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晚点。”

姜醒沉默了一下,说:“晚上一起吃饭么。”

沈泊安又是一顿,似乎有点意外,看了她一会才说:“前两天那个会议很成功,晚上学生组织了一个小聚会庆贺。”

姜醒听完了说:“哦,有饭局。”

沈泊安点头:“对。”

姜醒也跟着点点头,默了默,忽然说:“那我能跟着吃一顿么。”

这下沈泊安更意外了,明显愣了一下。

姜醒望着他,又问:“泊安,你能带我吃一顿么。”

“好。”沈泊安终于回答她。

姜醒微低头,嘴角扬起,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五点半,沈泊安做好了手头的工作,对坐在角落的姜醒说:“好了,可以走了。”

姜醒拿着包站起身。

这时有人敲门,沈泊安说:“请进。”

门开了,穿着整洁套裙的江沁宁走进来。她一眼看到站在小沙发边的姜醒,脸僵了僵,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师母好。”她微低头,神色不自然。

姜醒“嗯”了一声。

江沁宁抬头看向沈泊安,略有犹疑:“沈老师?”

“好了?”沈泊安问。

“好了。”江沁宁说,“小廖说他们已经从学校出发了。”

“嗯,我们现在走。”沈泊安转头看姜醒,“走吧。”

姜醒明白了,这一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江沁宁跟他们一道走。不过这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本来就在这边实习,搭老师一趟顺风车去参加聚会而已,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路上三人都没怎么说话,江沁宁原本还尝试跟姜醒说话,但见她似乎很累不想说话的样子,也就作罢。

吃饭的地方在T大附近,开车从律所这边过去要二十分钟,再加上下班高峰期有点堵车,到了地方已经六点多了。

其他人早就到了,包厢里坐了六七个人,姜醒认出两张熟面孔,孙程和陈恕。

孙程嘴巴快,喊完“沈老师”跟着喊了声“师母”,其他人就知道了,虽然挺意外,但都礼貌热情地问好。

这些人中有几个研究生,有几个本科生,都跟着沈泊安做过事,但只有江沁宁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

沈泊安很少带研究生,江沁宁是这几年唯一的一个。

一顿饭吃下来,姜醒没记住几个人,印象稍微深点的就是孙程和陈恕。

孙程太活跃,会来事,想不注意很难。

陈恕就沉默多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事,姜醒大概不会注意他。

他坐在人群里,不太说话,穿暗色的衣服,样式很普通,头发也不像别的男生那样有各种发型,而是理得很短。

他看起来实在很不打眼。但他其实长得并不难看,眉眼甚至算得上清秀。

姜醒觉得他应该是个挺内向的男孩。

但就是这样内向的人那天在火车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帮了她。

姜醒又想起他的伞还在家里,明天一定得记着叫沈泊安带过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沈泊安已经出去结完账了。

大家一起走到餐厅门口,几个研究生另有采买任务先走了,孙程、陈恕和另外一个本科生骑自行车来的,于是结伴回学校。最后门口只剩下三个人。

姜醒问沈泊安:“你们要去学校是吧。”

江沁宁点头说是。

姜醒说:“那你们去吧,我坐车回去。”

“先送你吧。”沈泊安说。

“不用。”姜醒下了台阶,走到路边等车。

沈泊安跟过来,帮她拦了一辆出租,姜醒坐进去,说:“我先走了。”

出租车很快淹没在车流中。

沈泊安站在路旁,江沁宁走到他身边。

夜晚的霓虹灯笼住两个身影。

在灯影下,江沁宁伸出手,轻轻握住沈泊安的手。

*

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停了。

姜醒盯着前方红灯,脑袋里极其混乱,一会是沈泊安的脸,一会是江沁宁的身影。

有时候,她憎恨女人的直觉。就像此刻。

五十秒哗啦过去了,视线里那抹猩红骤然变成鲜绿。

姜醒耳朵里嗡的一声响。

她揉着手指,轻声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转弯,我去T大。”

半个小时后,姜醒出现在沈泊安的办公室外。走廊里空无一人,她站在门边,手几次抬起,始终敲不下去。

她沿着楼梯往下走,走到二楼停下。

那里有个简陋的休闲区,几张桌子,几张高脚凳,一大面落地窗。暑假本就没人,几个自习的学生早就走了,留一盏顶灯孤零零照在那儿。

姜醒在窗边蹲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楼下。光线最明亮的那一处,就是这办公楼的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腿终于彻底麻掉,这栋楼里越发寂静,外面也看不到人烟。

大约是深夜了。

窗外那片灯光里终于出现两个身影。

她看得十分清楚,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纤细柔美。

而他们两个,分明是牵着手的。

姜醒的脸贴上窗户,凉意一寸一寸渗入身体。

她坐到地上,背靠着窗,眼泪糊了整张脸。

同一刻,十点的铃声响了,陈恕关上档案室的灯,锁好门,背着书包走向楼梯口。

第4章

第四章

这个夜晚太寂静了。在这种寂静里,女人压抑的哭声不可避免地被放大。

陈恕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走廊里,离楼梯口已经很近了。

头顶的灯略显昏昧,但足以让他看清窗边哭泣的人。

因为惊讶,陈恕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抱着腿坐在瓷砖地上,头低着,长发滑落,遮了半张脸。

但他认得她。

她的白衬衣、牛仔裤都没有变,旁边放着的手包也还是之前那个黑色的。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他跟着同学一起喊了她一声“师母”。

可她现在却在这里哭。

落地窗的玻璃照出陈恕的影子,他迈了一步,忽又收脚停住。

不知该不该过去。

她哭得这样安静,这样专心致志,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哭法,没有尖锐刺耳的声音,也没有激动疯狂的姿态。

陈恕见过很多女人哭。

在他们镇上,每天都有女人吵嘴哭闹,被外人欺负了会哭,被自己丈夫、婆婆欺负了也会哭,哪家闹出点事街头巷尾都知道。哭泣似乎是女人的武器,那些女人喜欢站在巷子里边哭边骂,也喜欢敞着大门哭得轰天轰地,如果有人来,那么她们哭得更厉害,人们一看就知道她们有多委屈。

陈恕以前的同桌评价说那叫“女人的哭法”。

原来女人的哭法是不一样的,不论是哪一种,似乎都能看出她们有滔天的委屈。

陈恕站了好一会,手握成拳又松开,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姜醒的脸上都是眼泪,视线也是糊的。她抬手抹了一把,下一秒又糊了。不知怎么回事,平常明明不爱哭,今天怎么都收不住似的。

她厌恶这种状态,两只手都抬起来,垂着头狠狠地抹眼睛,抹了两把又觉得可笑。

她咬着嘴唇,整张脸都埋进腿间。

没有防备地,一道声音跳进耳里——

“……师母?”

姜醒身体一震,僵麻的腿好像恢复了一丁点知觉。

她抬起头。

年轻的男孩站在跟前,昏白的光落在他脸上,姜醒第一次发觉原来他的眼睛这么黑。

她没有回应,微仰起的脸庞上还看得到泪水,眼睛也是红肿的,陈恕皱皱眉,突然在她身边蹲下。

他打开书包,低头翻找,很快拿出一点纸巾,递到姜醒面前。

姜醒盯着白白的纸巾,微微发愣。

“干净的。”陈恕手又往前递了递。

姜醒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接下来擦了擦脸。

她没再哭了,她现在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这个男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都已经这么晚了。

陈恕看她擦好了脸,莫名松了口气。

犹豫两秒,才试探着开口:“……是来找沈老师的么?”

姜醒手一顿。

她别开脸,视线投向窗外。

陈恕突然有点无措。他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这时听到姜醒微哑的嗓音。她说:“不是,我不是来找他的。”

陈恕看着她,唇抿了又抿,不知怎么接话。他留意到她情绪低落沮丧,又想她刚刚在这里哭了一顿,一定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这事或许与沈老师有关,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好再乱作猜测,索性闭上了嘴。

一时两人都不言语,气氛安静得古怪。

姜醒揉揉眼睛,稍微敛了下情绪,侧过脸来。

“你叫陈shu?”她问,“大树的树?”

陈恕一愣,然后答:“宽恕的恕。”

“哦。”姜醒点点头,随意地问他:“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

陈恕说:“档案室十点关门。”

姜醒又点点头,没再问这些。她吸了两口气,靠在窗户上揉腿。就在陈恕以为她不再开口时,她突然说:“你有吃的么。”

陈恕愣了愣,然后摇头。

“我觉得好饿。”姜醒吸吸鼻子,伸手摸自己干涩的嘴唇,“也很渴。”

晚上那顿饭吃得没什么心思,刚刚又哭掉了很多眼泪。

她说得这样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不指望别人接话。但其实这话里多少有点委屈的意味,尤其是在哭过一场后说这样的话就显得格外脆弱。

她这个样子与之前差别很大,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陈恕不知怎么应对,看了她一会,低声说:“学校里有小店。”

“有小店么,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姜醒扶着落地窗要站起来,腿颤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恕下意识地伸手扶她。看她站稳,他立刻就松了手。

这时已经快十点半了。校园里没什么人,陈恕推着自行车,姜醒跟在他后面。

校园里有一条河,小店在河对面,走过去花了七八分钟。

到了才发现小店早关了门,卷帘门上贴了张A4纸,上面写:暑假期间营业时间10:00—20:00。

陈恕看完通知,略微窘迫地走回来对姜醒解释:“以前关门没这么早。”

“好吧。”姜醒有点失望,站在那没动。

陈恕也站着。

姜醒抬头看看他:“那你回去吧。”

她让他回去,但自己却没说走,还低着头站在原地。

陈恕说:“你不回去么。”

“我再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