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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西月笑,“前庄主性情爽朗,同不少人士交情甚好。这里头,有许多是他的故友。”

“沐烟雪她爹,死了么?”

楼西月惋惜道,“《沐雪剑谱》被盗之后,前庄主一病不起。”

我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鬼煞,沐美人怎么还不出来?”

只见堂中对面纹花木椅中坐着“鬼面双煞”。面煞眼望空空如也的庄主之位,似有立地化作望夫石之势。

我环顾四周,挨个打量一番,莫说比师傅更气度非凡的、即便是能与他同日而语的男子,也寥寥无几。

众人交头接耳,互道寒暄。

忽而周围静默,堂后走出一位烟玉佳人,嘴角含笑,风送浅香。她走到堂内椅中坐下,身旁两位少女分置左右,手持长绫软剑。

沐烟雪颦笑中皆含庄主气度,她爽朗道,“今日烟雪有幸,能请得诸位英雄来我沐雪山庄。我想众位已有耳闻,我沐烟雪今日不为其他,只为能觅得一位如意夫君。若是哪位英雄能胜过我,烟雪甘愿与其共坐沐雪山庄。尔后,我庄中的绛雪剑只为他所用。”

语毕,众人哗然。

楼西月惑道,“本以为沐烟雪此次招亲会设下难题,没想到竟是这样轻率。”

我问道,“能打过她的人很多?”

楼西月点头道,“她虽然得前庄主真传,但毕竟是后起之辈。江湖上卧虎藏龙,要胜她,并非难事。”

我顿时舒心不已,如此看来,只要师傅不主动,沐烟雪即使再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沐烟雪眼波流转,笑道,“既是烟雪选夫婿,那么容我献丑,也好让众位英雄瞧一瞧我沐雪山庄的绛雪剑。”

话音刚落,便见着她盈足一点,飞身从左旁侍女手中抽出一把如雪软剑。白衣胜雪,剑式轻灵飘逸,宛若翩鸿。

尔后,沐烟雪手腕一转,剑指一人。此人剑眉星目,静立于众人之中。

我心一提,惊呼,“师傅!”

旋即匆匆起身,将桌上的杯盏带翻。

“啪——”那酒杯落入地上,碎成万千。

“小香?”

“师傅。”

我听到师傅和楼西月同时轻唤出声。

沐烟雪回身看着我,她眸中满是惊讶,手中那把绛雪剑落地,清脆一响。

正文 [一一]梅沁雪(二)

沐烟雪似有片刻怔忡,眉梢间掩不住的讶异之色一点一点褪去,明亮的眸子,寂寂地暗下去。.她俯身拾剑,倏地双眸微眯,肃杀之气袭卷而来。

她执剑分毫不差地向我刺来,能见到她面上血色全无。

有只杯盏飞来,遇上绛雪剑刃之时,一分为二。

楼西月闪身移步将我拉至一旁避过那一剑,他手中扇子开合,不偏不倚夹出那柄软剑,“沐庄主,难道我师傅曾经冒犯了沐雪山庄?”

她蹙了双眉,问道,“你师傅?”

楼西月颔首道,“他是药王谷谷主夏景南。”

我赶紧瞅了瞅师傅,他依然静立在对面,方才出手以茶碗挡剑,衣袖上沾染了茶渍。闻言,他看向我,淡淡一笑,眸中并无起伏。

我肃穆地咳了两声,接下楼西月的话,“咳咳,在下是夏神医的弟子,此次跟着我师傅来沐雪山庄。西月是我药王谷第三代弟子。不知在下是否无意中冒犯了沐庄主?”

语毕,我别开脸,不敢看楼西月。

沐烟雪神色似是难以置信,低声叱道,“你到底是不是林屹?”

我惶惑,“沐庄主所说之人,在下并不认识。”

她执剑的手,像在轻微颤抖。

面煞似是等得心焦,按捺不住,大声问道,“沐庄主,这亲还招不招了?”

堂中众人或有窃窃私语、或有淡定围观、或有人赞同面煞。

沐烟雪依旧望着我,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她执剑转身,径自出了客堂。空留下一干众人不明就已。

我听到身后沈云双的声音,“七哥哥,方才是什么情况?夏神医不是你师傅?”

楼西月没有答话。

我倒抽一口气,掉头对楼西月笑道,“西月,今日我师傅也在。来,你随为师见过师公吧。”

楼西月面无表情。

我往师傅的方向挪了挪,对师傅咧嘴笑,“师傅,他是楼家七公子,楼西月。被我收入谷中做弟子了。”

师傅看向楼西月,唇角抹开浅笑,朝他轻微颔首。

我当初骗楼西月入谷,也做好了终有一日会昭然若揭东窗事发的准备。我这个人行事素来滴水不漏,为了防范楼西月知道真相之后翻脸不认人这种情况的发生,在入谷之时,我便让他行了三跪九拜之礼。并且,留下了白纸黑字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我写了篇《拜师表》,让楼西月照着念了一遍,大体意思是:楼西月,愿入药王谷,师承师傅门下,自今日起,歃血为盟,立此为誓。尔后,我俩咬破手指头,在上头画了押。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所以,即便我不是夏景南,我也是楼西月堂堂正正的亲师傅。

这份《拜师表》如今就在我怀里揣着。

楼西月与师傅对视,他手指扣在桃花扇骨上,神情依旧,我猜测不出他此时心中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但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历炼,楼西月若是原地炸毛,尔后群情激愤,仰天长啸与我断了师徒情义,那真的就太不淡定了,枉我以身作则地教了他这么久。

“啪——”扇柄敲在掌心中,楼西月挑眉看我,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哂笑。他朝师傅拱手作揖,“西月见过夏谷主。”

师傅浅笑,接着问我道,“小香,你怎么出谷了?”

我诚恳道,“西月他爹,楼大侠染了风寒,师傅你又在外不归,我便随他去了扬州替楼大侠医治。”

楼西月抖了一抖。

师傅和煦道,“那怎么来沐雪山庄了呢?”

我再诚恳道,“西月有意与沐庄主结为连理,我便随他过来,替他助阵摇旗。”

楼西月再抖。

终于把话题引到正点上了,我趁机问师傅,“师傅也对沐庄主有意?”

师傅弯了弯嘴角,“我与她是旧识,此次顺路带些药草替她护住心脉。”

我看向楼西月,舒心地拍拍他的肩,“西月,你大可放心。师傅他对沐庄主并无他意,你不用介怀师徒情义,自由地将美人抱回来吧。”

楼西月手中桃花扇上,那柄白玉如意扇绥骤然断成两截。

“夏神医,我们又遇上了。上次你的救命之恩,沈然还未答谢。”一位相貌清俊的青衣公子走至沈云双身旁。

师傅淡淡笑道,“沈公子,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沈然右脸颊上仍有道血痂,他谢道,“多亏神医的配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正在交谈中,方才沐烟雪的侍女传话道,“众位英雄,此时正值庄中的骨红垂枝梅盛放之际,我家庄主盛请各位赏梅踏雪。沐雪山庄备了些美人酿和酒菜,众位今日可在庄中宿下。明日里再摆宴招亲。”

即将入夜,沈然邀了师傅一并喝酒。沈云双邀了楼西月一并在后/庭赏梅。

我见着了师傅,心情大好,负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

雪中红梅,冰枝斜桠,凌寒吐艳。沐雪山庄的骨红垂枝梅又唤作“二度梅”,花开六瓣,冬末春初梅开二度,实为罕见。

我想,待师傅与沈然酒尽之时,我再与他一并立于浮光素雪之中,仰首看枝头的红梅。山风盈袖,斜晖映霜,这是多么地如诗如画。

我油然而生的花前月下的臆想,被沐烟雪抵在我喉间的绛雪剑打破了。

她冷笑一声,“林屹,我不知道你怎么落得这般样子,但你窃我剑谱之仇,岂可是你换了副装束便可掩饰过去的!”

她面容皎好,雪色映衬下,宛若轻云蔽月。

我解释道,“沐庄主,你真的认错了,我断不是你口中的林屹。在下与他并不相识。”

沐烟雪喝道,“闭嘴!我与你共承门下三年,朝夕相对,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倏地明白了,她说的这个林屹应当是我脸上这层面皮的主人。

思到这,我与她道,“沐庄主,这张脸其实不是我的。”

她惑道,“你什么意思?!”

我正欲把面皮扯下来,听到有人唤我。

“小香”,师傅的声音好似暖阳,让人顿时安心下来。

师傅走到我身旁,对沐烟雪道,“沐庄主,她是我的弟子齐香。你认错人了。”

沐烟雪没有移开剑,言含深意道,“夏神医,你这位弟子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欲解释,“那是因为这面…”

话被师傅打断,他淡道,“天下相像之人很多。沐庄主仔细看看,齐香与你的故人当真一样?”

沐烟雪一滞,双目将我深深凝视。片刻之后,手垂下,喃道,“不是…”

她失了神采,落魄不已,自嘲一笑,“果然,他不会来。我这是在做什么…他走了四年,要回来,早回来了…”

她垂下双眸,墨眉轻锁,静默了些时候,转身离开。

师傅站在梅枝下,目若清潭,容若惬月,笑靥稍展,化入风中。

我问他,“师傅,你不想让她知晓面皮一事,是怕她知道林屹已经死了么?”

师傅平和道,“小香,此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我偏头看着师傅,几缕发丝松松扫过他的面颊,却好似轻风吹入我心里。

“师傅”,我启口唤他。

他噙笑看我,温言道,“怎么了?”

我望着他如玉容颜,失了言语。三两片梅瓣落下,顺着师傅的白衣没入雪中,他一袭清雅堪比柳烟。

与他分开许多日,总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此时,化作一阵心悸,和着红梅轻微颤动。

“师傅,我看沐庄主方才的架势,与林屹好似有血海深仇。为何不告诉她林屹已死?这样她也顺心。”

师傅将我发上的雪花拂下,“小香,爱或恨,不过一念之差。”

我抬首望着他不着烟尘的脸,问道,“那沐庄主其实对林屹是又爱又恨么?我一直觉得林屹长得很潇洒,若是活人,与沐庄主站在一起也算是蛮般配了。”

师傅不置可否。

凉风袭来,我不免打了个寒颤。

“小香,晚些时候我配一方药给你驱驱寒。”师傅留下这句话,迈步离开。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回身之际,见着楼西月立在屋檐下,我顿感大难临头,掉头无视他,疾步前走。

忽然一个身影闪过,我只觉得身旁似有风过,便见着楼西月执着扇子偏头立在我前头。

我垂首笑道,“西月啊,这边风景独好,正适合同小师妹一起赏梅谈情。”

摹地,下巴被他挑起,楼西月靠近我,凤眼微眯,徐徐道,“小香?事实上你叫小香?”

我后退了两步,陪笑道,“西月,我当日并不是有意要哄弄你。只是师傅恰巧出谷,你这样的人才,若是错失了缘份,那当真是我药王谷一大憾事。我是想,先将你纳入门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哈哈哈哈。”

楼西月挑眉,朝我逼近一步,玩味道,“哦?小香…像女人的名字。”

我讪讪道,“我小时候生得清俊,我爹就给我取了个姑娘家的名字。”

他扣着扇子,唇角带开一抹冷笑,“你骗我。要怎么来还?”

我与他商量道,“我深得师傅真传,医术天下第二。其实,你跟了师傅,和跟了我,真的差不多。更何况,这些日子与我相处,你不觉得大有长进么?最重要的,不是名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你学到了多少?你领悟了多少?”

我正色教导他,“若你抱着一颗浮躁之心来学医,无论师傅是谁,都不能得精髓。”

楼西月饶有兴趣地听我说完,耸肩道,“我楼西月从来不是清心寡欲的高人之辈。我就是以世俗之态来拜师,既然得不了精髓,那么,我换一家。”

说完,他拍拍袍子,将衣上的雪花抖落,转身欲走。

我赶忙伸手拉住他,“西月,你误会为师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这些日子已经领悟了不少,深得我药王谷之道。我俩曾经滴血画押,你还在月下许了重誓,说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永不反悔。你都忘了么?”

楼西月闻言一抖,脸色阴沉,闷声道,“我几时立誓说过这话…”

我从怀中摸了那张《拜师表》,抖开来,置于他眼前,沉痛道,“我有闻,楼家七公子是个一言九鼎、重情重义之人。白纸黑字,你难道要食言?”

楼西月不答话。

我走到院中一株冬梅下,和颜悦色道,“西月,沐雪山庄真乃仙境,这梅花开得好啊。为师知晓你擅长吟诗作对,不如道一首诗来咏梅吧。”

楼西月长眉一展,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答应道,“好,有言‘佳人掩红梅’。师傅你且站在这枝头下,我以此景作首诗。”

我非常风雅地半倚在这梅枝旁,朝楼西月笑了笑。

楼西月眉眼低垂,好似在思索这诗句。

接着他抬眸,展开扇子,右手送风推出,那把扇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来,正中我身后这枝梅树枝干。只听得一声闷钝,那扇子好似中咒般再度回到楼西月手中。

“哗——”,一阵窸窣作响,枝头上沉甸甸的积雪全部落了下来,披头盖脸将我砸个正着。

我勉头将眼前的雪拨开,颤抖道,“楼西月,你——”

楼西月笑意更深,凝神吟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我一面抖落身上的雪花,一面咬牙切齿恨道,“楼西月,你,你欺师灭祖!”

他单手撑腮,徐徐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师傅,同这红梅真是相映成趣。”语毕,他转身迈步要走。

走了两步,楼西月回身唤我,“小香。”

他突然叫我小香,我一时不能适应,抬首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