绝,终是败下阵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周伯彥感觉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年轻时的各种传闻,彥公子一定听过不少。长公主以女子之身辅佐帝王,吸引了天下无数英杰的目光。从名门公子、年轻的将军到临国皇子、王爷等不知凡几,个个围在她身边。若贫道猜测无误,也就是那时,太后对长公主生出几分戒心。虽然批命是太后当年自己示意的,可突然之间对长公主起了戒心。再加上那几年战事连连告捷,英雄辈出,太后将一切往批命上靠拢。”

周伯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次喃喃出声,“平定四方之神女,命相贵不可言。”

“在太后眼里,长公主的一切都在往批命上靠拢。因为是平定四方的神女,所以才有天下俊杰如临国皇子、王爷等人物围在长公主身边,且边疆战事连连告捷。因为命相贵不可言,因此才能辅佐皇上,才能得天下俊杰处处相助。可大安是皇上的,不可能是长公主的。长公主虽说有了驸马,可依长公主的性子,心血来潮地突然嫁去临国也说不定。”

周伯彥木然地看着明济道长,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不能言明的许多秘密憋在心里多年,明济道长似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直说,一直说,停不下来。“到那时,长公主成了临国的神女,大安的敌人。当长公主与太后的关系越闹越僵,当长公主与西昌国的耶律皇子传出风花雪月之时,太后再也按捺不住,开始压制长公主的势利。最后……”最后,以长公主跳崖收尾。

突然,明济道长眼中闪过疯狂之色,“你发现了吗?多年来太后一直以夺取亲生女儿在乎的一切为乐趣!长公主大婚,她出手破坏长公主与大驸马的感情。长公主喜欢楚相府的大公子,太后毁了楚大公子并灭了楚相满门。长公主看上一位钱性才子,不过几日时间便有人在城外乱草堆中发现了钱才子的尸体。长公主和耶律皇子好上了,耶律皇子因遭遇不明人士的追杀而不得不提前归国。长公主收了心,一心一意想和大驸马过完余生,大驸马便死了。长公主终于崩溃,纵身跳下万丈悬崖。”说到此处,他发出古怪的声音,一直笑,一直笑。

周伯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脸木然地盯着面前发疯似的明济道长。

明济道长笑着笑着,哽咽出声,“彥公子,清风是无辜的。贫道帮彥公子做一件事,可以是任何事,只求彥公子救出吾儿清风。”

周伯彥眨了一下眼睛,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站了起来。他木着脸,靠近明济,弯腰,贴近明济的耳朵,声音压的明明很低,却又透着可怕的肃杀之气,“任何事里,包括杀死太后吗?”说罢,他直起腰,退开几步,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

明济道长明显惊愣住了。须臾,他的嘴唇抖了抖,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张了张嘴,眼皮子不再耷拉了,而是睁的大大的,样子有点恐怖,眼中带着决绝之色,“公子能救出吾儿清风吗?”

周伯彥眼中射出冷光,“你能做到,本公子亦能做到。”而后,他转身,准备离开此地。

明济耷拉下眼皮子,“彥公子可听过周素这个名字?”

周伯彥离去的脚步一顿,慢慢转回身来,“谁?”

“周素,一个和长公主非常亲近的女子。据姚春讲,曾几次撞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曾与周素在青楼后巷中秘密相见。古云虎将军的批命,便是周素拿着太后的秘信,吩咐贫道上门去批的。”

周伯彥的额角青筋尽现,“周素。”他想起了周素为害青舒而留下的《周素手札》。若不是青舒手段强硬,若不是安荣舟出手拦截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周素,就因为他爹不喜欢她,就因为古将军曾坏过她勾引他爹的事,她便一直怀恨在心,处处设计报复所有人。在不知《周素手札》之前,他还同情过周素。可《周素手札》之事爆发后,他开始恨周素。如今又得知周素曾勾结太后害古将军,他愤怒不已。世上怎会有如此心理阴暗、性格扭曲的女子存在?

明济又道,“自去年开始,太后坚信大安有神女。太后言,神女入了太后的梦,命太后尽快找到她。大安得神女相助,大安王朝一统天下之日便指日可待。此次远游,贫道是奉太后之命,出来寻找神女下落的。”许多年前,他因太后之命捏造了一个“神女”出来,然后太后亲手毁了这个“神女”。现如今,太后疯魔了一般,要捏造另一个神女出来。太后为了得到至高的权利,恐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见彥公子不说话,他咳嗽几声,说道,“即便彥公子放过贫道,贫道也没几年活头儿了。贫道若是死了,吾儿清风定也没了活路。依贫道对太后的了解,只会杀了清风,万没有放清风自由的可能。彥公子,贫道说话算话,只要彥公子能救出吾儿,贫道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包括公子所提之事。”

此时此刻,他除了相信彥公子,别无他法。这些年,能想的办法他都想尽了,却始终救不出儿子。这次被彥公子抓住,不全是坏事,起码得了一个机会。他将自己所知之事的十之七八都倒了出来,自然是为了取信于彥公子,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大概是药效尽了,大概是他太疲惫了。不多时,他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周围昏暗一片。周伯彥站在院中,任寒风肆虐着周身。风刮的面庞丝丝生痛,袍角吹的咧咧作响,他不为所动,整个人融入到黑暗之中。真相是如此的可悲又可笑!多疑狠毒的亲娘对上自负自私的女儿。结果是亲娘胜在狠得下心,女儿败在自负过头上。

☆、No.375会离开我吗

这么多年来,明济道长一直受太后控制,反抗不得,心里自是意难平。自长公主死后,他开始学会揣摩太后这个人,不放过过往的任何细节。工夫不负有心人,他费了一一番心思弄到了一些消息后,终于想通了过往的许多事。那时,他才明白过来,自长公主十二岁生怪病开始,他便入了太后(当年的姚贵妃)的局。顿悟的那一刻,他如陷冰窖,只觉通体刺骨的寒。

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日日不忘揣测太后的一举一动。到如今,太后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心惊肉跳。因为,太后这个人他看透了至少*分。太后此次急切地派他出来寻找神女的下落,若他猜测无误,太后这是等不及了。皇帝越来越不受控制,朝中臣子越来越多的站到了皇帝一边,太后这是等不及要夺权了。本来,谁站在权利的最顶端,他并不感兴趣。可他儿子的性命捏在太后的手心里,他敢想,也不敢想。

现如今,他意外落入彥公子的手里。虽然吃了皮肉之苦,但他突然敢想了。或许,在这场权利之争中皇帝能够胜出。或许,彥公子能帮他在皇帝面前说上话,救出他的清风。只要能救出他的清风,他愿意为彥公子做任何事,死也甘愿。所以,寻找神女本是秘密行动,可他心甘情愿地告诉了彥公子。理由无非一个,表现他的诚意。

寻找神女?周伯彥绷着脸,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但一时来不及抓住。

明济道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而后说道,“即便彥公子放过贫道,贫道也没几年活头儿了。贫道若是死了,我儿清风定也没了活路。依贫道对太后的了解,太后只会杀了清风,万没有放清风自由的可能。彥公子,贫道说话算话,只要彥公子能救出我儿,贫道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包括公子所想之事。”

他的一生看似风光,却处处受制于太后。他是人前风光,人后只把一肚子的苦水往肚子里咽。他是贪恋过富贵荣华,可清风成为人质那日起,他的富贵梦便醒了。可醒了又如何,清风的小命捏在太后手里。他和紫衣没什么不同,只是太后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们就是那“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必除之”的角色罢了。

此时此刻,他除了相信彥公子,别无他法。这些年,能想的办法他都想尽了,却始终救不出儿子。这次被彥公子抓住,不全是坏事,起码得了一个机会。他将自己所知之事的十之七八都倒了出来,自然是为了取信于彥公子,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而结果,不能强求,只能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大概是药效尽了,大概是他太疲惫、太虚弱了。须臾间,他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周围昏暗一片。周伯彥站在院中,任寒风肆虐着周身。寒风刮的面庞丝丝生痛,袍角被吹的猎猎作响。他不为所动,整个人融入到黑暗之中。真相是如此的可悲又可笑!多疑狠毒的亲娘对上自负自私的女儿。结果是亲娘胜在狠得下心,女儿败在轻敌、自负过头上。

前不久,有人找上他,对他直言不讳。不,确切地说,那个人的言辞犀利而充满挑衅意味。那个人,大概是想激怒他,也或许只为发泄胸中恨意,谁知道呢!那个人说,景菲,即他的亲娘,自认异于常人、自认是世上最高贵之人、又自侍才华过人,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就能左右迷恋她的众多男子,让那些男子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因而,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风流快活上,却忘了积蓄力量、忘了抓牢并稳固自己的势力。这才在和太后抗衡的时候总是落于下风,并在最后决战的时候一败涂地,仓皇出逃。最后,她又以那样懦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个人,无论是表情上还是言语中,毫不掩饰对他娘的鄙夷与不屑。

那个人说:世人都道景菲曾如何如何尽心辅佐了年轻的帝王。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事实远非如此。景菲何曾没想过站到权力的最顶端!景菲帮助皇帝,自然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她原本是要扩充自己的势力,留待有朝一日在适当的时机夺权的。只不过,在那之前,景菲的羽翼还不够丰满的时候,太后率先动手开始削弱景菲的势力。景菲先一步败在了太后的手上,没有把自己充满野心的一面暴露于人前。最后,景菲成了皇帝眼中的好妹妹,成了世人眼中惊才绝艳的传奇女子。

那个人说:想来,这世上最了解景菲的,不是身为亲娘的太后,亦不是身为兄长的皇上,更不是我或耶律灏真,而是大驸马周桥,也就是你爹。我逃出生天,游走于各国之间,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凡凡。有一天,我恍然明白,活的最明白的,非你爹莫属。景菲风流放纵的一面、景菲对骨肉亲情淡漠的一面、景菲贪恋权势野心勃勃的一面,你爹看的一清二楚。你爹是个人物,可惜一生都毁在了景菲的手上。我私下耳闻过一件事,不知真假。

那个人又说:当年你爹娘带你逃出京城前,你爹本是找了可靠的兄弟,要把你秘密送走的。只可惜,景菲觉察到了,硬是拦了下来。你知道景菲这么做的理由吗?你一定想不到。哈哈……景菲不答应把你送走,只因你爹最在乎的只有你而已。若是你真被送走了,景菲担心你爹会舍她而去、去追你。于是景菲抓牢了你,死活不答应把你送走,却不管你的死活。她这么做,只为留住你爹。得知这一切,你心痛吗?

那个人还说:若不是你爹活的明白,用最聪明的办法带年幼的你远离了是非之地,你也会和我儿一样,来不及长大便会早早夭折。景菲和太后没什么不同,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虎毒不食子。痛了吗?得知这一切,你有没有痛到麻木?哈哈……你是她的儿子,我的恨意只能发泄到你身上。要怪,只怪你是她的儿子。你生气了吗?恨我吗?恨我,就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那人最后又说:你一定不知道,景菲曾醉的神智不清,缠着你爹耍酒疯,口中念着自己是俯瞰众生的神女,天下人谁敢与她争峰。可笑又可悲的神女!居然忘了那是我的地盘,居然没发现你爹以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黑暗中,周伯彥突然捂住胸口。他承认,即便知道亲娘不曾爱过他半分,即便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亲娘是否在乎过他,可每每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那种轻蔑的语气,总让他想到一些不开心的旧事。然后,他就觉得心口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像生生撕扯开了皮肉一样的疼痛,痛得他无法呼吸。他不该在乎的,不应该在乎的,可为什么控制不住这种撕裂般的痛楚?

那天,那个人以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当时他告诉自己,那个人侮辱了他娘,他应该追上去狠凑一顿。可是,他挪不动脚,只能赤红了双眼任那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神女,又是神女。紫衣说明济道长给长公主的批命,其内容估计只有先帝、仁怡太后以及现在的太后和明济道长四人知晓。那个人说,他娘曾醉酒的时候自称神女。明济道长说,是按照太后的意思给当时的长公主批命为神女的。

一切的症结居然在神女一说上,而且还是杜撰出来的。那一场残酷的争斗,居然就是为了一个杜撰的神女之说。如此的可笑,又是如此的可悲!

周围太过昏暗,立在屋门口的顾石头只能看到院中模糊的黑影。他觉得公子的情况不对,忍了又忍,终究是担忧之情胜过了一切,大着胆子出声,“公子,外边太冷了,该回屋了。”

一直不敢开口的洪威也加入,“风大,请公子入内暖暖身子。”

院中的黑影没什么反应。

顾石头急的抓了抓头上的帽子,突然眼一亮,“公子,您若是着凉得了风寒,古小姐会心疼的。”

洪威反应了过来,附和道,“对的,对的,古小姐会心疼。”

顾石头,“您看,您每次出门,古小姐都会细心地为您准备细软。总会叮嘱您,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要注意身体……您若是瘦了、病了的,古小姐肯定会心疼个半死,指不定还会背着您悄悄抹眼泪。公子,古小姐还是笑起来好看,您真舍得让古小姐哭吗?”

洪威照样附和,“对的,对的。”

觉得院中的黑影还没什么反应,顾石头继续叨叨着。

周伯彥慢慢调匀呼吸,把放在心口位置的手放了下来。而后,他动作僵硬地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信。爹信中还提到,有机会一定过来看看他,看看他的阿舒。又以郑重的口吻劝他,不要去翻那些陈年往事,翻出来也是徒惹伤心罢了,不会快活。过去的已经过去,平静安康的日子最适合他们父子。

可有些事不弄清楚,心里始终放不下。现如今弄清楚了,果然如爹所言,徒惹伤心罢了。阿舒在等他回去。他抬手抹了把脸。手指碰到眼睫毛上凝结的冰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外边站的时间确实有些久。他稳了稳心神,转身,动作僵硬地往回走。

顾石头住了嘴,赶紧打开屋门,迎了公子进屋。屋中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亮中他看清公子的脸冻的不轻。他急急地张罗起了热水热饭,还特意找人问有没有姜。

一碗热面汤,一碗驱寒的姜水下肚,周伯彥被顾石头催促着躺到简易的木板床上打盹。

顾石头觉得一床被子不够厚,可又找不到多余的被子给公子盖。他在屋中左右张望,一下看到公子放在椅子上的厚实大氅。他二话不说,取了为公子盖上,想着公子千万不要染上风寒才好。

天亮,院中响起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还有劈柴声。卷了被子趴在桌上的顾石头抬起头,有些迷糊地东看看、西瞅瞅,然后被屋中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惊的立刻清醒了。他随手扯下身上裹的被子丢一边去,冲至床前,伸手先探公子的额头。还好,没有烧。

这时,周伯彥半眯着眼,又是一阵咳嗽。

顾石头说了声“公子等我”,火烧屁股地冲出屋去。不多时,他手里扯了个作樵夫打扮的青年回来了。他把人往床前一堆,“快,公子咳嗽了,快看看。”

“无碍。”周伯彥说话时,嗓子有些哑,但并不严重。

青年虽不是坐堂大夫,公子虽说无碍,还是极谨慎地把了会儿脉,说道,“染上风寒了,不严重。属下的包袱里有所需药材,公子若是信得过属下,属下这就去煎药。”

周伯彥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顾石头立刻扯着青年出去了。等他端了洗漱的水进屋,就见公子已经起床穿戴好了。“公子,您怎么起身了?屋子里冷,你躺回去吧!”

周伯彥说了声“无碍”,开始洗漱,间或咳嗽几声。

午时,古旧的庙门被人啪啪拍响。

顾石头进屋禀报,“公子,大公子到了。”

周伯彥放下手中的书,“请。”

很快,全身上下裹得跟熊似的安荣舟被请到周伯彥跟前。他本想开口损周伯彥几句,恰好周伯彥咳嗽了起来。他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

周伯彥示意他坐,并说道,“昨晚着凉了,没什么大碍。”

安荣舟听了,幸灾乐祸地说道,“让你不让大哥过安生年,让你把大哥从温柔乡里硬生生地挖出来。遭报应了吧!活该你着凉。”

周伯彥忍着不让自己伸脚踹人。他把桌上写好并密封的一封信递了出来,“尽快送回去,亲手交上去,不能经他人之手。”

安荣舟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接过信翻来复去地看了几眼,收妥,并一本正经地说道,“放心,一定不会办砸。”

周伯彥又道,“我这儿有个道长,要去南边沿海地区办点事儿。你派几个可靠之人扮成道士一路护送他过去。具体去哪里,过了安宁河自有人指点你们。”

“成。”

“大哥,兹事体大,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大哥心里有数。”安荣舟郑重其事地回了这么一句。他也是个心思敏锐的人。最近太后那边,皇上这边,都是动作不断。这种非常时期,彥弟交待他的事,肯定都是紧要的事,绝对马虎不得。

周伯彥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压了压喉咙的异样感,“你的人,必须今晚天黑前过来接人。我还有事,天亮前必须赶回郢城。”朝中盯他行踪的人太多了。他借助乔翰的力量秘密出了郢城,在此处办紧要事。他身不在乔府之事,也不知能不能瞒到他回去。

安荣舟略略一想,满口应下,“没问题。”

周伯彥的话峰一转,“冷首领,大哥见到了?”此人是舅舅派过来协助他的,交待的两件差事办的不错。能不能完全信任,他还要再看看。

安荣舟表情一滞,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所知的被称为冷首领的人物一圈儿,最后想到在院中遇到的人,“冷强?”

周伯彥颔首,“大哥觉得此人如何?能力,忠诚度。”

安荣舟摸摸下巴,“放心吧,他是大哥一手带出来的,各方面都很出色。他的底细大哥一清二楚。”说罢嘿嘿一笑,“告诉你个事儿。古将军在世的时候,他小叔还是虎狼卫中的一员。他小叔总给他讲古将军的事,他自小便视古将军为第一大英雄。那什么,舒妹妹在京城的时候,有人说她的不是,连带的说古将军的不是。这小子急了,不管不顾地当街把人揍的半死,让京畿巡卫营抓去了。对方可是二品大员的公子!让他道歉,他梗着脖子喊除非对方先向古将军的英魂磕头认错,否则一切免谈。嘿嘿……这小子,甚得我心。”

周伯彥以指轻敲桌面,不语。心里却想着,怎么听着像是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呢!据他观察,冷强此人并不像个冲动的人。

安荣舟坏心起,捅了周伯彥一下,“嘿嘿……你觉不觉得,这小子其实在偷偷喜欢舒妹妹。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哪里会这么容易炸毛?”

周伯彥懒懒地说道,“你可以滚了。”

安荣舟咕哝了一句小气,又见周伯彥冷眼扫过来,立马摸摸鼻子,走人。

冷强看到安荣舟要走,急步过来送人出门。

安荣舟拿胳膊肘顶了冷强一下,大嗓门儿地喊,“嘿,跟哥哥说说,是不是喜欢古将军的女儿?放弃吧!没戏。赶紧藏好你的小心思,否则,里面那位肯定将你一刀砍了。”

冷强吓的一激灵,反应不及让口水给呛着了,扶着门框猛咳,咳的脸红似血。

捉弄人成功,安荣舟心情大好,大笑着逃了。

一个下午,冷强总觉得彥公子看他的眼神带着杀气。他吓够呛,能不出现在彥公子面前,就不出现在彥公子面前。他心里默默地把亦师亦友的安荣舟骂的狗血淋头。天黑了,来了一队人把道长接走了。三更天的时候,彥公子带着人走了。这时,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忍不住骂出声,“姓安的混蛋,你害死我了。”

周伯彥走秘道,回到城中的乔府。

乔翰这两天夜里基本守在书房,哪里也不敢去。彥公子回来了,他松了口气,赶紧把人请回小院。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倒头就睡。

天亮,乔府的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厨房按时按点儿地做好客人的早膳。乔翰同前几日一样,到厨房提了食篮,亲自送到彥公子居住的院中。彥公子不在的时候,他一样亲自送来彥公子的一日三餐,做足了掩护之能事。

周伯彥用过早饭,跟乔翰打了声招呼,离开了乔府。到了城门口,他与等在外边的六名锦衣护卫汇合。大家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康溪镇。

天已经黑透了。丁家妹手里提着灯笼,一脸喜气地跑来报信,“小姐,彥公子回来了,已经进府了。”

青舒听了,犹豫不过三秒,命丫鬟拿过大氅,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丁家妹愣了一下,忙提了灯笼追上去,为小姐照明。

小娟赶紧将吃到一半的苹果丢到果盘里,急追出去。

青舒走出内院的月亮门,一抬头便看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周伯彥站在那里。她一脸喜色地走上前,“怎么站在这里?天寒地冻的,赶紧回去暖和暖和。我几日你屋里一直没停火,暖和的很。你先回去洗漱,我这就命人生火做饭。”

周伯彥眼里看不到其他人,双臂一伸把人带进怀里,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似地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被他抱住的瞬间,青舒本要大力挣开的。她的丫鬟都看着呢,想着这人怎么不管不顾的。但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她愣了一下。愣过后,马上意识到他的反常,语带疑惑地轻声问,“你怎么了?”

☆、No.376操心的命

周伯彥却只是搂着青舒,用的力道不轻,并不说话。

青舒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儿,不由更加疑惑,心底涌上不安。

周伯彥默默地搂着青舒站了片刻,突然松手,收回双臂,退开两步站定。他眸光沉沉地看着青舒的眼,声音不轻不重地说道,“我回来了。”

青舒压下心头的疑惑,对着他嫣然一笑,“想吃饺子还是面条,我这就去煮。”饺子有提前包好冻上的,生火、烧水,下锅煮就可以了,方便。面条的话现活面、要醒一会面团,再现擀面条,要多等一阵儿。醒面的工夫,倒是可以炒几个菜。

看到她的笑容,周伯彥眸光一闪,眼中有了笑意,“面条吧!”他不知饺子有现成包好的,以为煮面条相对比煮饺子方便。

青舒着急给他做吃的,“成,煮面条。你先回去洗漱,面煮好了就给你送去。”

周伯彥一点头,什么也没说,迈开步子走的有些急切。能不急吗?他强压着喉咙的异样感才没有当场咳嗽出声。等走出一段距离了,他忍不住了,抬袖捂嘴,闷声咳嗽起来。

顾石头凑过来,“公子,您……”

周伯彥摆手制止顾石头说话,自己站在原地好一阵咳嗽才停下,并警告道,“管好嘴巴,别说些有的没的传到小姐耳朵里,让小姐忧心。”

顾石头皱着眉毛,“可是……”他不明白,生病就是生病,这有什么可瞒的?

周伯彥截断顾石头的话,“路上灌了一肚子凉气,热汤热水便能解决的事,别惊动小姐。以防万一,明早请大夫。”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天都黑透了,又冷,他不想折腾周大夫。

青舒赶到厨房的时候,厨娘许三娘和关婆子已经在了,还有两个为她们打下手的小丫头。许三娘和关婆子正在处理食材,两个小丫头一个在洗菜、一个正在生火。四人见了青舒,停下各自手里的活计问安。

青舒看了看厨台上摆出来的食材,没说什么,示意小娟拿东西。

小娟在来的路上就得了吩咐的,因此目标明确、手脚马利地很快就装好了所需食材,而后对许三娘耳语了一句什么,两手各提一个菜篮子,跟在青舒后头走了。

苏妈妈也走了一趟厨房,倒是没碰上青舒。不过她明白了,彥公子的吃食小姐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准备,厨房把护卫们的吃食准备出来便成。

周伯彥洗漱沐浴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一碟下饭的小咸菜,以及冒着热气的一碗蛋花汤和两个炒菜。旁边还有一壶酒,一个酒杯。

顾石头摆好椅子,请公子入座,然后说道,“公子,小姐吩咐了,先喝蛋花汤,暖暖胃。”见公子盯着酒壶,他又解释道,“小姐命人温好送来的。小的不敢提公子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把酒留下了。”

周伯彥说道,“今日没吃药,喝点酒无妨,满上。”他也不看顾石头纠结的脸,慢吞吞地把面前的一小碗蛋花汤喝了。之后,一边慢条斯理地品着酒,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

青灏和洛小荣来了,一左一右地坐在周伯彥的两侧,嘘寒问暖了一番。

这时,青阳到了,手里提着食篮。他没和青灏、洛小荣一起过来,是因为先去了姐姐那边一趟,顺便主动请缨把姐姐刚装好的食篮带过来了。

顾石头忙接了食篮打开,取出里面的京酱肉丝和酸辣白菜,以及京酱肉丝配的荷叶饼摆上桌。

青阳净了手,卷了个荷叶饼递到周伯彥嘴边,“哥哥瘦了,吃这个,这个好吃。”他觉得彥哥哥的脸色不怎么好。

周伯彥高兴,也不讲究什么,就着青阳的手咬了一口卷了京酱肉丝的荷叶饼吃。青阳笑眯了眼,却在发现手里剩的半个荷叶饼里面的汤汁流了出来,流到了他的手上。他着急地啊啊叫。周伯彥被逗乐,抓住青阳的手,张大嘴巴把剩余部分一口含进去吃。

青阳呆了一下,马上又乐的跟什么似的,“哥哥还吃吗?我给哥哥卷。”

周伯彥满面笑容地点头。只是,当三只手、三个卷好的荷叶饼一起递到了嘴边时,他是哭笑不得,一个一个地挨个儿全部吃掉了。

顾石头转过身去偷笑之余,放心不少。公子自着凉之后,胃口很差,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即便是回来了,可在三位少爷过来之前,除了那碗蛋花汤喝的通快,桌上的菜基本没怎么动。现在好了,有三位少爷盯着,还有三位少爷亲手喂食的小把戏,不信公子不多吃!

就在周伯彥快招架不住热情无比的喂食举动时,四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上桌。小娟把中碗儿的面摆到周伯彥跟前,三个小碗儿的面分别摆到青阳、青灏和洛小荣面前,又加了筷子。

这顿热腾腾的饭菜,既有青舒的心意在里头,又有青阳他们陪着,周伯彥的胃口很好。

饭罢,青阳催促周伯彥早点歇着,并约好明早一起用饭,然后和青灏、洛小荣结伴走了。

顾石头伺候公子漱了口,又伺候公子到寝居宽衣上床躺下,这才吹熄桌上的油灯,轻手轻脚地关好门出去。

身子不适,加上冒着严寒赶了一日的路,周伯彥很乏。头沾上枕头不久,很快便沉沉睡去。他以为一夜好眠,伤寒这等小病便会过去了。哪曾想,第二日早晨醒来便觉得头重脚轻的,浑身软棉无力不说,嗓子嘶哑的一说话就痛。他苦笑,心里却明白,自己因心事重,没有重视先前的小伤寒,这才有了此等苦果。他不怕自己得小病,只是怕青舒担心而已。

古管家得信儿的第一时间请来了周大夫,为彥公子诊治。

周大夫为彥公子诊了一会儿脉,问了几个问题,便道是伤寒加重,须得服用两三日的汤药。他开好方子,嘱咐了几句饮食方面的忌讳,便叫人去抓药。

青阳、青灏和洛小荣围在周伯彥的床头,像模像样地说了会儿安慰人的话,结伴跑去找姐姐说话了。

青舒知道周伯彥得的不是大病,只是伤寒,暗暗松了口气。她嘱咐青阳他们三个,“哥哥需要休息,别打搅哥哥养病。每天探病可以,但不能呆太长时间。”

三人满口答应,一上午便呆在姐姐身边玩耍,中间还练了会儿字,哪里也没去。

到了午饭时间,青舒做了清淡的几样吃食装进食篮中,交给小娟提着。她回屋换好衣服,带着青阳他们过去探病。

此时,周伯彥身上披了衣物坐在桌前,正准备用午饭。

青舒进屋,看了他两眼,亲手从食篮中端出一碗蛋花汤、一碗浇拌汁的皮冻、一碗熬的软烂的红豆白米粥、一盘素炒香菇,和厨房送来的吃食一起摆上桌。她送来的吃食相对而言都是易于吞咽的,这是考虑到他嗓子痛而特意做的。

昨晚见面时,灯笼的光线并不好,她也没看清他的脸色。如今看清了,才知他的脸色并不好。还有,见到她,他虽然在笑,可她觉得他的眉宇之间隐隐透着几分愁色。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寂寥之色。这是怎么了?出门一趟,难道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阿舒,我没事,阿舒,阿舒……”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

青舒突然回神,看到周伯彥关切的眼神、青阳三人急切的神情,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发起呆来。她尴尬地唔了一声,催促周伯彥,“饭菜要凉了,赶紧趁热吃。多吃点,病好的快。”她也不等周伯彥说什么,转身就走,经过洛小荣身边时丢下一句,“你们陪哥哥呆一会儿再回去,姐姐温好饭菜等你们一起用。”

门开了又关,周伯彥的呼唤声并没能留住青舒的脚步。

半天转眼就过去了。天擦黑时,青舒刚用过晚饭,正坐在油灯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桌上的书。

小鱼拿开油灯罩,挑了几下油灯芯子,再拿剪子稍稍剪掉一点灯芯,这才把油灯罩罩回去。

青舒抬眼,“你们三个,快去吃饭吧!”这是规矩,主子用过饭才轮到下人用饭,而且都要到厨院布置的食厅用饭,男人一个食厅、女人孩子一个食厅。不过,府里有特殊情况时,这项规矩并不需要死守,管家或管事会临时作调整。她也会偶尔让自己的丫鬟跟着自己用饭。

小鱼听了主子的话,说道,“小姐,先让小娟和立春去吧,她们回来奴婢再去。”一般情况下,她们三个丫鬟用饭也是要轮流的。昨日是小娟留,今日轮到她留。立春还小,她和小娟从不让立春留下。这立春不是别人,正是厨娘许三娘的女儿,即小丫。

青舒觉得自己现在又没什么事,身边根本不需要留丫鬟。于是她一摆手,意思是让小鱼她们赶紧走,也不多说。

见主子如此,小鱼也好,小娟也罢,不敢有异议。她们二人带着立春出去,关好门去厨院用饭。

青舒给小丫起了大名,叫立春。她都想好了,要培养八个得力的丫鬟出来。名字就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以及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排下来。现在立春有了,就是小丫。还有一个立夏,是从苏妈妈正在调教中的小丫头中选的。立秋、立冬及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的人选目前还在待选阶段。

四个立字辈的丫鬟,她是为自己准备的。春分和秋分是要为青灏准备的,夏至和冬至是要为青阳准备的。为青灏和青阳准备丫鬟,自然不是要给他们准备通房丫头,而是要给他们准备得力的、信得过的、办事能力一流的丫鬟。日后,若这四个丫鬟经得起考验,到了岁数,就让她们嫁人当管事娘子,之后照样留在青灏、青阳身边办差。除了丫鬟,弟弟身边缺不得小厮,尤其再过一两年他们走出门去踏上求学之路、开阔眼界之路之时。

她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即便还会照看着弟弟们,可总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她得早做打算,为弟弟们早些培养出日后用起来称手的下人。一旁还有古管家和苏妈妈照应着,她也能放心几分。

把书随手合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中慢腾腾地走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不仅操心弟弟的事,还操心起了未来夫君周伯彥的事。他这次回来,状态不太对,也不知遇上什么遭心事了!

院中似乎有微微的响动。她也没多想,只当是风声,继续慢腾腾地在屋中转着圈儿走,全当消食了。直到一声闷咳声传入耳,听着似乎是男子发出的,她一惊,“谁在外边?”她一边大声质问,一边迅速扫视周围,想弄个防身之物在手。

“是我。”已经进院,走至青舒门外的周伯彥出声。他此刻不自觉地皱了眉头,心里对青舒的丫鬟生出不满来。他都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了,青舒的丫鬟居然一个都没发现有男子闯入女子内院。这些丫鬟,做事太过散漫不说,警惕性更弱。若不是他忍不住咳嗽出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有男子闯入?

冬日里,为御寒门窗都是紧闭的,尤其是青舒做足了御寒工作。因此,传入屋中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但她也大概听出是周伯彥的声音。如此,她也不想着拿防身之物了,快步过去,掀开并卷起门里的厚门帘,把拉门推开,再掀了外边的厚门帘,出口便是抱怨的语句,“不好好养病,你怎得跑我这里来了?”

周伯彥身上穿的很厚实,头上还戴着顾石头坚持让他戴的帽子。他对青舒的抱怨不予理会,心下不解为何是青舒来开的门,但也不动声色地问道,“外边挺冷的,不准备请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