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我传授那小鬼武功心法?”想起那少年仇恨的眼神,辰砜禁不住笑,她废了他的内功,现在还要他把武功心法传授给一个仇恨他的人,是不是太过份了点?“如果我拒绝了,你是拿我试药、练盅、还是当活靶?”

“怎么可能,我心地善良,为人宽厚,以德报怨,怎会行如此狠毒之事!”雨竹一脸的笑容,倾城倾国,“而且,你又怎么可能会拒绝。救命之恩呐,虽然勉为其难,但我还是决定给你这个报恩机会,否则,你后半生如何过得安心快乐?”

心地善良,为人宽厚,以德报怨?如果不报这个救命之恩,是否他下半生再也无法奢望安乐?辰砚仰天长叹:“天呐,天下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也知道自己厚颜无耻呀?”雨竹欣然道:“说真的,我早就觉得你很无耻,不过顾及你的颜面,不好意思告诉你罢了。”

哗,她居然还会不好意思。辰砜快要吐血了。盯着雨竹左看右看,喃喃道:“不会是移魂错位吧?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雨竹靠回巨石上,拽着身旁一棵雪松的枝干,漫不经心的问:“你的内功重聚了几成?”

辰砜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一成也没有,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化功丹极其霸道,已溶入他的血液,渗透全身脉络,几年来,他每聚一分功力,就被化去一分,“也许,我这辈子都是一个废人了。”

“我可以帮你清除化功丹的药力,用银针为你渡气疏通经脉,再辅之以雪莲,半年之内,你的内功可以更胜从前。”

辰砜盯着她,半晌,慢慢道:“我记得你好象说过,化功丹没有解法。”

“此一时,彼一时嘛。”雨竹说得理所当然:“世上物物相克,需要的不过是时间去寻找,我当年向唐家要化功丹,为的就是寻找破解之法!”

“那么,你在什么时候找到了破解之法?”辰砜面色缓和下来,小心翼翼的问,唯恐错怪了好人。

“唔,这个,大概是在给你吃化功丹之前吧。”雨竹专心数着雪松上的松针,自然忽略了辰砜的怒目,“清除药力和银针渡气的过程需要七天,而且很痛苦,我当年一时心软,不忍心看你受苦,才说没有解法。”

辰砜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略微平静,笑得咬牙切齿:“这么说,我真该谢谢你的好意。”

“不必,不必。”雨竹谦逊道;“以后多用点心思教阿达武功,就算是谢过我了。”

“据我所知,你从来不会平白无故施恩于人,还有什么条件?”

雨竹“哈哈”一笑,道:“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很轻松。”与辰砜当年对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语气一模一样。只不过,时移事易,说话的换了一个人而已。

辰砜苦笑不语。

雨竹不愿再浪费口舌,直接道:“四年前,高娜从宋国获释后,带着她的族人千辛万苦回到故土九黎,家乡却已被辽国所霸占,辽主把九黎划归了你的封疆,成为你们赫连氏一族寻欢作乐之地。托罗部族的遗孀孤儿不得不四处流浪。半年前,我在蜀中遇到了高娜一行,当时我已怀有二个月的身孕,而且还被人追杀,高娜救了我…”

“是什么人竟敢追杀你?”辰砜打断了她的话,眉宇微蹙,以雨竹的身份与威望,既使是宋帝赵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追杀她。

雪松的枝杆从掌心中滑出,松针纷纷跌落,雨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不知道。”她笑了笑,又用轻松的语气道:“当年我救了高娜一命,不过是几年时,又轮到她来救我,老天有眼,好人果然有好报。”

辰砜嗤笑,好人,她居然是好人。

雨竹接着道:“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与他们在一起。不久,高娜他们厌倦了流浪的生活,而我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下孩子,所以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是你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辰砜疑惑的问。

“在我还是宋国的护国圣女时,每年都会来积雪山采摘雪莲。”雨竹对着远处比划了一个大圈,无不自豪:“这个山谷是我亲自所探寻,这里现有的一切屋舍与器具,都是我与我当年的部属所建造与置办。我们每年就住在这里等待雪莲花盛开…” 话语突然顿住,物是依旧、人已非,雨竹黯然,如今,除了她与寒月,其他人早已沉眠九泉。

辰砜打破了沉寂:“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高娜常对我说,九黎的山,四季常青;九黎的水,四季常绿;于他们而言,再好的地方也比不过家乡。”雨竹神情一敛,又恢复到了他以前所惯见的淡漠:“赫连辰砜,我助你恢复功力,你把九黎还给托罗部族的遗孀孤儿们。”

“就这样?”

“在他们变得足够强大前,请你庇护他们,但不要让他们知道。”看见辰砜沉吟不语,雨竹又道:“你不必担心他们会找你报仇,高娜曾说过,死者已矣,生者犹在,她不能为了仇恨,把生者推入死亡。她是我所见过的,最豁达坚强的女子。赫连辰砜,你欠托罗部族的遗孀孤儿们太多,是不是该还一点了!”

辰砜正望着面前的一丛矮灌木出神,听到雨竹最后一句含讽的话语,他反笑了起来:“我可以把九黎还给他们,但把他们交由我庇护,你放心?由你自已来庇护他们,岂不是更好?”

“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雨竹笑笑,有些无奈,“有时候,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

“你想要,很快便会有。”辰砜若有若无瞄一眼雨竹的腹部,“尤其是在你当上大辽皇太后时。”

雨竹瞟了他一眼,懒得开口,显然对他的提议没什么兴趣。

“你可知为何这些年,陛下的后宫妃嫔中只有你孕育过子嗣?”也不管雨竹想不想听,辰砜道:“为了不让你与你们孩子的地位受到威胁,陛下从来就不曾给过其它妃嫔孕育子嗣的机会。所以,将来皇太后的位置非你莫属。不如,我先讨好讨好你,怎么样?”

雨竹向辰砜勾了勾食指,示意他靠近,“你知不知道等我当上了大辽的皇太后,第一件事会做什么?嘿嘿——”她阴恻恻的笑。

辰砜吓得向后大退一步:“做什么?”

雨竹脸一变,恶狠狠道:“先割下你的舌头,泡酒给你自己喝,再让你入宫做宦官——”

“行了,行了——”辰砜骇然:“你的条件,我全部答应,教那小鬼武功;把九黎还给托罗部族;还有,只要我活一日,就庇护他们一日。”

自笑天涯无定准(二)

经过一番商谈,雨竹、高娜、辰砜三人最后确定,等到来年回春山路解封时,雨竹已分娩,辰砜的内功恰好完全恢复,便由辰砜陪同托罗部族人一起回到九黎。所有赫连氏族人辙出九黎,托罗部族人重建家园的全部花费由辰砜支付。

出于对故土的向望,托罗部族人暂时收起了对辰砜的仇恨。加之雨竹喜静,她所居住的竹简小屋与托罗部族人隔着小湖泊,辰砜略微小心,便可避开那些对他充满敌意的托罗部族人,彼此相安无事共居积雪山谷底。雨竹的居所因为暂时被辰砜所占据,使她不得不每日到高娜的住处借宿。辰砜身体完全康复后,就挨着雨竹的竹简小屋,开始搭建自己的居所。幸好他四处游历多年,所学颇丰,找齐了质材,一日之内便搭好了一个简单结实的小木屋。辰砜满意的掸去身上灰尖,一转身,意外的看见无声悄立身后的雨竹,他微扬俊逸的眉眼,自嘲道:“武功没有了,耳目也失聪了。”

雨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出神望着辰砜身旁的小屋,屋后雪峰高耸入云,在黄昏的余辉中,焕发出绮丽光泽,似真似幻,她仿佛看见一张纯真的笑颜:“长乐,长乐,我这是不是与古人一样,叫作结庐而居。”一缕浅笑不经意从樱红唇角倾泄,夕阳的光辉晕红了她眉稍娇腮,晚风吹起几缕青丝在胸前轻轻拂动。

“喂,喂——”辰砜的叫声把雨竹惊醒,他的手在她眼前不停晃动。雨竹后退一步,怒道:“你鬼叫些什么?”

“虽然我——”辰砜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英俊潇洒,气宇不凡,你也不必看得如些痴迷吧!”

雨竹鄙视的斜睨他一眼,“烈风都比你好看多了。”她转身就走:“我去高娜那里取回自己的东西,在我回来之前,把你的东西全部清出我的屋子。”

雨竹离去后,辰砜进竹简小屋收拾好东西,刚走出门口,一个人不声不响出现,两人险些相撞。辰砜急忙后退一步,看清了来人,道:“怎么你们主仆两个都这般神出鬼没?”

看见辰砜,寒月倒也不意外,不安的向屋内张望了一下,道:“她呢?”

“去苗蛮那里了。” 苗蛮是辰砜对高娜的称呼。

“哦,”寒月如释重负般,在门口放下一个布袋,“我抓到了一只野免,你帮忙煮了,给雨竹补补身体,她怀有孩子呢,别说我来过。”

辰砜奇怪的看她一眼,道:“她很快就会回来,你稍等片刻吧。”

“不,不。”寒月闻言,反而慌乱起来,“她不会愿意看见我的。”言毕,她匆匆跑开。

虽然不解,辰砜收拾完毕自己的小屋,还是依寒月之言将野免洗剥煮好,等着雨竹回来。从日落月升到月朗星稀,一直未见雨竹踪影。辰砜想到她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不由焦急起来。顾不得托罗部族人对他的敌视,急急向高娜的居所寻去。

当辰砜循着箫声,在林中巨石上找到雨竹时,月已挂上中天。冷月如霜,长萧如泣,美人如玉。辰砜并非是悲秋伤月之人,却也不禁有点凄然,安静的在雨竹身旁坐下。一曲音毕,雨竹放下长箫,轻轻叹一口气。

“似曾相识燕归来。”辰砜低语,“我以前经常听隆庆吹这首曲子。”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一缕月光透过树影落在了掌心,“既然依恋,为什么不去找他?”

雨竹摇了摇头,道:“我依恋的不是他…这世上,很多东西,一去就不复返。”

辰砜犹豫了片刻,坦然对雨竹道:“虽然你对我救命之恩,但离开这里之后,我必须把你与孩子一起带回皇宫,希望你别见怪。”

“你太多事了。”雨竹冷冷道:“他已经亲口准许我离开。”

“这我知道,如果没有陛下的允许,你不可能走得出皇宫;但是,如果他知道你怀有身孕,绝无可能让你走出皇宫。”睨一眼雨竹有些恼怒的面色,辰砜笑了笑:“真的一点情份也没有吗?”

雨竹没有理他。

透过树叶的缝隙,辰砜仰望着半璧冷月,缓缓道:“如果没有一点情份,以你对医理的精通,怎会这个孩子的出现?有时候,太固执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孩子,不在我的意料之中。”雨竹轻声道,腹中的胎儿突然动了一下,她低头将手轻轻按在腹上,神色柔和了许多:“我要离开时,他说,不想让我忘记他。”她抿了抿干涩的辰唇,浅浅一笑,“你看,现在有了这个孩子,想忘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离开皇宫回到宋国后,我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以我当时的境况,这个孩子来得很不合时宜,我本不想留他。可是,当我准备让他消失时,想起了我那个胎死腹中的儿子,也许是他与我有缘,想与我再续母子情份,所以我留下了他。” 雨竹仰首直视辰砜,坚定道:“赫连辰砜,我不会与你一起回皇宫,这个孩子我已诊出是一个男胎,你应该比我清楚,在辽国,不是大辽萧氏女子所出的男孩,莫说登上皇位,既使是性命,也随时会有不测。就算是登上了皇位,江山也坐不稳。”

一缕月光照在辰砜俊美的脸庞上,他的笑容温文尔雅,话语比雨竹更坚定:“我不能让皇上的嫡长子流落民间,你又何必多虑。有皇上在,这个孩子一定能登上大辽的皇位;有我与隆庆在,他的江山一定稳如磬石。”

“你可知道是谁在派人追杀我?”雨竹似无意的问。

“谁?”

雨竹笑笑,意味深长,道:“我也不知道。”

辰砜看她一眼,不再追问,眼底有了一抹深思。

“他不会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肉,就如他始终不相信梦儿是他的骨肉一般。”雨竹道:“你也不要多事了,我不求我的孩子成就什么大业,但求他一生平安快乐。”

“男人的想法与女人的想法总是不同的,你的孩子未必如你一般,甘于一生平凡,你不能为他的人生做决定。”辰砜跳下巨石,道:“夜重风寒,回去吧,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孩子想想,不为孩子着想,也要为我想想。”

“关你什么事!”雨竹恼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腹中的可是大辽未来的国主。”辰砜又恢复了一派嘻笑的语气:“我下半生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就全靠他了。”

“我看,耶律隆绪不象是短命的人,至少比你长寿。”

“有你在,不短命才怪!”辰砜低声嘀咕。

雨竹恶狠狠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辰砜指着天上的月亮,深情款款:“啊,月色太美了!”

回到竹简小屋,辰砜感觉到饥肠辘辘,才想起为了寻找雨竹,还未及用晚膳,自行忽略雨竹不赞同的目光,冲入屋内,摸了摸装着兔肉的陶钵,道:“有些凉掉了,热一热就可以吃。”他把陶钵放在炭盆上,回身向着冷眼相对的雨竹陪笑:“别白费了一钵好肉,等热好了,你也吃一些,不为…”

“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不为想孩子想,也要为你想,对不对。”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雨竹冷哼一声,正想下逐客令,突然注意到辰砜的外袍上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上面沾有不少尘土,奇道:“怎么会如此狼狈?”

辰砜不甚在意的笑笑:“我去那边找你,被轰了出来。”

“哦——”托罗部的遗孀与孤儿们有多恨辰砜,雨竹当然清楚,他到他们的聚居处,没被生吞活剥掉,已算是客气,她道:“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

“我知道,”辰砜点头,“是我欠他们的——”他脱下外袍递给雨竹,笑道:“帮个忙,我现在可只有这一件外袍。”

雨竹禁不住哧笑出声,取下发钗拔弄了一下油灯,灯火顿时明亮了许多。 她一边缝补着外袍,一边随意道:“我忘了你现在只有一套衣物,我不会织布,幸好,当初带入山中的布匹还有不少,明日给你多缝两套换洗的衣物。入冬前,积存的兽皮也有不少,今非昔比,在你没有恢得内功前,还需要两件御寒大毡。”

灯火下,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影,清丽的轮廓柔美妩媚,纤长的指,牵引着细线穿梭在衣袍间,莹白如玉,柔若无骨。辰砜坐在一旁望着她,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不其意间,雨竹抬起头微笑道:“好了。”把衣服扔给他。

辰砜一震,如梦初醒般,伧促移开目光。匆忙间,把陶钵端放在桌上,道:“热好了,你也吃一些吧。”

雨竹尝一口,赞道:“不错,不错,你居然还会煮饭,而且比我所煮的菜美味多了。”

只在片刻,辰砜便又谈笑自如;“这个当然,昔时,我在外游历十年,可没有人侍候。命好时锦衣玉食,美女相伴;命歹时,风餐露宿,事事亲力亲为,结果,什么都学了一点。”

“很好,很好,以后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雨竹手一挥, “就这么决定了,当作是你付给我的诊金吧!”

“啊——”辰砜指着雨竹,手指几乎在颤抖:“女人,你不觉得自已很过份吗?”

“你可以拒绝呀。”雨竹一脸的无所谓,“不过,如果拒绝了,等我当上大辽的皇太后,第一件事就是调你去御膳房打杂。”

“不是当宦官吗,怎么又变成打杂了?”

雨竹阴恻恻的笑:“谁说宦官就不能去御膳房打杂了?”

“天呐,”辰砜苦闷的抱着脑袋,哀叹:“天理何在!”

次日,雨竹开始为辰砜清除化功丹的药力与针灸渡气打通经脉,整个过程正如她所说,极为痛苦。辰砜每日要在特意配制的药汤中泡上两个进辰,再由雨竹施行针灸两个时辰,四个时辰内,都要求辰砜调息配合治疗,一刻不得中断。由于他的内力全失,对烈性药力与银针引渡的真气毫无抵御之力,体内各大穴位受药力与真气冲击,全身由内而外,如烈火焚烧,痛不可抑。若是忍耐不住这种痛楚,调息不稳,就会引起内息紊乱,轻则身残,重则死亡。辰砜的意志极可为坚强,七日炼狱般的治疗,他竟能强忍住不哼一声。连身为仇人的高娜也忍不住赞一声“好一个硬汉。”

第七日,雨竹把最后一根针从辰砜身上拔除后,重重吁一口气。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守护在旁边的高娜急忙扶住她,道:“雨竹,你怎样了。”

给了高娜一个宽慰的笑,雨竹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示意高娜不要吵到尚在调息中的辰砜。一如往日,她给辰砜赤裸的上身披一件御寒衣服,手指无意间拂过他的肌肤,指尖僵冷如冰。辰砜睁开了眼,询问般望向她惨白的脸,眼中关切之意浓重。治疗的过程于他是痛,于雨竹则是累,何况她本身是怀孕之人。七日下来,他形销骸立,她侧憔悴不堪。

“我能做的都已完成,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雨竹疲惫倚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把一瓶丹药放在辰砜面前,“内功修练,你比我更清楚,这些丹药以雪莲为主、其它多种药材为辅而练成,能助你事半功倍。”她说着话,双眼已耐不住困倦的阖上,雪白的脸庞如积雪山顶峰的冰雪,晶莹剔透。

辰砜出神看着她,神情怅惘。

高娜轻咳一声,雨竹茫然睁眼,看着高娜,有些羞赧般笑笑:“真困呀!”

“我扶你回屋去,好好睡一觉。”高娜扶起雨竹向门口走去,“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的。”自始至终,她没有看辰砜一眼。

辰砜没动,坐在原位看着面前的药瓶,双手不由攥紧了身上的寒衣,片刻迷惘后,他又合上眼吐纳调息。他一生都是这样,清醒的时候远远多于迷惘的时候。

山谷中的生活,简单而平静,日复一日过去。辰砜每日首要之事,便是爬上积雪山的凌峰,在千年玄冰上修习内功三个时辰,偶尔还能带回几枝雪莲给雨竹练丹。余下的时间,就用来教阿达武功,或捕捉一些小猎物给雨竹补身之用。虽然雨竹并没有真正的强迫他煮一日三餐,但只要有闲暇,多是由他煮饭给雨竹吃。辰砜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雨竹腹中的皇嗣着想,没什么不妥。

随着雨竹临盆之日的接近,寒月开始频频出现。她每天守候在竹简小屋外的草地上,关切注意着雨竹的情况,雨竹对她却冷冷淡淡,不太理会。虽然奇怪她们之间的变化,但雨竹不说,辰砜便不多问。

每当辰砜传授阿达武功之时,寒月就在一旁仔细聆听。起初,辰砜并不多作理会,直到一日,他又见寒月用左手笨拙的练剑,终于忍不住道:“能不能把你的右腕给我看看。”

寒月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话,愣了愣,顺从的把右腕递到他面前。辰砜两指搭在她的断腕上,探了探手脉,道:“还好,你的内功仍在,资质也不错,以你的境况不适宜用剑,修罗刀薄如蝉翼,轻巧锋利,最适宜用于练左手刀法。不如拜我为师,我传你一套内功心法与左手刀法,如何?”

不远处,坐在竹简小屋前晒太阳的雨竹停下了手中针线活,向他们望过来,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着辰砜。

辰砜视而不见,悠闲的负手微笑,虽然甚是随意,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雍容优雅。

寒月不假思索“扑”的一下,双膝重重落地,“弟子拜见师父!”

看一眼雨竹愤愤不已的神情,辰砜冲她得意一笑,双手扶起寒月:“好徒弟,不必多礼。你的右腕可以装上‘九连环’弩弓,必要时一启动机关,就可制敌于死命;你暂用树枝练习左手刀法;出了积雪山后,我会为你备齐弩弓与修罗刀。到时,你便是行遍天下,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与保护身边的人。”

他向雨竹走去,“美人,借你笔墨用一用。”不必等到雨竹同意,他已冲入竹简小屋,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纸出来,纸上墨汁未干,“你先按纸上的心法修习内功,有不解之处,再来问我。”

看着寒月拿着那张内功心法高高兴兴的走向一旁修习,雨竹低声对辰砜道:“你想做什么?她对你没有利用价值。”

“我想利用她?”辰砜似笑非笑,“我有这么落魄吗?”

“你会有这么好心?平白无故的教她武功,而且她还曾经对你不利。”

“你说呢?”辰砜斜睨雨竹一眼,俊秀的长眉入鬓,在温煦阳光中,更显丰神俊朗。

雨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继续手中针线活,漠然道:“我不需要她的保护,你总是这么多事,烦不烦?”

“唉——”辰砜无可奈何,“你们女人真麻烦,你分明很关心她,她又分明对你很忠心,非要装得这样僵冷。”辰砜一边摇头,一边往远处走,“难怪你们汉人的那位什么老子会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雨竹顺手拿起身旁的藤萝向他扔去,怒道:“蠢货,不学无术,这句话是老子说的吗?”

辰砜头也没回,随手一挥,就抓住了藤萝,对面前目瞪口呆的阿达道:“看见没有,阿达,娶妻若此,不如去死。”

阿达没有回应他,却向雨竹跑去,“竹姐姐,你怎么了?”

辰砜回头,见雨竹半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腹部,神情痛苦。他冲到雨竹身旁,顾不得避嫌,匆忙把她抱进屋内的床上。正在练功的寒月也跑了进来,握住雨竹的手,对辰砜道:“怕是要生了,你快去找高娜,她们族中有稳婆——”

雨竹猛然用力拂开了寒月的手,“你别碰我!阿达,去叫你姐姐。”

阿达答应一声,急忙冲出屋外,向高娜居所跑去。

寒月一脸黯然,对辰砜交待道:“你守着她,我去烧水。”说完,也走出了小屋。

雨竹已痛得面色煞白,说不出话。第一次面对这种事,辰砜焦急看着她,不知所措。幸好,高娜很快带着稳婆匆匆赶到,一见辰砜,她就没好气道:“你出去,快去烧一锅热水。”

来到屋后的厨房,寒月已经在烧水,也许是被柴火的浓烟熏痛了眼,她双眼通红,不断擦拭着泪水。看见辰砜进来,她勉强笑笑。

“我来吧。”辰砜接过她手中的木柴,不紧不慢往灶膛里添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感觉得到她很关心你,也许,她不过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寒月闻言,眼泪落得更急,“我害死了她的一个孩子,还有玄霜,她再也不会原谅我。可是,我离不开她。我在大辽的皇宫外等了三年,等到她出来,就一直跟随她在身后,我想,她就算是打我骂我,我也要陪在她身边。可是,她却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叫我不要跟着她,此后,就一直对我不理不睬。我真的是——,宁可她天天打我骂我,也好过这般不理不睬…”这一刻,她忘记了辰砜是谁,心中郁结多年的痛,对着他倾诉彻底。

难得的是,辰砜居然耐心听着她漫长的倾诉,许久,寒月终于安静下来。辰砜柔声道:“多给她一些时间,毕竟,你犯的错误不小。”

寒月呆怔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辰砜把装着热水的木盆递给她:“送进去吧,我不方便。”

站在屋外,辰砜听见雨竹的痛呼声,忧虑的紧锁眉心,连寒月悄悄来到身后,也没有察觉。“赫、赫连公子,”辰砜霍然转身,不安的盯着寒月,她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担心,她没事。赫连公子,等雨竹生下孩子,你会逼她回皇宫吗?”

“我不会逼她。”辰砜望向前方的湖泊,想起她美丽的眼眸,如湖泊的碧波般宁静清澈。在皇宫时,她的眼眸固然美丽,却幽深寒冷,没有这般的神韵,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你不明白,她心里是有皇上的。”

“不可能,”寒月肯定道:“他是造就她一切梦魇的源头,雨竹恨他。”

“是呀,她恨他。”辰砜微笑,“造就她一切不幸的人,有很多,宋帝、赵堇、甚至隆庆,还有你、我;可是,她不恨你,不恨我,也不恨隆庆,更不恨其他任何人,只恨陛下。”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一阵嘹亮的哭声突然迸发,撕裂了这难耐的寂静,整个山谷顿时有了生命的灵动。

寒月惊喜的叫:“生下来了!”辰砜淡笑,俊朗的眉宇愉悦舒展开来。

自笑天涯无定准(三)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高娜按照汉人的习俗为他举行洗三礼,第一次看见这个惦念数日的小男婴,寒月欣喜道:“真漂亮呀!”辰砜则长长的“哦——”了一声,盯着襁褓中红红皱皱的婴儿左看右看,既没有父亲的丰神俊朗,也没有母亲的清丽出尘,不说丑已经很客气了,当然这句话辰砜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雨竹就在与他们一帘之隔的内室里。

看着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寒月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伸手道:“让我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