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知浑然没觉出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一样,只是一副厌恶萧纵的表情,甚至透出几分被仇恨蒙眼的模样来。

“皇爷厚爱,微臣怎敢辜负?想必如一去刑部查过,便该有个定论,您还要召见魏王殿下,臣该避嫌。”

说着,谢方知就起了身。

魏王萧纵这会儿是接旨进宫的,皇帝叫人安排在南书房见面,内阁之中不少大臣都在,阁老们如今已经换过了一拨,都陪侍在晋惠帝的身边。谢方知终究还是没有避嫌离开,反而是跟着晋惠帝进了南书房,就在下头站着了。

朝中有能耐有本事会看眼色的大臣们都在这里了,随着宦官一声尖细的“宣魏王觐见”,外头便走来了紫服蟒袍的萧纵。

萧纵脸上的表情不大好,进来先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行大礼:“臣弟请皇兄大安。”

“何必这样多礼?赐座。”

晋惠帝显得格外大方,便叫人给赐了座,让萧纵坐下来说话。

萧纵站着没动,道:“今日朝中之事,臣已经听说了个清楚明白,皇兄请臣弟前来,也定然不是为了拉家常,还请皇兄开门见山,臣弟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某些宵小之辈来查。”

“铁证如山,魏王殿下还敢狡辩不成?!”

谢方知脸色一变,冷笑了一声,便拍案而起。

正巧这会儿傅臣已经从刑部回来,站在角落里的七皇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与傅臣对望了一眼,彼此明白事情已经成了,也就不多言语。

傅臣将方才这两句争执听在耳中,上来便回禀道:“启奏圣上,微臣已经查过刑部口供,并且亲自提审过三十余犯人,尽皆对卷宗所述供认不讳。由此可见,谢大人此言非虚。”

整个南书房都安静了下来。

晋惠帝的脸色,真是一变再变,看着萧纵的目光,也变得痛心疾首起来:“魏王果真做出此等事来,却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这不都是皇兄所逼吗?”

魏王一句话,忽然把人给吓住了。

南书房里众臣都愣住了,直觉今天这事情不对,魏王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敢顶撞晋惠帝?

果然,晋惠帝的脸色也终于难看了起来,勃然大怒道:“魏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朕逼着你去做这些的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纵冷笑一声,竟然上前一步,环视一圈,才道,“皇兄苦心筹谋,等的不就是今日吗?!只等着抓住我的把柄,再将我这隐患一把除去,这才是王者之道,不知臣弟所言可与半分差错?”

胆子小的大臣已经直接吓晕一头栽倒在地。

就算是胆子大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很多人都没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七皇子更是踏步上来,高声斥责道:“皇叔今日怎敢顶撞父皇,还有为臣之道吗?!这是要造反不成?!”

“造反?”

萧纵沉凝地站在原地,脸上忽然绽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那一瞬间,傅臣脸色终于大变,高声喝道:“护驾!”

南书房外面立刻有了声音:“臣赵蓝关护驾!”

侍卫们一直在外面等候,赵蓝关更是近年来武功卓绝的高手,赵家与谢家又算是有过渊源,不过在外人看来谢赵两家之间已经生了嫌隙,所以皇爷并没有怀疑过赵蓝关。更何况,如今赵蓝关与谢方知都是效忠于皇爷的呢?

此刻赵蓝关带着人进来,便是按着剑,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震住了南书房之中的所有人。

七皇子大怒道:“速速将魏王此等悖逆之臣拿下!以儆效尤!”

“皇兄都还没发话呢,你插什么嘴?”

萧纵忽然一声笑,他看似孤身一人站在殿上,却凛然不惧。

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垂死挣扎,或者如今破罐子破摔了。

宫廷近卫早已经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有赵蓝关警惕地站在殿中,随侍在皇爷的身边,凝重地注视着下面的萧纵。

晋惠帝叹了口气:“魏王怕是误解了朕一片苦心,本想为你留一条生路,如今是你自己不珍惜。你犯下滔天罪行,杀孽累累,还要朕一一道出不成?!今日你咎由自取,便不怪朕不顾念兄弟手足之谊了。当年父皇驾崩之时,还曾叮嘱于朕,定要善待兄弟手足,如今非朕不孝,实乃你萧纵做下一干天诛地灭之事!”

悚然一惊。

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能令晋惠帝的口气厌恶至此?

所有大臣们都胆战心惊地听着。

萧纵站在原地,面目已经狰狞起来:“这皇位本就应该是我的!若非当年你窃位,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我!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算账?你这皇位和江山,都是我让给你的!”

章太妃当年乃是先皇的宠妃,一个皇后算什么?

萧纵从小就聪慧过人,可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妻儿都没了影踪,不是拜晋惠帝所赐又能是谁?

天家本无手足之情,更不用说是围着一张龙椅转了。

此等皇族秘辛,本不该叫人听见,可今日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目的,满腹的心思都是只有自己知道。

傅臣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魏王绝对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

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在想这个问题的,也不止傅臣一个。

但是,没有人想出来。

直到晋惠帝气得指着萧纵骂道:“好个颠倒黑白又枉杀忠良之人!本是朕顾念着手足之情,只盼着你迷途知返,不料如今你执迷不悟,既然犯下此等重罪,死不足惜!三年前谢相府一事,朕早已查明,就是你在背后指使,那出入的死士尽皆出自你手,谢相一门忠烈,满家贤良,不过勤恳兢业辅佐于朕,又曾与你有过嫌隙,你便下此毒手,妄图断掉朕左膀右臂,用心何其歹毒!枉费朕一番苦心,你竟越陷越深,徽州赈灾一事贪墨无数,还有谁能救你!赵蓝关,动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赵蓝关按剑而起,魁梧的身躯过来,瞬间就让这南书房觉得拥挤起来,不过进来的侍卫们动手也快,瞬间将萧纵制住,压着他跪了下来。

萧纵仰天长啸,嚣张至极,却看着晋惠帝,有些可怜他:“谢相之事,便是我动手,又能如何?人都已经死了……哈哈哈……”

此态极为疯狂,几乎让人以为萧纵脑子已经坏掉了。

约莫是最近几日晋惠帝有意无意的打压,也约莫是他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家争权夺利,又容得下谁?

更何况……

牵扯到谢相之事,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是萧纵下的毒手?

如今有人看向了谢方知,果然看见谢方知脸色难看,他双拳紧握,眼底透出几分血色,看着被压着跪在殿中的魏王,忽然转身朝着上首晋惠帝拜下,道:“先父为大晋鞠躬尽瘁二十载,从不曾有任何为国为民不利之事,竟然遭此横祸,微臣心中实难安定。启奏圣上,魏王罪大恶极,又与臣有杀父之仇,又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魏王并非天子,恳请圣上……开恩,使臣一尽心愿。”

谢方知的心愿是什么?

众人脑子都闪过了这个念头,一开始都不清楚。

直到,赵蓝关将一把剑奉了上去。

晋惠帝从上面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王,然后他朝着赵蓝关一伸手,道:“取佩剑来!”

赵蓝关立刻将自己腰上的剑解了下来,双手奉给晋惠帝。

晋惠帝接过,郑重其事道:“当日谢相横遭不幸,朕便曾指天发誓,一定要为谢家雪前耻,昭清白,只是事涉魏王,乃是朕妇人之仁,却不想纵容终究酿成更大的错。朕答应过你谢乙,定叫你手刃仇人,如今魏王执迷不悟,觊觎皇位,为人臣者却有不臣之心,更不曾顾念兄弟手足之谊,于国于家,死不足惜!”

说着,他便将自己手中剑朝着谢方知一递,断腕一般决然道:“朕,绝不姑息!谢方知,今日你便将这害了谢相之人的头颅斩下,以慰谢相在天之灵”

“臣谢方知,接旨!”

谢方知一掀官服袍子,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接过了剑。

而后,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殿中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大臣们已经明白了,南书房之中也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言不合就开始盖帽子喊护驾,分明就是准备速战速决,今日就立刻解决了魏王,皇帝才是真正狠心的那个,根本没打算留手!

而谢方知与萧纵之间,竟然还有这样深的恩怨,难怪谢方知徽州一案矛头直指萧纵呢!

众人心里都是胆战心惊,而跪在地上的萧纵却是嘲讽地勾起了唇角,傅臣与七皇子都站在旁边,看着这曾经权倾朝野的魏王,如今就要化作云烟里的一抔土,不免也有些怪异的唏嘘。

然而,更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谢方知的身上。

他捧着一把剑,然后缓缓地将这一柄三尺青峰拔了出鞘,剑光冰寒冷厉,映着谢方知一双毫无感情的眼,似乎相得益彰。

剑鞘被谢方知扔在了地上。

他也曾习武,对剑并不生疏,而赵蓝关的剑很重,他站在晋惠帝左下方两步远的地方,看向了引颈受戮的萧纵,唇边挂了一分讽笑。

两手握剑,紧紧地,似乎生怕这三尺青峰从自己手中溜走。

他半侧过身子,道一声:“得罪了。”

长剑高高举起,雪亮的剑光映射到无数人暗藏着惊恐的眼底,刺痛了众人的眼睛。

晋惠帝看着谢方知举高的剑,心中的得意已经到达了一种顶点,然而就在谢方知剑锋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脖子边一冷,就天旋地转起来,看见了一具穿着龙袍的无头身体……

无数人骇然无声,一颗心都已经吓得要跳出胸腔来!

谢方知举剑那一霎,竟然一个转身,在剑落下的瞬间,斩向了晋惠帝!

手起,剑落!

全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就站在谢方知的身前,然后那天子的头颅就被他重重的一剑所斩落,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喷溅的血迹染红了皇宫黑色的金砖,也染出谢方知半身的富贵紫!

谢方知脸上也带着血迹,他手里还提着剑,然后轻轻一碰晋惠帝没了头的身体,接着就听见尸身倒地的声音。

他也听见了自己平静至极的声音:“臣谢方知,谨遵圣旨,斩落杀害谢相之人头颅,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第一零二章了缘之死

京中照旧繁华模样,只是空气里浮动着的秋意已经有些遮掩不住。

怕冷的人已经裹紧了衣裳,一路从街边疾行而去。

姜姒的马车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便碰见一队禁卫军从远处过来,很快又从姜姒的车旁经过了。

宫中三日没人出来,不过姜荀已经朝着姜姒这边递过消息,谢方知的胆子太大。

到底出了什么事,姜姒也不清楚。

今日她原不该出门,只是孔方那边来报,说是了缘这边出了些许的状况,姜姒得去看看。

前两日下过雨,了缘自个儿没注意,竟然病了,姜姒从旁边绕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萧化凡一个人坐在外面写字,专心致志,看见姜姒进来了,便是抬首一笑:“干娘。”

“……你娘呢?”

姜姒见他还笑着,却以为了缘没个什么大事。

萧化凡道:“娘躺在里面,等您呢。”

于是姜姒叫人撩开了帘子,朝着里面去了。

刚进去就闻见淡淡的药味儿,了缘脸色有些白,靠在枕上喝着药,眼见着那药碗要见底了,她才放下,而后对姜姒笑了一下,似乎也有些局促:“四……大少奶奶来了。”

“来看看你,还好吧?”

姜姒坐在旁边的绣墩上,两手交叠放在膝头,打量着了缘。

了缘病得的确不很重,只是有些虚弱而已,若非她要见姜姒,姜姒断断不会出来见她。

不过,姜姒很久没有说话。

她不想直接开口问了缘,偏生喜欢磨一磨。目光浅淡地看着,姜姒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只是了缘在她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难免有些不安稳。只是一想到自己心中的念头,了缘又一点也不害怕了。现在不一样了,她相信最后她一定能比姜姒站得更高,非要这女人日后仰视自己不可。

恶念一起,了缘眼底泄露了几分端倪,但是她怕被姜姒看见,又连忙埋了头,掩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病,请大少奶奶来,只是想问些别的,不知道大少奶奶可否告知?”

“哦?”姜姒挑眉,“近日来有什么大事?”

“听说宫中……出了些事,皇爷好几日没出现了,魏王殿下……”

了缘的声音也透着犹豫,但是更有一种暗中筹谋的阴险与恶毒,还有姜姒不大喜欢的那种虚荣和天真。

直到现在,了缘也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萧化凡在旁人的眼底也只是来历不明的孩子罢了。

然而,了缘心底那个念头一直没有消失过。

当年的萧纵那样喜欢她,疼爱她,还有了孩子,虽然了缘也曾经对谢方知有过幻想,可是如今谢方知已经拴在姜姒的身上,了缘又如何抢得过?更何况,情况有变,魏王萧纵……若事情真如她所猜想,那这件事可简单了。

她今天来问姜姒,也不过是断定了谢方知与萧纵乃是一伙儿的,萧纵虽入宫,可绝对没有出事。

姜姒对宫中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是有姜荀的消息在,事情一定是已经成了。

只是后续的发展,现在还没人传出来。

在宫中的大臣又不少,傅臣那个时候应该也在,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会不会做什么,姜姒更不清楚,只是萧纵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缘什么时候不挑,偏偏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来找自己问,大概也是想到了什么。

只是……

“即便是告诉你,魏王殿下很可能即位,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

眼底划过几分不悦,又忽然明白了姜姒这话的意思,了缘半是惊喜道:“那……那我猜的定然不错了?魏王殿下他……”

魏王殿下要登大宝了!

了缘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看向姜姒道:“这可太好了!”

“是挺好的,大局约莫已经定下了。如今魏王殿下不曾有后院妻妾,也无半个子嗣,化凡又这样聪明乖巧……”姜姒说着,看了一眼帘外,萧化凡约莫还在抄写书本,这孩子倒是真的乖巧,她又转回目光来看了缘,眼底藏了无数的隐晦。

若是寻常时候,了缘兴许就注意到了姜姒这般的不一样,可是最近几日她都有些太高兴了。

闻得姜姒竟然也这样言语,她立时喜上眉梢,道:“我心里也这样想,若是魏王殿下见到化凡,若是见到化凡……”

若是萧纵见到萧化凡?

姜姒面上笑容不变,便听见了缘忽然没了声音。

埋下头,了缘看着手里的空碗,勾了唇,原本的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倨傲:“化凡乃是皇族的血脉,纵使是魏王殿下对我没几分感情,可为了这孩子,他也定然不会薄待了我,要紧的还是太妃……不,该是太后娘娘了吧……”

“是啊,是太后娘娘了。”

姜姒附和了一句,又叹了一句道:“往后了缘姑娘也是娘娘了。”

了缘越发欢喜,心里有些觉得不真实,像是一脚踩在云端上了。

她上去拉着姜姒的手,整张脸都显得明艳起来:“大少奶奶,您一定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况吧?大公子进宫这么久了,也没消息吗?等到魏王殿下来接我的时候,我定为大公子美言一番,您放心吧……”

“嗯。”

姜姒点了点头,拍了拍了缘的手,忽道:“外头似有些声音,我去瞧瞧。”

说完,她起身来,慢慢地转过了身,掀了帘子出去。

背后,了缘看着姜姒那窈窕的背影,越发觉得如今这女人看上去叫人连嫉妒都生不出来。

差距……

太远了。

谢方知喜欢的就是姜姒,可了缘心里不大甘心。

只是即便长得好看又如何,以后她了缘可以凭借着孩子,成为后妃,甚至成为未来的皇后,她姜姒有什么?不过是个外命妇罢了。

迟早有她拿捏姜姒的时候,在自己面前装个什么劲儿?

了缘随手将药碗朝着丫鬟手里一递,冷笑道:“还不快拿走?”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丫鬟捧着药碗退了下去。

姜姒去了很久也没回来,了缘正在憧憬与疑惑之中,待看见姜姒重新进来,约莫已过去了有一刻钟。

“外头也不知是什么事那么吵闹?”

“皇上驾崩了……”姜姒淡淡地将这消息说了出来,果不其然地在了缘的脸上看见了欣喜若狂,然后她也笑,“到了喝药的时候了,我才问过了诊治的大夫,说是不能大喜大悲,了缘姑娘可要养好身子,回头魏王殿下见了您这般好模样,才能更喜欢呢。”

了缘自己这些年也猜着了魏王一些,当年做魏王枕边人的时候,可也明白不少的。现在听了姜姒这话,她只注意到了那“您”字,便知姜姒也开始不如自己,觉得她迟早要被自己踩下去,高兴之下,一时也没注意,便伸手将丫鬟重新捧上来的药碗接过了。

等到要喝的时候,了缘才觉出不对来:“我方才不喝了药了吗?”

姜姒笑着回道:“先头那药不大好,这是才熬不久的。”

不知道为什么,了缘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甭管药好不好,断断没有间隔一刻钟就喝两次药的事,她下意识地一皱眉,就要放下药碗:“这药我不喝。”

不喝?

由不得你了。

姜姒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回头唤道:“进来伺候了缘姑娘喝药。”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进了来,便到了了缘榻边,在她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上去一下拿住了了缘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按住,然后强行端了那一碗药给她灌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