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醒来便是第二日。

奉玉出征是大事,白秋生怕错过他出发,发生一觉醒来发觉天军营已经走空了这种事,因此哪怕是被哄睡了,神经也不是全然放松的。天空微亮之时,白秋朦胧地醒来,等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赶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奉玉已经起了,但还在屋中。见白秋清醒,他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白秋过来。

白秋下了床跑过去,便看见奉玉手中拿了一小盏油灯。

虽说是油灯,可这一盏灯却比寻常要精致,灯芯卧在灯座中,已经被点亮了,闪烁着清澈的橙光。

白秋能够感觉到这盏灯上不同寻常的仙气,看了看油灯,又看向奉玉,问:“这是……?”

“……你不是担心我?

奉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灯递给她,道:“待我走后,你看着这盏灯,便可知我安危。”

第89章

奉玉递给她的这盏灯, 灯光并不算十分明亮,却很安稳, 澄净的火光即便被移动也不会颤抖,始终静静地窝在灯池之中燃烧着。

白秋脑袋还有点懵,呆呆地将它接了过来。灯盏挪到白秋手上, 灯座冰凉, 没有多少热度。

奉玉摸了摸她的头, 留恋地解释道:“这盏灯上我用了些术法,与我的神魂相连, 只要我没事,这盏灯就不会熄灭。你看着这盏灯还亮着,便晓得我平安。”

白秋原本还不知这盏灯是什么用,听到奉玉这么说, 手一紧张,差点晃起来。她连忙稳住身子, 将灯捧得愈发小心, 想了想, 问道:“……是像你带我去看的那些莲花灯一般?”

那些莲花灯是每一盏灯对应一缕神魂,尽管两种灯的功用目前听来不太相同,但白秋听他这么说, 难免就产生了些联想。

“……不是。”

奉玉一笑, 小幅度摇了下头, 解释道:“这盏灯不过是通过些术法, 能够通过火焰反应我的状况。先前那些莲灯, 都是为凝聚神魂用的,上面的仙法要复杂得多,并不一样。”

说着,奉玉微顿,凤眼挑了挑,抬手在白秋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无奈地取笑道:“还不是你不肯好好听话,我才不得不临时做了这灯。”

白秋被他刮了鼻子,在阴影靠近时,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鼻子皱起,等被刮完,才重新睁开眼,看着奉玉戏谑的神情,脸颊又忍不住开始热了。不过,也不只是她,奉玉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忽然便安静了下来,在无人说话的空间中,流转的空气似是都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奉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事实上,奉玉也没想到这小狐狸这回没有之前那么好骗了,昨晚哄了几下居然没有哄过去。白秋许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这个话题时的敏锐,想到白秋昨晚察觉到异状时失落的神情,奉玉亦是心中一顿……大约是当初他凡间出事,的确给了白秋很大的打击,这才使得当相似的场景重现,她就会这般敏感。

奉玉不由得抿了抿唇。

白秋的样子令他觉得愧疚,不过她愿意为他担心,奉玉心里终究是有些高兴的。尤其是看着白秋捧着灯盏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里竟是泛上了微微的甜意。

若非妖境之事要紧,他也不愿离开,只想留在这里好好陪她。

白秋被奉玉刮了鼻子也有些脸红,她自是能听出他话里的亲昵,只是定了定神后,注意力又转到手中的灯上。她慎重地捧着,想了想,又担忧地问道:“那如果这盏灯受损的话,你不会受影响吧?”

“不会。”

奉玉笑着答道,看白秋之前搂着灯紧张兮兮的神情,他就晓得白秋是在担心这个。

奉玉说:“只不过是个小法术……好了,我差不多该去天军营整顿军队了。”

说着,他自然地低头弯腰,在白秋的眼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白秋下意识地仰着脑袋给他亲,手里还小心地护着灯。明明是自己送给她的灯,奉玉这会儿却觉得他和白秋之间还有这么个东西十分碍事了,于是随手从她手里取过,搁到一边,俯身搂腰吻下去。

大约是当真时间紧迫,奉玉倒也未亲太久。等亲完,他便起身,顿了顿,道:“那我走了。”

白秋“嗯”了一声,两人凑近之间,她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奉玉的袖子。这一会儿,她捉着袖子,忽然便有些舍不得松开,踌躇了一下,问道:“等你走以后……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奉玉一怔,竟是没想到白秋会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来。他淡笑一下,回答道:“那唯有劳仙子暂时多想几遍,待我归来之后,再一并弥补……可否?”

话完,奉玉也未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白秋与奉玉对望,愣了愣,这才慌乱地点了点头,接着犹豫片刻后,终是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拽着他袖子的手指。

哪怕不发一语,她也明白奉玉马上就该检阅天军,不可再久留,而现在天军营里是紧急状况,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无论她再怎么不舍,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奉玉看着白秋骤然低落下来的神情,微微一顿,摸了摸白秋的脑袋。

……

白秋目送着神君离开,已是片刻之后。明明知道奉玉要午时才出发,可奉玉离开之后,她心里空荡荡的,静不下来,索性提了剑在庭院里比划。因为心情起伏不定,虽说是练剑,但白秋却远不如往日来得沉静……一转眼已是巳时,距离午时不过一个时辰,白秋忽然听到外面“诶”了一声,她停下步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玄英在外面朝她招手。

她练剑的地方已经靠近奉玉仙宫庭院的外围,并且打开了大门。今日守卫天军营东门的天兵天将大约都被调离了,门口没有守卫,只有玄英一人站在外面。他奇怪地道:“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其他人都已经到天军营正门去给将军送行了,我也正要去了。”

白秋一惊,道:“之前里面在调兵,我不能进去。天军营的禁制已经开了吗?”

白秋自然是准备要去送行的,只等禁制打开就出发,或者时辰差不多了,从仙宫绕到前面去,这会儿听到兄长突然这么说,顿时有些焦急。

玄英听完便是一愣,倒是忘了妹妹其实不是天军营中人。他道:“还没有……不过将军效率很高,天庭来的诏令也提前到了,天兵天将都已经集结完毕,正往大门口去了,送行的人也都追过去了……”

玄英顿了顿,知道现在说这些意义不大,忙转了话题,说:“你绕过去太慢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幸好我来看了一眼……”

说着,玄英将手递给白秋。白秋原本以为还有时间,听哥哥一说提前,也着急得很,生怕奉玉突然就跑了。她连忙抓住兄长的手,由他领着进了设有禁制的天军营。两人一路飞行,沿途果然看到许多要去送将军和战友出征的天兵天将。

他们走得很快,一下就到了目的地。天军营大门口已里十层外十层地围满了天兵天将,白秋看到这个阵仗就吓了一跳,心知大多数人都是只准备在外面目送出征者离开的,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然而,这时,大批的天兵中似是有人瞧见了她,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反正天兵们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兄弟们,神君夫人来了!”

“是神君夫人!!”

“让开!大家都让开一点,给嫂子开道!让将军看到嫂子!”

白秋被他们喊得懵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白秋整只狐狸都尴尬不已,然而片刻之后,密密麻麻的天兵人墙之中竟是真的裂开了一条道,道路的末端便是已站在马边上,像是时刻准备上马的奉玉。

奉玉原本正在整理马上的东西,不知是想什么想得出神,一时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喧哗,还是被守在一旁的长渊拍了拍肩膀,这才一顿,凤眸轻抬,忘了过来。

白秋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低调送一送奉玉,谁知这下闹大了,一见奉玉望过来,后背登时绷紧。这时,只见奉玉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跟长渊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这才大步朝白秋走来。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天兵天将们其实该认识白秋的都认识了,但其实之前都是他们自作主张过去看,还是第一回在这种有些正式的场合看到小夫人。今日天军营的人聚得很齐,有些不太八卦或者阴差阳错未曾见过她的人,这会儿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白秋后背因为紧张挺得笔直,眼睁睁地看着奉玉走到她跟前,却被震得忘掉了该说什么。奉玉的眼眸却往周围扫了一圈,等那群暗搓搓起哄的家伙安静闭嘴了,这才对白秋道:“……我们到人少些的地方。”

说着,他就将白秋往旁边带着领了领。两人也未走得太远,不过几步的功夫,因为人全都集中在了天军营大门前,天军营现在到处都是人少的地方。

奉玉笑道:“多谢你来送我。”

因为周围安静下来,白秋亦渐渐放松了。其实她要说的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反倒担心说得太多累赘,脚跟不自在地踮了踮。听奉玉这么说,她摇了摇头,道:“……你尽量早点回来呀。”

停顿片刻,她脸上微红了几分,又道:“我、我在等你呢。”

“嗯,不会太久。”

奉玉沉了沉声,道:“等我。”

虽说奉玉他们提前到了天军营门口,以至于距离出发的午时时间还颇为充裕,但两人也没有说太多。眼看着奉玉当真要走了,白秋想来想去,终是鼓起勇气踮起脚,在奉玉的嘴角轻轻地亲了一下。然而她这个动作刚做完,附近不知为何顿时就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下巴落地的声音,吓得白秋登时往后缩。

他们两个刚才走得不算太远,但好歹转了个弯,想来奉玉又会掩掉他们之间说的话,按理来说是不会有人听见的。

不过白秋刚退了一点,就被奉玉捉着手搂回来。他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轻声道:“……那群笨蛋。”

说完这句,他又回头看白秋,压低了声蹭过来,道:“别管他们,回来把你刚才的事做完,今日之后,我要许久见不到你了……”

奉玉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稳稳地落在白秋唇上。他用宽大的袖子挡着两人的动作,白秋的视线暗了几分,可却也重新得到了无人干扰般的安静。

没有太多时间厮磨,奉玉很快松开了白秋。他停顿片刻,又说了一遍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白秋用力点头。她跟着奉玉重新走回了天军营门口,和其他人一齐看着奉玉利落地翻身上马。他一旦坐到马上,便恢复了执行公务时一贯冷淡而平静的神情,周围的天兵天将们也都没有再开玩笑,待午时一到,只听天军营门口的士兵们齐声吼道——

“——愿将军凯旋而归!”

“——祝愿将军凯旋而归!!”

“——愿将军凯旋而归!!”

天兵们一齐呐喊的声音不容小觑,不少人甚至动用了仙气,震耳欲聋地呐喊声简直能掀起三十二重天。奉玉朝他们微微颔首,紧接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一齐启程,不久就消失在了天际。

……等奉玉他们抵达妖王幻境的入口,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奉玉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个幽暗的山洞。凡人和一般生灵许是察觉不出什么,顶多觉得此地阴森,若是妖洞有意引诱,更是什么都难以察觉到,不过奉玉定了定神,便感到一股阴冷而剧烈的妖气扑面而来。

他问道:“便是此处?”

引路的天兵点头道:“报告将军,正是这里。”

奉玉点头,以自身的仙气探了探,便确定无误。长渊在旁边看得担心,到底是七千多年的妖境,天界如今大部分神仙都没有这么长的寿命,若说他心中全无紧张,定是谎话。

长渊忐忑地问道:“将军……如何?你觉得可有把握?”

然而奉玉探过之后,眉头却是舒展了几分。他道:“……还可以,应当不会太轻松,但也比想象中要好些……若是谨慎些,尽量不要有人陨落,许是需要一年。”

听到这个估计,长渊就松了口气。仙界战事不同于凡间,凡间帝王许是可将征来的兵力当作空虚的数字轻易送他们去死,但仙界却不是如此,神仙本已跳出生老病死,多得是安逸无忧的去处,他们何必来天军营?天军营里的人都是出生入死的仙友道友,任谁都不可轻易舍弃,天庭维稳也是建立于此之上,奉玉神君之所以为将而得人心,也是因此。

面对这般情形,他们向来是稳妥起见的。

一年时光对凡人而言不算太短,但在仙界也不算太长。

长渊只见奉玉稍稍凝神,凤眸之中显出沉静之色,听他下令道:“进吧。”

“是!”

长渊领命。

号令传达得很快,两军天兵们很快领了命,训练有素地开始往妖境中走去,不久之后,所有人便已进入妖境之中。

第90章

自奉玉离开天军营之后,一转眼已是数个月。

天界的时光是很平稳的, 如果不卷入什么大事之中, 就很难察觉到一天天的变化, 甚至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差别,每一日都是歌舞升平、人间极乐。

白秋生在仙界, 以往对这样的神仙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奉玉走后,她突然觉得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她每日蜷在奉玉的枕头和被子里睡觉,早晨醒来后将自己梳整干净,守着奉玉留下的灯盏看一会儿,然后自己到庭院里去练一会儿剑, 午后孤独地卷成一团睡半个时辰午觉,下午练琴。黄昏时分,白秋会到天军营大门的墙上趴着, 看看远处会不会有人回来, 等夜深再失落地回仙宫, 守着反映奉玉神魂的灯盏入睡。宁静的灯火在夜色中闪闪烁烁,一日光阴,左不过日升日落而已。

有一日,白秋同往常一般趴在天军营入口的墙上等天军凯旋, 结果等得太久,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 她隐约察觉到一点熟悉的气息, 来不及反应就惊喜地跳了起来, 结果一醒来才发觉是哥哥。

玄英将白秋搂在胸前,看到她醒来,便挠了挠她的下巴,笑道:“这么吃惊做什么?我看你一个人天黑了还睡在那里,怕你就这样睡一夜,晚上冻着,所以准备把你抱回去……嗯?你神情为什么这么失望?你不想见到我吗?”

白秋起初由于惊喜兴奋竖起的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来,要说是不想见到哥哥自然不是,只是她朦胧之中还以为是奉玉回来了,这才有些落差。她摇了摇头,乖顺地躲回玄英怀里,拿尾巴圈住自己,道谢道:“……谢谢哥哥。”

“不客气。”

玄英倒也心大,笑了笑就过去了。他自是知道妹妹时常在天军营门口等奉玉神君,并且就是怕会出这种事,才经常天黑以后过来看看。他将怀里毛茸茸的妹妹捂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妖境之中有妖王和恶妖大军的残影,即便是在天军营平日面对的对手中,他们也是棘手得很。这可谓是擒王战,非得将军亲自进去不可……不过,秋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先前的九个妖境,也是由奉玉神君亲自进去解决的。神君当年能够打败妖王,如今自不会输给他区区一道幻境……”

他顿了顿,笑着又揉了揉白秋的脑袋,将她揉得呜呜叫。玄英笑着道:“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这阵子还是要吃好喝好,别把身体搞坏了。不然到时候将军健健康康地回来,反倒是你毛色无光、瘦得不成狐形,都不可爱了……嗯,你瞧,你这阵子好像是瘦了不少,轻得都没感觉了。”

说着,玄英将白秋放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秋被掂了两下,等平稳下来,才重新趴好。她明知哥哥是安慰她的话,还是委屈地“嗷”了一声。

体重变轻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段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仙人不吃东西也不大要紧,可白秋这阵子剑还是照练的,人也的确没有奉玉离开之前那么精神,不知不觉就消瘦下来。而玄英果然很是会抓白秋的软肋,白秋别的不太在意,却也担心奉玉回来见她的狐形没有之前可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紧张了起来,她道:“那、那要如何做?”

“好好睡觉,好好修炼,没事就去吃点点心。”

玄英拍了拍她,温和地回答。他想了想,又说:“我这段时间被分了任务,马上要到西边的山脉一带去一趟,可能有一阵子不能陪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我回来时你瘦成了狐狸皮,不说神君,我和爹娘也是要伤心的。”

白秋乖巧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玄英的话。

玄英见状,便也未在多说,笑着将妹妹捂好,就继续带她往东阳宫的方向走。

不过,话虽说是如此,真要白秋立刻振作得和之前一般,也没有那么容易。

奉玉临行前也给玄英打开了仙宫的禁制,故而他轻松地就将白秋送回了东阳宫内。等玄英离开之后,白秋和平时一样到后院的温泉里洗了澡,回来把自己的尾巴毛都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将奉玉留下的灯盏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搂在尾巴里看着。

尽管奉玉说这盏灯用得只是个小术法,即便有什么事也不会影响到他,可是白秋平日里还是郑重得很,生怕将它跌了碰了。这一会儿,她也先小心关进了门和窗,用尾巴将灯仔仔细细地护住,免得风吹到火烛。小小的火焰在灯座上平稳得跳动着,明明是很微弱的火光,却莫名给人以一种充满活力而有生机的感觉,白秋看着看着,便觉得一天内的焦虑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稍稍宁静了些。

只要灯盏的火光还亮着,奉玉就没有事。

说来奇怪,这盏灯的火光看着脆弱,但无论白秋怎么移动,火焰都十分稳定,甚至于被风吹到仍能纹丝不动,仿佛是长在灯座上的生灵。

当然,火焰不动是一回事,白秋不能掉以轻心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就这样凝视火光凝视了半晌,等感觉到困意并且打了个哈欠,她便将灯盏仔细地在安全的地方收好,照旧缩回床上。

……于是又过数日。

这一日,白秋按照惯例去见了灵舟仙子。

正如奉玉临行前安置她的那一般,白秋也晓得自己练剑不可废,故而她每隔两日会来找一次灵舟仙子,劳烦对方指导她剑术。灵舟仙子近日受了罚,整日待在仙宫里也颇为无聊,再说她又因先前之事愧疚,倒是乐于白秋常常过来。

随着奉玉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白秋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唯有时时看着灯盏上的火才能稍微安心。可是她又不能日日夜夜不离地守着那盏灯,今日在灵舟仙子之处练剑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灵舟仙子教她的都是天军营内常用的招数,白秋神游天外地舞完一式,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安静,她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向灵舟仙子,这才看见灵舟微微愕然地看着她,迎上白秋的视线,这才镇定下来。

“——很好!漂亮!”

灵舟仙子渐渐反应过来,想了想,为了表明真诚,她便抬起手来鼓了鼓掌,同时惊讶地夸奖道:“将军真是将你教得不错。”

因为白秋的年纪在灵舟仙子看来实在是小,她看着白秋总有种看女儿般的慈爱,虽然酒是不敢再叫这小姑娘碰了,但仿佛光是看她拿个剑在地上蹦蹦跳跳也挺开心的。

正因如此,灵舟对白秋宽容得很,本来就是按照奉玉所言,教小女孩似的随便教教,见她进步如此迅速,反倒惊艳万分。

白秋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握着剑的手都出汗了。等灵舟仙子纠正好她仅剩的几个小错误,白秋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元君,进入妖境的天兵天将……之前都是过了多久回来的?他们在妖境之中的状况,我们能得到什么消息吗?”

这两个问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白秋也不知问过多少回了。只是她到底担心得不行,哪怕已经听了好几次答案,终究忍不住继续问。

灵舟仙子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故而哪怕已回答了多次,仍耐心地回答道:“……之前的九个妖境,短的只用了半个月,长的硬是磨了两百年……不过这些年来天兵天将的能力见长,这次应当不至于如此。这九个妖境里,我也进去过两三个……那个里面一旦进去了就不太好出来,与世隔绝,消息亦递不出,只能等。”

这么说来,要知道奉玉的安危,就还是只能看那盏灯了。

“……原来是这样。”

哪怕已经听过许多次答案,白秋的声音仍旧有几分闷闷的,难免有些失落。

她道:“可是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自回天之后,白秋就已经不记得她和奉玉有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了,而且这回和上次在凡间时不同,她都没有办法偷偷跟过去。

“……四个月不算太长。”

灵舟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的心情我自是明白,我夫君长渊也跟着将军在妖境里面……我是同你一般担心的。虽说我们在外面得知不到什么消息,但妖境之外,天军营历来会就近安排天兵镇守,只要将军他们归来,立刻就会送回消息,应该还是很快的。”

白秋理解地点头,可是心里总归是担心多过其他的,哪怕灵舟仙子亲自安慰过了,亦是如此。白秋心不在焉地随灵舟仙子又练了几个时辰剑,等到天色将晚,才匆匆赶回仙宫内。等回到东阳宫,她第一时间就去看灯盏,只见橙红色的小火焰依旧跳动着,这令白秋松了口气。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这火焰的跳动却没有令她全然放下心来,心脏依然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令人有点难以形容的慌张。

于是白秋这日打理好自己后,却不敢立刻放开灯盏的灯座,仔细地护着看了许久,直到实在抗不过去,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白秋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午夜时,她忽然被一阵奇异的心慌惊醒,等醒来以后,她才猛地发觉自己居然还没上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立刻就朝手上的灯光看去,见到被她蜷在尾巴中的灯火,白秋心里一松,然而还未等她完全安心下来,却见火焰猛地颤动了一下。

那一刻,时间仿佛禁止。

白秋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仔细地关好了门窗,没有一丝风会从门缝里搂住来。没有空气流动,没有任何晃动,原本平静的火焰就突然像是受到了气流强烈的冲击,猛烈地摇晃起来。它晃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白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这道火苗用力一抖——

然后,熄灭了。

第91章

这晚是新月,灯火熄灭的瞬间, 整个房间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白秋整只狐狸都呆呆的, 像是没有意识到刚才那一刹那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迅速,几乎是光芒从眼睛里消失的一刹那,她小小的狐狸爪子就迅速搭在了灯盘上,慌张地试图从托盘里寻找到什么, 可是灯盏中只余下火焰熄灭后剩留焦黑一点的那一段灯芯。

灯油还是热的, 白秋的爪子被烫了一下,她呜咽地叫了一声, 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没有多耽搁,拼命地扒拉灯池、灯柄和灯座, 等意识到这样什么都找不到,她才立刻慌乱地去找东西打火,但没跑多远又折回来, 转为自己往灯芯上吐火。

狐狸天生能够吐火,白秋虽然不太善此道,但好歹也是仙狐,仙火按理来说无论点什么都该是够用的,然而现在,这区区一小段灯芯却像是浸了水一般, 任凭她怎么点都点不着。哪怕白秋已经吐空了腹中的火, 灯芯还是阴沉沉的, 灯油也渐渐凉了。

白秋奋力地往上面吐着火,尽管腹中已因白秋频繁而反复地试图集中火气而烧灼不已,她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吐火,最后拳头大小的火团变得只剩下烟,白秋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但咳了几声连忙从黑烟中抬起头,继续使劲地憋火点灯。

……灭了?!真的灭了?

白秋急得满头是汗,伤心得不敢置信,她疯了一般地在灯盏上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火焰、不停地重复着试图将灯芯点燃,神智渐渐涌回脑海里,可是她根本难以相信。灯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在狐火触到它的一瞬间,它看上去仿佛是被点燃了,可是转瞬间又熄灭。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漆黑的灯盏,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火苗一次一次熄灭。

白秋想要说服自己这盏灯许是被风吹灭的,与奉玉无关,可禁闭的门窗却提醒着她灯火熄灭时房间里相当平静。恐怖的情绪从脚尖蔓延上来,白秋的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呜声,她心乱如麻,拼命地想要从灼痛的腹腔内再挤出一点火来——

“咳、咳咳咳咳——”

火热的黑烟灼伤她的喉咙,白秋痛苦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吐不出火来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白秋慌得六神无主,偏偏这个时候头脑迟钝得几乎没有办法运转,眼看着这盏灯她是点不起来了,白秋脑内一慌,这时才想起必须向其他人求助。她连忙将灯一口叼起,撒开腿往外跑,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是哪里还有时间哭,白秋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来不及多想就急急朝外冲去,可是一冲出窗外,她才发觉天军营四面八方都是道路,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兄长那天送她回来之后,就果真领了天军营的军令到远方去执行公务了,现在不在天军营中。白秋如今虽说是熟悉了天军营的角角落落,可是要说熟悉又信赖的人终究不算太多。此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她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急忙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飞快地朝天军营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