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乱拒绝了,自己快步沿着廊道回了屋。

反手掩上房门,将那道一直紧紧追随的灼灼目光挡住了,姜萱靠在门板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说句实话,这种毫不遮掩的目光压力真的很大。

头疼。

姜萱衣衫都没换,直接往床上一倒,把薄被扯过来蒙住盖上。

身体是放松了,但心却还乱着。

怎么办?

她是真没料过卫桓有这种心思的。

一直当亲弟弟一样照料心疼的人,突然抱住说喜欢她,期盼地看着她,恳求她应了她。

一点征兆都没有,突如其来,实话方才对姜萱来说简直是惊吓。

可惊吓过后,对上他一双隐隐哀求的眼睛,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

这天底下,姜萱大约是最了解卫桓的人了,她太了解他艰难成长,反复经受创伤导致了他的偏拗和执着,他孤僻且冷,却对她姐弟两个一片赤诚。

他的心既冷又硬,宝剑利刃难伤分毫;但他的心却又软又热,比常人更容易受创太多。

她又怎舍得去伤他?

可不拒绝,就只能答应了。

这,这也不对啊!

她心里实在转不过弯来,两人亲近重视彼此,可不是那回事啊!不是他不好,而是从来没想过,她根本就没那边考虑过。

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和阿钰一样的存在的,和亲弟弟个一样,现在……

她稍稍试想一下和卫桓一起,牵手,拥抱,甚至……亲吻之类的其他,姜萱腾地坐起,飞快抹了一把脸。

浑身不自然,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这叫什么事儿?

左想右想,全然不得法,反而搅成一团乱麻,白日见裴文舒后起的那点子惆怅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姜萱长吐一口气躺回床上,额角隐隐作痛。

她揉了揉,目光放空盯着帐顶,也不知盯了多久,房门“笃笃”敲响了两下。

姜萱弹坐起身,反射性想是卫桓,实在暂不想见,她闭上嘴巴,装作已睡下。

正要躺回去,却听来人敲了门后就喊:“阿姐,阿姐!”

是姜钰。

“阿钰?”

姜萱开了半扇门,让姜钰进来,然后掩上,“怎么了?”

“我让金嬷嬷熬了安神汤。”

姜钰双手捧着一个填漆茶盘,上面一个汤盅。

他惦记着姐姐,吃饭前去洗手的间隙,就让金氏给熬安神汤。金氏估摸着消了食,就端上来了。

“卫大哥要送,我没让。”

姜钰一脸得意洋洋,他难得抢赢他卫大哥一次。

其实本来是没抢赢的,但不知为何卫桓走出几步停住,又将托盘给回他,姜钰不解,但没深想,兴冲冲来了。

“阿钰真厉害。”

姜萱回头往正房方向望了眼,入秋刚换了稍厚的窗纱,屋里亮着灯火,并望不见外面。

他大约是知道,自己想安静一下。

心绪复杂,滋味难言,她叹了一口气。

姐弟两个来到小圆桌旁坐下,姜钰抢着照顾不大舒服的姐姐,站起把汤盅盖揭了,小心盛到碗里,而后放上调羹,捧到姐姐跟前,“阿姐你喝。”

“我问过金嬷嬷了,她说这汤安神助眠,你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儿就不累了。”

饶是姜萱心绪纷乱,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好,阿姐喝。”

把安神汤全都喝了,又漱了口,姜萱洗了一把脸,坐在床沿。

烛火微微跳着,稍暗昏黄,姜萱搂着姜钰的肩膀,弟弟像小时候一样半依在她怀里。

“……阿钰,姐姐有一件事不知怎么办?”

很有种想倾诉的欲望,怀里是年幼亲密的胞弟,姜萱盯着烛火,喃喃:“不知为什么?反正出乎了我所料,一直以为是这样的,原来却不是。”

“现在前进不是,后退也难。”

“这……”

姜钰听得云山雾罩,不过他最愿意给胞姐分担排解了,忙坐直起身,皱着眉头认真想了许久,才慢慢说:“从前范先生教过我,谋定而后动。”

“越是要紧的事,就越莫要急着下决定,要细细地想个清楚明白,才动作不迟。”

范先生,是青州大儒,曾经和姜钰有过几年师生缘分,不过在出事前一年就告老回乡了,算是有始有终,没落上什么不堪记忆。

“阿姐你说对不对?” 姜钰扭头。

“对。”

姜萱就是这么想的。

拿不准就先放放,不管是怒是急是忧是乱,情绪当头时去做决定都是不对的。

这是很重要的人和事,得缓一些时间,等她情绪和头脑都冷静下来,仔细想清楚了,才好做决定。

这样才是最好的。

说不定,到时候不用太苦思冥想,她就能有答案了。

得到肯定,心里稍松了松,额角有些一跳一跳的疼。姜萱让姜钰回去,她慢慢躺了下来,揉了揉闭上眼睛。

唉。

第54章 第54章

努力放空心绪, 安神汤药力上来了,姜萱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半上午才醒的。

额角不疼了,不过咽喉有些干,足睡一场将她这阵子积下的疲倦都勾了起来,人懒懒的有些不大想动。

秋阳滤过窗纱投在她的脸上, 暖暖的, 又躺着一会儿, 姜萱才下床起身。

昨天决定果然是对的, 缓了一夜,确实比昨儿好些,虽一想那事依旧无奈心乱, 但人好歹定了, 有种落回实地的感觉, 心绪不再在半空飘着。

就着凉水洗了一把脸, 一激灵人精神了不少。

深呼吸几下,略略调整,快手快脚梳洗更衣,姜萱转身出屋。

房门一打开, 便见对面廊下的卫桓。

和平时一样的黑色扎袖劲装,就隔着庭院立在对面檐下的廊柱旁, 也不知站了多久。

一瞬不瞬看着这个门, 乍见门开, 姜萱明显见他眼睛亮了亮。

心里不禁一叹。

卫桓已大步过来了, “阿寻。”

“昨儿睡得可好?”边说着,边仔细打量她脸色。

“嗯。”

不大自然,不过姜萱努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先尽量让跟卫桓的相处和平时一样。

“你今儿怎么没去大营?”

卫桓飞快瞥了她一眼:“营中诸事已定,我已安排人轮驻,不用像先前般天天去。”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如今,正可以专心学习处理政务。”

姜萱瞄了瞄他,没说话,须臾待出了小院,她吩咐人把符石请来。

让符石教。

卫桓抿了抿唇,没吭声。

二人一前一后往前头去了,进外书房坐下,符石未来,姜萱昨日打发去打探东升驿舍的人却先回来了。

陈小四禀:“都是北上去购马的,原先说都是司州来了,但甘大人那边仔细探了探,却是说还有一个裴公子。”

“一路上众星拱月,这裴公子只怕才是购马主力,其他人少购或作陪。”

“这位裴公子应不是司州的,饮食习惯有些像淮南或江南一带,甘大人猜,可能是徐州裴氏。”

陈小四知姜萱和裴文舒应是旧识,没有在这话题多留,话锋一转,“昨日我们离开后,他们并未遣人打探什么。”

“不过据东升驿舍的伙计说,前儿落脚时,这行人原说打算今儿就走,不过今早却没见动身。”

没动身,也没打探,于是陈小四就只安排人盯着。

“做得很好。”

姜萱点头,“吩咐我们人盯梢时务必谨慎,切切莫露了痕迹。”

“去罢。”

她心又放了一些,裴文舒从前挺言而有信的,希望这回也是。

略略忖度一番,一侧头,却对上卫桓睃过来的视线。

他也不避,就直直瞅着她。

卫桓其实很想打探裴文舒的事,她昨儿哭过,在和裴文舒见面之后,他心里在意得不行,偏这当口又怕留下坏印象,不敢开口。

两桩事儿,一桩比一桩更让他在意,昨夜辗转一夜,忐忑得不行。

这般眼巴巴的,饶姜萱正因他烦扰得很,也不禁心下一软:“你别多想,我只是怕泄露咱们如今身份罢了。”

她低声说:“我答应了你好好想的,你莫急,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温声低语,卫桓心里又软又酸,“好。”

他低声应了,又问:“你不舒服么?”

她睡得是够多了,不过精神头却没见长,嗓音微微带点哑。

“没。”

姜萱揉了揉咽喉:“大概秋燥吧,我等会让金嬷嬷熬点糖梨羹。”

“我去。”

姜萱没和他争,“行,那我回去了。”

她要回自己书房了,卫桓起身送,一路送进院子,直到她入了正房大门,他立即半晌,才肯转身。

……

姜萱让他给她些时间好好想想,卫桓应了。

所以哪怕他很心急,也勉力先按捺住了,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不过,两人表面看着,还是和平时区别不大的。卫桓也确实理顺军务该腾出手来学习政务了。因此一连多天,身边的人也不大能察觉得出来。

但这不包括徐乾。

徐乾算是最清楚这事儿来龙去脉的,自打推荐了银楼发簪后,他就一直关注着后续。

很快,他就察觉出不同了。

其实也不算太复杂,琢磨一下卫桓的性子,再品度一下目前的变化,他就把眼下情况推测了个七八。

他急啊,他卫兄弟好不容易才把事儿挑明了,可不能在最后这一哆嗦给掉了链子。

等来等去,总不见变化,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一日议事结束,他特特留到最后,又安排人请示防务把卫桓叫了去,就剩他和姜萱。

“咳咳。”

眼见姜萱要起身,他忙轻咳两声。

姜萱好笑:“伯潜,什么事?”

大男人和妙龄少女说这个有些不好开口,不过徐乾和姜萱也熟,脸抹一抹他也就把那点子尴尬忽略了,轻咳两声:“要我说,我卫兄弟品貌俱佳,是最上上等的好儿郎。”

姜萱一愣,有些明白了。

有点尴尬,她顿了顿,“他自然是很好的。”

声音轻缓不高,却是平铺的直叙,卫桓在她心里是头一等好的。

这话,恰好就听进卫桓耳里,匆匆往回赶的脚下一顿,禁不住,他停在隔扇窗下。

徐乾一击掌,笑道:“这不结了!”

“我卫兄弟是个难得好儿郎,冷是冷点,只待二娘你可绝无二话的,你二人有情谊在,缘分难求啊!”

其实他一肚子话能说,只在姜萱跟前肯定不能像平时般荤素不忌,于是便斟酌着,十分含蓄说了几句,有关卫桓这段时间的踟蹰反常。

“……他一向最干脆利落不过,何时见这般拖泥带水?可见是真真在意狠了。”

好在徐乾性情疏朗,即便是劝这般儿女小事也是落落大方。

姜萱有些怔忪,半晌回神,不禁微笑:“有伯潜,是阿桓福气。”

她目露感激,卫桓什么性情她最了解,难得徐乾这般待他。

“诶,二娘此言差矣!”

徐乾朗声笑:“认识卫兄弟,也是我的福气!”

他们可是沙场上的过命兄弟,岂是旁的可比?

笑言两句,徐乾可没忘了正事,听见院外另有脚步声近,他连忙言归正传:“缘分难得,二娘既这般看重定之,那你可真要仔细想清楚了。”

“会的。”

姜萱微笑点点头,她会的。

……

卫桓心生期待。

自从在隔扇窗后无意听到姜萱和徐乾一段对话后,卫桓禁不住期盼了起来。

她说他很好。

她说会仔细想清楚的。

心思浮动,忍不住就往好的方面一路联想开去。

只是翘首等得两日,却还未见动静,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失落之余,反比前头更忐忑。

一宿睡不着,煎饼地在床上烙来烙去,白日盯着宗卷,心思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些了。

姜萱生病了。

疲惫,多思,昨夜淅淅沥沥下来一场秋雨,温度骤降,病倒的人不少,姜萱也在其中,她有些低烧。

还是卫桓先发现的。

坐不住,一日几趟找借口过去那边书房,喊了一声阿寻进门,里头姜萱应了。

一听声音他就觉得不大对,微微沙哑,有些乏力,案后姜萱抬起头,脸红红的。

她皮肤白,一透红十分明显。

卫桓蹙眉,两步就绕到案后,抬手抚她的额,姜萱下意识仰了仰,却没避得开。

“你发热了。”

“是吗?”

姜萱自己也摸了摸,仿佛是比平时热些,难怪她这下晌感觉脑子转得有点慢,工作效率低了。

“这事儿再多,让底下的人干就是,何用你处处亲力亲为?”

卫桓见她还看公文,登时又气又急,对外冷声:“还不赶紧去把府医叫来,要你等何用?!”

连主子生病都没发现!

这个还真怪不得他们,姜萱处理公务随卫们无事不得入内打搅的,她上值时还好好的。

“不干他们的事。”

“如今诸事起头,我才多看顾些,以后不用的。”

姜萱给随卫们分辨一句,又安抚他:“没事,偶尔生生小病也是好的。”

卫桓一点都不觉得好,薄唇抿得紧紧的,俯身去扶她。

一条手臂修长又有力,绕过她的背勒在她腰肋,姜萱一顿,忙挣了挣。

“哪用扶,我自己走得了。”

其实这动作以前不是没有过,但失控表白后肯定没法再像旧时般自然的。不过卫桓没松手,十分强硬地,微微一使力就托起了她。

余光见他唇角抿得更紧,脸色不好看,也不知是多想了些什么。

姜萱无奈,挣不脱也只得随他去了。

这般半扶半抱一路,她觉得脸上又热了几分,幸好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府医很快赶到,诊脉后说着凉,没大事,吃两贴药捂着发了汗就能好了。

这药他配了许多副,来时就带了,也不用回头捡,不过煎还是需要些时间。

在等待汤药煎好的期间,姜萱体温又升了些,她终于有明显的发烧感觉了,脑子发昏,浑身乏力。

卫桓在她床前来回踱步,冷声催促了多次,一院子人噤若寒蝉,“来了,药来了!”

金氏捧着药碗以最快速度飞奔进房,卫桓立即接过,稍晾了晾,忙坐下扶起姜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端碗就着她的唇小心喂。

药汁黑褐热气蒸腾,嗅着就十分苦,但姜萱也不是小孩子了,她憋了一口气将汤药饮尽,重重喘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也顾不上卫桓正双臂环抱搂着她,一手轻拍她背部给她顺气,这姿势实在过分亲密了些。

掩唇闭目,良久,漱了口,含了一颗蜜饯,才感觉人活过来。

卫桓小心将她放回床榻,掖好被子,“你睡,我守着。”

姜萱眼睫颤了颤。

他顿了顿:“让金嬷嬷来罢,夜里也好替你更衣。”

他知道现在这样,他留在她床前守着,她肯定不自在,她生病了,正要好好养。

卫桓坐了一阵,还是站了起来,把金氏叫来,反复嘱咐多遍,回头看了一眼,才出了去。

……

卫桓想的不错,现在两人这情况,若真他坐床沿盯着,她真无法自在。

幸好他回去了。

听见门“咿呀”一声响,卫桓出了屋,姜萱心里松了松,很快药力发散,她沉沉睡了过去。

期间出了一身汗,金氏给她换了两次里衣和被褥,一直到半夜,烧才渐渐退了。

姜萱醒时,四下静悄悄的。

后窗窗纱黑沉沉,可见是深夜了,室内仅小圆桌上点了一个烛台,投下一圈不大的黄色光晕,微亮昏暗。

金氏正坐在小圆桌旁,以手撑额,半趴在桌上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