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彥一脸怨夫状地坐到床边,“唉!亲亲夫君竟是比不过姐妹,为夫情何以堪?”

青舒嘴角一抽。想到这两天他时不时抽风玩儿一回怨夫的戏码,她不由轻笑出声。什么清冷贵公子,什么清隽俊逸天下第一的闲王爷,在她面前,她的王爷夫君跟这些形象一点都不搭边儿。若是暗恋她家王爷夫君的那些女子哪天发现了真相,不知道会不会哭死?她瞄了一眼,见王爷夫君依然端着怨夫脸,眼中却透着“不配合,娘子你死定了”的意思,她抚额,不由顺其意地问道,“夫君要娘子如何补偿?”

周伯彥对青舒勾了勾手指。

青舒哭笑不得地配合着走过去。

周伯彥伸手臂,立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今晚为夫要做到满意为止。”

青舒身子一僵,然后侧过身子,红着脸拿眼睛使劲儿瞪他,“你……”开荤的男人果然很可怕。洞房花烛夜,他表现的很笨拙。之后一两次就熟练了,然后越做越花样百出,枕头下还藏着一本《春宫图》。她发现后给烧了,没想到第二天枕头底下又藏了一本新的。她没收,他再拿新的放下。如此反复了五六次,她终于败下阵来,死心了不再采取没收措施。虽然夫妻生活和谐很重要,但遇到一个不知餍足的夫君、和谐过头了也挺遭心。

他收了怨夫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她红着脸,伸手掐他的脸,“还我清冷贵公子模样的夫君来。”

他听的一愣,而后目光一闪,应了一声好,大手一挥将床幔放下,带着青舒倒进床里。

青舒吓了一跳,轻呼一声,“你干嘛?”“住手,别……”“大白天你要……”

床幔之后隐约传出男子断续的声音,“嘘,还你清冷贵公子……夫君……”

------题外话------

懒的快长毛了,番外奉上

☆、No.2故人(上)

大安王朝启丰七年,深秋。

西疆栖霞关内的边塞之城,彭州第一城彭城。

天微明。吱呀一声,西城门内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门打开。自小客栈门内陆续走出或挑着担子、或背着背篓、或堆着小推车的十几个男人。普通小商贩扮相的周桥挑着扁担混在其中,和大家一道直奔西城门。越接近西城门,行色匆匆地聚拢过来的人越多。混在人群中的周桥越发不显眼了。

出了西城门,走上二三十里地就能到达大安军事要塞之一的栖霞关。过了重兵驻守的栖霞关隘口就是大安王朝与西昌国两国官方默认的两国百姓进行日常交易的互市。只要两国不开战,每逢二、五、八的日子互市便是边关最热闹的地方。和平时期,此地是大小商号、小商小贩与两国边关百姓的最爱之地。只因此地商机无限,只因此地是两国百姓互通有无的最佳场所。

大安王朝与西昌国边境上的平民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此地多山林,适合种值庄稼的土地稀少,不能像平原地区那样大面积种植粮食作物。所以,当地人,除了少部分拥有耕地的农人(当地可种植土地分布的稀稀落落的东一小块儿西一小块儿的,大户人家看不上,不会跟农人抢),大多数人只能另谋生计。有权有势的做大买卖,普通人做小买卖当个小商小贩养家糊口,村中身体健壮的男人以打猎为生,手脚上有工夫的从事镖头类的行当……

扮作小商贩的周桥到达西城门时,等着出城的队伍已经排的很长。大家的日子都不易。普通人时常挑了担子、背了背篓、推了推车去栖霞关外的互市兜售杂物、干货、活家禽、水果蔬菜等物。大小商号则拉了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去互市做大买卖。

伴着晨曦,混在人群中的周桥很容易就混出了彭城,并随着人流前往栖霞关。

商号的车马排了长长的队伍,由镖局的镖头护卫着不紧不慢地前行。

二三十里地,走起来对习惯了两条腿赶路的小商小贩而言并不困难。五六百号人,或四五人个走一起的、或十几二十号人说笑赶路的、或不远不近地坠在人群周围沉默独行的……不一而足。

周桥正一个人挑着担子默默赶路,身后有人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他并不理会此人,只管自己赶路。深秋的清晨透心凉,呼吸间哈气肉眼可见。但对穿着保暖且正在赶路的众人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

追上周桥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背上背着个大背篓,身穿灰色的粗布衣裳。此人头上戴着灰色单帽,帽子下露出的头发已经半白。他的面庞肤色偏白,下巴上的胡子不长不短的,满眼透着沧桑。

周桥目不斜视地继续赶路,面无异色且步调与先前一致,毫无破绽。

满眼沧桑的中年男人见周桥不搭理自己,于是嘿嘿笑了几声,边走边弯腰掀了周桥担子上挑的一只竹编筐的布帘子看了一眼,然后啧了一声,声音略嘶哑地说了声“这青桔不错”,并顺手拿了一颗青桔出来,一边走在周桥身侧一边剥开青桔皮吃了起来。

周桥对此无动于衷。

中年男人吃完一个,还要伸手拿。

周桥把肩上的担子往前一移,躲开了来人再次拿青桔的手,“十文钱一个,给钱。别想白占便宜。”

中年男人嘿嘿笑两声,“小气。”顿了顿,又道,“十文一个,你确定卖得出去?”堂堂大安王朝闲王的爹、某国的王爷,居然小气成这样,简直没法儿看。会是哪个国家的王爷呢?西昌国的王爷,还是狄戎国的王爷?或者大金国、楚国、郢国……都有可能。他好奇的很。

周桥听罢,“普通青桔一斤卖十至十三文不等。我这青桔味道好且个头儿大,三两个便能称足一斤。十文卖你一个,一点都不贵。”

二十里地走完,前边出现了供旅人歇脚的长亭。古时,为方便远行的旅人途中歇脚,官府在许多地方都修有长亭、短亭。“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在大安王朝很常见。此时,有限的长亭被商队人所占,步行的小商小贩或百姓则在长亭左近随地坐下歇脚。

沿路并不太平,偶有零散的劫匪出没。所以商队也好、小商小贩与去互市采买日常所需的百姓也罢,从来都是聚堆走,不敢落单。

商队有镖局护卫却允许小商小贩跟随,是为了聚人气,震慑劫匪不敢妄动。且人多力量大,遇到劫匪时共同力敌,胜算更大。在边关要塞存活,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是敢打敢拼的。当地民风彪悍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小商小贩遇到劫匪也是敢打敢杀的彪悍非常。

而小商小贩紧跟商队不放,自是看重商队有配刀剑的镖头护卫,安全上更有保障。

有了互惠互利的前提,前往互市的路上商队与小商小贩之间便有了此等默契,聚堆赶路。待到互市散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回程的路也是要如此结伴行走。

过了一刻多钟,商队那边吆喝了声出发,车马动了。歇脚的小商小贩、百姓们起身,扑打几下身上的尘土,带上货物继续赶路。

又行了十来里地,长长的队伍终于到达了重兵把守的栖霞关。周桥拿着大安王朝的户书,报上与户书一致的王山这个名字,顺利地随着人流过了栖霞关的隘口,很快便到前方三里地外的互市。他在入口守卫那边交了五文钱的互市税,挑着担子走入互市,融入了热火朝天地进行买卖交易的人群之中。他一边叫卖、一边在互市之中穿行,慢慢向互市另一入口处移动。

现在是辰时初,互市刚开始。他只要待到下午未时末、互市结束时,便可混在西昌国的小商小贩与采买物什的西昌国百姓中进入长风关。

长风关,西昌国的边关隘口。它与大安王朝的栖霞关相对。二者之间相距约有十里地。

而互市,便设在这二者之间。栖霞关这边派出的守卫管理大安王朝这边的商贩与百姓,长风关那边派出的守卫兵负责管理西昌国的商贩与百姓。两边人可以和平交易,但不可以产生冲突。一旦产生冲突,两边的守卫就得对上,然后尽量和平解决、平息冲突事件。不和平解决不行,因为冲突一旦升级,那可是会引发流血事件与战争的。因此,互市制定了非常严格的交易规则与惩治措施。在交易中发生的冲突,双方默契地一切以互市的交易规则与惩治措施来执行,不服互市规则者暴力镇压,绝不手软。

午时,乔装为王山的周桥挑着空了大半的担子停在一处卖苞谷面烙饼的摊子前。

摊主不是别人,正是来互市的路上占了周桥一个大青桔便宜的满目沧桑的中年男人。他的生意明显不好,摊子前没什么客人,因而双手拢在袖子里,正百无聊赖之态地看着旁边几个生意不错的小吃食摊子。他见周桥停下来,撩了撩眼皮子问,“要不要来个饼子?三文钱一个。”

周桥伸手揭了炉子上坐的锅子的盖子,看到锅里躺着的是热气未散的七八张不足巴掌大的金黄色的苞谷面饼子,很薄。他不由一笑,“我说你会不会做买卖?就这饼子,三文钱卖俩还差不多。怪不得没人光顾你的摊子!”说罢,他也不嫌烫手,抓了一个出来咬一口,不由一怔,而后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手艺。”昔日潇洒执笔的手,而今变成握紧杀人利剑的手,不曾想,居然还能烙出味道不错的饼!时局在变,世事在变,人也在变。大家都变了!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若不是有这手艺,再加上上好的苞谷面与油,我会卖三文钱的价?一个个忒没眼力见儿,没口福的。”

周桥不置可否地蹲在炉子旁吃饼子。

中年男人伸手,从放在身后的大背篓里取出一个小坛子,递给周桥,“拿去。”

周桥接过,打开坛子发现里边是腌制的小咸菜。他一点不讲究地把坛子放到地上,一手抓苞谷面烙饼、一手抓咸菜吃。一连吃了四个饼,他这才住手,而后从自己担子上的竹筐中取出两个卖剩的青桔。抛给中年男人一个,另一个剥开皮自己吃了。

中年男人啧了一声,而后沉默。谁能想到,昔日的大安贵公子、娶了长公主的大驸马周桥,如今却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成了异国的王爷。在异国当劳什子王爷,不用想都知道周桥是一路踩着鲜血走过来的。昔日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被命运逼得不得不低头,身不由己地化身血腥残暴之徒双手沾满了血腥。景菲,你可知你罪孽深重,害了许多无辜之人!

当年,他楚南风虽深受景菲与太后争斗之害,最初却是他为景菲心甘情愿地卷入其中的。成为景菲手中的弃子,成为太后报复的目标,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是他年少轻狂、是他看错景菲付错真情、是他不知世事艰险所致。而周桥何其无辜,硬生生被景菲强行扯进权势争斗之中,落得有家归不得、有子认不得的下场。他隐忍多年、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大仇得报,终于可以卸下一身戾气,随心所欲地在余下的日子里逍遥一番。可周桥呢?注定要在异国他乡孤老终身。

周桥自是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见四周没人注意这边,便不由问道,“说吧,长途跋涉一路跟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对方从大安京城跟到栖霞关外,先前不予理会自然是因为对方除了明目张胆的跟踪以外没有其他动作的缘故。

中年男人即楚南风笑了笑,“我这辈子过的很惨,看谁都不顺眼。心里不痛快,自然是食不知味的很,便觉得活着没意思。突然有一天,发现这世上居然有个人活的比我还惨,我便心情大好。心里痛快了,自是食之有味、眠之安稳。为了余生过的舒心,我自是要跟着此人欣赏他的惨。”

周桥沉下脸,片刻后说道,“楚南风,从不知你嘴贱至此!”

楚南风微怔,而后满不在乎地回道,“多谢夸奖。”人活一世,身边就得有对比,就得有比自己过的更惨的人存在。否则,这灰暗的人生可怎么过下去!

周桥站起来,挑了担子便走。

楚南风嘴角带笑,眼中的沧桑之色淡了一分,“慢走不送。”

当年楚相府被满门抄斩之时,因中毒而虚弱不堪的他被管家与管家之子及数十名死士拼死送出京城,托付给了受过楚府恩惠的无名冷面杀手。机缘巧合下,他李代桃僵地混入了太后暗中势力的边缘组织。一年、两年……他踏着血河渐渐从边缘组织走到核心杀手堂口。第一次受到重用,便是从甄婆手上领到绞杀新生儿的任务。周灏,皇甫灏或者什么灏,无论冠上什么姓,由景菲孕育的这个无辜的婴孩儿的命运已定,那便是死。

一场厮杀下来,死了两个无辜的婴儿,而真正的灏落到了他的手里。他想到了自己早早便已夭折的儿子,被太后毒死的儿子。心口一热,心绪翻滚,他没有当场杀掉这个孩子,而是抱着撤退。他这种有抗命嫌疑的举动,太后没有降罪,反倒命令他带着灏往边关去,一定要牵制住紧追不舍的皇家密探与虎狼精卫。

他想想便明白了,这是太后与景菲之间的争斗游戏又以另一种方式展开了。他嗤之以鼻,表面服从命令,却在逃出大安边界后将身边杀手尽数控制住,开始重新谋划复仇大计。

黑白二卫,不愧是古云虎亲手培养出来的虎狼卫中精卫中的精卫。他甩掉了多方追踪势力,却独独甩不掉这黑白二卫。玩儿了几年我跑你追的游戏,他厌了。在黑白二卫终于救走了灏之后,他全力追杀,又在最后关头将己方人尽数斩尽,并目送黑白二卫抱着灏渡江而去。

他并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有了新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他需要几年、十年或更久的时间才能积蓄足够强大的力量来报仇雪恨。彼时他还不知景菲已死,只是想着将灏的小命留下,当是留给太后和景菲的特别礼物。身份敏感的灏,自出生那刻起便不时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灏,若能成长起来必是大杀器。他等着看好戏,看灏懂事后回过头去杀了太后或景菲的场景,看灏将大安与西昌国搅的天翻地覆的模样。

时过境迁,他从不曾去关注过灏的去向。因他忙着壮大己身,顾不得其他。

现如今,灏未成长起来,苦心经营多年的他先一步杀了太后,为楚府一门报仇雪恨。但他不后悔当年放过了灏。因为只要灏活着一天,所有知情人都会如鲠在喉地过日子。他活的不痛快,别人休想活痛快。

安海擎宇,你贵为大安王朝的皇帝,却留了个他国皇子活在眼皮子底下。在这个他国皇子长大成人后,你还能否睡得安稳?或者,在你眼里他国皇子等于他国送给你的质子?不管是不是质子,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好过。大安长公主与西昌国皇帝的儿子,灏这个未知数的存在,时时会威胁江山社稷的稳固。

皇甫灏真,当年的皇子如今的西昌国帝王。你龙袍加身又如何?你的儿子流落在外,你认不得、弃不得,你管不得、动不得,只能眼不见为净地当作没这个儿子。

周桥,你赐名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喉头的一根刺,是景菲背叛你的活生生的铁证。你想忘记都不能。你心存善念,当年看不得景菲打掉这个孩子,任其出生。如今,你可曾后悔?这个孩子叫你儿子儿媳为姐夫姐姐,将与你儿子的命运纠缠不休,是福是祸谁人知!

想着这些事事非非,楚南风突然觉得没劲。景菲早就下了地狱,安平侯死了,姚国公那个老不死的祸害死了,老虔婆姚太后下了地狱……还有与他血海深仇相关的许许多多的人都死了。与他的血海深仇无关的、在权势漩涡中沉沉浮浮的那些旧人,都已不再年轻。过去的恩恩怨怨随风消散,他应该有新的生活。

可过去的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忘记?尤其他经历了那么多痛苦、阴暗与血腥的是是非非之后。很多东西已经刻进了骨髓里,难以轻易抹去,未来对他而言一片昏暗。还好,茫然之际让他发现了周桥。其实他对死而复生的周桥没什么企图,只是在发现的那一刻的震惊之后,想也不想就那么随意地一路跟了过来。

周桥伪装的很好。他会识破周桥的身份,实在是巧合加上他闲得没事干盯死周伯彥及围绕在周伯彥身边的故人所致。如此,他一点一点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乔装的周桥半个月内出现在周伯彥周围三次,每次都在大街上。被人簇拥的周伯彥无所觉,但周桥看向周伯彥的目光透着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与欣慰之色。

周伯彥大婚,痴恋周桥半辈子的武木兰现身京城。周桥远远地看着道姑扮相的武木兰,眼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太过复杂沉重,满面悲伤。

紫衣深夜悄然潜至闲王府送上贺礼,并连夜离京。他闲得发慌,便追出京去,与紫衣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得胜后,他大笑三声离去。大仇得报后,他内心空虚、整个人无聊得紧,觉得活着忒没劲。半夜打架,浑身说不出的舒爽。走出不远,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梅花针是浸过霸道之极的剧毒,没有解药紫衣活不过一个时辰。他没想要紫衣的命,便回头准备送解药。这一回头,却发现一个黑衣男人背了紫衣离开。男人把紫衣背去林中茅屋照顾,而后长叹一声走出茅屋。之后,男人面向他藏身的地方,语调平静地要他出来。

经历的苦难多了,世上能够让他楚南风感到惊奇的事少之又少。但是,当他在月色下分辨出染上岁月风霜的周桥的面容时,他敢肯定当时自己的神色变化肯定很精彩。眼花看错了?老天瞬间收了他的命,让他见到死去的故人了?或者,面前之人只是与周桥长的相像的某个周家子孙?

他心绪大乱。即便后来确认了面前之人是本该在多年前死去的周桥本人,即便周桥一副找他算帐的模样,他心底仍有几分说不出缘由的淡淡喜悦。

故人,都死光了就没意思了。

☆、No.3故人?下)

未时末,周桥从怀里掏出属于西昌国的户契与路引递出,接受长风关隘口守卫的检查。

守卫瞄了手中的户契与路引一眼,上下打量面前这个叫关石的普通中年男人。没发现异样,看着就是讨生活的普通百姓。他还回户契,看向正在检查入关者随身物品的同伴。同伴向他做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他便对关石说道,“过。”而后吆喝一声,“下一个。”

顶着关石这个名字的周桥道了声“谢军爷”,取了自己的竹筐、担子入长风关。

十日后,周桥回到西昌国的都城,沃河城。

三百名身披铠甲的骑士腰背笔直地安坐马背上,簇拥着一辆八匹马拉的外观墨黑的马车进入沃河城。

离着老远,见者纷纷避让,守卫城门的官兵上下更是跪了一地,场面静悄悄的,无人敢发出丁点声响。

很快,七王爷即勤王回都的消息传入皇宫。

西昌国的皇帝耶律灏真得了消息,笑吟吟地对身侧的白发老太监说道,“猜猜,勤王此次回都,心情是好是坏?”

老太监:“……”你们兄弟二人喜欢玩相爱相杀的游戏也罢,喜欢玩儿兄弟情深的话本也好,那便自去玩儿,别拉上一脚已经迈进棺材的他。主子是坑死人不偿命的笑面虎,勤王又太凶残,他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

皇帝依旧笑吟吟的,侧过脸看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皇后,“皇后,朕的勤王被你召见,而后便闷声不响甩袖离都。你可有话说?”

皇后身上一抖,立马离座伏地而跪,说话都带着颤音,“臣,臣妾不敢,请陛下恕罪。”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只不过给了勤王一本册子,册子上列有十位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的画像及详情。她问勤王可有看上眼的,并加了一句勤王妃之位不可一直空闲。勤王那个神经病转身便走,立马出了都城,一走就是两个月。皇帝当时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事情过去两个月,勤王一回都皇帝却要问罪了,果然兄弟俩个都是任性的神经病。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了伏地而跪的皇后一会儿,起身便往外走。

老太监立马小跑着跟上,嘴里直呼“起驾。”

皇帝走了好一会儿,欲哭无泪的皇后才敢起身。她要是知道刚刚皇帝心中所思所想,岂止会欲哭无泪那么简单。

皇帝走了一趟国子监回到御书房,御书房的小太监立刻禀报勤王求见。皇帝哈哈一笑,“宣。”

小太监领旨,退出去请勤王。

勤王身穿墨黑的锦衣,身披同色的披风,腰悬长剑,面戴半遮面的虎形面具在长廊上长身而立。得了小太监传递的消息,他解下披风与佩剑随手丢进小太监怀中,迈步进了御书房。

皇帝免了勤王的礼,笑言,“不想娶王妃直说,又没人逼你,你吓到朕的皇后了。”勤王是他七弟不错,但面前这个勤王可是年长他几岁的,这个年纪玩儿离家出走,忒任性。

勤王,“……”整个西昌国,除了你再没有吓皇后玩儿的变态了。还有,放眼整个天下,除了你,再没有换皇后如换衣服的皇帝了。才三十七岁,登基不足八年,皇后换了五个。现在这位皇后是姓兰还是姓苏来着?

皇帝看了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让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部退下,而后自己也退出去,关上御书房的门,打发走周围的太监宫女,亲自守在门外。

没了闲杂人等,勤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子,上前递给皇帝。

皇帝隐藏好激动的情绪,面色平静地接过折子,打开,露出里面小少年略带稚嫩的字迹。这其实不是折子,只是小少年写下的一篇《京城游记》。文字不华丽,字字句句表达方面也显出三分稚嫩,但行文间不乏亮点,在同龄人中算是佳作。他细细地读了一遍游记,视线在落款处的古青灏三字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而后默默地合上折子,神情透着寂寥。

勤王并不打扰他,心里琢磨着在大安遇到楚南风与紫衣的事情。楚南风与紫衣大晚上打斗,他不知原由。楚南风得胜离去,紫衣受伤昏迷。紫衣不是好人,但他当年到底欠紫衣一份人情,因而他带走了紫衣,并为其解毒。楚南风找过来,他没有躲避,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暴露身份虽有隐患,但他这么做全是为了儿子。

楚南风活着,而且拥有无比强大的神秘力量,他便明白姚太后之死肯定与楚南风脱不了干系。楚南风是死是活他不关心,但楚南风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他儿子。三年多前,楚南风找上彥儿,疯子一样,把对景菲的怨气都发泄在彥儿身上,许多不该提的旧事都拿出来说,以此刺激彥儿。景菲再不是,到底是彥儿的亲娘。彥儿身强体健却因此心事重重地害了一场病,若非青舒在旁盯着细心照料,怕是会落下咳症。

这个过节他一直记在心里,见了楚南风,他自是要出面警告。他要让楚南风知道,彥儿身后有他这个亲爹在,再有下次绝不轻饶。你楚南风有实力,他周桥的势力也不弱。楚南风一路从京城跟他到边关,想混进长风关却没那么容易。他早做了安排,自有人阻拦楚南风入关。只要能拦住三两天,楚南风即便有通天的本事却也难觅他周桥的踪迹。谁能想到,西昌国的七王爷即勤王,就是他周桥。

世人都道:西昌国勤王忠于君王,甘为君王手

忠于君王,甘为君王手中的利剑,斩尽一切威胁君王帝位、性命、利益之人,血腥残暴,六亲不认。勤王至今未娶妃,府中也不见姬妾,皆因勤王是断袖,好男色。

每每想起勤王是断袖的流言,周桥就想砍了耶律灏真这个任性的皇帝。流言毕竟是流言,他是无所谓。但他有儿子有儿媳,若是让儿子儿媳听闻这种流言,他这当爹的老脸往哪儿搁?

世上最不缺心思龌龊之人。西昌国和大安王朝的人还好,有那么几个国家的人,听说都在拿他的断袖流言暗中押注。不知是哪个心思龌龊又缺德的混蛋想出来的,专为他和耶律灏真开了一场又一场赌局。听说赌客可押大押小。押大,便是押勤王是耶律灏真的男宠。押小,便是押耶律灏真是勤王的男宠。

为此,一年多前他特意去了一趟金国,连夜宰了三个赌场的东家与主事人,行震慑之事。

耶律灏真这个皇帝听说了,居然也凑热闹,派人去了宛国,宰人再捞了一大笔银子回来。

可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耶律灏真更任性的人了。他当年与风流的景菲有染,只为报复西昌皇室将他送到大安王朝当质子。他当年派亲卫兵至栖霞关助景菲、周桥,只为会会周桥,顺便与自己老子做对。他当年暗中秘密救走命在旦夕的周桥,只为和皇兄作对。他争夺皇位,只为给最疼爱的七弟报仇雪恨。

他七弟被当时的太子重伤,连同他一起软禁在府,还不许请大夫。他七弟没熬过去,他血红了眼,来了一招儿李代桃僵,让当时重伤的周桥冒充他七弟。

从此,周桥面具一戴,成了被太子毁容的七皇子。后来,带兵打仗挣军功、养人马,经历刺杀、兵变种种,助耶律灏真成为太子,助耶律灏真登基为帝。自此,七皇子变七王爷,封勤王。

耶律灏真坐上帝位,逼疯太后、拭兄、血洗后宫、朝臣大换血,并力排众议推行休养生息政策。他一步一步艰难走来,西昌国才有了如今国泰民安的局面。勤王一路随行,化作他手中的一把利剑,不问问题,只是挥剑,负责劈荆斩蓟地去除前路上的一切阻碍。

一个是精通阴谋阳谋的笑面虎,一个是心中有沟壑的“凶残”人物,二人合作无间地打下了江山。打江山之时也好,守江山之时也罢,前前后后挑拨离间者无数,却无人成功。敌人怕是恨极却又无计可施,才玩了一把龌龊手段,散布这种流言中伤他们二人。

第二日,早朝。

耶律灏真坐在龙椅上打盹儿,下边吵成一片就差动手了。

武官闭紧嘴巴,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竖的老高。文官们,以左右两相为首的两派人吵成一片,吵到激动处唾沫星子乱飞、手臂乱挥。

“勤王觐见!”朝堂门口传来当值太监的通传声。但里边吵的太大声、太专心,太监的声音湮灭在吵架声中。

踏踏……踏踏……不轻不重,不疾不徐,马靴走动时与木质地板相碰的声音自百官末尾离门最近处响起,直往百官首位之处走去。

宛如菜市场的朝堂内,像是突然被人按掉了声音一般,各种声音戛然而止。斯文尽失的文官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退回各自的位置,低眉垂眼的站着。

墨玉发冠束发,面戴虎头面具,身穿墨色暗纹锦袍,脚踩墨黑色马靴的勤王似是无所觉般,步调不变、呼吸不乱地走上前,向龙椅上的皇帝一拱手,“参见陛下。”

耶律灏真终于不打盹了,睁眼看看勤王,“免礼。”

“谢陛下。”勤王退后几步,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耶律灏真瞅了瞅下边的臣子们,笑吟吟地问,“可有结果了?”

众臣:“……”

勤王:“……”原来刚才吵的跟菜市场一样,是在争论国事。任性的帝王养出一群任性的斯文尽失的臣子。他记得以前吵得没这么厉害。难道在他离开的两个月里,皇帝陛下又干了什么刺激众臣的事情不成?

耶律灏真看大家不说话,开始点名,“左相,你说。”

左相严肃脸,上前几步,“臣以为,大安提议以粮换良驹,实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绝不能应。我朝良驹皆是战马,怎能换给大安,壮大大安军备?”

耶律灏真又点名,“右相,你说。”

右相面色平静地上前几步,“臣以为,此事是好事。我朝水草肥美,畜牧业发达,良驹战马无数,但缺粮。大安是农耕大国,粮食丰富,但缺草场与良驹。以粮换良驹,这是互惠互利、促进两国贸易往来的大好事。我朝兵强马壮,换出些许良驹又能如何?难道还怕他大安打过来不成?”

耶律灏真笑吟吟地看向勤王,“七弟,此事你拿主意。”说罢,不由分说直接走人。

当值太监忙宣布退朝。

老太监忙呼:“起驾,回宫。”

众朝臣:……

勤王:……

皇帝走没影儿了。

众臣苦逼脸地看向人神勿近的凶残勤王,心里给自己抹了把心酸泪。

突然被坑的勤王莫名其妙地看向表情扭曲的众臣,略一沉吟,说道,“左相大人与右相大人既是意见相佐,回去各拟一份折子送到王府。回头本王自会呈给圣上阅览。”

左相和右相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道了声谢,后头有狼追一般地迅速跑走。

勤王觉

勤王觉得,两位丞相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跑的如此之快,挺不容易的。

五天后,勤王一锤定音肯定了右相的观点。左相不服,却碍于勤王凶残的名声没敢再出声反对。勤王在左相面前的恶人没白扮,耶律灏真准了他奏请的明年春三月在沃河城举办“文会”之事。

“文会”即以文会友,交流学识。西昌国邀请各国(包括大安王朝)的学术大家、文人才子前来沃河城参加此次盛况。这是促进各国文化交流与友好关系的盛事,这种邀请大多数国家都不会拒绝,定会由官方组织并带人前来。

得了上头的指示,礼部早早地开始张罗起了明年春三月的“文会”事宜。

勤王默默在等待着,等待着明年春三月名正言顺地见儿子与儿媳。

耶律灏真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见一见认不回来的长子。

一个月后。

十六王爷耶律灏辰听闻“文会”之事,想起几年前在大安王朝见过的彥公子,又想到被彥公子护着的那个野蛮女,心里忿忿。但,想到回国后被七王兄一天三顿饭地揍的惨痛经历,他立刻精神萎靡起来。

即便被大安人推崇的彥公子会来参加“文会”,估计他也不能找彥公子的麻烦。否则,七王兄又得一天三顿饭地揍他了。真是不明白,七王兄干嘛那么欣赏别国的年轻公子?还有皇帝兄长,七王兄揍他非但不阻止,还笑眯眯地在一边看着他挨揍。

每每忆起当年在大安吃的亏,他便无法平静。他恶狠狠地想着:大安的野蛮女,长的再漂亮也没用,太凶了,肯定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阿嚏,阿嚏……正在为王爷夫君缝制新衣的青舒连打几个喷嚏,差点被手中的针扎到手。

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迅速夺了她手中的针线丢进针线笸箩里,而后捧过她的双手仔细检查。确定她没有扎到手,大手的主人胳膊一伸,把人搂进怀里,“好端端的怎么打喷嚏了!可是受了寒?”

青舒笑吟吟的,“没有,没受寒。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鼻子痒,便忍不住打了喷嚏。你别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易碎的小娃娃。”

周伯彥探了探她的额头,又给她把脉,这才放心。

青舒靠在他怀里,“你每日坐在府中陪我,会不会很无聊?”成婚后,他们依着先前说好的,定居康溪镇,与她的娘家忠武侯府比邻而居。府邸还是当年她亲自盯着建好,并送给他的。占地二十亩,地方足够大。王府人员,还有他商队的手下,完全安排的下。

“不要胡思乱想,你看我哪里显出无聊来了?这么多年在外漂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有了家,我哪里还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家,自己跋山涉水去走商?”

青舒听了,心里自是高兴,“等你闲不住了,咱们整理行装出门远行,看看大好山河,还要看望爹。”

周伯彥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小娟的通传声。

“王爷、王妃,大公子到了,此刻正在蓉院用茶。”

青舒与周伯彥相视一笑,相携去蓉院见安荣舟。

不多时,青阳听闻安荣舟来了,便叫上青灏、陈乔江和洛小荣过来探望。

蓉院中,大家坐到一起热热闹闹地说话。青舒看他们聊的欢,打了声招呼出来,亲自到厨院安排晚膳菜单。

付影从外头回来,直接找了过来。见围着王妃的人散了,各自忙碌起来,她才走过去,对着王妃一阵耳语。

青舒听了,不动声色地吩咐道,“此事禀报给王爷,让王爷做主。”

用过晚膳,大家又聚到一起说了会儿话,各自散去。

青舒和周伯彥各自洗漱沐浴完,这才有空躺到床上说小话。

“今天辛苦你了。”周伯彥一边帮青舒捏肩膀,一边说。

“自家大哥登门,我只不过张罗了一桌菜而已,哪里那么娇气了?”“对了,紫衣一直盯着我们不放,你打算怎么办?”那会儿付影告诉她,紫衣又来了。

一提到紫衣,周伯彥就有些头痛。她本是逃到了它国,谁知怎么想的,在他大婚时又回到大安,还专门送了他贺礼,并言明会马上离开大安。哪知,在他们离京后,她再次出现,并一路跟着他们。

他问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