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被程适嗖地套上了这个帽子,急忙立刻否认推脱,哪料到就从那天起,谁见了他都喊一声顾军师,顾况被叫得浑身难受,见一个人就说:「诸位喊我顾况或顾老弟都成,千万别这么喊了。」

那人便都咧嘴一笑道:「晓得了,顾军师。」顾况十分忧郁,去找罪魁祸首程适。

程适笑嘻嘻地道:「他们爱喊我也管不了,我可一向只喊你小幺顾况,没喊过别的。」顺势将胳膊架上顾况肩头,「谁让你我好得连某些人都当我是你的奸夫,所谓夫夫同心其利断金,这个军师只能你…哎呦哎呦哎呦小幺你松手松手,咳,松开为夫的领子好好说话——」

顾况一手掐住他颈子,另一手一拳抡在他肚子上,眼冒红丝,神色狰狞:「松开什么?」程适道:「松开为——为兄、为兄,兄弟我的颈子,好不?」

顾况狰狞的神色和缓了些许,松开程适领口。程适摸摸脖子,端详他的神色,开口道:「小幺,你也知道,我刚坐上这个大将军,要树立些军威才能服众。军令如山,如果我说的话今天说明天改,这个大将军没多久就要变个空屁。而且,我这个脾气你更晓得,抄抄文书看看兵法的时候心里跟长草似的,没人帮忙不行,你只当看在咱俩从小到今天的情分上,只当帮帮兄弟的忙成么?」一边说,一边看顾况的脸色,果然和缓了下来。顾况皱着眉头,勉强扯了扯嘴,算默认了。

程适暗自在心中得意,他早知道一说上面的话顾况一定不怎么推脱了,顾小幺身上有几根毛程小六都清楚的很,讲什么话能哄得住顾况,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

顾况应允的事情就不会变卦。程适对这一条也清楚得很,因此他整一整领子,吊起半边嘴角露牙道:「话说,小幺啊,你我其实没什么,清白的很,开个小玩笑你都脸红脖子粗的,是害臊还是怕被某些人知道了误会?」

顾况的眼睛蓦然又红起来,捏着拳头冷声道:「程兄,请高抬贵手放兄弟一马,别再卖乖了。」程适摇头道:「此话十分无情,讲得我的心发凉发凉的。那日你当自己吃了亏,但你也不想想,你喝了兔儿水,可并不是老子让你喝的,是你非要喝。老子差点牺牲小我,还被恒商当成了你的奸夫…」堪堪闪身,躲过顾况的拳头,急忙道:「停手停手,真不说了…」

顾况的拳头不停,程适闪避之间,大声道:「我已经和睿王说清了,那天是误会,你怎么还老和我翻脸。」

顾况蓦地顿住身躯,程适道:「果然,一提恒商那小子你就如此,你和恒商在被窝里也滚过。他磨磨叽叽黏黏糊糊地拉你讲这个做那个,一看就知道什么目的,你倒没和他翻过脸。」

顾况的脸色阵青阵红,索性甩袖出帐,程适望着他的背影,又叹了口气,摸摸鼻子。

当时,顾况不知道,程适心中打着一个小算盘,玩笑话说一次让顾况大怒,再说一次可能就变成甚怒,再说一次变成寻常怒,凭着程爷爷铁打的脸皮,一而再再三地絮叨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小怒无怒习以为常。反正顾况和他现在同在军中,工夫大把,随时拿这个来找个乐儿,能看到顾况阵青阵红的脸,又不用看到恒商的脸,实在很不错,嘿嘿。

此时,顾况向恒商的帐中去,程适在大帐中独自坐着,想起当日的大计,再想想旁边营帐中的恒商,心口就妈妈的犯堵。

程适的如意算盘,大好计策,通通毁在恒商身上。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初春的雪刚刚融化,泥中的草刚刚露出新芽。

袁德的诛娄军刚刚夺下一座城池,程适的那路正要做为先锋开往下一座城池。

前行的路上,矗立着几骑人马,顾况的神色僵住,程适在阳光下眯起眼。

四、五个随从簇拥中的少年虽然穿着一身寻常的暗青色长衫,仍然掩不住一身矜贵之气,玉雕一样的俊秀面庞上漆黑的眉峰微微扬起,看着从程适身后的军马中匆匆拍马而出疾驰赶来在程适马前停马立住的袁德,神色之中却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凌然。

「我是睿王恒商,今日欲诛娄氏,平清朝野,洗释忠良,安我皇兄之大宝。诛娄军首领袁德,你与你之军马,可愿随我?」

袁德在马上僵立片刻,滚鞍下马,臣服在地,高呼千岁。

程适在这一刻他娘的算看明白了,多大的本事,多好的能耐,都不如他娘的投个好胎!

程适在大帐中拎起桌上的盔帽,又转了转,脚再次搁上桌面,晃了晃。

顾况走到恒商帐前,帐门处守着恒商的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护卫冲进去通报,转瞬便出来,打起帘子,请顾况进帐。

恒商一脸欣喜地迎上来:「景言。」

顾况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为礼:「殿下找我有事?」

恒商看见他的举动,神色略微黯淡。

恒商刚进军中,程适就立刻来找他,干净利落直接了当地说:「睿王殿下,有件事情不说清楚我一直难受,那天因王经训来抓人情况紧迫未来得及说,但今天无论如何要说清了,那天顾况是误喝了蓝恋花的春药兔儿水,我正准备去找你为他解毒,恰好被你看到了那一幕真是误会,你要是不相信,那瓶水我这里还有半瓶,你可以找谁来喝了试试,或是找蓝恋花来对证都行。」

恒商离开之后,稍冷静些后,就对当时的情形有些疑惑,听了程适的解释,豁然开朗。但他豁然开朗顾况却不开朗,恒商去找顾况,说自己已明白此误会,顾况恭敬又有礼地道:「那日有些失态,在殿下面前有伤大雅,十分愧疚,殿下不介意便可。」神色态度都十分生分,恒商的心口上又被插了一刀。

自此之后,他拼命与顾况亲近,顾况却始终恭谦地闪出十万八千里,就像此时的情形。

恒商便随即笑道:「早已同你说过,景言你不必与我拘礼,」笑容转成苦笑,「况且我如今在娄氏口中已是乱臣贼子,没什么可让你拘礼的地方。」

顾况的心像被揪了一把,隐隐痛楚难受,张口刚欲说话,恒商又转为平常神色,道:「景言你怎会来我帐中?」

顾况道:「方才听程适说,殿…你有事情找我,我便过来看看。」

恒商凝目看着顾况说完,眼又望向别处,道:「哦,我今日早上本想到城中转转,去找你时你已出去了,正好我手上又有些琐事,就没出去,并无什么大事。」再看着顾况,道:「景言你似乎经常去城中。」

顾况道:「我只是随处去看看走走。」叹了口气,「城中一片破败,流民处处,与我年幼时的光景有些相似,我看了,就在想,不知…」忽然想起是在恒商面前,急忙收口。「之梦制作」

恒商道:「你不往下说,下面的话我也知道。不知如今做的事是对是错,可是么?」

看着别处,负起双手,「皇兄复位后,与众大臣兢兢业业勤朝政安民生,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娄氏弄权,战事又起,百姓又无辜遭殃。将来平复休养,不知又要多少年。」敛起眉峰,「因此要将娄氏一事尽快了结,江山方能再次太平。」

顾况听着,随着做领首赞同的神情,心中的质疑乱翻,不能在恒商面前说。

第二十三章

袁德打着诛娄军的旗号起兵,但起兵不久,程适和顾况便都看得出,袁大帅和当年内乱时的各位大帅一样,其实是想连小皇帝一起诛讨进去的,对那张龙椅思慕无限。后来恒商突然冒出来,袁大帅为了面子,不得不名义上臣服于恒商,实则军权还在他手中,恒商如同个妆点门面的摆设。有了恒商在,不少地方兵马前来臣服,诛娄军越来越壮大,顾况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

程适和顾况都是在内乱中滚爬活下来的,当时因为一股复仇的热血进了袁德麾下,待仗越打越激烈后,他们从小磨练出的雪亮双眼便瞧出了局面不对的苗头。程适素来有话就说,某日就向顾况道:「不知道睿王殿下是不是想讨伐娄氏后,顺道把皇位也替他哥哥坐了。到时候他和咱们的袁大帅非再打一场不可。哈哈,程太师和吕小面瓜到时候如果还没死,肯定替他打袁德,打得一定热闹。要是这两人死了,胜负就不好说了。」

这番话正好说中了顾况的忧虑,这些忧虑一直在顾况心头压着,这时候看着恒商,越发忧虑。

皇上与恒商的兄弟情谊似乎相当深厚,现在恒商是诛娄军名义上的头儿,实则等于是叛军的头儿…

顾况想得走神,蓦然听见恒商在他耳边低声道:「景言,景言。」

顾况连忙回神,正望见恒商一双澄透的双目瞧着自己,十几年前那个坐在破草褥子上眼巴巴看着顾小幺的娃娃顾况的心中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恒商唤他道:「景言?」

顾况一阵热血上涌,张口道:「殿下,我有句话不知能否唐突一问。诛娄军打往京城,殿下只是为了诛灭娄氏么?」

恒商怔了怔,声音平淡道:「我,只是为了诛娄氏而已。」转目又瞧向顾况,浮起一点惆怅的笑意,「难道景言你以为,我还为了别的?」

顾况有点无措。恒商看着他:「江山,皇兄的皇位?景言不会这么想我吧。不过也未必,如今的局面,对错恐怕讲不清了。」

顾况道:「殿下,我其实是想说,一旦…」

一旦兵败,所有人死路一条,恒商更是死路一条。

一旦起兵成功,诛灭娄氏,今上继续在位,恒商恐怕难逃谋逆之罪。

一旦今上被逼下皇座,袁德与其他觊觎皇位的人一定群起而涌之,恒商如果落败,更是死路一条。

只有诛杀娄氏,逼退今上,杀掉袁德,就像说书的段子一样,恒商去做皇帝,方才可能有惟一的活路。

杀出这条活路要能耐够大,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顾况想想小心肝就有些哆嗦。这些一旦,恒商是否都已想过。

恒商在顾况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慕远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少师死、太傅和太师死。所以娄氏必诛。」

诛娄军一路打向京城,打啊打的,就打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中出了不少事情。

朝廷里面,恒爰一病不起,起初只是发热,太医院进汤药,恒爰喝一半吐一半,发热便转成了肺疾,御医们成天围着皇上转,稍微调养得有点起色,皇上就开始不眠不休地理政,三、四天后,又起病,再缠绵病榻一月,如此反覆四、五次,入夏之后,恒爰就再没怎么爬起来过。

全天下人都在猜,今上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恒爰归西之后,皇位又会落到哪个手里。太后主政,朝廷的大权看似全在娄氏手中,不少誓死忠于恒氏的人纷纷去投奔恒商,恒商的军马越发壮大。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后宫的杜妃给恒爰生了个娃儿,不巧是个男的。

大娄尚书现在已经是娄宰相,趁着某天恒爰爬得起来上次早朝的时机,恳切奏请恒爰立杜妃为皇后,封那个刚出生的娃儿为太子。一瞬间,娄氏就从野心勃勃的篡权派转变成了忠心耿耿的太子党。

恒爰在龙椅上不轻不重地道:「宰相何必太着急,朕初为人父,名字还未来得及替皇儿取,封后立储乃是大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听闻近日战事又紧,朕病乏无力,一切烦劳宰相多操心。」说了两句话,似乎气力又有些不济,不多时便退朝了。

太后看着恒爰的样子,十分心痛。每天都招宦官御医来问三、四次话,问恒爰的情形如何。御医们都说,其实皇上的病并不甚重,只是拖得太久,恐怕对龙体大大不利。太后日日叹息,某天终于忍不住,对着张公公大哭了一场。

「哀家知道,现在全天下人都在骂哀家,说哀家纵容外戚乱国。我何尝想这样?天地良心,我自从嫁给先帝起,没有一天不在求上天保佑恒氏的江山千秋万代。太师和太傅当年的确有复国这功,但功太高必定盖主,就算太师和太傅没存什么心思,谁知道他们的儿孙们如何想?还有睿王恒商,他与司徒氏交好,和吕程两家亦来往亲密。张安你也知道,皇上有些实心眼,又被司徒暮归勾得好了男风,至今不过只有杜妃给他生了个皇子,哀家不能不防着旁人有觊觎皇位之心——哀家只是觉得娘家人可靠些,想替皇上将这些人的势力压一压。没想到竟然乱到这步田地,哀家现在也没了主意,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张公公弯着腰听,只能唯唯诺诺地劝太后宽心。太后悲悲戚戚,哭了近一个时辰,正在此时,前方的战报传来,又有一座城池的守军开门归降恒商,恒商的军马此时离京城只有不到三百里。

这个战报是娄予省亲自拿给太后看的,太后看了后,方寸有些乱,娄予省道:「姑母请放心,侄儿故意放几座城池给恒商,多一座城池,他便多一处需要防守的地方,兵力就分散一份。京城及沿省侄儿已经布下重兵,都是心腹精锐,请姑母安心。侄儿一定擒住恒商与一干叛匪,凭他们区区几只蚂蚁,竟然自不量力,妄想撼动我们娄家根基!」

太后近日听侄儿口中的话,已经完全将恒爰抛在一边,口口声声只提娄家,心中有了一两分明白,娄予省如今大权在握,太后也奈何不了这个侄儿,只得道:「予省,你一定要帮姑母替皇上和小皇子铲平逆贼,姑母一定让皇上封你王爵。」

娄予省哈哈笑了一声,道:「姑母只管宽心坐着,天下没人能奈何得了娄家。」大踏步转身出去。

太后独自在殿中坐,心乱如麻,终于忍不住去乾清宫看恒爰。

恒爰刚刚喝完药。不久前杜妃抱着儿子过来看恒爰,婴儿闻不得殿中的药味,进了殿就哇哇大哭,杜妃看着恒爰也嘤嘤地哭,恒爰被哭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杜妃抱着孩子走了,得了片刻安静。小宦官从恒爰手中接过药碗,恒爰道:「近日他们一个个见了朕,都哭得跟粥似的,只盼等朕死的时候,他们别哭到将朕从棺材里吵出来就好。」

太后没让传报就进了乾清宫,转进内殿时,恰巧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扑到御榻前,抱住恒爰大哭起来:「皇上——皇上你说的什么话——你说出这种话还不如杀了哀家的好——皇上,是哀家错了——是母后错了——哀家知道你心疼司徒暮归替人顶罪,还逼着你将他杀了,可皇上你不能为了司徒暮归,连江山社稷母后与臣民嫔妃都不要了啊——皇上,杜妃已经替你生了个皇子,你忍心让这孩子和你一样,连父皇的模样都不知道么——」

恒爰刚喝下药,正存在胃中,听了「司徒暮归」四个字,与太后连着这四个字扯出来的话,终于眼前一黑,一阵大咳,将药汁全吐了出来,外加一两滴呛破喉咙滴出的龙血。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宫女宦官们手忙脚乱,太后嘶声唤人传御医,恒爰自己抬袖子抹了抹了嘴角,向太后道:「母后,朕的身子真的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起身坐直,「母后,如今天下大乱,娄予省和娄氏中人也折腾得足够了。此时将太师太傅等人从牢中放出,自行辞官认罪,尚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太后的心中虽然已经后悔,但是一来娄家人的事情她已经做不了主了,二来将吕程两家从牢中释出来,等于承认做错,抹不下面子,道:「皇上,虽然予省等人做得有些过,但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逆贼恒商等人一网打尽,等一切太平后,别的话再慢慢说吧。」

恒爰便晓得了太后此时依然对恒商杀心不灭,轻轻叹了口气道:「母后说得也是,那就先如此吧。」

太后战战兢兢地嘱咐恒爰千万保重身体,出了乾清宫。

娄予省所谓的心腹重兵似乎并不如他所预想,朝廷中的精锐兵马大部分都是跟着程太师当年征战磨练出来的,多数去投奔恒商了,娄予省手中的兵卒不少,打过仗的不多。

恒商的兵马长驱直入,直奔京城而来,没过几天,前线再传急报,太后急惶惶去找恒爰,恒商的兵马已经仅离京城一百里,太后拿着一张纸,让恒爰用玉玺在上面盖个印儿,调动京城中的亲兵与禁军。恒爰一边盖玉玺一边问:「娄予省还顶得住么?」太后看见儿子一脸死不死无所谓神情,暗自在心中垂泪,道:「皇上,亲兵禁军共两万有余,恒商那个逆贼决计会被擒住,皇上放心。」

恒爰拎着玉玺道:「朕是想放心,但母后别忘了,朝中手握兵马最多的其实不是程太师,而是司徒氏,母后口中的两万兵马,一万五千余都握在司徒氏手中,他今日按兵不动,已是对我恒氏仁至义尽了。司徒暮归已死,母后还指望靠司徒氏解围么?」将盖了玉玺的纸一伸,递给太后,「让娄予省拿着它看看能否救命吧,朕对母后的娘家,也仁至义尽了。」

太后捧着纸,拭了拭泪,去拿给娄予省。

娄予省高举着盖了玉玺的纸亲自到司徒府传旨,司徒一家闭门不出,只有一个小童出来道:「我家老爷说了,宰相大人请回吧,大少爷的服丧期尚未过,今日不动兵戈。」

娄予省大怒,回到朝中吩咐左右道:「将程吕那两个老头和老头的家眷子女们统统从牢里提出来,押到阵前。告诉恒商那个逆贼,若他降了,可以连同两个老家伙一道从轻发落,若不然,只有一起受乱刀刮骨之苦!」

娄宰相的得力助手王经训两腿乱颤,结结巴巴道:「大、大人——」

娄予省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办!」

王经训扑通跪下道:「大、大人——下官方才接到消息,吕太师与程太傅连同吕先等人,已经从天牢中被放出来了。」

娄予省大惊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没有本官的命令,胆敢放人?是否乃同党劫狱?」

王经训瑟瑟颤抖,门外忽然有声音道:「本将又不是娄大人,哪来如此多魑魅魍魉的同党。皇上下旨将本将等人放出,特意来拜会娄大人。」

娄予省陡惊回头,看见了门外的吕先。

吕先没披铠甲,只穿着绛红官服,向娄予省拱手道:「本将奉圣上旨意,请娄大人暂去天牢小住。」

吕先身后,铠甲森森,兵刃丛立,都是吕先麾下的兵士。「之梦论坛」

皇宫中,太后疾步闯进乾清宫,恒爰搁下手中的奏摺道:「母后不必问了,是朕下旨命密禁卫将太师太傅与吕先等人释出,朕说过,已对母后的娘家仁至义尽,但走到了悬崖边上,尚且不知道回头,朕再也不能顾及情面了。」

诛娄军快打到京城时,顾况和程适还在忧心,不知道恒商进了京城后,此事如何收场。恒商只道诛讨娄氏,一味带兵往京城打,好像别的都不管不顾,顾况心中焦急,又插不上话,白天晚上都被这件事情磨着。某日难得随军攻了一次城,险些被流箭射中,幸亏程适一个恶鹰扑食将他护住,那一箭插进程适右肩。

程适很开心,守了这许久,终于捞到个机会演一出程将军舍命救情人,顾况肯定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时不时将受了伤的肩膀指给顾况看,向顾况邀功:「小幺,怎样?关键时候还是我待你好吧。」另外一句「恒商那小子只顾着往城里冲,哪里管你」很识相地没有说。程爷爷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在剖白自己的时候打压他人。

顾况却没有热泪盈眶,只是说了声多谢,然后道:「正好,当日你被打得后臀稀烂时费了我不少事情,算抵消了。」程适的心立刻又发凉发凉的,顾小幺原来如此无情无义。

等打到了京城边上,恒商忽然下令暂时停兵扎营,众人都大惑不解,袁德道:「殿下,娄氏逆贼手中的兵马不堪一击,此时正是打入京城的好机会,为何要全军扎营?莫要等到娄氏找来援军,错失大好时机!」

恒商只说:「全军扎营,过些时候你自然明白。」

袁德一向隐忍,因为临近京城,想要一举攻入逼皇帝退位,方才初次与恒商冲突起来。执意要攻入京城,恒商不允。军中现在效忠袁德的和效忠恒商的人马各占半数,双方僵持,程适偷偷向顾况道:「嗳,那个小十五殿下该不会是暗中派人和他哥谈条件,如果让位给他就保皇上一条命吧?戏文里不都这么演么。」

顾况道:「睿王殿下并非这种人,我看他并不是想夺皇上的皇位,下此命令一定别有缘故。」

程适哼道:「好吧,唯独你晓得他,旁人都不晓得。」

恒商与袁德的人马僵持到几乎要火拼时,有一骑人马来到营前,声称有要事求见恒商。

那人进了恒商营帐,单膝跪地,面带喜色道:「殿下,娄氏一族已尽数被擒,太师与太傅坐镇,京城已定,城门大开,恭迎殿下进城。」

恒商终于欣喜一笑,道:「本王知道了,劳烦禁卫长转禀皇兄,臣弟幸未辱命,各省之中娄氏势力皆已拔清,臣弟明日进宫覆命。」

恒商单骑率先进宫,大军随后入城。军中众人均是一头雾水。

程适道:「皇上和睿王这哥儿俩搞什么,串通好了修理娄氏的么?」

顾况道:「恐怕是吧,皇上之前称病,只怕也是故意纵容娄氏,将他所有的势力引出来,再与睿王里应外合,一并拔出。」

程适咂嘴道:「厉害厉害,这招棋高。」

顾况道:「何止高,太师太傅等人坐了一年牢,你我与这些人卖命攻打,全做了棋子了。」

程适摸摸鼻子道:「棋子就棋子吧,不用这招治不了娄氏,反正咱们师傅师娘的仇也报了,没亏本,是不是?」

顾况跟着程适点头一笑,拍马进城。

恒商策马入了宫门,秋日艳艳,御书房外的桂花正香。恒商快步进了御书房,俯身正要下拜,被一双手扶住:「早与你说过,和朕单独在一处的时候,不必行礼了。」

恒商对着恒爰欣然一笑,道:「臣弟幸未辱命,凡事都在皇兄的掌控中。」

恒爰笑道:「你平安就好。」

恒商望着恒爰有些苍白的脸色道:「臣弟在军中,听说皇兄抱病,皇兄你身体如此可痊愈了无?」

恒爰道:「没什么,当日为了做戏给母后看,不得不装得像些。」浮出了半分苦笑。

恒商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后她…」

恒爰淡淡道:「母后因为娄氏乱国一事,自知行错许多,已去龙泉庵修行了。」恒商默不做声,垂手站在一边。

恒爰缓声继续道:「太师太傅与吕先等人,朕愧对他们,你来日要替朕好好弥补,他们为匡朝鞠躬尽瘁,但是功劳再高,受封不过三代,这些你也要记住。」

恒商低头道:「臣弟明白皇兄苦心。」

恒爰凝目看他,轻轻携起恒商的手,道:「杜妃给朕生的皇子尚在襁褓中,朕未能教导,愧为人父,望你日后好好教他,吕先与程适皆可为他师。娄氏一族已拔除干净,但再经战事,民间创伤深重,安抚民生一定要耗费不少心血,也要小心身子。」

恒商点头道:「多谢皇兄关怀,臣弟一定会竭力辅佐皇兄…」

恒爰截住他的话问:「司徒暮归,被你葬在了何处?」

恒商愣了愣,垂目道:「青州城外的郊野。」

恒爰笑道:「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他爱清闲,就别动那座坟了,只替他围个院子,派人修缮看管便可,朕常在想,若是朕死了,埋了只是被虫子啃,还是烧了好些。到时候你抓把骨灰放司徒暮归坟土里吧。朕不得已害他枉死,送把骨灰给他出气。」

恒商惊惶抬头道:「皇兄!」

恒爰道:「只是先一说,你不会也忌讳这个吧。」

恒商惊惶惶看着恒爰,摇了摇头,正待在开口,门外有小宦官道:「万岁,太师、太傅、吕将军、袁德等人均已到殿上了。」

恒爰道了声:「晓得了。」向恒商道:「和朕一道过去吧。」

程适和顾况是袁德军中的小头目,因此托福也上了金銮殿。

殿中人头济济,太师太傅吕先等朝中重臣与袁德等起兵的将领都在。等了片刻后,皇上驾到,睿王和皇上同时进殿,恒商在玉阶下垂手站定,恒爰端坐龙椅,道:「今日朕请众将前来,乃为娄氏乱朝一事。」

事字刚落音,袁德便越众而出,高声道:「皇上,正是娄氏乱朝一事,臣斗胆,有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请问皇上。娄氏一族因是太后的娘家,跋扈嚣张,陷害忠良,把持朝政,导致乌云蔽日,民不聊生。太后纵容娄氏,乃是因为女子偏向娘家的妇人之见,但臣不知皇上为什么任由太后干政,任由忠良遭陷害,无辜者枉死,不闻不问。恕臣直言,皇上如此做法,实非明君所为。」

立刻有人喝道:「大胆,圣上面前,口吐妄言,大逆不道!」

袁德正起身道:「袁某就是大逆不道又怎样?娄氏乱朝闹得民不聊生,依袁某之见,皇上已难当社稷。」忽然单膝下跪,「臣斗胆恳请圣上退位,睿王登基。」

殿中瞬时一片寂静。恒商疾转过身,一脸愕然。吕先喝道:「大胆袁德,你可是在逼宫么?」

袁德大声道:「逼宫又如何,敢问吕将军,太傅太师与你等人均被娄氏打入大牢,朝中冤狱众众,若非睿王起兵,娄氏群贼终于伏诛,一干忠良只怕此时已成了冤魂,是否连江山姓了娄,圣上也只是一味称病,不闻不问?袁某心中圣上早已是睿王殿下,只愿尊奉睿王为君,请皇上退位,睿王登基!」

袁德身后,竟然有不少人跟着跪下,齐声道:「臣也请皇上退位,睿王登基。」

顾况和程适都傻了,程适小声道:「乖乖,怎么演起逼宫戏来了?」

恒商惊又急又怒,喝道:「袁德,我不知你耍什么花样,但我起兵其实是奉了皇兄密旨,皇兄暂时假意纵容娄氏,乃是为了将娄氏势力连根拔除。如今娄氏的结局,早在皇兄的掌控中。」

龙椅上的恒爰忽然开口道:「十五弟,你…莫要再替朕开脱了,娄氏一事,朕只能坐视,委实无能,枉为人君。你宅心仁厚,但该担的责任,朕一定要担。」

恒商愕然僵住,不相信地抬头:「皇、皇兄…你说什么…」

程太师,吕太傅,吕先等人也均僵立在地,吕先疾声道:「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