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倚楼应了一声,只能再去冲个澡。

两人一同出了门,一个去了浴房,一个往子雅的房间过去。宋初一看见寍丫还跪伏在门口,也未曾理会。

虽则宋初一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把寍丫怎么样,但这段时日也绝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背叛可大可小,今日她只是帮着子雅隐瞒逃走,若是不吃教训,说不定明日便会帮着别人反过来捅一刀。

毒打这样的事情,宋初一是不会干的,因为她更喜欢蹂躏别人的心。

寍丫犹豫了一下,连忙跟着宋初一身后。

“莫跟着我,我憎恶背叛的奴婢!”宋初一冷冷道。

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寍丫,伸手推开子雅的房门。

对于宋初一来说,子雅不过是个工具,她对自己是否忠诚,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不忠诚也可以利用,但寍丫是宋初一打算养在身边的侍女,绝对不可以有丝毫背叛。

子雅早已经醒来,听见脚步声,不禁缩瑟的一下,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宋初一之后,浑身放松了许多。

这一系列的变化,宋初一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平和的问道,“不知道子雅姑娘准备离开这里去何处?怎么不说一声呢,在下好派人把你送过去。”

子雅一惊,猛的转头看向她,紧紧抿着唇,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

宋初一知道她这是在恨寍丫出卖她,遂在席塌上坐了下来,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子雅姑娘是在怨寍丫?请你不要忘记了,她是我宋某人的婢女,不是你公孙子雅的。还是说说打算的去向吧,说不定宋某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宋初一如此冷漠的称呼,让子雅心惊不已,但既然被戳破去意,她也不再隐藏,冷笑道,“我打算去找姐姐。你救了我姐妹性命,我从心里感激你,但上回你把姐姐献给秦公,谁知道这回困于魏,又会不会把我献给魏王!我不想,所以逃走。”

“哈,你倒是挺有想法。”宋初一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道,“你知道荀夫人吗?她是魏王最宠爱的女人。据说目如秋水,面若桃花,丽如芙蓉,雅若蕙兰,乃是冠绝天下的美人儿,便是连你姐姐都难以抵其容色三分。”

言下之意,就凭你这个姿容,见惯绝色的魏王是不会放在眼里的,献了也白献!

子雅眼睛酸涩,忽然捂脸哭出声音。纵然不再是处子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夺走她初次的人太脏太粗俗了!下身的痛,一直钻到心底,方才那恶心的一幕忽然涌现。

她好恨,倘若宋初一早点说清楚,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宋初一算是将子雅的性情摸了明白,静静的看着她哭,心里也在想着怎么处置。

第118章 儒将公子卬

子雅不是恶毒,而是太以自我为中心,这是大多数贵女的通病,只是她比较严重而已。

而往往这种人做出来的事情,比恶毒更令人可气。

宋初一抄手,轻轻摩挲着袖剑的剑柄,等她子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出了屋子,宋初一看见院子里有数十名甲士,为首的一名广袖宽袍的中年男人见她出来,连忙跟了上去,“宋先生,听说今日下午有人对先生身边的侍女不利,不知…”

“请帮在下转达,在下要面见魏王!”宋初一不欲多说,这件事情不闹开的话,兴许就不了了之了。

那官员愣一下,连忙道,“先生有什么事情不如跟下官说,下官定为先生讨回公道。”

“魏王不是说,在下考虑清楚便可以随时拜见吗?难道这件事情您也可以代劳?”宋初一挑眉问道。

“这…”纵使明明知道这只是借口,他还是不敢阻拦,只能道,“下官这就去禀报。”

宋初一颌首,进屋取了衣物去浴房。

待她沐浴完之后,很快便有人来请她去王宫。

月东升。

魏王宫内一片灯火通明,琴音声声不绝,时若呦呦鹿鸣,时若汩汩水流。弹琴之人的技艺之高超,令人赞叹。

宋初一由一名内侍引领,穿过曲桥,到了一座建在水上的宫殿前,听着曲子手指轻轻打着拍子。

“怀瑾先生觐见!”门口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宋初一抚了抚衣领,脱了鞋走入殿内,在主座前一丈之外停下,甩袖行了一个大礼,“参见魏王。”

魏王未曾着冕服,一身暗褐色的华服,倚靠在扶手上,渀佛从沉醉中醒过来,轻轻敲打着扶手“听说宋先生想通了?”

“想通了。”宋初一直截了当的道,“在下决定不留在魏国。”

魏王眼睛一瞪,嗓门不自觉的拔高,“你这些天就想了这个?”

宋初一坦然道,“原本在下专心养伤,打算等伤愈之后再仔细想想,毕竟倘若能在魏国任官,作为一个士人,也是莫大的荣幸。”

魏王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宋初一的话锋一转冷冷道,“不过今日在驿馆,竟然有护卫强暴我的侍女!这就是魏国对待我辈士人的态度!?”

琴音戛然而止。

魏王也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竟有如此之事?”

“在下岂敢说笑?”宋初一道。

“去传司寇!”魏王陡然暴吼一声,屋内人人噤若寒蝉。

内监立刻匆匆跑了出去。

静默许久,旁边一个儒雅的声音道,“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宋先生不妨先坐一会儿,等待司寇查明此事以免误会。”

宋初一看向说话之人。那人面前的几上放着一把琴,从的面相上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余岁,一袭绣金丝的暗紫华服面容俊雅,神色平和,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宋初一暗暗猜测,此人可能就是公子卬,他是一名儒将,据说对音律尤其精通,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还能谱曲备受雅士推崇。倘若真是他的话实际应该有四十余岁了,不得不说逍遥的日子果然养人。

“宋先生请坐。”魏王缓了缓怒气道。在王城之内,别苑之中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还捅到他跟前来,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放!必须得将始作俑者碎尸万段才能将他的颜面挽回万分之一啊!

“多谢魏王。”宋初一在公子卬下手的席位上跪坐下来。

“先生可通音律?”公子卬为了缓和气氛,转身与宋初一搭话。

“略懂。”宋初一对于这位儒将还是有一些好感的,他与其兄长,也就是魏王,秉性恰恰相反。若将魏王比作小人,公子卬就是君子、他讲究仁义礼信,偏偏他又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倘若在春秋时期一定是个被世人敬仰的人,但这是战国,一个崇尚诈术的时代,他这样的品行只能被束之高阁,仅供瞻仰。

换而言之,这是被时代淘汰的品行。宋初一对他,也仅仅是好感而已。

“不如先生弹一曲,如何?”公子卬笑问道。

不得不说,公子卬的笑容实在很能迷惑人,儒雅、温和,亲切中隐隐带着些洒脱,使得他说的话,让人难以拒绝。

“在公子面前抚琴,实在不敢当。”宋初一却还是婉拒了。

“宋先生放心,此事必然给先生一个交代。”魏王见宋初一拒绝了公子卬,只道她是心情不佳,不愿谈论此事。

公子卬原本也只是想缓解一下气氛,顺便了解一下宋怀瑾其人,既然她不愿意,他也不会硬是逼迫,转而问起了其他,“听说先生是道家人?不知师从何人?”

“还请公子见谅,怀瑾此生不言师门。”只要有门有派,必然是有根源可查,宋初一猜测道家已经没有她这号人了,因为也不愿扯出别的幌子来遮掩。

公子卬被接连拒了两回,也未曾生气,倒是魏王脸色开始发黑,暗骂道,这竖子实在无礼!

“王上,司寇来了。”内监禀报道。

“立刻让他进来。”魏王道。

“喏。”内侍领命出去。

须臾,便有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叟匆匆走进来,脚步有些凌乱,但形容尚且十分得体。

他站定后,行礼道,“参见我王。”

“免礼。”魏王转向宋初一道,“宋先生不妨将此事说与司寇听听。”

司寇是刑官之名,是管理刑狱的最高官职,魏王让他亲自负责此事,重视程度显而易见。

宋初一直身冲司寇施了一礼,“今日傍晚,有六名侍卫在驿馆强暴我随行的侍女,逃走之时被我剑刃和所养宠物所伤。”

侍女被强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案,但宋初一是有才之士,且在驿馆中发生这样的事情,这说轻了,是疏于防守,说重了,就是侮辱士人尊严。

“宋先生放心,我必然在三日之内抓住凶手。”司寇郑重道。既然宋初一把那几个人都伤了,想抓住还不容易?去查伤口即可。

第119章 永远有多远

“既然如此,在下便敬候佳音。”宋初一道。

魏王交代了司寇几句场面话,便让他离开。

宋初一亦随之告辞。

这魏王宫虽不是谁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但奈何当下正是魏国怠慢了她,也不好立刻逼问在在魏国为官之事。

除此之外,魏王也不想立刻便给一个少年高官,在此之前,他必须要亲自考验一下。

宋初一回到驿馆,看见屋里的灯亮着,推门进去,果然看到赵倚楼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听见门开的声音,便将竹简放下。

“早些回去休息吧。”宋初一解下大氅,往内室走。

“嗯。”赵倚楼应了一声,起身正准备出去,宋初一从内室探出头来,“喂。”

赵倚楼顿下脚步。

宋初一道,“一起睡。”

“嗯。”赵倚楼点头,又回身走去了内室。

床榻很大,也有两床被褥,两人各自解了衣物躺下之后,赵倚楼掀开自己的被子道,“莫要睡两个被筒了。”

“为何?”宋初一掖了掖自己的被角。

赵倚楼道,“反正你明早一样在我的被筒里。”

宋初一伸手给帮他被子盖上,道,“这你就不懂了,我醒着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冲动,万一忍不住对你下手呢?”

黑暗中,赵倚楼脸色发红,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小声道,“你怎么就这么流氓。”

宋初一打了个呵欠,道,“人不流氓枉少年。”

“我都知道了,子雅的事情。”赵倚楼道。

“嗯…然后呢?”宋初一有了些睡意。便闭上眼睛,含糊的应了一句。

“你不伤心了?”赵倚楼转过身来看着她。

宋初一在他灼灼目光下,不得不睁开眼睛。“我何曾因为子雅伤心过?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否则还能留到现在?”

子雅不会像子朝那样知恩图报,而且她那个性子。送到后宫里面,估计没几天连渣滓都不剩下了。在后宫之中。不聪明还不算是个天大的问题,自作聪明才必死无疑。

“那你今日发火,是因为寍丫?”赵倚楼问道。

宋初一的睡意再次袭来,懒懒的道,“算是吧。”

屋内安静下来,赵倚楼看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落在宋初一脸上,更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没有多么美丽的容貌,但是无论是意气风发的谈论天下大势,还是懒懒散散的调笑,甚至气急败坏的骂人…都显得那么鲜活。

良久,赵倚楼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回答他的,是宋初一均匀的呼吸声。

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赵倚楼换了个姿势,平躺着闭上眼睛,正准备入睡。却忽然听那边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永远有多远?”

赵倚楼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是多远,但一定是到死的时候。”

“那我知道有多远了。”宋初一声音带着笑意。

“你知道我能活多久?”赵倚楼奇怪道。

宋初一笑道。“在下掐指一算,八十年。”

赵倚楼也笑了起来,“那要是不准呢?”

“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若是不准就找我算账。”宋初一道。

赵倚楼道,“若是准呢?”

“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若是准就好好感谢我。”宋初一道。

赵倚楼颌首,道,“有道理。但你会不会卖了我?”

啪!宋初一伸手拍了他脑门一巴掌,“少说那种操蛋话,我还等着八十年后证实我宋某人的占卜术是准的!”

“还真下狠手。”赵倚楼揉了揉脑门,咕哝道。

“谁让你他娘的欠揍!”宋初一含糊了一声,唇角却微微弯起弧度。

对于宋初一来说,能抛下国君之位,跟着她过漂泊日子的人,两辈子加起来就赵倚楼一个,而且还是个世所罕见的美男子,宋初一想来想去只能叹一声,老天爷终于正眼看我宋某人了!

而这样情分,她也必会珍之重之。

一夜酣睡。

次日清早,宋初一睁眼的时候,果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赵倚楼的被筒里。

赵倚楼面色涨红,浑身僵硬的道,“把你手拿开!”

宋初一这才察觉自己的一只手正搭在正该搭的地方,不禁动了动爪子,哈哈一笑,从床榻上跳下来。

“宋怀瑾!”赵倚楼怒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去抓她。

两人胡乱闹着,赵倚楼一只手冷不防的抓到了宋初一胸口。

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到赵倚楼手和她胸接触的位置。

“哈!”宋初一失笑,看着赵倚楼的表情由刚刚反应过来时的羞涩,到发现什么都没抓到的怔愣,实在有趣的紧,不禁瞄了瞄他的胯下,道,“来来,要不咱们换着看一眼?”

“谁要看!”赵倚楼收回手,去取了衣物一件件穿上。

宋初一今日心情大好,吃完早膳后,便轰赵倚楼去练剑,自己则端了一副棋放在廊下自弈。并且吩咐下去,不需要对寍丫特别照顾,与其他奴隶吃住相同。

“先生。”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女声唤道。

宋初一不抬头也知道是子雅,便道,“坐。”

子雅在宋初一对面跪坐下来,道,“求先生放奴走!”

“你想要逃走,是出自本心,还是有人怂恿你?”宋初一垂眸在棋盘上放下一粒白子。

“无。”子雅愣了一下,道,“无人怂恿。”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宋初一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临走之前,我有一句良言。”

子雅躬身道,“请先生赐教。”

“这苍茫天地间,人若蝼蚁,自重自爱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否则你会觉得世间所有人都薄待了你。”宋初一微微笑道,“还有一个忠告。子朝目前怕是过得也不容易,想在秦宫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使她分神,倘若你真心的为了你姐姐好,便不该在此时去。”

子雅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抓着裙裾,未曾答话。

沉默了一会儿,宋初一抬头道,“怎么,还有事?”

“无。”子雅立刻起身,回屋收拾东西。

宋初一唤人领她出驿馆之后,便叫了季涣过来,交代道,“跟着她。出城之后她若向秦走便杀了,事关重要,不可失手。”

第120章 抵不过背叛

魏国对侍卫强暴侍女的事情解决十分果断,除了已死的那人,其余几个全部在一夜之间被找了出来,并且五马分尸,将其恶名昭告天下。

这个结果在宋初一的预料之中,魏国为的不是她宋初一,而是为的天下有才之士,让他们明白,魏国有多么尊贤重才。

这些天宋初一一直未有什么大动作,只因籍羽伤势未愈。眼下籍羽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基本愈合,宋初一便让他带寍丫先行离开。

为免造成宋初一和闵迟的反感,魏国守卫对除了二人之外的人管束并不严格,这就让她有机可趁,可以先分批离开。

宋初一只留下了赵倚楼和坚。

坚是宋初一在卫国从一堆死人里捡来的,他的话极少,少到不认识的人会以为他是个哑巴,就如一个影子一样在宋初一身边,静静的,让人不小心便忽略了。

在魏国停留了一个月,已经是人间四月天,四处桃红柳绿。

随着《灭国论》的消息传入魏王宫,魏王已经开始按捺不住。《灭国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就连消息最灵通的博弈社都不知道,但仅仅这三个字,就狠狠敲在了魏王的心头,这可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啊!

而闵迟这段时日万分低调,几乎不露面,偶尔与宋初一撞见一回也没有好脸色。显见他的书没有赎回来。

这是必然的。闵迟那些书都是珍藏,寻常难见的东西,一旦放到书社中,立刻便会被哄抢回家藏起来,他能找得回来才怪。

宋初一闲来无事,命人取了空白竹简。拿刀开始刻字,刻的正是闵迟那些书卷上的内容。

风过,院子里的杏花纷落如雪。

宋初一刻累了,仰了仰脖子,看见杏花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名浅紫色银纹的中年男子。携了一把琴,墨发披散,笑容温雅。

“见过丞相。”宋初一起身施礼。

“先生无需多礼。”公子昂缓步走了过来,“突然过来叨扰,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丞相亲自前来,是怀瑾的荣幸,请屋里坐。”宋初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