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营的地方有一个小瀑布,水流潺潺,反射着夕阳的光芒,甚美。
宋初一抄手,望着那瀑布许久,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开口道,“涣,抽空去打听打听不妄的消息吧。”
“嗯。”季涣应了一声,转而奇怪的道,“先生怎知是我?”
宋初一回头,咧嘴笑道,“那蒲扇似的大脚丫子走在路上地动山摇的,不是你是谁?”
季涣是领兵作战之人,不是做的隐秘任务,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注意自己脚步的轻重。
“车将军来了!”那边正休息的人群有微微骚动。
宋初一顺着众人的目光往官道上看过去,正见车云策马疾驰而来,金红色的夕阳下马蹄扬起尘烟,一身黑色劲装的车云倒是比往常好看了许多。
“先生。”车云停在官道上,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丢到下属的手中,大步走了过来。
“车兄办事当真有君上的风范啊!”宋初一笑道。
车云亦笑道,“先生真是过奖了。”
上行下效,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赢驷说话行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简直将秦人的爽利性子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车云道,“本以为要费一些口舌,但我与赵兄弟过去时,正巧墨家那位大剑师的师兄弟在,他们看了赵兄弟的资质,便起哄争着收他为徒,竟是很顺利的便磕头拜了师。”
“能如此顺利,当真是他的造化。”宋初一也知道墨家收入室弟子的条件其实十分严苛,车云既然说那人是墨家大剑师,便说明地位不低,能磕头拜师对赵倚楼来说有极大的好处。
车云点头,“墨家机关术独步天下,只有几位大弟子才懂,这位大剑师正是墨子的亲传弟子。如果有幸能学得一二,的确是赵兄弟的福气啊!”
“这么说来,赵兄弟以后就是墨家人了!”季涣道。
“这是自然。”车云答道。
季涣知道宋初一的《灭国论》,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未必全是好事,墨家提倡兼爱非攻,对待一切暴政口诛笔伐的同时,更会施加武力,因此被世人称之为“政侠”。而宋初一说“灭国”,恐怕一旦实施起来,第一个反对的就会是墨家。
不过宋初一也不忧心,自从墨子过世之后,墨家内部力量正在慢慢分化,势力也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在灭国论流出之前壮大自己的实力,墨家也不能轻易的奈何她。
“无妨,兼爱非攻与清静无为也不冲突。”宋初一笑道。
季涣和车云一抽嘴角,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您干的可不是清静无为的事儿!
“先生,可食了。”一名兵卒过来道。
宋初一顿时将各种事情抛诸脑后,往摆设的小几前走去。
用晚膳后,又休息了一会儿。赢执整队准备出发,宋初一起身刚准备上车,身后忽有人喊,“有刺客!”
话音未落,宋初一便被人猛然扑倒在地,紧接着头顶一声空气撕裂的声音,嘭的一声,一支箭矢插入车壁,箭尾发出嗡嗡的声音。
周围兵卒立刻拔剑将宋初一护起来。
但是,久久,没再有任何动静。
“是偷袭。”车云道。
那些人明显没有要冲出来围杀的意思,而是隐在暗中放冷箭,想必人数并不算多。
“车将军,是否要追?”赢执问道。
“算了,摸不清对方人数,不要冒险分散力量。”车云渐渐皱起眉毛。
“你他娘的起来老子没被箭射死,一会儿要被你压死了”宋初一使了吃奶的力气吼道。
季涣从宋初一身上爬起来,伸手扶起她,“先生没事吧?”
宋初一刚刚被那么一扑,当真有些五脏俱碎的感觉。
“是什么人居然敢在秦国放冷箭!”车云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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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纸最近很困难。
现在忽然想起来,高三的班主任是骗人的。他说挺过去高三这一年,你就会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我现在才意识到这是糊弄小孩子的。于是今天打电话找他算账,寒暄了没两句就说,走上社会才知道高三他祖母的算个P。
班主任说,你肿么了,遇到困难了啊?努力挺过去,你就会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袖纸顿时泪奔:老师啊,这话乃以前说过的。别想再骗偶,偶已经不是小孩纸了!
班主任说:你们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纸。
袖纸:(沉默)
班主任说:你感动啦…
袖纸:不是,我看看电话有没有拨错,我怀疑乃是袖爸冒充的。
班主任:你这个熊孩子没事了就一边玩去,小心我告诉你爸你高中暗恋的男生很挫。
袖纸:老师,你变无耻了…
班主任:我还得告诉你爸,高三晚自习的时候看小黄书。
袖纸:不是小黄书!是言情!
班主任:反正你爸当时也没亲眼看见…
袖纸:呜呜呜,老师我忏悔,我再也不说你咯吱窝里夹着皮包像收电费的了我再也不说你是师母的大叔了,我再也不说你驼背是龙虾了…
班主任:…你在外面呆着吧,别回家乡,不然我让你更坎坷…
第132章 清风明月夜
宋初一扶着车辕猛咳了半晌才稍微缓过气来。
“先生怎么样了?”季涣问道。
宋初一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语重心长的道,“涣啊,你以后扑自己人的时候只需要把人扑倒在地就行了,不然会出人命的。”
季涣黝黑的脸涨红,退后两步道,“我知道了。”
车云从车壁上拔下箭,仔细看了看道,“这箭像是楚国所制。”
“先生得罪的人可不少。”季涣道。
宋初一拍拍身上的尘土,听季涣的言下之意,是楚国人想杀她,遂笑道,“我拿着这支箭插在你身上,你会不会认为我是楚人?”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不能箭矢是谁的便说谁是凶手。
“先生是否能猜到幕后之人?”车云问道。
宋初一心里的确有很多种猜测,但认为最可能是秦国老氏族下的手。原因其实很简单——宋初一从卫国而来,与商鞅出自同一个地方。
卫地大部分是殷商后裔,殷商人注重律法,因此出了许多出类拔萃的法家人物。眼下商鞅刚死,老氏族开始重提废新法的敏感时刻,他们的君上却从卫国接来了一个人,这意味着什么?
老氏族们不得不仔细揣测一番啊!
宋初一沉吟半晌,却答道,“最近要截我杀我的人太多,不知。”
这个解释很合情理,车云便没再追问,请宋初一上马车,令周围加强戒备。
马车缓缓行了起来。
宋初一看了许久的奏简,眼睛有些酸涩,卷起帘子,果然见赢执在一侧,便问道,“左庶长。听说君上有意废新法,恢复新法?”
赢执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道,“先生,君上的心思难以揣度。”
宋初一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继续道,“不需揣度君上的意思,左庶长觉得新法好还是旧法好?”
赢执是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他也想探探宋初一的意思,遂问道,“先生以为呢?”
“商君之法,是富国强民之法,却不是长久之法。”宋初一说罢,转而笑道。“当然,这仅是在下一家之言,在下学的道家,对法知之甚少。在下倒是想听听左庶长怎样评断?”
“这…我是个粗人,只会打仗不懂这些。”平时那些老氏族厌屋及乌,就因赢执这个职位是商君曾做过的,也连带着被厌弃,他怎么敢评判这件事情。
宋初一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子。她原本也就并未想探问什么。
宋初一方才看了一眼那块地形。并非一个随便能够隐藏行踪的地方,那些人伏击的地点如此之佳,撤退的如此之快,她不得不怀疑这车队中有眼线,甚至有人配合那批人放冷箭。
方才那番话,也只是说给某些人听而已。
宋初一不过是试试水,没想到后来的几日当真走的很安稳。这也更加证明了她之前的猜测,多半真是秦国老氏族下的手。
一路从官道平坦的进入咸阳城。
宋初一也隐隐明白赢驷究竟想让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摆好自己的立场出现在秦国的政治舞台之上。
傍晚时,至咸阳新都。
咸阳城的城楼堆砌的高大巍峨,暗灰色的石块没有经过细致的雕琢。粗犷而厚重,两侧的城墙宛若巨人展开的臂膀,自有一番磅礴气势。城上黑甲林立,显得庄重肃杀。
季涣上一次来秦国是从侧门进入城内,未曾看见这样景象,此次心中被狠狠震撼了一回。
“车将军、左庶长回城!”队伍前面有人高喊道。
城楼上的守军仔细看了几眼,挥手令人将木桥缓缓放下。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最后嘭的一声闷响,木桥落地,扬起了淡淡的尘烟,车队从桥上过去,缓缓入城。
赢驷没有特地派人来接宋初一,只私下派人来传话,命宋初一直接入宫。
车云连忙给她安排一处洗漱的地方,准备一身烟灰色广袖深衣,领口和袖口绣有深色雷纹,儒雅不失严肃。
待一切收拾好之后,月已东升,宋初一坐上马车直接去了宫内。
马车直接行到前殿与后宫相接的一处小山附近停下,内侍搬了垫脚凳放在车下,“先生,到了。”
宋初一下车,看见面前竟是一座小山,不禁有些诧异,“这里是?”
内侍共进的道,“这里是鲲鹏山,君上正在山顶的亭子里相候,先生请。”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山坡,高还不到十丈,竟叫“鲲鹏”?
宋初一想着,便顺着小径往山坡顶上走去。
两侧点了宫灯,再加上月色如霜,四周十分亮堂,宋初一大步走到山顶,一株遒劲的古松下的亭子里,一袭黑衣华服的男子斜依在围栏边缘,修长的手中端着一盏酒,墨发披散,冷峻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不可靠近。
“宋怀瑾参见君上。”宋初一隔着一丈远,甩袖长揖。
“进来。”赢驷道。
宋初一直起身,走进亭子中。
“坐。”赢驷还是这么言简意赅的作风。
“谢君上。”宋初一又施了一礼,再往前走了几步,正欲在他对面唯一的软垫上坐下时,一抬眼却看见面前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原来这山从里面看并不高,然而从外面看它却是一座巍峨大山的顶峰,前面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虽则都不是多么高峻的山,但直是连绵到天际,月色下云峰飘渺,一片开阔气象。
清风徐来,赢驷看着她道,“大秦之景,山峦、清风、明月,一坛老秦烈酒,我之美色,寡人没有食言吧?”
“果然撼动人心。”宋初一收回神思,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赢驷拎起几上的酒坛,亲自给宋初一倒了一盏酒。
“色泽清亮,辛辣扑鼻,好酒!”宋初一赞道。
“先生请。”赢驷道。
“多谢君上。”宋初一端起酒盏,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而来。
时下的酒水都十分淡,这样纯度的酒显然极其昂贵。好景好色好酒,宋初一觉得人生有此也已然足矣!
“先生看完奏简,不知有何感想?”赢驷问道。
第133章 赢驷的美色
“仔细看了两遍。”宋初一道。
赢驷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宋初一心里很不忿,清风明月不假,好景美色也不假,可真是不让人闲一会儿。虽这样想着,宋初一眼睛里却溢出淡淡的笑意,“君上想让我在旧法和新法之间充当调和?”
赢驷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先生是否能胜任?”
宋初一无语,不能胜任也得能啊,这是她来秦国的第一个任务,也是眼下秦国必须面对的问题,其艰巨不下于攻打下一个小国,并且她最擅长的并不是和稀泥,一边讨好老氏族,一边融洽新法,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
“君上宽心。”宋初一看了一眼外面苍茫起伏的山峦,抿了一口酒,片刻才转过头来,笑道,“不过,君上可莫要把怀瑾夹在这中间太久啊!会死人的。”
赢驷弯起唇角,面部的线条柔和许多,端起酒盏,“寡人相信,便是十年八年先生也死不了。寡人敬先生一盏!”
“哈哈,君上真风趣。”宋初一笑着端起酒盏,宽袖微掩,仰头饮尽。心中暗骂,你要真敢十年八年,老子就给别国做内奸,先把秦灭了再说!
赢驷喝干盏中酒,淡淡道,“寡人从未发觉自己风趣。”
言下之意,就是那番话是发自内心认真说的。
“以君上的魄力,断然不会那么久。”宋初一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拍了个马屁。
赢驷不可置否的一笑。
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王者气度出现在倾倒众生的容色之上,这世间,赢驷是独一份。
宋初一深深觉得,这辈子老天待她真是不薄。
“先生为何对共事者长相要求这样高?”赢驷疑惑道。他没有忘记在魏国境内看见的那名男子,纵使赢驷一贯不怎么注重长相,却不得不为之赞叹,龙章凤姿,气势犹如一把出鞘的绝世名剑,让他忍不住想收入麾下。
“在下一贯对美丑没什么要求,不过,好看些总归赏心悦目。”宋初一笑道。
“不知在魏国时,先生身边的那名青年是何出身?”赢驷问道。
“君上说的是赵倚楼?”宋初一并不打算隐藏赵倚楼的身份,他那模样和出身,藏也藏不住,“君上可曾听说赵国新君?”赢驷微微诧异,“公子刻?”
“正是。”宋初一道。
赢驷瞬息之间又敛起面上的神色,没有再追问赵倚楼,而是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一遍宋初一。究竟是什么样的魅力能使得一国之君抛下君位,甘心追随?
以赢驷的识人之能,可以轻易地分辨出,赵倚楼并非那种依附人才可以生存的弱公子,相反,他身上的那种凌厉气息,一般人根本无法驾驭,就连赢驷自己也不能有完全的把握令其臣服。而宋初一却做到了,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年。
见面次数不多,但宋初一却一次又一次的令他惊奇。而仿佛,他也能体会当年君父在秦国最困难的时候遇见商君的那种心情。
高处不胜寒,能有那么一个人携手为共同的目标奋斗,对于一个君主来说是何其有幸!
“再敬先生一盏!”赢驷端起酒盏道。
四目相对,看见彼此眼中流露的笑意,不禁都会意一笑,仰头再饮尽一盏。
“君上既然将调和之事交给在下,无论在下做出何样的事情,还请君上相信,在下支持新法,也一直站在君上这一边!”宋初一放下酒盏,郑重的道。
赢驷颌首,“寡人既然敢用先生,自然敢信。”
“谢过君上!”宋初一微微甩开宽袖,行了一个大礼。
完完全全的信任,这绝对不是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更何况宋初一不过是刚刚入秦的新人,而非赢驷的心腹,在这一点上,宋初一钦佩赢驷的魄力,也必须得真心感谢他。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盏一盏的饮下烈酒,两人似乎都有些许微醺,眼睛却也都更加明亮。
“我观君上眉间郁郁。”宋初一看着那眉心,心道,好看的人居然连眉心那么一块小小的地方都着实好看的紧。
赢驷懒懒的靠在栏边,竟是流露出一段慑人心魄的风流之姿,薄唇微微弯起,“起初下手做狠辣之事,心底总会有些难受罢了,时间久了便会习惯。”
“为君者一定要狠辣么?孝公心胸宽广为人刚正,不也使秦国崛起了?”宋初一眸光明亮的似是掬了一潭清泉。
“先生若是愿意做商鞅,寡人便做孝公。”赢驷缓缓道。
商鞅的铁面、狠辣,做事不留不给别人留一丝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如此铁腕,秦孝公才得以心怀仁厚。在这样一个乱世,国家想要生存,光靠仁义远远不够。
“怀瑾,不愿做商君。”宋初一道。
赢驷微微直起身,他注意到宋初一说的是“不愿”而非“不能”,遂问道,“先生有何顾虑?”
宋初一望着他笑而不语。
赢驷也是无奈一笑。商鞅最后在他手里的下场之惨,有目共睹,谁还敢在他的手下做另外一个商君?
他所为之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所有的臣子都只能被他控制在手中,撑起这个国家强硬的人,是他自己。
秦孝公把一个崛起的秦国交在他手里,他便有责任使它更强大,令那一代人牺牲的更有意义。
月华如水。
亭子中暂时归于安静。
这一次见面,所有的谈话内容都是必然的,赢驷有意重用宋初一,便一定要摸清她的人品和心态,而宋初一决定在秦国挥洒自己的一生,也必须要摆正自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