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和蛋饺都很鲜美。

他继续吃,把碗里的菜都吃了。

梁心铭见他吃了,也舀了一勺吃起来。吃得很香,因为她真饿了。还有,这菜看着不怎样,味道却极好。

惠娘这才笑着出去,继续端菜。

王亨吃完,放下筷子对梁心铭点头道:“味道确实很鲜美。你媳妇持家有道,人是不错的,就是眼界窄了些。”

梁心铭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这是在说她媳妇不好?

书房外,端菜过来的惠娘听见了,不禁气坏了,这个王亨,居然在梁心铭面前说她的坏话!

她倒要听听,梁心铭怎么回话。

梁心铭道:“学生出身贫寒,自然比不得恩师有眼界。媳妇是女人,来来去去都在内宅打转,更不用说了。”

王亨道:“我说你媳妇眼界窄,并非瞧不起她出身。她生活节俭固然没错,却要看对什么人。今日为师过来,她煮了剩菜待客,为师自然不会计较;若换了别人呢?岂不给你丢脸!你卖画得了近三千两银子,敞开了花自然不对,但连最基本的人情来往她都考虑不周到,将来如何帮助你在官场上立足?怕是要把人都得罪光了!”

梁心铭忙道:“媳妇不是没想周到,而是想太周到了。眼下学生并未考上,有些事不能不提前打算。若学生落榜的话,下一科还要再等三年。三年,回乡路途太遥远;若留在京城,生活无着落,三千两银子够什么用?因此她才未雨绸缪,还请恩师见谅。”

王亨不满道:“你还真护着她!”

梁心铭道:“媳妇辛苦,都是学生无能。”

小朝云帮娘送筷子来,趴在炕边还没走,仰着小脸看二人说话,听来听去,虽不大懂,好像怪娘煮了剩菜。

忽然她道:“没煮剩菜。”

王亨一楞,看向小女孩。

这话什么意思?

第58章 致命的吸引

朝云见他疑惑,很肯定地解释道:“中午吃咸菜的。”

娘可节省了,爹不吃饭,娘就不烧菜了,煮了剩饭、就着一小碟咸菜就打发了她。晚上这些菜是特意煮给师爷爷吃的。她闻了都流口水呢。师爷爷还说是剩菜,瞎说!

王亨灵光一闪,迅速明白了李惠娘的意思:她再抠门,也不会用剩菜招待客人,之前那么说,故意恶心他呢。

这女人,恐怕还惦记上次在别苑他轻薄梁心铭的事,也许还跟最近外面的流言有关,她这是吃醋了!

敢戏弄他,这小媳妇反了天了!

他脸一沉,问梁心铭:“怎么你媳妇说这是中午剩菜?”

他倒要瞧瞧梁心铭如何替妻子圆场,若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就必须让李惠娘来给他赔罪;若梁心铭只维护妻子,不尊师,他可就不客气了。

梁心铭在朝云说话时,心里便咯噔一下,暗想“坏了!”她大脑十万细胞一齐开动,想办法解释。

外面,李惠娘一听朝云说露陷了,也吓一跳,要进去,又不敢进去,急得团团转。就听梁心铭道:“恩师是不是误会了?这确是中午的剩菜,但不是吃剩的。学生怎敢用吃剩的菜招待恩师呢!”

王亨盯着她,追问:“你什么意思?”

梁心铭道:“学生之前做文章,做得投入了,就没顾得上吃饭。惠娘做了菜,不敢打搅学生;她又俭省,见学生不吃,也不舍得吃,就和女儿随便弄了些剩汤饭就着咸菜,对付了一顿,把菜留到晚上,等学生一起吃。因为恩师来了,那菜热了也不像样,所以就一锅烩了。”

王亨看着她,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李惠娘对梁心铭的急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端着菜进来,故意做不知情模样,一面放菜,一面道:“这真是太寒酸了!留恩师吃饭,也没个像样的菜。来,吃这个。这是晚辈请乔老爹去真真羊肉馆买的羊肉,刚热了一遍。还有个羊汤,还在热着,等吃了饭再喝。”说着对王亨灿烂地笑,好像问:她这样待客还不够热忱?

王亨也疑惑:难道真是他听误会了?

梁心铭怕他深究,赶紧劝他吃菜、喝酒,要把这一节岔过去;又对惠娘使眼色,命她出去,别在这碍眼了。

王亨顺势下坡,叫小朝云也上炕来吃。

他还想套小朝云的话呢。

李惠娘急忙道:“晚辈带她在灶房吃。”

说罢拉着朝云就退出去了。

梁心铭松了口气,可把这一节混过去了。

王亨听说锅里烩的不是中午吃剩的菜,没了嫌恶之心,放心大胆地吃起来。他觉得,李惠娘做的这大杂烩虽然卖相难看了些,味道确实很鲜美,比一品锅不差。

他搛了一块灰色的东西举着问梁心铭:“这是什么?”

梁心铭笑道:“这可是穷人的菜。恩师不妨多吃些。”

王亨感兴趣的问:“哦,可有什么说头?”

梁心铭道:“有。这叫‘霉豆渣’。虽然是做豆腐滤剩下的渣,还是有些养分的。把豆渣用特殊的手法发酵后,就成了霉豆渣。用肉、青菜一起煮,自有一股鲜美。若是油腻东西吃多了,吃霉豆渣可以清理肠胃。”

王亨听了笑道:“果然好东西!”

他便专门挑锅里的霉豆渣吃。

少时,惠娘又捧了一壶酒进来。

把酒放在炕桌上,她笑道:“这酒是自家做的甜米酒,刚煮开的,下雪天喝了暖胃。请恩师不要嫌弃。”

王亨瞅她道:“不会嫌弃。再灌一壶来。横竖这个喝了暖胃不伤身,多喝些无妨。”

惠娘强笑道:“是。”

转身咬着后槽牙走了。

王亨举杯,笑着邀请梁心铭共饮。

窗外,雪越发下得大了。

窗内,炉火烧得火锅沸腾,大杂烩的菜吃在肚内,暖融融的;对面坐着梁心铭,看得他赏心悦目。

这顿饭,王亨吃得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梁心铭送走他后,回到书房。

惠娘也收拾完了,正和朝云坐在炕上。

梁心铭将小朝云抱到怀里,低头,捧着她小圆脸道:“咱们的小朝云聪明又诚实,真是好孩子。”

爹爹忽然夸赞,小朝云乐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幸福地说道:“爹爹也好人。”

李惠娘嗔道:“你还夸她!”

梁心铭瞟了她一眼,道:“为什么不夸?她又没做错事。朝云最乖了,是娘不乖。”

朝云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说娘不乖,反正没说她就行,把小脑袋直点。她最喜欢爹爹了,比喜欢娘亲还要多。

李惠娘心虚道:“好啦,我以后不惹他了。”

梁心铭点头道:“嗯。惠娘你记住,你夫君才智有限,不是万能的。往后行事谨慎些,不然为夫也保不住你。”

惠娘噗嗤一声笑了,“知道了。”

此后,王亨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来梁家。

有时是和洪飞一起来。

再来时,会让一安买些点心带给小朝云吃。来后,会吩咐李惠娘:“不用费银子买羊肉,就做一锅大杂烩!”又特别叮嘱:“要做那个霉豆渣!”

李惠娘不忿,很想偷偷把吃剩的菜掺和进大杂烩里,然为了梁心铭,终究还是没敢,只在心里想想而已。

梁心铭对于王亨频繁拜访无从拒绝。理智告诉她,不该和王亨走得这么近,但她心里并不反感他来。

他们之间有着致命的吸引,就像瘾君子对于毒的嗜好,欲罢不能。不见难受,见了欢悦,分别后更难受。

王家,王谏忍耐不住了。

这日,他命人将王亨叫去,屏退左右,放脸喝道:“你还嫌外面传得不够热闹吗?梁心铭是你的门生,若说师生亲近,也该是他到王府来拜望你。你身为座师,隔三差五往他那里跑,成何体统!”

王亨变脸道:“父亲也信那些流言?”

王谏道:“人言可畏!”

王亨冷笑道:“儿子若是顾忌人言,早就没法活了!”

王谏想起他当年得了侏儒症的情形,哑口无言。

王亨躬身道:“儿子告退!”然后拂袖而去。

王谏气得怔怔的,坐了半响,才叫:“来人!”

一亲信走进来。

王谏吩咐道:“去,给我查查那个梁心铭的底细!”

亲信道:“是。老爷。”然后退出。

这一查,查出梁心铭长得像林馨儿,王谏恍然大悟,找到儿子对梁心铭青睐的根由了。此是后话。

王亨从父亲那里出来,心情很差。

他想道:“我偏要跟梁心铭亲近!”

第59章 天生的红颜祸水

因为京城松山梅园的梅花开了,翰林院的文人们准备举办一个梅园诗会,邀请京中名宿学儒,赏梅做诗,就在明日。王亨当即写了封便笺,让一安送给梁心铭,说带她去。

梁心铭接到信,心下踌躇。

翰林院主办的诗会,到场的肯定都是有地位和名望的人物,最起码也是科举榜上有名的进士,想也能想象出那个盛况:状元多如狗,才子满地走!

她借着王亨的光跟去,合适吗?

外面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她并不怕,然她现在只是个赶考的举人,应该低调,不该四处招摇出风头。

想罢,她便找了个理由,婉拒了王亨好意。

一安拿着她写的回信,去回禀王亨。

梁心铭以为这事就算了,谁知第二天早饭后,她正在读书,王亨却上门来了,命她换了衣裳快走。

梁心铭赔笑道:“多谢恩师抬举。学生不是已经回复恩师了,学生身份不便,还是不去的好。”

王亨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道:“你怕了?”

梁心铭装糊涂,问道:“怕什么?”

王亨不答,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道:“怕也没用。为师断定:你这辈子都脱离不了流言蜚语的困扰。为师就委屈些,且当你的磨刀石,让你好好磨练适应!”

很慷慨牺牲的大度模样。

梁心铭问:“恩师此言何意?”

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好么!

王亨好整以暇道:“就你这副容貌,天生‘红颜祸水’;你又才华横溢,仅凭这两点,就招人嫉妒。今日为师看重你,将来皇上也会看重你。别人不能质疑你的才学,就会想办法造谣中伤你。你能躲得开吗?”

梁心铭道:“躲不开。”

她看着王亨,强烈怀疑这家伙是经验之谈。因为他说的这两条,他自己都具备。是不是也一直被流言蜚语困扰?

不管怎样,她都改主意了——

她要去松山参加梅园诗会!

她便请王亨等候,自己去套间内换衣服。

少时,她换好衣服出来了。

她穿了一件蓝棉袍,腰间系着一根布腰带,外面罩着单薄的黑斗篷;脚下是双大头黑棉鞋,头上戴着一顶老头帽,也是蓝色,顶上尖尖的,连耳朵一块遮住。

王亨坐在炕沿上,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她这不伦不类的打扮,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能容忍的模样。

梁心铭见他这样,很愉悦地笑了。

王亨今天穿着宝蓝箭袖,外罩藏青缂丝貂皮褂,系着石青黑狐连帽斗篷,清雅又贵气。她站在他身边,简直是云泥之别,反差太大。再说白点,简直就是丢他的脸!

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被人非议,他也别想好过!

要磨练他们就一块磨练吧。

王亨忍无可忍,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就算有钱,也不能强令梁心铭换一身光鲜的衣裳。若那样,梁心铭会觉得他在嫌弃她,自尊会受不了的。

他默念“大丈夫不问出身,衣衫皮囊都是外相,人品学问才是重要的”,强迫自己当没看见,起身就走。出门时还要承受李惠娘怨念的眼神,因为他拐跑了她的夫君。

他想:“这女人妒忌心太强了。乱吃醋!”

到门口,一安和梁锦云忙牵着马过来。

王亨也为梁心铭准备了一匹马。

林馨儿以前跟着王亨学会了骑马,飞身上马的姿态就像一只敏捷的飞燕,眼下梁心铭可不敢展示出来,怕王亨起疑,于是踩着马镫、攀着马鞍往马背上爬。

王亨坐在马上看不过,探身往前,一把扣住她皓腕,轻轻一提,使她借力攀上马背。柔软的手掌给他的感触,让他心一跳,没来由地怔住,竟忘了松手。

梁心铭也是心一颤,目光落在那只大手上,大拇指戴着青玉扳指,掌心温暖。她如被烫一般,急忙用力抽手,一面不悦地瞅他,心想:“敢吃姐的豆腐!”

王亨回神,忙松手,因不自在,便想找些话来说,把刚才的尴尬混过去。他见梁心铭骑在马上,并不像生手那样瑟缩,腰背挺直,连那身不合适的打扮也不那么碍眼了,蓝色帽子衬得她脸如白玉,不禁目露赞赏。

梁心铭催马就走,一面问:“恩师看什么?”

王亨问道:“你这帽子谁做的?忒难看了。”

他心里赞赏,嘴上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毫不留情地打击梁心铭,其实就是贬低李惠娘的手艺。

梁心铭道:“是贱内做的。学生很喜欢。”

王亨鄙视道:“你这是什么眼光!”

梁心铭道:“不干眼光的事。只要是贱内做的东西,学生都喜欢。”深情的语气,用幸福的表情配合。

王亨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也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梁心铭对李惠娘深情,可是人家夫妻情深,他又没理由干涉。

他双腿一夹马腹,把速度加快,道:“快些走,回头去晚了,错过了诗会的精彩。”

梁心铭忙也催马跟上。

松山位于皇城东,正对着皇城东门楼。梅园在松山的东面,方圆大约有几十亩,远远望去,恍若大片云锦覆盖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光华灿烂!

今日,梅园被翰林院封了,普通人是进不来的,凡来参加诗会的,需持有翰林院发的帖子才能进入。

梁心铭跟着王亨进园,发现已经来了好多的人,散布在园中各处,王亨一路为她引见,和碰见的人打招呼。

园中所有道路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

两人沿着一条石径向观梅亭走去。

梁心铭问:“来的都是朝廷官员吗?”

她看着觉得有些人不大像。

王亨道:“也不都是。有些和你一样,是被人带进来的。今日不止可赏梅——”他对着梁心铭意味深长地笑——“还可以赏美人。你难道没看出来,有些人是女子装扮?”

梁心铭愕然道:“女伴男装?”

王亨道:“不错。今日翰林院举办的诗会,邀请的是京中文人士子;明日誉王妃也举办诗会,邀请名门闺秀们参加。今日来的女子,不为赏花,多是为了看男人而来。”

第60章 骚包美男的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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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心铭微笑道:“只怕都是冲着恩师来的!”

同为女子,她非常理解小姑娘们的心思。

换上她,也一定想办法溜进来看才子美男。

说话间,就见左前方的梅树下有几个穿华贵大毛斗篷的少年,直直地盯着她和王亨,那眼神,那模样…唉,不忍直视,一副羞答答的少女模样。

这女伴男装的效果也太差了!

王亨放肆地把她们都看了一遍,脚下不停地走过去了,还催梁心铭,“青云,快点。怕是诗会都开始了。”

梁心铭应道:“是,恩师。”

那几个少年(少女)看呆了眼,视线被他们牵着走,等他们师生过去了,立即唧唧喳喳小声议论起来。

梁心铭听见暗笑。

来到梅园中央的“观梅亭”,人更多,其中有不少梁心铭都认识,如洪飞、吴繁、孟无澜等。

身为流言当事人,梁心铭和王亨“双双”出现,立即吸引了众多目光;再一看梁心铭的打扮,更是神情各异。

王亨像没事人一样,将梁心铭引见给大家。

梁心铭也挨个拜见各位前辈和大人。

当着面,大家肯定客客气气;私底下,那些小辈们难免窃窃私语、议论猜测:

“这就是王翰林在徽州的门生?”

“对,就是梁心铭。”

“就知道他今天会来。”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这身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的,看着很古怪,不像读书人。”

“读书人难道有模子印出来的,不能有别的样子?你这话要叫王翰林听见了,定要驳斥你。”

“说不定打你一顿。”

“王翰林很袒护这个门生。”

“对,看华少爷的下场就知道了。”

“华少爷还不能下床呢。”

虽然没有特别难听的话,对梁心铭的轻视很明显。

梁心铭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对自己没好印象。

寒暄后,大家按官职、名望排列,各自落座,像梁心铭这样的后辈是没有座的,站在王亨身后。

在座的有礼部尚书崔渊大人、翰林大学士李扬李大人等,不是朝廷官员,就是当世大儒,再不然就是有才学的世家子弟、公子王孙,“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王亨扫了现场一圈,心下转开了念头。

等诗会开始后,他便提议,让梁心铭和那些小辈为大家眷写诗作,“正好可以让他们长些见识,学习学习。”

众人都道这主意好。

有这么多前辈在场,除非是惊才艳艳,否则谁有耐心看你一个后辈小子献丑?去给大家誊写诗作,最好不过了。

梁心铭对这提议也很满意。

这个场合,还是别出风头的好。

王亨这样安排,也是大有深意的:誊写诗作,可以检阅书法。一个人字的好坏,就像他的门脸,也是招牌。先不管学问如何,若是一手字还过得去,人家也不会太看低你;若是书法绝妙,就让人敬佩了。

王亨的用心得逞了。

众人诗作好坏且不说,大家评比鉴赏完毕,翰林大学士李扬大人夸赞道:“梁解元这字很有刚骨。不错!”

只是不错两个字,也让其他小辈嫉妒不已。

在这些带来的后辈中,只有她得了夸奖。

国子监一位博士眼珠一转,道:“咱们做完了,让他们小辈也来作一首如何?我们大家正好可以评论。”

洪飞忙笑道:“好啊!”

他对梁心铭很有信心。

王亨却道:“我有个新鲜主意,正可以考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