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推门进了青砖房舍,周桥才收回视线,跟着儿子往回走。

走到半路,周桥突然出声,“别亏待了他。”

周伯彦怔了下,“他”指谁。反应过来后,一脸不确定地问,“他?”

周桥压低了声音,“日后,就算把他葬在将军身旁,你们也不要阻拦。”

周伯彦立持镇定,才没有把震惊与疑问表现在脸上。

晚上,房间里只剩夫妻二人。

周伯彦沉吟片刻,低声问青舒,“那位守墓老人是谁?”

青舒换衣裳的手顿了顿,只道,“不清楚,古管家曾嘱咐我不要过问。”

“爹今日看到他,总是出神。”

“嗯?”

“爹交待,日后此人就算葬在将军身旁,我们也不能拦着。”

“……”

第二日,周伯彦抱着宝贝女儿去陪亲爹。

青舒看过侯府帐目,以有一项不清楚为由,召见了古管家。

青舒坐在桌案后,示意古管家上前,并点着帐目上的一项支出,“说说这笔银子的去处。”

古管家躬身上前,须臾就解释起来。

这时,青舒提笔写下一行字,【守墓人已引起客人的注意】。

古管家愣了会儿神,接过主子递过来的笔,写下两字,【无妨】。想了想,又写下,【客人大概认出了守墓人,知其曾受将军恩惠。】

青舒拿回毛笔,又写下,【客人知其死后会葬在将军墓。】

古管家神色大变,慌张写下,【不可能。除了奴才,清楚那段过往的唯有一人,便是王爷的爹,已逝多年的大驸马】。

青舒盯着这行字,点了点头,“无事,你下去吧!”

管家走后,青舒吩咐小娟送上痰盂,亲手点燃带字的纸丢进痰盂中,任其化作灰烬,这才倒了半杯茶水进去。

守墓老人叫冯石,曾受青年古云虎的财务接济。这事,有几个旧人大概记得。至于后来冯石舍命救古云虎的旧事,以及古云虎帮他讨回公道的公案,唯有古管家和当时巧遇的周桥知情。

那时,冯石的妻儿被当地恶霸杀死,即便讨回了公道,也改变不了他孤苦伶仃的命运。既有救命之恩,古云虎便认其为义父,要为其养老送终。这事,也唯有古管家和当时在场的周桥知情。

冯石当时很高兴,却没有立时跟古云虎走,而是要返回家乡安置妻儿遗骨,之后再进京找古云虎。

但世事难料,回乡的冯石被宗族私事拖住,足足两年后才带着古去虎的书信赶到京城。这时,驻守边关的古云虎传来身死的噩耗。古府当家夫人每日以泪洗面,根本不见任何人。

古强护着古云虎的棺木回京,在古府外认出了冯石,并匆匆安顿下冯石后为古云虎的身后事忙了起来。待他得空,赶紧去看望冯石,却发现冯石不辞而别。

时隔三年,古强收到了冯石的来信。冯石在信中说,他人在宫中,将军大仇得报之日,便是他们相见之时,如果他还活着。

春去秋来,年复年。姚太后薨,钟皇后在冷宫自尽,姚、钟两大氏族倒台,带私兵暗卫在栖霞关绞杀古云虎将军的钟国舅被刺身亡。

至于三皇子身边的谭老太监,早在钟皇后自尽、钟国舅被刺时,挡在三皇子身前,“死”在了刺客的剑下。失势皇子身边的太监奴才,死了随便被人裹席子连夜运出城丢到了乱葬岗。野兽出没的乱葬岗,天亮时只留一地骨头。

待到青舒在京城大婚之时,满面沧桑、衣衫褴褛的一个老汉来到侯府的田间地头儿挣口粮。

管事不忍驱逐,报与古管家知道。古管家见了人,亲自把人送到将军墓。从此,将军墓多了个守墓老人。

其中缘由,古强只说给青舒听,青阳这边半点风没透。

秘密就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遮掩都来不及,没道理宣扬开。

童子试县试结果出来了。四个少年成绩不错地全部过关,接着参加了府试,成绩高低不一却也成功考取了秀才。如此,他们四个正式踏上科举之路。

卢先生戒尺一挥,一声令下,四个少年再次踏上游学之路。这一走,便是两年多。

此次游学归来时,四个少年都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陈乔江参加了一次乡试,未能考取举人,立刻高喊要当逍遥剑客,脚底抹油从祖父眼皮子底下溜了。虽说他的志向是逍遥剑客,但在四处跑的时候商业天赋初显锋芒,到后来居然成了一代大儒商,成了陈氏家族的钱袋子。

青灏立志走遍天下,记尽各地民俗风情,兼职经商。他说到做到,除了每年回来过团圆年,其他时间一直在外奔波。二十岁时,他从塞外领回来一个异族风情的女子,得到姐姐的认同,与女子结为夫妻。

四十六岁时,他觉得自己走不动了,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用余生编写了一部游记巨作,其中有风土人情、饮食文化的描述、有瑰丽山河的描绘,有地理、地貌的记述。他的作品,对后世影响深远。

青阳立志当一名儒将。他参加了乡试,即每三年在各省主城举行一次的秋闱,考取举人功名,取得参加会试的资格。

第二年春,他参加了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即春闱,考取贡生,因排名靠前,取得参加殿试资格。殿试时,他无缘合称“三甲鼎”的状元、榜眼、探花,却也在录取的二甲若干名中。

试后,他得了一个闲散的文职小官。他的科举路算得上顺风顺水,有些人白了头发都未必能考取。无缘三甲鼎,他并不气馁,也不妄自菲薄,后来又考取了武举,辞了文职入军营,上战场。

二十五岁时,他迎娶唐初的堂妹为妻。

在他三十一岁时,为期五年四个月的著名的漠山战役结束。大安王朝作为获胜国,把敌方的疆域纳入自己的版图。这时,既是猛将,又是军师的他,儒将之名远飏。圆了将军梦,他没有恋栈军营,而是解甲归田,过起了闲云野鹤、逗弄儿女的日子。

洛小荣立志成为桃园满天下的先生。

他年纪最小,和青阳同年参加乡试,未能考取举人。于是,他跟着卢先生和古青灏又游历了三年,再次参加乡试,如愿考取举人。第二年又参加了春闱,取得殿试资格。他在殿试上大放异彩,夺得状元头衔。他在翰林院任职五年,后进国子监教书四年,而后又离开国子监,到地方上讲学。待到他白发苍苍时,真正做到了桃李满天下。

后人评价卢先生的这四个学生:

陈乔江,辉州五公子之首,一代儒商,逍遥公子。

古青阳,辉州五公子之二,文武双全的一代儒将,擅辞赋、擅排兵布阵,人称双枪将军。

古青灏,辉州五公子之三,儒商兼大安史上最著名的游子、诗人、地理学家,代表作《四方游记》。

洛铭荣(洛小荣的大名),辉州五公子之五,文采出众的一代大家,世人敬称其为桃李满天下的玉面先生。

☆、第385章 番外6 幸运

雄鸡破晓,随着一盏油灯亮起,沉寂中的忠武侯府就似开启了某个开关,哈欠声、穿衣的悉悉索索声、伴随抱怨找不到鞋袜的、催促的……各种声音充斥半个府邸。

很快,约有百名少年、二十多个青年奔至练武场。

一身玄色劲装的少年一脸肃穆地立在练武场左边场,站似青松。他高举右手臂,拳头一握,在场的所有少年迅速又有章法地在他面前集合,组成整齐的白色方队。队伍集结完毕,他目光如炬,声音清冷的下令,“报数”。

一群白色劲装的少年们对着“少年首领”挨个儿大声报上自己所属的编号序列。

练武场右边场,一身白色劲装的洛三洛九青摇头感慨,“多好的孩子,硬是让杜木头给教成了另一个木头,可惜了。”他又瞥一眼少年方队那边,“白中一点黑?太俗气。万花丛中一点红?贴切还是不贴切?真是……”

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射他的面门。

洛三侧头闪躲,利箭擦着他的耳边射过,直钉在后边的空地上,箭身大半没入地里,颤动的箭翎很快静止下来。他咧嘴一笑,冲着杜仲夏藏身的飞檐方向啪啪拍巴掌,“好,好箭法。”

还未整队的二十几个黑衣青年看都不看,打着哈欠稀稀落落地嗯嗯、是是地应和几声。

洛三说了个无趣,右手高举一握拳头。一副没睡醒模样的二十几个青年立马精神抖擞地整队集合

少年队和青年队都已准备好。

洛三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都松松筋骨,十圈儿,跑起来。”

“是。”

青年黑方队在前,少年白方队在后,随着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侯府的每日晨练活动拉开序幕。

“一二,一二,一二……”软软的小奶音的主人,伴着小小的步子以及左摇右晃的肉乎乎的小身子,出现在了练武场的入口处。

洛三远远的看见,眼睛一亮,脚跟一旋,丢下一群手下,嘴里喊着“哎呦!我的小郡主、小祖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飞一般冲向这边。

一左一右护在小奶音身边的青阳和洛小荣,“……”眼睛得瞎成什么样,才能看不见他俩!

小心翼翼跟随伺候的顾石头和小娟,“……”

头发梳成两个揪揪,穿着粉嫩嫩的小小练功服、小小练功鞋的周紫苏咧开小嘴,停下小脚步,冲着跑过来的洛三咯咯直笑。

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没两天的青阳和洛小荣看了眼气,心口泛酸。为了抢回外甥女的注意力,俩人步子交错,飞快挡住外甥女看向洛三的视线,帮着吆喝“一二一二……”试图转移外甥女的注意力。

周紫苏小小的脑袋瓜子一下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玩儿一二一二的游戏,于是小奶音再起,“一二一二……”地专心倒腾着两只小脚丫。

遗传了爹娘的好容貌,白白净净又软萌的周紫苏,无疑是招人喜欢的。

青阳、洛小荣和后来的洛三一边较劲一边围着周紫苏打转,还不时给周紫苏喊一二一二的打拍子。

由于洛三不负责任的撂挑子行为,顶上洛三位置的玄衣少年,木着脸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从旁边跑过,

倒腾小小步子的周紫苏眼睛笑成月牙,因为说话还不利索,小奶音拉的长长的又一顿一顿的,“珏、哥、哥、好”。

玄衣少年徐珏脸上一红,头也不敢回,磕磕巴巴地应声好,头埋的低低的,引来哄笑声一片。

小脚丫倒腾一会儿,周紫苏累了,停下来休息。

几人立刻行动,经过一翻你拽我、我踹你的较量,洛三在其他几人的瞪视下志得意满地抱起周紫苏。

“紫苏,看舅舅给你带了什么?”青灏手里提着竹制的鸟笼出现在众人身后。

紫苏循声看过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好、舅、舅”。

“灏,不是好。”青灏一脸无奈地纠正。

“好、舅、舅”。软萌的娃依然故我。

再次纠正无果,青灏死心。其实好舅舅也不错,至少另外几个舅舅都不是好舅舅。“看,白头鹎。”

特别喜欢小鸟的紫苏抱住鸟笼不撒手了,“小、脑,小、脑”。

青灏,“鸟,是鸟,不是脑。”

“脑,是、脑,不、是、脑”。紫苏特别开心地接受指正,至于自己读成什么音就不管了。

“我们小紫苏怎么这么可爱呢!”无奈的几个舅舅一脸宠溺地一通夸,顺便跟洛三抢人。

徐珏带队再次从旁跑过。

“珏、哥、哥、早。”讲礼貌的紫苏再次一字一顿地打招呼问好。

表情木然的少年再次脸红,低应了一声,埋头跑走。

王府别院。

青舒侧躺在锦被中,盯着楠木床顶的流苏走神。最近几个晚上,她睡着后会发生怪异的事。

比如大前天晚上,入睡不久她就醒了。

怪异的是,她不是醒在自己的床上,更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当时,睁开的眼酸涩无比,脑子里特别混沌,耳边是熟悉又陌生的滴、滴、滴、滴的声音,头顶一片白。老半天她才醒神,头顶的一片白是天花板,她身处医院,耳边的滴滴声是医疗设备运行的动静。

她震惊的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指挥。她张了张嘴,嗓子哑的发不了声。她几番尝试,除了脖子能左右动一动,手指微微弯曲,身体其它部位就像锈住的铁。她是真吓到了,急出一头汗也没能挪动身体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走进来一个女护士。她和护士对视一阵儿,护士突然大喊着跑了出去。随后病房里涌进来四五个白大褂,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吵的她头痛。她晕晕乎乎的很快睡了过去。再醒来,她还在自己的府邸,自己的楠木床上。

她恍惚的过了一白天,晚上入睡后又发生了异常。耳边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

“云铎,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振作起来。她救了汉泽一命不假,在她父母找你要一千万的时候已经两清了。你已经蹉跎了七年时光,爸不允许你再把时间浪费在你前妻身上。”男人厉声说道。

哭泣的女人接话,“医生宣布她是植物人时,你不肯放弃,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院治疗,这一治就是七年。妈抱怨过一句吗?没有。你不肯再婚,妈抱怨过吗?没有。医生说了,她昨天醒过不假,却不是好征兆,用老话说她醒这一次是回光返照,让你有心理准备。”

“妈,别说了。”另一个男人喊。

“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实?逃避有用吗?她遭罪,你难受,世卿跟着你煎熬。”

女人继续哭,男人们安静了下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忧郁的眼。眼睛的主人十八九岁的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容貌特别出色,看着有些陌生又透着几分熟悉的棱角。

她想问你是谁,嘴唇蠕动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莫世卿眼睛瞪的很大,在她茫然的视线中,眼中平添水色。

她想动动身体,后知后觉地发现腰部以下没有丝毫知觉,上半身还特别僵硬,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稍微能弯曲的十指证明这具身体还有生机。

莫世卿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喜悦、难过……种种情绪填满胸膛,有什么要溢出来,却又像被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出口,心口闷闷的难受。他慢慢低头,抓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头顶上,把头埋在她颈侧,声音破碎地不停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措。

“世泽,我是莫世卿。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她无声说着,非常努力地动手指,轻抚伤心大男孩的发顶。

发现儿子异状的莫云铎来到床边,对上七年不曾睁眼的前妻的视线,脑子一片空白“你……”

她头一痛,闭上眼睛昏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还在府中的楠木床上,宝贝女儿紫苏正扒着床沿喊娘。

昨天晚上,她睡着后睁眼又是在现代的病房,莫云铎似是一直守在床边,她睁眼的瞬间就喊她的名字。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下就头痛的晕过去了。醒来时,她还在自己古色古香的楠木床上,天亮了。

周伯彦被皇帝召回京城,归期未定。

她这几天烦的不行,却找不到说私密话的人。再这样下去,她都要疯,还有害怕。她担心自己会不会是要死了。

她有体贴又疼人的夫君,有软萌的宝贝女儿,有努力上进的弟弟,日子幸福着呢!她想长长久久地活到寿终正寝的那天,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掉。

晚照轻轻叩门,并轻声问,“王妃可醒了?”王妃有早起的习惯,近几日却总是起的迟了些,白日里又不怎么精神,她很是担心。请了大夫,大夫又说王妃身体很好。

“醒了。”青舒应一声,懒懒地掀开锦被坐起来。

待青舒穿衣洗漱好,紫苏倒腾着两只小脚丫摇摇晃晃地过来了。过门槛时还不让人扶,自己抱住门框,努力把自己挪进门里,嘴里还软软地喊着娘。

青舒蹲下来,张开双臂,把扑过来的宝贝女儿抱进怀里,站起来,笑着说,“紫苏早安。”

“娘、早、安!”紫苏问了安,吧唧一口亲在娘亲的脸上。

青舒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今天有没有一二一二?”

紫苏一边点头一边念着一二一二。此刻她穿着鹅黄色的衣物,粉嫩嫩的练功服已经换下来了。

“紫苏真乖。”

晴空过来请示,“王妃,早膳备好了,可要用膳?”

“三位少爷可用过了?”

“要等王妃一起用,已在膳房等了。”

青舒颔首,抱着女儿往膳房走去。小娟亦步亦趋地跟着,细细禀报今早小主子被三位少爷带去侯府练功场玩耍的事。

懒洋洋的过了一天,到了晚上,青舒抗拒睡觉,把耍赖不肯走的女儿抱上床哄睡。她拿了本书,想到油灯下看书累眼睛,又放下了。无聊地躺在女儿身边,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直守在内室的晚照举着油灯退到外室,轻手关门。

半夜醒来,她吓了一跳,以为又醒在现代,却摸到睡在身旁的女儿,狠狠地松了口气。

晚照举着油灯立在内室门外轻声问,“王妃可有吩咐?”

青舒缓了缓神,抱起翻身的女儿,“取夜壶来。”

“是。”

哄着女儿方便了,吩咐晚照回去睡,青舒满怀心事地躺下。

这一晚,并没有发生怪异的事。之后月余,紫苏每晚都赖在娘亲身边睡觉,身为娘亲的青舒也远离了怪异梦事件。除了当成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又过得几日,即便女儿睡在身边,那晚的青舒又作怪梦了。她醒在医院,睁开眼就被护士发现。不过半小时,莫世卿出现在病床前。他明显是一路匆促跑来的,呼吸紊乱又是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

莫世卿刚要对她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他出去接的电话,回来告诉他,他爸正在赶来的路上。

前尘往事她早就放下了,再说当初推开莫世卿是她自愿的,没什么可怨恨的。她的生活在大安,有弟弟、有夫君、有女儿,酸甜苦辣都在大安。十来岁的孩子,不肯接受后妈各种作有情可原,当初她没能和莫云铎走到最后,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跟小孩子没多大关系。

她尝试好一会儿,嗓子终于能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不要愧疚,不要自责,我救你是自愿的。别哭,要快乐。

她这么告诉莫世卿。

不要总是为难自己,要善待自己。我渣爸渣妈不值得你费心,给出去多少钱都要回来,我宁可你拿那些钱做慈善,也不想便宜他们。我恨他们。

她这么告诉莫云铎。

之后的她一直昏昏沉沉的难受,听不清莫家父子俩在说什么,只来及得说了声保重。

醒来时,她的脑中闪过一些画面碎片。

莫世卿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一耸一耸的。

莫云铎举着拳头砸墙。

护士摘掉干瘪女人身上的各种管子,白大褂用白布盖住干瘪的女人。

真愁人。

她眨了眨眼,伸手想摸睡在床里侧的女儿,却摸了个空。她惊的头皮发麻,喊“紫苏”,慌张的声音都变了调,掀开床幔着急下床,却差点头朝下栽下床去。

小娟带着晚照、晴空匆忙跑进来,“王妃,您怎么了?”

青舒看到她们三个,愣了愣,赶紧看四周,确认所在,紧绷的精神一松,整个人软倒回床上,无力地摆手,“没事,做了个恶梦。”

小娟三人正围着床安慰她,紫苏咯咯笑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面上一喜,着急更衣。

这时,周伯彦抱着咯咯笑的女儿走进内室。

青舒穿衣的动作顿住,愣在当场,以为在做梦。

“惊喜吗?”周伯彦抱着女儿凑近,笑着问。

回神的青舒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

周伯彦空出一只手,搂住投怀送抱的人,打趣道,“这么想我?”

“嗯。”

“比紫苏还想?”

青舒捶了他一下,“什么时辰回来的?”

“寅时一刻。看你还在睡,没吵醒你。”

一整天,青舒母女特别高兴。

青舒忘记了连日来的烦恼,紫苏又可以玩一些娘亲不允许的游戏了。对两周岁的女儿,周伯彦是宠的没边儿,青舒相对要管的严一些。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到了晚上麻烦来了。

 

紫苏一个多月都赖在青舒身边睡,以为还可以继续,晚上耍赖皮不肯走。

周伯彦宠女儿不假,唯有这事不答应。不过他也不会训斥女儿,更不会大喊大叫,只会好言好语地哄。最后哄不了,他也不生气,让女儿躺到床上,没用一刻钟就把女儿哄睡着了。接着,被子一包,把女儿送回儿童房。

洗漱过了,周伯彦躺床上搂住青舒抱怨,“看你把女儿惯的!”

青舒轻笑出声,“她那赖皮劲儿到底谁惯的?”

他不肯承认自己更宠女儿的事实,“别的都行,就这事不行。”

“最近不是时不时做恶梦吗?抱着女儿睡更安心些。”

“原谅你了。夫君回来了,夫君搂你睡,什么恶梦都没了。”

说话间,夫妻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自这日起,再没发生过睡到一半醒在别处的怪事。一直提心吊胆的青舒终于放心下来。

她祈愿莫家父子放下她,能够安稳生活。她总觉得,现代没人牵挂她,她才能远离怪梦。

时光匆匆,在紫苏四周岁的时候,青舒再次有孕,十月怀胎后诞下一子,取名周世卿。

名字是周伯彦取的,青舒犹豫再三,终究没反对。只是个巧合而已,她不应该多想。

周伯彦和青舒一生生养了四个孩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

虽也经历了几次险境,夫妻二人寿终正寝时,周伯彦做到了对青舒的承诺:不纳妾,没有通房,不沾花惹草,一夫一妻过完一生。

大概是被他们影响,青阳和青灏有样学样,虽只有正妻,却也多子多孙。子息单薄的古家也慢慢变得家大业大。

闭眼时,满头白发的青舒面带笑容。她觉得,自己的一生甜多于苦,是个幸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