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游历回来了?师傅辛苦了,师傅请喝茶。师傅您老救人无数实乃我海天第一大善人,活菩萨,被您老听墙根那是我们的福气,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见医圣子不接,觅尘嬉笑说着微微欠身将茶盏捧到他的面前,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的样子。

“哼,老头子走了一年多你这丫头非但不想我,见了面还跟那小子一起欺负我,老头子气死了,气死了。还没嫁人呢就向着他,老头子告诉你,没我同意,不准你嫁给他。”医圣子一把夺过觅尘递上的茶盏,一面喝着一面恶狠狠瞪了觅尘一眼。

觅尘微愣,回头见归海莫烬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又觉好笑,拉过一把椅子在医圣子身边坐下俯身帮他捶着腿抬头一笑:“徒儿谨遵师傅教导。再说了你徒儿想嫁还嫁不出呢,人家可是有御赐王妃的,徒儿可不敢高攀。徒儿一辈子陪着师傅,今生都不嫁人了。”

归海莫烬听到觅尘的话虽说知道这只是她的玩笑话,可仍是觉得一阵心绞般的疼痛,面色比之刚刚尴尬的红来竟突然苍白了几分。有些焦急地看着觅尘,碍于医圣子在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医圣子听到这话却是眉毛一竖,狠狠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桌上,呼地一下跳了起来嚷嚷着:“谁说的?我的徒弟配谁都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什么御赐?都是狗屁!老头子的女娃娃想嫁谁就嫁谁,我看那皇帝老儿能怎么着,他要敢放个屁老头子就掀了他的正清殿!女娃娃看上这小子了?老头子做主,咱明天就住进翰王府去。老头子给你们守洞房,看谁敢来闹。你小子说,你要不要娶我徒弟?”

医圣子嚷嚷着,拉着归海莫烬的衣袖,两眼圆瞪直盯他的双眸,那样子简直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立马便会把他挫骨扬灰。觅尘被吓得不轻,早知道老爷子疯言疯语惯了,却不想他在皇族面前竟还敢这般“大逆不道”,就他那些话哪一句不是诛九族的罪,见归海莫烬微愣,觅尘正欲上前捂住医圣子的嘴巴,却不想听到一句更吓人的话。

“有您老给我和尘儿主婚,是我们的福气。”

归海莫烬的声音听上去认真极了,觅尘傻愣愣看向他,却见他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一股暖流清晰浮满全身。觅尘竟有些不好意思,错目低下了头。

“啧啧,女娃娃长大了,害羞了。哈哈,也难怪,男妹妹平时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会说甜言蜜语。哎呦,想起来老头子都脸红。”

医圣子哈哈笑着,一双眼睛在觅尘和归海莫烬脸上来回转着,最后干脆盯着归海莫烬看不不停,似乎是想确定刚刚自己在窗外听到的那些话是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他的话让归海莫烬的脸瞬间红透,哪里还有半点平时冷峻的样子!心中喑叹,果真是不能乱发火,惩罚立马就来。要不是刚刚他一心焦急岂会发现不了窗外有人。

觅尘不知道医圣子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现在医圣子的话让她只觉唇上的肿胀感更加清晰了。羞涩地亦是面上浮起了层层红晕,暗骂死老头子为老不尊一点都不知忌讳,就会找她乐。

撇下了归海莫烬的大红脸心里好受了不少,瞪向医圣子狡黠地放着明光的眼睛狠狠道:“一年多不见一回来就戏弄人,刚刚是谁说不让我嫁他的!这么大把年纪了出尔反尔你不知羞。”

“女娃娃心仪男娃娃,男娃娃又那么凶,老头子要是坏了你们好事会没命的,这可不好玩,不好玩。”医圣子说着还捧着心肝一脸害怕。

觅尘见他逗弄他们玩得不亦乐乎,知道今晚怕是没有还口的余地了,见归海莫烬也是一脸无奈瞪了一眼他,心道都怨他,没事乱发火还被师傅看到了抓着不放,真是羞死人了。

“喂,你不是很忙吗?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快走快走。我跟师父好久没见了,要陪他老人家,你别在这里碍事。”觅尘说着便向归海莫烬推着着他就往外走。

“怎么走了,老头子还没说完呢。”

归海莫烬任由觅尘推着出了门,听到医圣子的嚷嚷声,回身对他欠身施礼:“晚辈新得了一坛汇泉老酒,翰王府随时恭候前辈。”

说罢便被觅兰推着往东面的回廊而去,觅尘回头望了一眼见医圣子没有追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踢了归海莫烬一脚闷闷道:“都是你,以前都是我逗弄他的。”

归海莫烬轻笑,抚摸着觅尘满是红晕的小脸淡声道:“你师傅可把你许给我了,以后看你还怎么跑。”

“老爷子天天踪迹难寻,我跑了看你到哪里找他去。快回去吧,我也回去陪师傅了,好久不见他,还蛮想的呢。”

觅尘笑着扯下归海莫烬的手在他厚厚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回身就要往屋里跑。手腕一紧却是归海莫烬拉住了她,觅尘挑眉回头。

“怎么了?”

“出征的日子定了,下月初五。”归海莫烬微微犹豫了下沉声道。

觅尘一愣,下月初五,呵呵,又要分离了…抬头一笑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我等你回来。”

归海莫烬大掌拉起觅尘的手不舍得摩挲了一会,眸光在她微红的面上眷恋往返,半晌才轻轻一叹放开了她的手:“快回去吧,一会儿老爷子要出来找我要人了。”

觅尘轻笑,踮脚轻吻归海莫烬的面颊回身跑回了屋子。

归海莫烬含笑看着她,直到那身影进了屋他才转身而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回翰王府,而是转向戴府东南角的一个小院落。

身影如电飞纵上一个亮着微弱灯光的耳房,轻轻掀起一片屋瓦。透过小口看去,屋中一个灰衣男子正坐在桌案边就着灯光翻看着书。

归海莫烬眸光微敛,飞快抬手,一片顺手摘下的绿叶便穿过微小的屋口向那男子直袭而去正打在他的颈后。瞬间那男子手中的书掉落在桌上,身子也跟着软软瘫在了桌上。

归海莫烬将手中的瓦片重新盖回原处,利落翻身下屋推开门跨了进去。凌咧的目光将屋中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才跨步走向那已经昏睡过去的男子。

两指扣向那男子的手腕细细把过,确认了他并没有什么功夫,目光这才微微和缓。俯身在那人身上来回检查了个遍,亦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将男人的身子摆好,虽是知道男子听不到,归海莫烬却仍旧盯着他冷声道。

“你倘若敢做什么,本王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抬眸在屋中又扫视了一遍这才举步出了房,转身将门带上,飞身向翰王府而去。小院又恢复了静寂,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那乔野明早醒来,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看书睡着了吧。

此时的觅尘仍接受着医圣子热情的目光,只觉头皮发麻,感叹谁说八卦的只有女人,这老爷子也不逞多让,只差没有问她初吻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了。

觅尘无奈抬头,突然想起刚刚老爷子似乎说什么救命恩人。

“师傅,你认识莫烬?你刚刚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回事啊?”

“尘儿不知道?老头子以为那小子跟你说过呢。是德邵十五年的事。当年全州承贺王举兵谋反史称‘全州策乱’这事尘儿应该知道吧?”医圣子品着翻找出来的酒,抿着嘴看向觅尘。

“知道,不过都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了。史书写当世事情的本就不多,何况还是关乎谋反的事。不过印象中好像说当年很快就镇压下去了,没酿成什么大祸啊。”觅尘微微蹙眉,有些弄不明白这老爷子怎么将事情扯到这事上面子。

“嘿嘿,是很快镇压下去了。不过要不是归海莫烬那小子怕是那承贺王还真能一举攻到雒阳呢。当年承贺王可号称手中有雄兵二十万呢,他谋逆又事出突然,哪有那么容易好镇压的。”医圣子呷一口酒颇为不以为然道。

觅尘知道海清帝继承皇位的时候海天还实行的是分封王侯的制度。好在中宗的儿子不算多,连上归海印也才只有五个。

归海印一登基,其它几个兄弟便分封到各地去当藩王。海天的这一制度本意是希望通过封王而巩固边防,保卫皇位。可想法是好的,前提是得藩王没有二心才成。而且分封王侯也让君权旁落,兵权分散。

归海印继承大统以后多年稳固朝政,德邵十二年以藩王进京贺寿为由在寿宴上将代黎王,僈齐王,珉山王的兵权封地收回,将其安置在京城王府。

而那次的寿宴实力最为雄厚的承贺王却没有出席,归海印本以为三王均被制服,承贺王孤掌难鸣早晚亦会乖乖交出权力。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承贺王却选择了拼死一搏,这就是历史上的全州策乱。既然史书上说那承贺王实力最雄厚,那么号称二十万倒是有可能的。

“二十万确实不好镇压呢。难道莫烬做刺客摸进叛军将那谋反的承贺王暗杀了?”觅尘猜测着眯眼看向医圣子。

医圣子斜撇了她一眼轻哼两声:“你以为暗杀那么容易啊?当年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不是什么海天战神呢。”

“师傅,你说话几时这般急人了。”觅尘嘟嘴瞪向医圣子,真要怀疑这老头是故意吊自己胃口。

“哈哈,是女娃娃心急。那承贺王之所以被快速镇压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展开攻势,二十万大军出了领地就被堵截在了池阳城外愣是四十七天也没攻下城来。后来海天的大军已到,他那二十万大军也显不出什么优势来了。而当年指挥池阳守城的就是归海莫烬那小子。池阳扼守要塞,也亏得那小子当时在池阳,不然池阳失守承贺王的二十万可就能长驱直入,攻入雒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啧啧,当时池阳守军连一万都不足呢,硬生生坚守到援军到达。嘿嘿,援军到时池阳城的守军只剩下不到五十个。惨啊,跟那次的池阳血战相比你们这回的咸阳守城可真就不算什么了。几天都顶不住,真是没用。”医圣子说着还鄙夷地看了一眼觅尘。

觅尘瞪他一眼,心中一阵唏嘘,二十倍的实力悬殊能硬生生守上四十七天,会有多惨烈她怕是想也想不到,眼前晃过归海莫烬伤痕累累的背一阵心酸袭上心头,感觉眼睛也有些发热,觅尘连忙眨巴了两下眼睛瞪向医圣子。

“可你说这些跟你是莫烬的救命恩人有什么关系啊?”

“笨。当时守城战那么惨烈,归海莫烬又不是神仙能不受伤?当年援军到达进了池阳城他是被抬下城楼的,身上多处重创,失血过多,只剩一口气了。腿上腰上穿骨的伤不下十处。你以为那小子十五岁拜将封王是那么容易的!要不是你师傅我妙手回春他早就没命了,就算能谁有能耐救活他,怕是也得当个残废。”

医圣子说到最后竟有些唏嘘,仰头灌了一杯酒,眸中闪过追忆。那时候他刚巧在附近,当时跟着援军进城,上了城楼一眼便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个子不算高,浑身血污,用绳子捆在旗杆上手中还紧紧地握着把剑。猩红的眼眸,血染的笑容到现在想起还清晰如昨。

就为那孩子的副铮铮铁骨,他在池阳呆了大半年,算起来归海莫烬是他照顾时间最长的病人了。印象中那小子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没想到说起甜言蜜语竟一点不含糊,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看向觅尘,医圣子哈哈一笑。

“尘儿眼光不错,师傅看那小子倒是真紧张你。哈哈,说起来老头子和那小子还真有些渊源了。”

觅尘从刚才听了医圣子的话就一直锁眉想着心事,心中一阵阵痛楚泛漾而起。归海莫烬做这些为了什么她是知道的,他要什么她亦知道,以前她总试图逃离,她讨厌皇宫,对于他想要的她不置可否,可是如今心中的刺痛让觅尘暗下决心。

她此后一定会更爱他,爱他的所有,他的梦想,他的过去和将来。连他喜欢的这万里江山,她都不会再抵触,只因心间浓浓的心疼。

医圣子的话打断了觅尘的深思,她蓦然抬起头:“师傅刚才说什么?”

“女娃娃,你既心仪他,师傅有件事得跟你说。那小子不是海天帝的亲生子,他…”

“师傅,你怎么知道这事?”觅尘一惊,猛然站了起来,起身便要去查看屋外是否有人。

“回来,你也太不相信老头子的武功了。没人。”医圣子一脸郁闷说着。

“师傅怎么知道这事?”觅尘不放心地将窗户关上,这才回身蹙眉问着。

“尘儿既然知道男娃娃的身世,那他的母亲是沐暖清这事你也该知道了?”医圣子见觅尘点头,这才接着道。

“当年沐暖清是在从青岭回宫的路上发觉怀有身孕的,当时不巧给她把脉的就是为师。嘿嘿,要不是为师谎报了孕期,你那情哥哥说不定早就胎死腹中了。后来也是你师傅我在怜清宫一直照顾着清妃,直到归海莫烬出生。这事为师本以为今生都不会再提及了,现在因为女娃娃心仪男娃娃,老头子是怕男娃娃以后的路会不好走啊,既然尘儿知道那为师也就放心了。看来男娃娃是真被化成绕指柔了,这事也敢告诉你。”医圣子叹息一声,眸中却闪过欣慰。

“师傅做过御医?我怎么不知道?”觅尘心情平复,心间暖意洋洋,只觉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了她和莫烬会牵缠不清,也因为医圣子少见的正经和关爱觉得温暖无比。

“御医?老头子才不稀罕,当年要不是归海印求为师,为师才不会屈尊进宫呢。当然也是看在男娃娃的爹归海惔的面子上,老头子跟他爹倒是有些交情。”医圣子提起酒壶又喝了两口,面上闪过些许追思。

这老头子大逆不道觅尘早已习惯了,只是见他神色黯然,心道他定是想起了那霄南王的冤死,也不免心生几份感叹来。

“师傅既然什么都知道,倘若海清帝有意传位给莫烬,师傅会不会觉得他是贼人?”

“自古帝王都是强者居之,老头子管他谁当皇帝呢,有酒喝就成了。嘿嘿,那霄南王的祖父归海阅当年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本是亲兄弟天下一定却祸起萧墙,功高震主被高祖爷赐了酒。嘿嘿,当时盛传那归海阅是饮酒过多暴毙的,死都死的不明不白,可怜啊。这么说来倒是皇室一脉欠了男娃娃一家两条人命呢。嘿嘿,这皇位让出来给男娃娃做也是理所应当嘛。”医圣子说完还颇为正经地点了几下头。

觅尘这下便更诧异了:“老爷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娃娃以为老头活这么大年纪白活了啊?这酒还不错,老头子要走了,再不走就要醉倒在这里咯。”医圣子说着起身便向外走,推开门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老头子说走就走,觅尘一个恍惚眼前就没了人影,看着大开的门房摇头叹息。这老爷子一年多不见真是一点都没变,她还有话想问他呢,这就没影了。

在这里她一直将医圣子视为亲人,爷爷一般的存在。今晚她和莫烬的事情老人家能认同倒是让觅尘欣喜异常,想到医圣子刚刚说的话觅尘却又觉得心间沉重。轻声一叹,将房门关好掩住了屋外的秋风,却怎么也掩不住心间不断翻涌而出的痛楚。

第五卷 风起云涌 第十二章 誓师

海天永封二年八月初五,天高,云清,微风。

天色尚未亮,京都雒阳城定鼎门外已是一片肃杀,十万大军各按编制列阵城外。人人顶盔贯甲,手持枪戟。前排的骑兵更是个个高背劲弓强弩,腰挂短剑腰刀。圆盾在手发着阴沉的微光,四处高立的旌旗随着风猎猎作响。

明眼一看便知这些皆是精锐之师。他们身上散发而出的杀气,旺盛的战意,会让敌人望上一眼便浑身发抖,他们眼中那死战不退的韧劲与坚定更是让人望之心怵。

整个大军此刻一片寂静,时而会传出几声兵器碰到甲叶的轻响以及战马喷鼻或抬蹄扣地的声音。这般的肃杀气氛甚至连天空中的鸟儿都远远躲开,不敢鸣叫。

众人翘首看向定鼎门的城楼,那里此刻明黄旗帜迎风飘飒,标志着海天最高权力的黄幡蔓延了整个城楼。很快那里会站立海天的最高统治者,海清帝会在城楼上率百官司祭祀天地,祭告天神,祭拜军旗,誓师出征。

肃杀中突然只听一声金鼓擂动,带着威严传响京都内外,仿佛击打在人的心间,犹如雷鸣,响彻心神。所有人的目光皆齐聚在了高高的城楼之上,此时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似是自天际响起,随着震天的响声海清帝带着百官在清晨的夕光中肃然登上了定鼎门城楼之高。

觅尘一身铠甲跟在十一皇子归海莫融的身后缓步上了城楼,不必刻意找寻便一眼被那个桀骜立在万军最前方,傲然马上凌咧孤绝的身影抓住了所有心神,那身影似是很遥远却又那般熟悉。

他的目光带着睥睨天下的锐利,他的身姿卓拔挺立,风神绝世。他的身后一百扬金大旗迎风高擎,旗上明黄鹰隼怒然狂傲,猎猎于寒风之中。

和他相识以来,她了解的他是不全面的,她所看到的他是内敛的,低调的。她面前的他是温和的,温柔的。他的温柔让她几乎忘记了他是海天战神,她曾无数次幻想他戎装肃杀的样子,后来在咸阳她见到了。

肃穆萧杀,宛若天神,她以为他的所有她都了解了。然而此刻看着那个玄甲金盔,墨袍飞扬傲视一切的身影,她才猝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这样的他,才是那个多少人眼中的他,那个为所有海天人称颂膜拜的他吧。他,确实值得!海天战神,他果真当的!

不及而立之年,他便以传奇般的战绩在海天百姓心中占据了至高的地位。南征北战,攻城掠池,谁会仔细想过,海天如今的国土竟有四分之一是拜倒在他的铁骑精兵之下。这个男人,征服疆野四宇,万里河山。他本就是一只战场上的雄鹰,威震四野,振策宇内。归海莫烬左手拂剑,右手高高抬起,随着他的手势,只见身后十万大军齐齐怵变,战甲雷鸣,所有战士都跟着他几乎同一瞬间翻身下马,拂箭跪地,动作划一铿锵有力。震天的呼声响彻天际。

“吾皇万岁!”

觅尘感觉身下的城楼都不停地为之震颤,眼底是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铁潮,威沉的喊声让天地也骤然变得凝滞肃杀,兵戈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觅尘看向立在城楼最前方的海清帝,他的侧面线条坚硬,面容肃穆。觅尘虽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刻他面上的傲然和凌厉。怨不得人人想当皇帝,此时此刻怕是个男人都觊觎那份万人拥拜的荣光。

随着海清帝抬手的动作,城楼下万众拂甲起身,军容肃整,军威严穆,整齐的动作震动着雄伟的雒阳城。

海清帝在一众武官护送下移驾城楼下搭设的祭台,觅尘他们是不能跟随的,只能在城楼上远远看着。

“祭祀天神,军旗仪式开始。”一名礼部官员在海清帝的示意下高声宣布。

震天的鼓乐擂动中,各种祭品被带上高台,红绸飘浮。接着在礼部官员指挥下宫中屠夫上前拿起铜盘上亦系着红绸的尖刀捅进了祭祀动物的咽喉,动物的叫声响起久久不绝。觅尘望了眼身旁一脸肃穆的归海莫融,有些不能理解这样的祭奠。

等到再看向祭台时,砍下的羊头,猪头,牛头已经被摆在了香案之上。海清帝接过高锡奉上的三柱香,向北面叩首三下,然后抬头合拢双手高举着火,口中念念有词。

离得太远觅尘根本听到他说的什么,凑近归海莫融小声问道:“你父皇说什么?”

归海莫融回头诧异地望了眼觅尘,撇嘴道:“祭告天地,佑我海天。”

觅尘闷闷哦了一声便又看向了祭台,海清帝此时已经念叨完了,又是一拜这才亲自将香插在了香案上。震天的鼓声再次响起,一声嘶鸣惊破了黎明,觅尘双手不由已是握紧,身子向前倾去。

十万铁骑同时立定,威严震撼。而那黑潮最前方,一人一马飞骑前驰,墨袍迎风高扬,肆虐张狂,那人一手拂剑,一手高高扬起一百玄金大旗,猎猎长风中如同一道夺目的寒光急速驰向祭祀高台。

驰焰的鬃毛被风扬起如斯的豪情威势,如斯的豪壮铁血。觅尘只觉浑身血液都凝结了一般,心似被那道极光利电抓得紧紧。目光跟随着归海莫烬的身影移动着,再也无法分神一刻。

看他呼啸奔驰,看他勒马台前,看他翻身下马飞身上台,看他拂剑行礼。

海清帝将单膝跪在面前的坚锵身影扶起,归海莫烬手腕翻飞将那面大旗交给礼官司,大旗被高高托起。归海莫烬大步走向祭台从红绸锦布上拿起那把雪峰锐利的尖刀,手腕一挥左手心已是一道血痕,将那流淌而下的热血滴在玄金大旗上,这才回身又跪在了台中。

觅尘见海清帝接过那面大旗,双手捧上走到了归海莫烬的身前,似乎说了些什么,归海莫烬起身郑重接过了那旗,萧杀回身一个飞起便又落座驰焰之上。

驰焰扬蹄嘶鸣一声,急冲而出,马上归海莫烬左右挥卷着飞鹰大旗,旗面呼扬。长风中威风凛凛,傲骨铮铮。他挥动着那面大旗,从军前挥斥而过,奔向军列最南端,又扬旗回奔,运动间十万士兵肃然而立,神色清亮。

等到再次回到队列正中,归海莫烬力运右臂,全身劲旋,手中大旗横扫数圈,旗杆尖锐。突然他大喝一声,飞身而起,足尖在空中连踏,有如踏歌,右臂一挥那面玄金大旗便如祥云直灌十八米高的铁铜旗架之上,迎风招展。

而后他稳稳落在了驰焰之上,觅尘尚未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心神,只见一道寒光冲天而起,归海莫烬腰际的长剑铿锵出鞘,直指云天。

“数十年来,北纥觊觎我海天富庶,数次洗劫我边关重镇,屠杀我海天边民,掳掠我百姓财物,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我海天百万军民难道就拱手让北纥侵吞?敌人虎视眈眈,他们要打到跟前抢掠你们的钱物,霸占你们的妻女,难道你们还能容忍吗?我海天英勇的兵士你们的血性在哪里?你们回答我!对北纥的罪行我们应该怎样回报?!”

归海莫烬御气长喝,喝声铿锵有力,传遍四野。他的声音刚落,十万大军便齐声振臂高喊了起来。

“杀!”

“杀!”

喝声直冲天际,大地震动,觅尘远远望去亦被豪气所感,心中气血上涌。望向身旁的归海莫融,他的目光亦是一片肃正,面容似是震动,又似是佩服,于满脸兴奋中带着飞扬不羁的豪情。

“杀!”

“杀!”

不知是谁起先喊了一声,城楼上的百官将士也跟着嘶吼了起来,觅尘夹在其中,亦是心潮澎湃。

震天的声浪震得两耳嗡嗡作响,最后,不知是从哪里开始,先是少数人,不久之后是所有人,大家纷纷扬起手中的刀剑用力的敲击着盾牌。有些执起手中的枪戟刀斧将其柄重重锤击地面。一时之间,定鼎门外一片肃杀之气,杀气,战竟充斥天地之间。

突然归海莫烬高高抬起右手,喊杀之声渐渐消散,只听他大喝一声:“一决雌雄,不胜不归,天佑海天!”

“不胜不归,天佑海天!”

不绝的高呼声再次响起,这样的豪情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人人的声音中都带上了沙哑之声,归海莫烬才抬手示意。接过身旁将士奉上的军旗,握住旗杆高高举起。一阵风过,黑色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盘龙和斗大的金色“翰”字,呼啸其间。

归海莫烬劲力挥舞着大旗,手腕一扬大喝一声:“出征!”

擂鼓声响起,觅尘望去,在军中一辆战车上,归海莫凌穿着亮银盔甲以及玄色战袍,系着玄金斗篷,振臂挥舞着手中的鼓锤。银盔之上的青色帽缨与亮银色的甲片相衬,醒目耀眼。

十万大军齐齐移动,肃然出征。觅尘赶忙看向归海莫烬,只见他把军旗交与负责扛旗的士卒,出剑鞘中,抖动马缰,驰焰鸣嘶一声便向军中疾驰而去,觅尘心间一沉,目光紧紧追随,生怕眨下眼便再看不到那挺拔的身影。可纵使眼睛已经泛红,那英挺身姿终是没与黑潮之中,不见了影子。

觅尘不免一阵难过,这一别又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相聚,想起医圣子讲述的池阳血战,心中怎么也挥不去一抹阴云,面色也微微苍白了起来。

“我的战马系在赤桥下,你绕道从承阳门出城赶往琅山,应该来得及送他一程。”

耳边响起温朗之声,觅尘茫然抬头,正迎上归海莫湛温炯如玉的眼眸。觅尘不察跌入其中,竟有些不知所在,他的眼眸此刻温柔如海,无半点杂意。

片刻觅尘粲然一笑,点头便向城楼下奔去,身影不觉间已是多了几分轻盈和轻快。她没有看到,亦没有心思回头,可倘若她回头便一定能看到刚刚那双温暖洋溢的眼眸是如何在瞬间被哀伤苦涩席卷蔓延的。

归海莫湛望着觅尘轻快的身影消失在面前,低头苦涩一笑,身影说不出的没落。许久才轻声一叹,暗道,罢了。既然爱了,便用心去懂她,既然爱了,必是要时时牵挂着她体贴着她的。

想起觅尘刚刚炫了眼眸的笑靥,归海莫湛心中又涌起一阵欣慰来,混着酸涩不辨其味。又是一声轻叹:“如这般唯恐你委屈了半分,才算知心吧…”

秋风萧杀,齐河四季泾水涌动,潺潺生辉。时值初秋,琅山左右山壁上依旧松鹤卓拔,只是那经霜的秋草已见枯萎。沿着琅山,大军穿山而过逐渐离开了雒阳城的范围。

归海莫烬一马当先,抬眸望了眼湛蓝如洗的天幕,微微眯眼。

这次出征选的时机选择的并不好,如今已是秋日,临到他们到达边关,冬季到来,光是漠北的寒霜就够海天军士受的了。

大雪茫茫,怕是到来年春季才能展开大规模的战争。这次北纥人围困咸阳让海清帝帝王威仪尽失,竟不顾一切誓师出征,这一个冬季不知要白白耗费多少军备呢。

突然目光捕捉到山间的一角黄顶,是鸣音寺。归海莫烬想起多年前他就是在那鸣音寺中初次见到尘儿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却已出落的美丽异常。

聪颖,淡定让他不知不觉中已在期待她成长。归海莫烬轻轻摇头,却摇不去唇角那抹柔和的弧度。

突然耳际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笛音,归海莫烬刹时从震惊中回醒。身下的驰焰也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嘶鸣一声,亢奋地扬起了前蹄。

“四哥,去吧。”归海莫凌也听到了那隐隐的笛声,策马急驰而来,勒马军前笑道。

归海莫烬望了他一眼,眸中闪过笑意,扬鞭纵马,驰焰四蹄离地,呼呼生风地便冲进了不远处的羊肠小道向山上疾驰而去。

那笛声越来越近,绕过山道,归海莫烬猝然勒马。不远处的一处平台上觅尘一身男装,手执挽歌,面朝崖下流淌的齐河,吹奏着悠扬的音声。

听见马蹄声在自己不远处静止,觅尘轻轻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玉笛转过身来,归海莫烬便在不远处望着她。

昂然马上,朗目含星,一身叫人仰视的俊冷潇洒,面容此刻更添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柔情,眸光定定竟似有些失神。

他定定看着觅尘回身,她唇边的笑拂过心头,只觉纵已看过千回万回,仍醉在那一瞬的回眸中,竟无法回神。

觅尘莞尔一笑,缓步向归海莫烬走去。来到马前,抬头仰望着归海莫烬,四目相接,归海莫烬薄唇上噙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