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勾了唇,没说话。

周氏又盘算开了,只小心翼翼看她:“前面老太爷在跟两个人说话呢,却不知你中意哪个?”

☆、第八十五章亲事

不管是陈防己,还是傅臣,对寻常人来说,都是很好的夫婿。

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这昔日名满京城的姜四姑娘的笑话,偏偏如今姜姒才一出孝期,就巴巴地有人贴了上来,还一贴就是俩。一个是皇爷跟前儿的大红人,另一个还是皇爷跟前儿的大红人;一个是飞黄腾达的表少爷,一个是系出名门的傅世子。

这二人与姜姒也算得上是颇有渊源了。

只是姜姒知道这件事,到底还是犹豫得很。

听闻老太爷正在前厅同时与陈防己和傅臣聊天说话,姜姒就更头疼了。她坐在屋里,听着周氏絮絮叨叨,看着她高兴至极的模样,忽然道:“娘,傅臣原本与我青梅竹马,毕竟有过前面一件事在前;陈表哥又已经纳了三姐为妾……我想等见过堂兄再说。”

姜荀如今也在朝为官,同样颇得皇爷倚重,又有姜老太爷在背后给他撑着,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

姜姒有什么事情找姜荀,那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周氏觉得,如今还能有这样好的两门亲事上来,那是老天的庇佑,只是看姜姒这样子,却似乎不愿意。不过姒儿的顾虑,也未必没有道理。周氏见见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回头再听听老太爷的说法也好。”

其实,嫁给谁,似乎都无所谓。

姜姒只是想跟姜荀谈谈罢了。

姜荀接到消息就扔下手里的事情赶来了,他进了府之后,先去前厅拜会,便见了陈防己与傅臣,不过这一趟要紧还是来见老太爷。

“孙儿给祖父问安了。”

姜坤自然知道姜荀为什么来,只道:“你也来了,我这里还有外客,你先去后面见见姒儿那丫头吧,你们兄妹两个也有日子没见了。”

说这话的时候,姜坤着意看了看傅臣与陈防己的表情。

傅臣如今越发地沉稳,脸上看不出半分的喜怒,只是在听见“姒儿”两个字的时候,垂了眼帘,似乎又想起了旧日的事情。

他今天来提亲,侯夫人不免又闹了一阵,可傅臣懒得搭理她。

本以为今天是个吉日,哪里想到偏偏撞上了陈防己?

往日倒是没想到,陈防己还有这心思。

当初顾严德支持七皇子,顾芝也成了七皇子的侍妾,可后来陈防己也不知怎么,跟顾家那边的婚事掰掉了,管他出了什么事,就是磨蹭着没娶顾家的表小姐。

顾家是什么人家?自然受不得这样的侮辱,一转眼就退了亲,为自家姑娘寻了一门好亲事。

而陈防己,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人。

这几年来,陈防己把府衙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力勤于朝中之事,办事又得力,彻底成为了皇上的亲信,倒是亲事这方面搁置了下来,可他今天竟然也来了。原来不是没有好亲事上门,而是陈防己眼光太高。

在傅臣这里看来,陈防己自然是百般的不顺眼。

在陈防己这里看来,傅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人气氛诡异地坐在这里,陈防己身世不如傅臣高贵,可也不卑不亢,还要口称姜坤一声“外祖父”,着实令傅臣心里不舒坦。

而刚来便走的姜荀,却将两个人之间的情况看在了眼底,到了姜姒这里就笑了一声:“今日这一桩事情要是传出去,我的好姒儿可又嫁不出去了。”

姜姒也是苦笑。

傅臣来搅和一番已经让人厌烦,如今又来了一个陈防己,眼瞧着两个都不是善茬儿,谁还敢来提亲?

煞星爷一个就够了,转眼来两个,让姜姒头疼。

她给姜荀让了座,看他穿着一身藏蓝便袍,脸色也比往常好了不少,便道:“堂兄今日倒是来得快,倒像是我叫人去寻你之前,你已经来了。”

“傅臣与陈防己一来,我便知道了。”自然有人通知姜荀,事关自己妹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他笑一声道,“只是我不知你会怎么选择而已。”

如果当初没有谢方知,姜荀可能会觉得姜姒嫁给谁其实都差不多。

可一旦知道谢方知跟她之间种种的牵绊,姜荀便觉得这一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凭心说,谢方知不错,姜荀也欣赏这人,但是他不觉得谢方知与姜姒相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姒儿……你可还在等他?”

“原打算嫁给谢方知,好歹知道根底,如今看来是我没这个福气。”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姜姒除了服,谢方知孝期远游不说,如今怎么算也出了孝,可他没有回来,那姜姒也就不再想了。守孝于她而言,也是一个缓冲。现在不是她没等谢方知,而是他没回来。

姜姒道:“嫁谁不是嫁?不管是嫁傅臣,还是嫁陈防己,日子不都差不多吗?”

听见这话,姜荀就有些不明白姜姒了。

他皱了皱眉,又想起当年姜姒说过的话,姒儿当初便似乎这样说过,与谢方知之间的牵连,不过是利益驱使。如今陈防己也是身居要职,前途不可限量,傅臣更是狼子野心,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万千女儿家心中的良婿。

“你真放下了?”

“从不曾拿起,又有什么放下的说法?”

姜姒抛开脑子里所有的感情,用理智去分析,只道:“若求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便选荣华富贵吧。太贪心没有好下场,我已是知道了。陈防己这人如何?”

一转眼开始问陈防己了。

姜荀无奈地扶额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我不是在问你吗?”

姜姒轻声笑。

“……若叫我说实话,陈防己此人颇能自律,有一股子狠劲儿,能得了皇爷青眼的人又岂是寻常?”在某些方面,姜荀觉得自己不如陈防己狠,不过他一面很瞧得上陈防己,一面又对他某些行为很鄙薄,“只是此人行事狠毒刁钻,在朝中树敌不少,手底下也未必干净。若他出息,定然是权臣,甚至奸臣。心思细密又狠毒,我只怕你斗不过他。”

“这话未免说得有些奇怪了。”姜姒微微笑着,眼底平静无波,道,“我是挑选夫婿,又不是挑选政敌。既然都不是我喜欢的,选哪个不都一样吗?”

“那你喜欢的那个呢?”

姜荀又问了一句。

他忽然觉得现在姜姒的心就是一团死灰,眼见着年纪不小了,嫁给谁也都这样。

似乎,在谢相府那一把火之后,她的心也没烧过了,什么时候看着也都是这不咸不淡的,温水一样没变化。

姜姒闻言,看他一眼,道:“我喜欢我自己。”

姜荀一下笑出声来。

他想着最近在皇爷那边听见的消息,说是现在谢方知还在江南,曾有一段日子有过行踪,不过半点没有回来的意思。

若姜姒能看得清楚明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固然心疼,可也不能阻拦她的决定。

他兄妹二人与陈防己无仇,甚至还于陈防己有那么一点小恩,陈防己对姜姒念念不忘,应该也是记着当年的情分,另一则还有一些不甘心,等三年能娶到姜姒,对姜姒而言未必不是一门好亲事。

唯一不好的,兴许就是姜妩了。

他看着姜姒,很久没说话。

姜姒却道:“我想得很清楚,陈防己也没什么不好的。有野心,有本事,够狠,够毒,够小心眼……至于姜妩,见着我,合该是她堵着心,我既对陈防己无感,对她自也没个什么芥蒂。但凡她不出来惹事,我懒得搭理。”

正是因为不爱,所以根本不在乎。

她太冷静了,一点也没有要嫁人的感觉。

姜荀听了,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起身却道:“我看你是疯了。”

姜姒笑笑没说话。

待傅臣与陈防己那边走了之后,姜老太爷便找姜姒去问了。

于是不出三日,京城里便传出消息,姜家拒绝了宁南侯府的提亲,终究要将自家四姑娘嫁给陈防己。

消息一出,半个京城都为之哗然了。

众人纷纷猜测傅臣现在是什么心情,明明喜欢姜四姑娘,当初还是娶过的,差一点就要过门了,结果傅臣自己没到,现在等了快三年,再来提亲,众人以为这一对儿定能再续前缘。

不管怎么说,姜姒年岁不小了,傅臣肯为她留到现在,不知多少人应该感动流涕。

可谁想到,半路上杀出个陈防己,竟然截了胡,一把就要抱得美人归啊!

街头巷尾,无数人津津乐道,有说姜四姑娘眼睛没长好挑错人的,有说姜家两姐妹共事一夫将成佳话的,也有人说这陈防己也是个情种的……

只是说到姜姒出孝之后这一件大喜事,就不免要说到几乎与姜姒同时守孝的谢家子弟了。

算算,谢银瓶也出孝有一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不过没人能成功。

于是,又有人想起了那个离京近三年的浪子。

现在的谢方知,又在何处呢?

京城里的消息也长了翅膀,飞啊飞的便飞到了济宁,谢方知一路从南策马而归,遥遥朝着北方一望,似乎便能瞧见京畿烟云风华。

一名灰衣仆从从旁侧跑出来,将信封递给一身尘土的谢方知。

这些年远游在外,天为被地为席,饮的是长河水,餐的是南北风,面上是八面尘,眼底是四方海,袖袍里笼着风月千端,马蹄下踏着鹏程万里,眉眼染风霜,几分伤怀早已磨灭劳顿尘土中,徒留沧海满眼转瞬化桑田。谢方知,似乎不是原来那个谢方知了。

如今的谢方知,满面沉静地将信封拆了,垂眼看着京中来的消息。

下面递消息的人,已经习惯了看谢方知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信,然后指给回复,叫他们暗地里办一些事,然后他再若无其事地游览秀丽江山。

可今天,谢方知看信看了太久。

纸上寥寥数行字,只有一个消息。

那种久违了的笑容,忽然从谢方知唇边出来了,他微微咬牙,看着自己满身尘土模样,手指掐紧,只道:“好,好,好!”

好个自私自利又善变的女人!

半年她都等不得了吗?!

嫁谁不好要嫁给陈防己,长得不好看也就罢了,才华平平,手段也不够高明,要紧的是还是个妾室的,什么时候她标准这样低了?

谢乙眼底的阴云,终于渐渐拢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早死,以后一定要死在姜姒后面,否则以这女人善变的程度,怕决计不肯为他守寡的。

手指用力,谢方知指腹慢慢搓揉起来,将一张纸都拧皱了,才道:“一个要嫁,一个要跟我抢……有意思……”

下头传信的灰衣人忽觉得自己脊背发寒,像是有什么爬了上来一样。

他悄悄看着谢方知,冷不防便听见扬鞭的声音。

谢方知抖了一下马鞭,道:“叫赵蓝关别轻举妄动,我回去跟他干票大的。”

想嫁别人?

做梦来得比较快。

☆、第八十六章归来

转眼两个月过去,姜姒准备好了自己的新嫁衣,眼见着快抵近年关,冬月里要忙的事情还不少,她也懒怠在家里待着,索性拉了红玉等人悄悄地出去。

如今谁也管不着她,她只管随心所欲。

八珍还有些担心,只道:“再有一个半月,您可要……”

“出门便出门了,还能把我怎么着?”姜姒心里想着,陈防己爱娶不娶,叫她这一阵子老待在家里,总归是憋得慌。

出了来,姜姒便先往了缘那边去。

谢方知走虽走了,可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撂在京城,孔方虽时常出来照看,可难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姜姒自然偶尔来看看,一则因为一些不可名状的缘由,二则因为萧化凡着实讨她喜欢。

今日她打外面买了小孩子喜欢的糖人儿,刚进来便看见萧化凡在屋里背书。

了缘也是识字的,早早就在教孩子了,她心里对谢方知约莫有那么一点的念想,可随着谢方知一别三年走了,这念想也就渐渐熄了。她也不喜欢姜姒,可姜姒两个月前说要嫁人,仿佛前尘往事都成了飘渺云烟,了缘还有什么可怨恨的?

所以如今,她也只是淡淡看着姜姒,看她跟萧化凡说话。

萧化凡今年已经有五岁,看上去倒是跟他爹长得很像,要紧的是一双眼睛,黑黑地,很是透亮。

他捏着糖人儿,皱着眉:“化凡说过自己不喜欢吃甜的了,您还给我买。”

姜姒听在耳中,只摸了摸他头,也坐下来,拿了他正在背的书来看,却是一本《四书》。

抬眼一看了缘,姜姒只道:“孩子还小,怎么叫他背这些?”

“将来他总要靠自己的。”了缘也瞥了那书一眼,慢慢埋下了头来,声音低低地,“我总不能看着他泯然众人。”

泯然众人?

这又是要跟姜姒说萧化凡名字的事了?

姜姒暗地里冷笑了一声,只唤萧化凡:“来,到干娘这里来。”

萧化凡年纪小,可是懂得的事情很多,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一双看似生动的眸子里,其实没有几分感情。这一双眼,跟萧纵的太像了……

即便是有两年没见过萧纵,可姜姒永远记得萧纵的一双眼。

就是这样的一双。

她慢慢眯了眼,看萧化凡拿着糖人走到自己身边,抬眼望着她,便道:“改日为你请个启蒙的先生吧,或者与寻常人一起上学,化凡看怎样?”

谢方知一走,这里说话的就是姜姒了。

孔方是知道自家主子把姜姒放在心坎上的,姜姒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违背一句话,而姜姒也把孔方的态度视为寻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她这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模样,终究还是让了缘有些不高兴起来。

毕竟这是她的儿子,当初让孩子认了她当干娘,已经让了缘心里不舒服,可这两年心里的不甘又淡了很多。

当初,任是谁见了姜姒都要羡慕嫉妒,哪个女人不觉得姜姒好看,哪个女人不羡慕姜姒日子好?可之后谁又不可怜她的际遇,到如今也只能嫁给陈防己了。对不知道个中有过什么的寻常人来说,嫁陈防己也是让人嫉妒的,可对于知道一些的了缘来说,这无疑是姜姒落魄的明证。

所以她如今看见姜姒,不觉得堵心,反而觉得快意。

只是这样的快意,必须将萧化凡给拨开来说。

萧化凡一直跟了缘不亲近,反而跟姜姒说得来。

有时候也不见得姜姒多喜欢他,可每当姜姒跟萧化凡说话的时候,了缘就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其实姜姒与萧化凡应该是一路人,萧化凡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自私又虚伪,真跟姜姒教出来的一样,看着萧化凡,姜姒就觉得自己在照镜子。同类与同类之间,往往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姜姒跟萧化凡自然说得来。

她摸着萧化凡的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也听他背书。

末了,萧化凡忽然道:“我娘说,化凡的名字是干娘起的,干娘为什么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呢?”

了缘心头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果然,姜姒闻言之后,慢慢地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之后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起来。

她见了缘闪避开了目光,便将手中的书放下,看向萧化凡,问道:“你猜猜是为什么呢?”

萧化凡生得虎头虎脑,不过一双眼眸着实不简单,他望着姜姒,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化,倒像是比他亲生的娘的城府还要深。

“约莫因为化凡本不凡。”

那一瞬,姜姒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接着又弯唇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需要化凡的人,自然本来就不凡。

这小子,活生生地人精模样,叫她忍不住用手指头戳着他额头,道:“你那蠢笨娘都不明白的事,倒教你想清楚了,真是个聪明的。”

旁边的了缘顿觉一阵难堪,抬眼就来瞪姜姒,岂料姜姒冷冰冰地转眼来凝视她。

当着了缘的面说萧化凡的娘“蠢笨”,这根本就是骂她,而且毫无避讳!

了缘心底愤恨极了,可是让她感觉心冷的,竟然是萧化凡也笑着看他,一副没心没肺样子。

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了缘看着姜姒,又看了看萧化凡,但觉这二人表情仿佛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不由得发了个抖。

就这一会儿,姜姒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准备走。

临走时,她指点了萧化凡一些功课,又道:“明儿你孔方叔叔就来,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他。”

“化凡记得了,干娘路上当心。”

萧化凡眯着眼睛笑起来,送姜姒到了门外。

了缘无力地站在原地,又颓然坐下去,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了。

可一转眼,萧化凡回来,又朝着她笑,拉着她的手喊她“娘”,还把糖人递给她,说道:“娘你看我把干娘哄得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