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莫湛呼吸一窒,猛然回头,目光锁定觅尘,眸中黑黑沉沉翻涌着狂潮。

他背对着阳光,觅尘仰头只觉光影下他的双眸晶亮灼热,她竟有些承受不住,许是昨夜未曾休息,阳光刺得双眸微痛,她轻闪睫羽低下了头。

“你多保重,盼你凯旋,我先回去了。”

觅尘说罢便欲转身,手臂一紧,却是归海莫湛拉住了她。觅尘抬头望向他,眸光微惑。

归海莫湛定定看她,半晌才清风般一笑松开了手。

“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老八?”

觅尘微微一思,笑道:“告诉他萧忆很好,已经放下了心结,让他不用惦念。只是他回京的时候可得好好给我备上份厚礼。”

归海莫湛神情微惑,旋即轻轻挑眉而笑:“我送你出去。”

觅尘欲拦,见他已经迈步,终是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刚一转身,许是一直迎着阳光的缘由,再加上一夜未睡,刚刚行针又颇费心力。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体一个踉跄。

“尘儿!”

耳边传来归海莫湛焦急的唤声,待觅尘眼前再次清晰起来,已是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觅尘一手抚额,一手轻轻推他,可他竟坚持扶着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我回去歇歇就好。”

归海莫湛见她面容苍白,微微蹙眉,右手扣上她的手腕,一面轻声问着:“雪笑的腿已经好了,还必须每日扎针吗?是不是心力太过耗费才…”

觅尘听到话说了一半兀自顿住,感觉他扣在腕间的手一僵,不免心生诧异,抬头去看他。却见他面容竟有些发白,微启的双唇更是轻轻颤抖着,漆黑的双眸似有裂痕从中碎闪。

觅尘一惊:“怎么了?”

归海莫湛猛然回过心神,呆望觅尘几许,随即却是艰涩一笑,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我有些事耽搁不得,突然想起来。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不送…了。”

觅尘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是转身快步而去,脚步竟有几分凌乱。觅尘眼见他瞬间消失在眼前,不觉微微蹙眉,心生诧异。

他这是怎么了?

觅尘低头望向手腕,将左手手掌向上,右手搭上轻摸,细细号脉,却是一愣,她半晌也无法回过心神。

许久才放下右手,轻轻将双手放在小腹上,蓦然摇头失笑。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三十四章 混乱

觅尘自慕王府出来,只觉满心欢喜,将双手放在腹部,乐呵呵的笑,复又觉得委屈,莫烬偏偏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身边,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突尔又想,自己心情不好了,会不会影响宝宝,将来生出个坏脾气的宝宝岂不是糟?忙又深吸口气,调整心情。

眨眼功夫,心绪几变,觅尘不免摇头失笑,心道原来准妈妈竟是这般善变,难怪人家都道孕妇脾气瞬息万变,极难伺候。

马车轻晃,她本就疲累,这下更是感觉倦意袭来。觅尘在软榻上躺下,闭目间已是沉沉入眠。

突然一阵喧哗传来,她迷糊间却似听到了清沫的声音,尚未睁开眼睛,马车已是猛然停下。车门轰然被人从外使力推开,清沫焦急的面容闪入了眼帘,觅尘不免一愣。

“郡主,快,我们夫人出事了。”

“怎么了?”觅尘茫然回道,一时尚未完全清醒。

“夫人动了胎气,怕是不好,郡主快跟清沫回去吧!”清沫说着便要伸手来拉觅尘。

觅尘一惊,大喝道:“快上来!孙哥,快,回慕王府。”

眼见马车回转,滚滚而动,觅尘蹙眉望向清:“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就动了胎气,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清沫泪眼朦胧,伸手用力抹掉眼泪,这才道:“王爷已经多日不曾回府,方才夫人听说王爷回来了,便温了补汤非要亲自送去。我劝不住,便扶了夫人前往。郡主也知道,王爷的书院向来没有吩咐是不能擅自进入的。我候在外面,眼见夫人进去,可没一会…没一会便见王爷抱着夫人匆匆出来,夫人面容痛苦,显是动了胎气。王爷喝着让我赶紧来追郡主,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

觅尘一惊,只觉浑身发冷,眼前晃过方才归海莫湛匆匆而去的背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马车尚未停妥,觅尘急声吩咐:“去慈母心,带碧草和红英过来,快去。”

她话语未落,已是闪身下了车,施展轻功匆匆向府中奔。待到了笑雪院,却见侍女们进出房中,一盆盆热水不断向里端。

她一惊,忙向房中冲去,前脚抬起正欲跨过门槛,却和迎面而出的一人撞了个正着。觅尘不妨,身体一个踉跄便向后倒去,本能间忙伸手去抓那人。

归海莫湛心中焦急,正跨步而出,刚好撞上匆匆冲入的觅尘,他心中本就焦急,尚未看清眼前之人,手已是大力挥出,怒喝一声:“慌什么!”

觅尘被他一甩,惊呼一声,直直向后倒去,眼见便要滚向台阶。

听到觅尘的惊呼声,归海莫湛大惊,忙伸手去拉她,可却晚了一步,他身影疾闪,将自己狠狠甩出,直逼觅尘后倒的身体,在她跌向台阶之际,终是抱住了她,护在怀中,身体一带,两人一起滚落而下,倒在了台阶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归海莫湛身体刚落定,顾不得起身便焦急问着被抱在怀中的觅尘。

他的问询声交织着柳雪笑的尖叫声冲入耳中,觅尘心跳骤然一乱,睁开眼撞对上归海莫湛满是焦虑和担忧的双眸,她的心一酸,垂眸推开他,匆匆便再次向屋中跑去。

归海莫湛恍然闭目,耳中不断传来柳雪笑痛苦的呼声,他竟浑身失力,扭头间觅尘身影一闪已是消失在了眼前。他苦苦一笑,兀自闭上了双眸,片刻才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袁绯见归海莫湛面容暗淡,眉宇紧蹙,望向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面竟是青紫一片。

他刚才分明看到王爷为了不让郡主摔倒,将身体甩出,狠狠砸在了石阶上,想来王爷的腰背伤得更重。

袁绯叹息一声,回头吩咐:“去取跌打药膏。”

归海莫湛却轻轻摆手,满面疲倦,叹息一声道:“无碍,去兵部唤几位大人到书房议事。”

袁绯微微蹙眉,终是领命而去,待走至月门回头看去,只见归海莫湛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中,身影却是说不出的萧索。

***

觅尘从内室出来天已是黑透,她扶着碧草的手,一面交代着需要注意的事,一面轻揉着突突直跳的额际。

内室中隐约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她唇角浮起淡笑,幸不辱命,还好母子平安。

到了外堂,袁绯跨步迎上,眸中略有探寻,觅尘一愣,脚步顿在原处。

“王爷呢?”

“王爷和众位将军在书房议事,让属下候在此,夫人可还平安?”

觅尘微微侧头,余光扫向内室,那里柳姐姐还巴巴等着他,可他…到底是多情总被无情伤。

“母子平安。”

“属下这就告知王爷去。”袁绯面上一喜,转身便要向外走。

“等等!”觅尘唤住袁绯。

“你让别人去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袁绯一愣,点头出房吩咐了几句。回头却见觅尘站在屋檐下,正扶着栏杆闭目休息,样子似是极为疲倦。他微微犹豫下,这才迈步走近,轻声唤了一声郡主。

觅尘微微睁开眼睛,侧头问道:“你可知道今日是怎么一回事?柳姐姐是怎么动了胎气的?为什么腹部有块紫青?”

袁绯蹙眉不语,见觅尘回头望过来,才开口道:“其实属下也不太清楚。当时属下站在院门,不知为何王爷匆匆回了书房,面色很是不好,进了房便将门关的死死。属下心中担忧,但也不敢靠近。后来夫人便来了,属下心想让夫人陪王爷说说话,兴许王爷便好了,所以就没有拦。哪知道夫人刚推开门,王爷就执了茶盏出来,刚巧便砸在夫人身上。王爷不察是夫人,无意中那茶盏上灌有内力,夫人当即便倒在了房外。后来的事情郡主都看到了。自王爷接到圣旨,要领兵出征,心情就一直很好,属下也不知道今日是为何…”

觅尘身体一僵,心口泛起一丝丝隐痛,让她几欲跌倒,她闭目良久,这才松开扶着栏杆的手。

“碧草会留下来照看,我告辞了。”

她说罢便快步向外走,只觉头昏昏沉沉,一日一夜来的不眠不休引起巨大的疲惫骤然袭来,她身体一晃,脚下一软,便晕倒在地。

隐约中听到袁绯焦急的唤声,可眼皮竟似有千万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整个人顿时便陷入了黑沉。

***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觅尘缓缓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青色的纱幔,帐顶悬着一双精致的镂空鎏金熏香球,缭绕如烟传来安身的药物淡香,她撑着床榻起身,只觉手臂一阵酸痛无力,身体一晃,便又跌在了柔软的床上。

四望之下,屋中处处别致,床边琉璃印花的高台上盛着清水,其上浮着水仙,干净中透着贵气。阳光自雕花的梨木窗投入,打在窗边长案上的玉竹笔架上,照的玉色苍翠,仿若透明。

这地方是陌生的…

觅尘伸手抚额,梦里残留的片段在脑中串花过柳。莫烬的朗笑声,自己娇笑相依的模样,柳姐姐端庄温柔的笑容,最后都归与归海莫湛泛着楚痛的眼眸,僵直的肩膀、寂寥的身影,如同锋利的尖刀在心脏处狠狠地划过楚痛。

觅尘轻轻抬手,抚过面颊,恍惚中面上还残留着那人抚摸的轻柔,丝丝怜惜,透过轻颤的手尖传到她的心扉。虽是睁不开眼眸,却能清晰看到他温柔脉脉的眼眸。

觅尘叹息一声,撑起身体下床。

走出房门,眯眯眼,适应了外面明亮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归海莫湛的书院。微微愣神间,耳中隐约传来低语声,觅尘扭头去看,但见两个身着粉衣的侍女笑着转过了回廊。

两人看到她,微微一愣便快步迎了上来。

“公子醒了。可要用些膳食?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睡了多久?”觅尘轻轻一笑问道。

“一天两夜了。”一个侍女已是匆匆回房拿了件轻裘给觅尘披上,一面回道。

觅尘一愣,原以为只一夜工夫,却不想竟睡了这么久,怪不得身上乏力,想是饿的。

“是谁把我带到这里的?”

“是王爷亲自带公子过来的,王爷这两日一有空闲便过来亲自照顾呢。”

觅尘虽是心中清楚,真听她们这般说却还是忍不住纠心。

“王爷呢?”

“王爷照顾公子一夜,天亮时高将军来请,大夫再三保证公子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王爷这才去了军营。吩咐我们好好照顾公子,公子可饿了?”

觅尘摆摆手,快步便向院外走:“我要回去了,王爷回来你们如实说便是。”

两个侍女一愣,忙追了上来,没走几步便见袁绯迈步走来,见到觅尘微微一愣,随即大步迎上,冲两个侍女挥了挥手,两人躬身退下。

“郡主这是…”

“碧草可还在笑雪院?”觅尘边说边往外走。

“是。”

“笑雪院一切可好?”

“小公子和夫人都好,郡主还没用膳吧?我吩咐…”袁绯蹙眉跟上觅尘,眼见她竟往府门方向走,面有难色。

“不必了,我想回去了,还要麻烦你为我备车。”觅尘打断袁绯的话,脚步顿住,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袁绯终是一叹,快步而去。待觅尘走至府前,车驾已经恭候在侧,她踩了绣凳登上车,回头望了眼满是喜庆的慕王府大门。

“王爷的大婚可是明日?”

躬身站在车旁的袁绯一愣,回望了眼府门,点头应是。

觅尘睫羽轻闪,转身便进了马车,吩咐一声,车驾滚滚驶离了慕王府。

觅尘回到清萍居吩咐了准备膳食,便进了寝室,回头却见窗边的书案上静静躺着一封书信。

她心中诧异,挑起了眉。她的寝房,一般是不允人随便进来的。再加上方才回来,也无人提及这事。

她慢步走至书桌前,将那书信折开,几行字印入眼眸,她细细看过,面有疑惑。随即也不多想,随手便将那信扔入了炭炉,纸张被热气腾起,微微一卷眨眼便燃了个干净。

***

翌日乃是慕王大喜之日,虽是大战在即,一切从简,但到底是慕王纳妃,相府嫁女。雒阳城一早便充满了不一样的欢乐气氛。迎亲的道路上更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锣鼓鞭炮声响彻远近。

觅尘这日和平常一般无二,早上起的甚晚,下午到水玉轩呆了会儿便又回了清萍居,夜幕初临时才将贺礼带着出了门。

到慕王府时早已是朱门悬彩,金玉生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府门前更是停靠着长长的车队,软轿。

觅尘下了车,见孙田四下望着,似是在寻找停车的位置,她回头一笑。

“孙哥,你先回去吧,我等下乘王府的马车回去便是。”

孙田一愣,见觅尘面有坚持,再加上觅尘这些时日在慕王府也多有劳府中马车相送的。他四下望了眼乱糟糟的府门,终是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觅尘进了府,只将贺礼奉上,便匆匆出了府,快步向巷口走。待到了巷口,茫然四处间,一辆马车飞驰着停在了身旁。

“尘儿,上车。”

马车中传出细微的喊声,虽是猛然听来有些恍惚,可却分辨的出正是大姐戴冰琴的声音。

觅尘跨步登上马车,钻入车中,但见车内光线昏暗,戴冰琴坐在最里处,面容隐在光影中看不真切。

觅尘在她身旁落座,马车滚滚而动,没一会便驶出了街巷,向南飞驰而去。

“大姐,我们这是去哪里?你信中说的不清不楚,可是出了什么事?”觅尘见戴冰琴面容沉重,只望着自己也不说话,不免有些着急。

想起昨日她送去的信,弄得神神秘秘,还专门嘱咐自己要独自前来。如今这车上更是连个灯都不燃,觅尘心头又涌上些疑惑和警觉。

“也没什么事,就是近一年不曾见你,心中实在惦记。你这丫头回了京也不跟大姐说一声,要不是偶然间从王爷那里得知,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你人真失踪了呢。”戴冰琴眉宇微蹙,话带嗔怪。

觅尘听她说话,却是心神一松,暗道自己如今真真是越来越疑神疑鬼了。

这个姐姐尚未出嫁时倒是常常到涵音山房去找她说话,两人虽算不上多情深,可觅尘却也拿她当半个亲人,眼见她为自己担心,涌上一股暖意来。笑着拉了戴冰琴的手,轻声叹道。

“一年不见,姐姐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美。我不是诚心瞒着姐姐的,实在是这事牵扯太广,一个不好怕是倒要连累了姐姐,所以还请美人姐姐原谅尘儿。”

戴冰琴被她逗笑,回身自榻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放在了觅尘手中,笑着道:“这是带给尘儿的礼物,是悉流国进贡的胭脂。皇上赏给了母后,我进宫看望母后,她就赏赐了些给我,我用过觉得还不错。如今见妹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东西,便带了这个来。尘儿看看喜不喜欢。”

觅尘一愣,轻笑着打开那雕工精致的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个小银盒,倒是肖似了现代用的粉饼盒。她看了一眼顺手将木盒又合上,笑着道。

“还是姐姐好,尘儿都忘给姐姐带礼物了,姐姐莫怪,下次一定补上。”

戴冰琴却是淡笑轻拍她的手,指着那盒子又道:“这胭脂别的不提,香味却是极为特别,尘儿不闻闻看?”

觅尘心下诧异,不明白她为何话头单绕着这胭脂,可见她目有期许,笑意盈盈,便也不及细想,重新打开了盒子。

将那银扁盒取出,打开,只觉一股浓郁的奇香冲入鼻翼。觅尘呼吸一滞,接着头脑一阵发昏,来不及抬眼望下戴冰琴,已是身体一软倒在了软榻边儿。

马车摇晃,戴冰琴呆呆望着软倒身旁的觅尘,半晌才回过神来,睫羽轻闪,月光洒入车中,她姣好的面上一串晶莹滚动着落入掌心。

她抬手将泪水拭去,起身将觅尘移到软榻上,又给她盖了锦被。叹息一声,轻轻呢喃。

“尘儿,对不起,姐姐不想伤害你。可王爷他…想来你也不愿被他软禁起来吧。姐姐这么做虽是有私心,可也是为你好。尘儿,你原谅姐姐,姐姐一定会安然将你送到翰王爷那里。你将来若是怨怪姐姐,我也无话可说。”

马车缓缓停下,戴冰琴将锦被笼了笼带好觅尘,这才转身出了马车,对马夫交代几声,眼见马车缓缓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闪入了一间民宅。

***

慕王纳妃,府中热闹非凡,笑语满堂,座无虚席。

待到亥时,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再加上大战在即,一番推杯换盏后,宾主尽欢,喧嚣了一日的慕王府慢慢沉静了下来。

敢灌归海莫湛酒的满朝上下自是不多,可一番下来,归海莫湛亦是免不了微醺。刚步至洞房前,已有侍女打起了锦帘,乐呵呵脆响响地道了声。

“恭喜王爷大婚。”

归海莫湛微微一愣,面上浮起一丝清苦的笑,示意袁绯打赏,便大步迈入了洞房。

房中龙凤花烛高照,一室流光溢彩。

邹月叶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轻轻一笑:“淑清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表哥不必理她的。”

“小姐说我坏话,可让我逮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