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喝了两碗猪肝瘦肉粥,然后洗澡,然后再喝一碗,然后睡倒…第二天,她提着一桶猪肝瘦肉粥下了场。

又过了三天,她脚步打飘出来了。

梁心铭拉肚子的事早已传开。

很多人都想看她是否能坚持考完三场。

今日场外,靖康帝、王亨、洪飞、李惠娘,都在焦急地等待;场内,周昌出了号房,就在贡院大门前等候梁心铭;孟无澜也在特意等她,好多人都在特意等她。

不知是谁先发现她,指道:“梁青云出来了!”

众人呼啦一声,都围了过去,上下打量她。

“梁兄!”

“梁兄出来了。”

“梁兄可还好?”

“梁兄已经痊愈了?”

周昌把右臂往她肩膀上一圈,搂着她笑道:“梁兄,不管这科你是否考上,小弟都佩服你。”

孟无澜也笑道:“贤弟定能金榜题名。”

梁心铭觉得,周围的画面和声音,就像画外音一样不真实,忽近忽远,飘渺的很。就像前世连续看几天几夜的电视,或者连续玩游戏,眼睛虽然没失明,耳朵却有些失聪了,严重透支体力和精力后的表现。

她只顾对人笑,也不说话。

忽然,她看见贡院大门外等候的王亨,还有他身边的疑似靖康帝的男人,本能想:“要表现好点才行。”

她把胸膛挺了挺,脚步迈得从容优雅,摆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就像电影里放的,男神或者女神出场时,气场强大,闲杂人等都被主角震撼,后退成为背景墙。

这心理一产生,她果然觉得自己高大上起来,一副想低调内敛,却掩不住光华四射的样子。

周昌等人簇拥在她周围,如众星捧月!

大门外,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盯着她!

她就这么含笑走向王亨和靖康帝,走向李惠娘和洪飞。她已经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了:惠娘激动的含泪,洪飞满脸欣慰,王亨眼神复杂,靖康帝目光深邃…

忽然,她觉得手有些软,腿也有些软,然后木桶掉了,考篮也掉了,身子往下坠,眼前一片黑、满天星。昏迷的刹那,她浆糊脑子恢复敏锐,也不装逼了,心中哀嚎:

“靠!这时候掉链子?”

“就不能出了贡院再倒?”

跟着又大吼:

“别请大夫!”

“别抢救我!”

“惠娘,为夫全指望你了!”

当然,这都是她心理活动。

她不可能叫出声来。

周昌正对梁心铭大说大笑:“梁兄,咱们这就去酒楼庆贺一番。今日起,咱们就是兄弟了…哎,哎,梁兄,梁兄你怎么了?哎呀不好,梁兄晕过去了!”

他一把捞住梁心铭的身子,不让她下滑。

众举子都吃了一惊,都叫起来。

贡院外,惠娘也惊恐大叫。

王亨和靖康帝都大吃一惊。

王亨不顾一切地冲进贡院。

第79章 彪悍的李惠娘

周昌刚扶起梁心铭,忽觉手上一空,怀中人被抢走了。他定睛一看,原来是王亨,冲过来抢过梁心铭就往外跑。他伸手要夺回来,想想又放下胳膊,对着王亨背影嘀咕道:“虚伪!还不都是你害得他这样。”

王亨抱着梁心铭到外面,对一安吼道:“快,请大夫!”

靖康帝也急忙命令內侍道:“快传御医!”

他忘了这是在外面,自己还微服呢。

洪飞则叫道:“快送医馆!”

三个人三种说法和行动。

李惠娘一听急眼了,上前抱住梁心铭的腰使劲夺,一面道:“她这是累了!回家睡一觉就好了!别折腾她了!”

王亨不肯撒手,怒视李惠娘道:“你干什么?青云已经晕倒了,不请大夫如何能成!”

靖康帝也帮腔道:“对!他煎熬了数日,请大夫看看,若无事便好,有事就开个方子吃两剂药…”

李惠娘道:“请什么大夫吃什么药啊?他闹肚子的时候都没请大夫;现在都好了,三天前就好了,好好的还吃什么药?吃晦气呀!她要吃稀饭!还要放猪肝和瘦肉!知道吗?吃完了要睡觉,好好地睡一觉,这比什么都强!大夫来了,折腾得她不能睡,再灌两碗苦药汤,成心要她病呢?!”

她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声音尖利高亢,如同吵架一般,压倒“群雄”;两胳膊肘左右拐,两手紧紧抱着梁心铭的身子往后拖,两脚还顺便左踢右踹,不让众人靠近。

王亨气坏了,死不肯松手。

惠娘也下死劲跟他抢夺。

靖康帝何曾见过这样女子?又有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这样?他也没见过做妻子的这样对自己夫君。若是他病了,后宫那些妃子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谁不来嘘寒问暖、请医问药,生怕有一点闪失,哪有说不用看大夫的!

他生气了,也上前帮王亨抢夺。

李惠娘又生气又心慌,叫道:“你们干什么?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她准备开始哭。

王亨咬牙道:“青云需要大夫诊治!”

李惠娘也咬牙道:“她早好了!”

靖康帝放脸喝道:“你说好了就好了?你是大夫?”

李惠娘道:“我是她媳妇——”这一声拉老长,声音飚老高,宣告她对梁心铭的所有权!

靖康帝和王亨都愣住了。

楞了一瞬间,又都反应过来。

王亨恼怒道:“我是他恩师!”——比你辈分大!

靖康帝也道:“朕…”才说一个字,忽然觉得不妥,急忙闭嘴,愤愤想“朕还是皇上呢,还管不了他?”

就这一愣之下,惠娘就把人给抢过去了。

洪飞等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她抱着梁心铭,雄赳赳气昂昂杀出人丛。她身材娇小玲珑、力气又小,梁心铭个子比她高,她无法将梁心铭抱起来,一双脚还拖在地上,绑架似得拖向马车。

王亨看着梁心铭拖在地上的双腿,心揪紧。

靖康帝身为皇帝都没抢到人,一肚子火没处发,指着李惠娘道:“天底下有这样媳妇吗?是亲媳妇吗?”

王亨黑着脸道:“河东狮!”

两人都很想上前拦住李惠娘,夺回梁心铭,但理智告诉他们:人家是梁心铭的妻子,有权带走自己的夫君;倒是他们两个,这样跟李惠娘争抢梁心铭很是奇怪。尤其是王亨,并不怕李惠娘,却怕梁心铭。他很想不顾一切把梁心铭扣下,又怕梁心铭醒来恼他,因为正是他害得她这样的。所以,他就让李惠娘占了上风,把梁心铭抢去了。

出场的举子们见此情形,都笑了起来。

有人说:“没想到梁青云那样一个温润君子,却娶了这样一个泼辣小媳妇…”

惠娘耳尖,听见了,回头愤愤道:“夫君说我是最温柔、最贤惠、最美丽的女人!”以前的梁心铭这么说,现在的梁心铭也是这么说的,这些人根本不懂欣赏她。

众人都笑问:“美丽勉强能算上,温柔贤惠在哪?”

惠娘没空同他们斗嘴,乔老爹赶过来,她在老爹帮助下将梁心铭弄上了马车,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坐定了,又想起众人说她不温柔,很生气。生气之余,忽然又醒悟:她刚才好像是不太温柔。这些人不是梁心铭的恩师和上官,就是和他同考的举人,若是得罪了,害得梁心铭人情关系恶劣,将来不好做官的。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她要补救,于是又跳下车,换上一副灿烂笑脸,扬起手帕子挥向众人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夫君倒了,我就慌了神了,刚才多有得罪。列位也是好心,关心夫君身体,梁李氏这里谢过了。等夫君高中了,请大家光临寒舍吃酒,小妇人做徽州的一品锅给大家吃。都要来啊!”说完,冲众人屈膝福了福,很诚恳。

众人见她转眼变脸,大感意外。

靖康帝问:“听你的意思,你夫君一定能中了?”

惠娘笑道:“一定能中!夫君最厉害了。”

众人都笑起来,说她对梁心铭倒是很有信心。

周昌笑道:“别人不知怎样,小弟是一定要去的。嫂子别嫌小弟厚颜就行。”

李惠娘笑道:“不嫌不嫌。都要来!”殷切嘱咐,把众人都哄笑了,才再次回身上车,乔老爹赶着车,离开了。

王亨朝一安使了个眼色。

一安悄悄往人群中一钻,往梁家去了。

梁心铭这一觉睡了三天,中间醒过一次,吃了些东西,洗了个头和澡,接着又睡。

这三天中,一安还带着伤,往梁家跑了无数趟。

每次都问乔老爹:“梁解元醒了吗?”

老爹道:“还睡着呢。”

一安忧心道:“这么睡没事吗?”

老爹笑道:“没事!晌午还起来喝了两碗粥呢。又洗了澡,不烧也不拉了,好着呢。”

一安咧嘴笑了,露出宽宽的门牙缝。

他很有眼色,买了些点心提上门。

因为李惠娘忙着清洗梁心铭换下来的衣裳,没空照管小朝云,又不许她去吵爹爹睡觉,便托乔婆婆照管她。

朝云从倒座屋出来,便看见一安。

小女孩歪着头打量他,揣测他来意。

第80章 这家爹做主(二更)

一安忙上前,弯下腰,很恭敬地将点心递给她,说:“这是美味斋的酥点。小的带给姑娘尝尝。”

朝云把小脸一扭,道:“不能吃。闹肚子。”

一安伸着的手僵住,又尴尬又痛心。

信誉受损,连小孩子都不信他了!

他打开其中一纸包,捡了一块梅花形的玫瑰酥吃了,殷切笑道:“这个没事。我吃给姑娘看。上回是有人弄鬼,才害得梁解元拉肚子。这个不会了。”

朝云没理会他的解释,只盯着他嘴瞧。

一安吃完了,咧嘴笑道:“瞧,没事!”

他正要把点心再递过去,忽听朝云问:“你换牙了?”

小女孩满眼困惑,似乎觉得那牙缝太宽了,可若说掉了一颗牙,又显得太窄了,因此想不通。

一安急忙闭嘴,憋了会才道:“不是。”

他都多大了,还换牙呢!

朝云继续问:“你栽倒了,磕了牙?”

一安道:“也不是。小的生下来就有牙缝。”

朝云懵懂,这超过了她的认知。

一大一小正僵持,乔婆婆笑呵呵地过来了,接过那点心,又替朝云谢过一安,然后牵着她进屋去了。

一安松了口气,赶忙回王府。

他对王亨禀告道:“梁解元还睡着。中间醒来吃过东西,吃的是猪肝瘦肉粥。还洗了澡,然后又睡了。”

王亨皱眉道:“李氏除了猪肝瘦肉粥,就不会做其他的了?”——拎了一桶下场,吃三天还不够,回家还吃?这李氏是怎么当妻子的,连伺候人都不会。

一安忙道:“听说这是梁解元亲口叮嘱的。解元平日常看医书,对饮食药膳很有研究,说猪肝补血。”

王亨这才不吭声了。

第三天中午,梁心铭醒来了。

一睁眼,便撞入黑漆漆一双瞳孔中。

是朝云,正坐在床边盯着她。

这孩子,难道一直这么看着她睡?

梁心铭对乖女儿微微一笑,其实只动了动嘴角,因为浑身虚软得没骨头一样,失去控制力。

小朝云惊喜道:“爹醒了!”

又朝外面大声叫:“娘,爹爹醒了!”

李惠娘听了,急忙进房来。

梁心铭在惠娘伺候下坐起来,洗漱后,又吃了一小碗粥,恢复了一点精神,就靠在床上,听惠娘说三天前她昏迷后的情形。听说惠娘从两个男人手上把自己给抢了下来,梁心铭神色古怪。她不用猜,也知道和王亨一块抢她的是靖康帝。从皇帝手上抢人,惠娘实在太彪悍了!

惠娘见她神色不对,忐忑问:“我没闯祸吧?”

梁心铭竖起大拇指道:“没有。夫人厉害!”

李惠娘白了她一眼,喜滋滋地笑了。

梁心铭吃了午饭后,就挣扎着出了屋,牵着小朝云在院子里走几圈,或者蹲在墙根下看新冒出来的野草。

早春的阳光充满生机,令人心旷神怡。

她想多活动活动,顺便趁这机会多陪陪小朝云,之前她整天读书,陪女儿太少了,于是提议道:“咱们种花吧。”

小朝云高兴道:“种花,种花!”

梁心铭便请乔老爹帮忙买花。

乔老爹笑道:“买什么。我去松山挖些回来就是了。松山上别的没有,树苗多的是。”

他巴不得将这院子打理得兴旺、有生气,当时就拎着篮子、带着小锄头出了门,傍晚时分便回来了。

那篮子里有花苗有树苗。

梁心铭问:“这花苗也是在山上挖的?”

乔老爹道:“不是。花儿是在街上买的。”

李惠娘便用小木桶装了半桶水出来,梁心铭挖坑,朝云浇水,在院墙角落、台阶前种树种花。

朝云兴致十分高昂,用葫芦瓢舀了半瓢水,摇摇晃晃地捧着,就要全浇在新栽的小树根部。

梁心铭忙道:“少倒点,不然淹死了。”

朝云小手一歪,还是倒了大半进去。

惠娘道:“叫你少倒点,怎么还倒这么多!”

梁心铭摇头笑了,也不知这树能不能活。

一家子正忙得欢,一阵“汪汪”狗叫传来,奶声奶气的很稚嫩,是只狗宝宝,小朝云急忙回头看去。

乔婆婆从院外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狗。

朝云就向她跑去,边跑边问:“婆婆,狗狗哪来的?”

乔婆婆笑道:“街坊那捉来的。给姑娘玩的。”

朝云举起双手道:“我抱抱。”

乔婆婆就将狗儿递给她,叫她小心抱稳。

朝云抱着狗儿送给梁心铭看,道:“爹你看。狗宝宝。”

梁心铭见小狗稚嫩的模样,瞬间想起墨云。

乔婆婆笑道:“后街张大娘家的狗生了。前儿解元不是说,要买只狗给姑娘养吗,我就抱了一只回来。”

梁心铭笑道:“多谢婆婆。”

乔婆婆道:“谢什么。家里养狗才好。”

李惠娘见女儿将狗狗搂在胸前,小脸在狗身上蹭啊蹭,急忙道:“别抱着,放地下!狗就是要到处跑,哪有抱在怀里的。你爹要是考上了,你就是小姐了,别不斯文!”

朝云听了犹豫,想放下又舍不得。

梁心铭道:“现在狗还小,就让朝云抱吧。你要嫌脏,就给狗做个背心穿着。才生下来的小狗,天气又冷,要细心照顾,给它穿暖和了,朝云抱着也不脏了。”

惠娘瞪大眼睛问:“给狗做衣裳?”

梁心铭点头道:“对。”

乔老爹和乔婆婆都笑了。

惠娘抱怨道:“你就惯她吧。我没给狗做过衣裳,不会!要做你做。”说着白了朝云一眼。

小朝云低着头,抿嘴悄悄笑。

反正不用她操心,爹爹说给狗宝宝做衣裳,就一定会做,娘不做也不行,家里爹当家。狗狗穿衣裳哎,想想都好玩。

梁心铭道:“我画个样子给你,你照着裁。”

乔婆婆忙笑道:“我来做。”

于是,梁心铭洗了手,去给狗设计衣裳。

惠娘拗不过梁心铭对女儿的一片心意,找了一块蓝布出来,和乔婆婆一起动手,在炕上给狗裁衣裳。

两人都是针线好手,半个时辰就缝制好了。

李惠娘拿着背心在狗身上比划一阵,发现确实很可爱,兴致一起,索性又在背心上绣了缠枝花纹。

小黑狗穿上了蓝色绣花背心,四条腿的腋下用袢带扣住,朝云将它抱在怀里,就像玩具一样,说不出的可爱。

朝云欢喜极了,道:“爹,狗宝宝好漂亮!”

梁心铭也爱极,笑道:“我给她起个名字吧。”

说完抱过小狗,检查了一下,发现是只母狗,便道:“是狗妹妹呢。就叫蓝妞吧。”

第81章 你与为师生分了(三更,逍遥九世和氏璧+)

小朝云欢呼道:“蓝妞!”

此后,朝云每天亲自照顾蓝妞。

梁心铭勤于锻炼,身体底子好,之前是腹泻和考试才导致的虚弱;如今病好了,也能吃东西了,逐渐康复。

几日后,她恢复了早晚锻炼。

又几日,她完全恢复了精神。

自她好后,先后有不少同乡和新友上门探望,也不能一一述说,只有三人须特别说明。

最先上门的就是王亨。

他听一安说梁心铭下床了,次日便来了。

他承诺梁心铭要给个交代,当然不能食言。虽然尚未查清结果,但他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不会逃避。

梁心铭将他让入正堂看茶,而不是书房。

这看似恭敬,却少了些亲近随意。

王亨心里不舒服,开门见山道:“那件事为师尚未查清。不过,为师不会放弃的,还在继续追查。”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口气没那么坚定了。

他下意识地回避:若查明此事是王谏派人做的,他该怎么办?难道把父亲送上公堂,给梁心铭交代?如果他代父亲顶罪,万一梁心铭不答应,又该怎么办?

这些,他都还没想好。

梁心铭道:“恩师何必执着。学生说了那是意外,应该是食物相克造成的。”

王亨追问:“青云真这样想?”

梁心铭道:“真这样想。以恩师的才智,这些日子都没查出结果,可见无人下药,的确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