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推了他好几次,又大力配合着符非符白的说笑,这才没让符石发现不妥。
其实符石也是喝得多了,已有些醺然,再坐约莫半个时辰就彻底醉倒了过去。
杨氏扶着他回后院。
人一转过后房门,卫桓“霍”地站起,拉着姜萱的腕子,转身大步离去。
他步伐极快,脸色难看的厉害,一进院门,姜萱赶紧吩咐姜钰把院门拴上。
几个大步入了正房,“砰”重重一掌击在案上,卫桓冷声:“杨氏!”
他怒极,重击之下,整张小圆桌都跳了跳。
姜萱唬了一跳,瞪他:“手还要不要了?”
这生气归生气,怎生拿自己的手遭罪?
卫桓听是听见了,只却未能照做,粗喘几下,骤重重一脚踹在高脚香几上。
“啪”一声,小儿腕粗的一条几腿应声而断,“噼里”“哐当”高几整个栽倒,上头的小花盆率了个粉碎。
卫桓怒不可遏,女儿家的婚事何等要紧,这杨氏竟敢把主意打到这头上来!
一听那话,他登时怒意填胸,恨不能当场一刀撕了杨氏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姜萱按住他,他理智回笼,强自按捺至宴散,已绷至极限。
冷冷瞥了后院方向一眼,他对姜萱道:“阿寻,我们搬出去。”
他是男儿在外,和杨氏没多少接触,只阿寻,也不知要受多少委屈算计。
这宅子,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卫桓已是护军将领,他自然也能在军户区分得一套家宅的。
“先别气,听我说。”
姜萱忙安抚他:“阿桓你先听我说。”
若问姜萱生气吗?那自然是极气的,且若搬走当家做主,那当然一件极好的事。
可问题是他们不能搬。
三人千里投奔而来,符舅舅欣然接纳,一直妥善照顾不说,又举荐卫桓参加校场选拔。
卫桓是有真本事的,他一鸣惊人全靠自己的能耐和天赋,但不能否认,那场校场选拔是他崭露头角展现一切的基石。
乱世英雄辈出,多的是从底层一跃而的人物,但能肯定的是,受出身拖累而郁郁不得志的只会更多。
得了好处就搬走,卫桓的名声还要不要?
现在可不是从前独身一人,可不管不顾,这恶名可沾不得。
“再有一个,舅舅可不会允许。”
符石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们几个搬出去另住的。
“不管杨氏如何,舅舅却是对我们极好极好的,这般行事是畅快了,却愧对舅舅,很不对。”
“你说是不是?”
姜萱温声细语,拉着卫桓坐下,从暖笼里倒一盏茶,递到他手里。
“你也别怕我吃亏,我没吃亏,那杨氏纯粹就是恶心恶心人,她做不成什么。”
这是事实,符舅舅态度摆在这里,他才是一家之主,好比今日杨氏就算不怀好意,她也笑语盈盈说话,不敢让符舅舅看出不对。
姜萱三言两语,就将这事打回去了。
难道她还能私自把姜萱的婚事定下?
这是不可能的。
何必为了这种人,让自己担上恶名?
且他们在一进跨院,杨氏在二进后院,大家都单门独户,不刻意去找碰不到。姜萱开始忙粮行的事之后,早出晚归,基本也不和对方见面了。
至于什么内宅手段,这么一点大的地方,人口又简单,以姜萱和杨氏的关系,后者根本没什么手段能使得出来的。
“若打老鼠伤着了玉瓶儿,我们岂不是很亏?”
姜萱本来也生气的,但见卫桓这般,她气反而消了,仔细给分析了一番,她含笑看他:“别气了好不好?”
又点了点姜钰的鼻头,“你也不许气,知道不知道?”
暗暗给姜钰使了个眼色,姜钰只得点点头,“阿姐,我知道了。”
姜萱又看卫桓。
卫桓抿着唇,好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这一个两个,都有些不省心,“好了,都去洗漱,赶紧休息,天儿不早了。”
天气热,这两个不洗温水,平时直接去茶房舀凉水冲,姜萱起身,去里间取了换洗衣裳,推卫桓:“快去快去,不许再生气了。”
……
答应了姜萱不再生气,又浇了半缸凉水,但事实上,卫桓那一腔怒意都还未能消褪多少。
神色冷峻,眸光沉沉,不必多仔细观察,就知道他心情不渝。
过得两日,仍未见好转,徐乾勾着他的肩膀:“那等无知妇孺,何必和她计较,走!咱兄弟俩喝顿酒消消火气!”
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问,符非符白就说了,徐乾是知道的。
两人押送觉吾回来,休整几日就回折返平谷,不属于正常上值,见反正都下午了,索性直接牵马,出了营门去酒馆。
进门坐下,唤伙计上了酒菜,几盏黄汤下肚,徐乾就说计:“你先和二娘定了亲,这不结了!任凭她有千般想法,也是施展不出。”
这话说的,卫桓直接一愣,酒盏一搁他拧眉:“胡说什么?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这回轮到徐乾愣了:“那你何必这般气愤?”
是啊!
若不是心悦于她,你那这么激动干什么?杨氏也就恶心恶心人,不是啥也没得逞就被打回去了吗?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卫桓愣了愣,片刻后方醒悟徐乾说的是什么,他冷声:“我们一路千里,相扶相护。”
他们相依为命,是伙伴是家人,唯一的家人被人不怀好意,他能不气怒吗?
卫桓冷着脸反驳,徐乾却笑,摇了摇头,他是过来人啊。
勾着兄弟的肩膀,他笑道:“那我问你,二娘今年十七,女子不好辜负韶华,再多过两年,也该备嫁了。”
“军中好儿郎不少,但女子终身,怎么慎重也不为过,如今悄悄寻摸起来,也差不多了。”
他冲卫桓笑:“既是与你千里相扶的亲人家人,你该抓紧了,是也不是?”
卫桓唇角动了动,本欲答正是,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他心中积那股愠怒非但未消散,反似乎更盛了几分,一拱一拱的。
徐乾心中大乐,何曾见过卫桓这般模样?一拍卫桓肩膀,他收了打趣,笑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没什么不对;千里相扶相护,更是一桩天赐缘分。”
“表姐弟更好,亲上加亲。”
徐乾最后这句话一出,卫桓“啪”地将酒盏放下来,眉心紧拧:“胡说八道!”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立即反驳了徐乾,抬头却见对方笑得一脸了然,他心下忽恼了起来,很恼,“霍”地站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乾高声,“兄弟,心里如何作想,理清楚才好,切切莫要将来追悔!”
还要胡说!
卫桓眉心拧得更紧,不理他,出了酒馆直接翻身上马,扬鞭疾奔离去。
……
卫桓心下恼怒,连连扬鞭,疾奔而出,走到半路,才发现这是去接姜萱的路。
今儿早了点。
若是平时,卫桓就该直接去的,早点坐下等等就是,正好还能观察一下粮行内外是否安生。
可今日,他忽然有点不想去。
忽然间,他很不想现在就和姜萱碰面。
勒马一阵,他调转马头回符府,找了姜萱常使唤的婆子,说自己有事,让她去接人。
接着他又匆匆出了府。
离了府,却没什么地方好去,绕了一圈,最后去了赭石街,远远送姜萱进了军户区大门,他却避着她,没有出现。
漫无目的徘徊,一直到了亥正,早过了她歇下的时辰,他才打马回了家。
进了府,推开院门,月光下的小院里静悄悄的,正房他屋里留了一盏灯火,两边厢房却已熄了灯,安静无声。
他盯着东厢,立了许久,才回屋。
没有再燃灯,卸了甲,衣裳都没换,他直接躺倒在床上。
定定盯着墙角那一点豆大的灯火,他怔怔的,一直强自压抑的情绪忽就大乱。
“那你何必这般气愤?”
耳边忽想起徐乾诧异的问话。
他们相依为命,唯一的伙伴,唯一的家人,唯一家人被人不怀好意,他能不气怒吗?
卫桓当时是这般答的,到现在他心中也一直这般想的着。
可卫桓其实是一个孤冷的人,他性情很冷清,昔日有人犯他忌讳,他要么直接出手,要过后暗中讨回来。
细究当时情绪,更多的其实是恨。
是恨,而非怒,他头脑很清醒,冰冷依旧,欲怎么做心里想得清楚。
他很少这样怒意勃发的。
卫桓还记得杨氏那话一出口时,无法压抑的,登时怒意上涌,大怒,简直怒不可遏,若非姜萱按着,他已当场发作。
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似隐隐触及了什么。
“表姐弟更好,亲上加亲。”
脑海中徐乾这话一闪而过,卫桓一惊,“腾”地翻身坐起,“胡说八道!”
他觉得就是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他视阿寻为家人亲人,从无半点这样的心思。
卫桓一直都坚信这一点的,可这会,心到底是有些乱了,胡思乱想一阵,忽他听到东厢门响了,轻盈的脚步声往正房来。
“阿桓?”
他立即躺下,装作已睡。
姜萱看看院门,见从里头拴了,便知卫桓是回来了,心放下,轻唤一声便停,转身回去睡了。
卫桓躺在床上,静听那轻盈脚步声回了东厢,房门“咿呀”掩上。
她回去睡了。
他也该睡了,不许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暗骂一句胡说八道的徐乾,卫桓吐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纷乱的思绪,闭上眼睛。
第29章 第29章
事实证明, 这般强自压抑心绪, 效果真不怎么好。
卫桓一宿没睡着。
他闭上眼睛,强自自己放空思绪,默念功法口诀。可这种往常效果显著的排解杂念方式,今夜却首次失了效。
思绪纷乱, 辗转反侧, 这个暮夏秋初的深夜,总觉得格外漫长。
天蒙蒙亮时迷糊了一会, 却很快醒了, 睁眼盯了帐顶半晌,他一拧眉,倏地翻身而起。
年轻人精力充沛,一宿没睡,并不觉疲惫, 只是仍烦躁心乱,卫桓匆匆披衣, 推开开门去了茶房。
舀凉水打湿巾子,直接覆在脸上, 冰冰凉的感觉让整个人的精神的都为止一醒。
呼了一口气, 这才感觉好了些。
良久, 卫桓揭下巾子, 才转过身来, 便听东厢“咿呀”一声响, 一个紫色窈窕身影推门而出。
“阿桓?”
姜萱见了卫桓露笑, 唤了一声,又关切问:“昨儿怎么回得这么晚,是营里的事吗?”
不过问符舅舅却说不知。
昨夜卫桓临时换了人去接她,这本来就鲜见得很,偏他含含糊糊只留一句有事,又很夜都不见人归,姜萱是有些记挂的。
天光还昏着,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火苗跳动散出橘黄的光,映着她柔婉姣美的侧脸,清晰中却带些朦胧,她仰着脸,一双清亮美目,眸光温柔似水,难掩关切。
不知为何,心骤一慌,方才被凉水浇下了些的心绪忽重新涌乱起来,乱纷纷的他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卫桓垂下眼眸,不敢和她对视。
“我今日便要启程回平谷了。”
心一慌乱,话就脱口而出,只说了之后,他却觉得是这个非常好的主意。
也不知为何,站在她跟前他忽很不自然,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对劲,心乱之余,带着一点慌。
他下意识想避一避开。
“怎么这么急?”
姜萱诧异:“先前你不是说了,能留三五日的吗?”
卫桓打定主意,便说:“平谷事儿还有不少,我还得回去整理。”
“既然如此,当以军务为重。”
姜萱有些失望,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军务的,他才升上去,正是不能出纰漏的时候。
早些动身也好,路上也不用赶这般急。
“那我给你收拾些东西。”
要入秋了,天气会慢慢转凉,这一驻扎也不知得多久,秋衣厚裳之类的得多收拾一些,下回捎带可没这么方便。
姜萱略略一想要收拾的物事,又问他:“那你等会还回来不?”
“应是不能回了。”
“那好吧,我等会使人送过去。”
才回两日,又得离开了,姜萱嘱咐他:“虽要全力以赴,但也不能太过了,当以自身为重。”
“嗯。”
卫桓应了一声,抬眸看她一眼,赶在与她视线对上前,又飞快移开,顿了顿:“你也留心些,在外不可大意。”
“我知道的。”
听姜萱应了,卫桓再不留,匆匆转身出了院门。
走得也太快了,像有人撵似的。
不过姜萱也没多想,只道他这般急,怕是时间紧得很,当下也不耽搁,忙忙去了正房点灯收拾。
……
离了姜萱眼前,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心慌便没了,正好,他理一理心绪。
卫桓一行当天上午就启程了,走得十分之快,两日多一点,就进入平谷地界。
符非抱怨:“咋怎走得这般快?比回时还快一点呢!”
他们回时押解觉吾,怕出岔子,是一路急赶的。
这返平谷大营,明明没任务,也不赶时间,本来可以慢慢走的,为啥弄得这般紧张了?
徐乾瞄了眼前头卫桓,后者神色冷峻依旧,只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符非一群小伙的嘀咕都没留意。
他暗暗一笑,又板脸,呵斥符非:“战后诸事繁琐,卫兄弟又刚上去,此时不紧,更待何时?!”
符非一听,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很对!”
他思想觉悟不够高,难怪父亲老批评他,这样不行!符非立即坐直身体:“那我们走快些,辕门快到了!”
于是乎,一行人速度又快了几分,赶在入黑前抵达平谷大营。
先去了中军大帐,呈上定阳守将的公函,把这趟任务了结后,卫桓再去把左护军的军务全部接过来。
徐乾已正式调任他麾下了,任裨将,符非符白小升一级,另何浑一群能调过来的也趁机调了。
大事小事,林林总总,待一切停当回到帐中,已经是深夜。
有些疲倦,却睡不着。
本来他想着离了姜萱眼前,正好能理一理心绪,可实际上,他并没能理清多少。
越想,就越是烦躁,卫桓翻身,扯过被子蒙住头脸,闭上眼睛。
当日和徐乾谈话一幕有些阴魂不散,总是时不时就要钻出来。
“知好色而慕少艾,没什么不对;千里相扶相护,更是一桩天赐缘分。”
心头忽闪过这句话,先前卫桓总是立即驳斥的。阿寻是家人,是亲人,少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揣测来玷污二人关系。
但这回,也不知为什么,大约是累了,也有可能是觉得驳斥解决不了问题,反正神差鬼使的,他思绪一动,忍不住顺着徐乾说法想了过去。
他,和阿寻,若……
眼前忽晃过一张温婉柔美的笑脸,如被烫到一般,卫桓一个鲤鱼打挺,忽就弹跳起身。
“怦怦”心跳飞快,他赤脚立在黄土地上,心脏急跳得险些蹦出胸腔。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卫桓!你何时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的人?竟被他人三言两语就影响了?
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他视阿寻为家人亲人,从无半点这样的心思!
对的,都是那杨氏和徐乾不好,满嘴胡侃,不知所谓!
卫桓长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回行军床上。
他的思绪和心跳一样急乱,但他硬是给按压下去了。
他不许自己再乱想,强自阖上双目。他要睡了,明日还得早起,他麾下新增数营,正是该训演收复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这是闲的。
很该忙碌一番,就没空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对,就是这样!
……
卫桓全身心投入到新接手的军务中,操演兵丁,同袍交往,大小琐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的事,远在定阳的姜萱自然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