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人也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和郡守大人攀上亲戚关系,逢迎都来不及,怎可能得罪?卫桓有什么事他们能落上好吗?

很可能还会狠狠呵斥杨氏一番,让她安分守己,讨好卫桓。

卫桓嗤笑一声。

这才是常理。

不过刘婆子想了想,却补充道:“夫人,夫人很可能会再往西河去。”

杨氏外祖家在西河郡,外祖母都还在世,她小时是养在外祖家的,因此和外家很亲近。

杨氏被娘家拒绝,会甘心吗?

自然不会的,只会更恨更扭曲。

西河郡可不是卫桓势力范围,吸取了教训的杨氏必回编出一套说辞,让外祖家帮忙打探。

这么一来,还真有挺可能成功的。

这样么?

卫桓冷冷一笑,淡声:“你回去。”

待刘婆子退下,他吩咐:“叫薄钧进来。”

第58章 第58章

刘婆子回去后,灌了两瓢生水再睡下, 次日上吐下泻加发热, 卧床不起。

杨氏蹙眉说了两句, 不过也没等,让人和符石说了声, 套车就启程了。

结果果然如刘婆子所料,日夜兼程赶往赵县, 她兄长却一听大怒,指着她的鼻子连骂一个时辰,勒令好好过日子不许折腾幺蛾子。

这还未罢,嫂子弟妹侄儿侄女轮番苦劝,务必要将她左了的心志给拧回来。

成功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杨氏愈发恨毒, 连娘家都一并恨上了。

不过她也知利害,表面装作被劝服, 待被送出赵县后, 她走出一半路程才停下,打发人回定阳说得迅外祖母生病,她心里记挂,和娘家人一同赶去西河了。

两边按住, 她才勒令调转车头, 向东北直奔西河郡。

单辕大车奔驰在黄土官道上, 凛风烈烈, 初雪飘飘洒洒下来了, 很冷,杨氏心内却有如火灼,越发焦恨难当。

“哼!人人都忌惮那个野种,逢迎他讨好他,我倒要看他自身难保之时,你们还敢不敢!”

连日颠簸,天未亮出深夜才肯歇,兼杨氏不思饮食,她憔悴消减了不少。杨氏这一年本来就瘦了很多,这么一下子脸颊都有些凹,眼下青黑,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神色狰狞看着很有几分可怖。

她厉声喝道:“快!再快一些!!”

马车又快了一些。

杨氏撩起车帘,外面凛风卷着雪花落下,覆盖在枯黄倒伏风长草坡地上。

已经到了上郡东缘了,再走半日,就能出上郡入西河。

她还觉不足,催促道:“再快……”一些!

“笃笃笃……!!”

疾速的利箭射在车厢壁外,的的笃笃的声音打断了杨氏喝令,扎透车厢板的箭头锐光幽闪,外头仆婢惊呼:“有山匪啊!”

不分昼夜赶路,没和商队凑着一起前行,这边界山峦多又偏僻,众人其实一直担忧遇上山匪。

果真遇上了!

对杨氏这般行径早抱怨多时,况且她也不是个仁善的,骤变一生,诸仆婢即时作鸟兽散。随卫抵挡一阵,见匪徒实在凌厉勇猛,肯定抵挡不过,格了两下也纷纷避走了。

“你们,你们都该死!”

杨氏已下了车,慌忙往一边山坡逃去,本来还有婆子扶着的,见状也不做声放手自逃命去了。

杨氏回头一看,又怒又恨,厉声高喝:“谁敢背主遁逃?我必要他全家求死不能!!”

可是这并没多大用,反连最后一批随卫都放弃抵挡,各自逃命去了。

那一群身手凌厉的蒙面山匪却没追,为首者下颌一抬,诸人直奔杨氏而去。

“你们干什么?!”

“我可是定阳将符石之妻,若你们胆敢妄为,必剿平你们的寨子,教你等不得好死!!”

杨氏连爬带滚,色厉内荏高喝,可惜那群山匪并不见丝毫动容,足下迅捷,已逼至近前。

“……马车在那边!财货在那边!去,给你,都给你们!”

杨氏拔下头上身上的金钗玉饰,胡乱朝后面掷过去,可惜这些上等的赤金白玉,山匪们却半眼不看,他们一意直奔杨氏而来。

明晃晃的刀刃,寒芒骤闪,眼看杨氏就要一命呜呼,也不知是不是她本命不该绝,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前方疾奔而来,越来越近,倏地转过弯道。

山匪蹙眉,加快速度,刀光一闪而过,然就在这时,“嗖”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翁鸣,利箭直奔为首山匪的眉心,逼得后者不得不回身一纵,及时避开。

生死一线的杨氏慌忙后退,脚下一滑,咕噜噜滚下山坡。

前方山道,一行数十膘骑,为首是个藏青色广袖深衣、玉冠束发的青年男子,他蹙眉冷冷:“青天白日,汝等山匪,求财也罢,为何还要锲而不舍害妇孺之命?”

既遇上,他一声令下,身后诸卫立即拔刀直奔而上。

可恶,眼看得手竟被人横插一杠子!

为首山匪低咒一声。

只眼前这个玉冠青年,身边护卫身手也非常厉害,并不逊色于他们,兼人数还要多一倍不止。

眼见杀杨氏功败垂成已成定局,为首山匪虽怒,但也不犹豫,立即呼哨一声,迅速遁入山林,很快不见踪影。

穷寇莫追,护卫们请示玉冠青年:“主子,这妇人如何处置?”

玉冠青年瞥一眼遗留在路上的大车,吩咐:“暂带上,使人赶车。”

这地方前不见村后不着店,救了人,总不能原地扔着的。

护卫应了一声,将惊魂未定的杨氏送上车马,安排人驾车跟在后头。

玉冠青年是从西河方向过来的,当下也不耽搁,马不停蹄直入上郡。

……

上郡,定阳,郡守府。

进了十月,天一下子冷了下来,屋外北风呼号,雪声扑簌簌的,厚窗纱上透着有些亮眼的白。

外头很冷,出门前务必要穿暖和了,姜萱摞好公文揉了揉眉心,站起正要回头取斗篷,她那件狐皮滚边大斗篷已罩落在她身上。

卫桓细心给她系好系带。

“我自己来就行。”

姜萱说着,微微仰头方便他动作。

初时她很不适应卫桓这些亲近的举动的,但总不好强硬挣脱,渐渐的做得多了,她也开始习惯了。

卫桓系好系带,俯身,薄唇轻轻碰触一下她的脸颊。

姜萱阖了阖目。

卫桓展臂,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姜萱也没拒绝他,让他抱了一会,才轻轻推开,“我们回去吧。”

“嗯。”

卫桓垂眸看她,褪去清冷,目光是外人从不见的柔和。

他提上姜萱收拾出来的几样文书,二人并肩往外,门一开,一阵凛风夹着雪花扑了进来。

姜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真的好冷。

卫桓侧身挡住风,抬手给她拢了拢斗篷的大兜帽,两人举步正要快快回去时,谁知“踏踏”一阵急促脚步声,却是薄钧来了。

薄钧满头满身雪花,也顾不上抖,利索单膝下跪见礼,“见过府君,见过姜大人。”

来得这么急,肯定是要紧事,卫桓蹙了蹙眉,索性先和姜萱转身回到书房内。

“什么事?”

他示意薄钧关门,把寒风隔住。

“赵梁有讯传回。”

薄钧一句后,抬头看一眼姜萱,有些迟疑。

姜萱挑了挑眉,瞥一眼卫桓,似笑非笑,这是私底下瞒她做了什么事?

卫桓却没什么刻意瞒她的,忙解释:“那日临时得了杨氏消息,我让赵梁领人出去了,是半夜。”

因都安排下去了,就没刻意说。

他对薄钧:“说。”

杨氏?

杨氏不是在娘家得迅外祖母卧病,一同赶往西河去了吗?怎么牵扯上她了?

姜萱不解,不过也没急着问,侧头先听薄钧的回禀。

薄钧奉上一纸讯报,低头道:“赵梁等一击没有得手,杨氏被人所救。”

薄钧低着头,上首传来卫桓冷冷的声音:“你是说,十数好手截杀一手无寸铁的妇人,竟失了手?”

他大怒,“啪”一声讯报重重拍着案上。

“禀府君,那援手的人数众多,身手竟不逊赵梁等,被迫无奈,赵梁只得放弃,率人退离。”

薄钧低头,事实上,他也从没想过会失手。

“赵梁等人已沿着官道追寻过去了。”

卫桓眉心一蹙,冷冷:“务必追上。”

他吩咐薄钧:“立即增派人手,务必将杨氏除去,若那援手者执意为其张目,不必顾忌。”

“是!”

薄钧领命匆匆而去。

“阿桓!”

门一阖上,姜萱立即急声:“你遣人去截杀杨氏?”

“为什么?”

她眉心紧蹙,方才为着卫桓威信才按捺不发,薄钧一走,她急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你听我说。”

卫桓安抚,拉她到太师椅坐下,这才将那日半夜的事给说了一遍。

“这般不妥,这般处理并非上策!”

姜萱眉心蹙得更紧,有些气:“你次日该给我说一声的。”

这样的话,就及时把赵梁和杨氏都截回来了。

“咱们该和舅舅说的,把符亮死的真相和杨氏心思都给舅舅说清楚的!”

万万没想到,杨氏竟然对卫桓的身世生了疑。

这可绝对是个大问题,卫桓和卫氏母子在冀州名声不小,一旦使人过去仔细打探,难保不察觉什么端倪的。

是肯定不能让杨氏做什么的。

阻止她没错,可法子错了!

趁杨氏远行,让“山匪”将其杀之灭口,这法子固然干脆利落一劳永逸,然却仍有一丝风险的可能。

比如现在,就是太不幸运地遇上了,有人管闲事,且管闲事的人实力强劲,竟成功把杨氏救下来了。

卫桓手段就是刚强冷硬有余,柔和迂回不足。

姜萱叹了口气,拉着卫桓给他细细分析:“舅舅岂可容她窥探你的身世?”

这是符石的底线了。

一旦杨氏侵犯,多年夫妻之情也不管用,再加上符亮通敌真相若揭,符石对杨氏的怜惜又少了一层,等待她的必然是软禁不得出的下场。

若她嘴巴还说些乱七八糟的,恐怕等待她的就只能是出不得声了。

总而言之,一切有符石安排,符非符白母子辅之,他们就守住外围,防止纰漏就行了。

把事情捂住一家人里头,闹不出去。

麻烦是麻烦点,但胜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也没有什么风险。

姜萱叹:“只如今这般,却是不好再和舅舅细说了。”

杨氏到底是符石的妻子,卫桓私底下截杀舅母,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好。

既然现在事情都这样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方才卫桓命增派人手,姜萱没有说话。

她低声说他:“人情来往,总不好直来直去的,有时就是要迂回些。”

“还有其他的许多事儿,也是这般。”

只是想到卫桓身世,她心里又怜惜,柔声说:“不过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嗯。”

姜萱分析得有道理,他忖度一番,也听进去了,“你放心,杨氏回不了定阳的。”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姜萱叹了口气,她有些累,今儿一整天挺忙的,揉了揉略干涩的眼睛,卫桓忙道:“我先送你回去。”

她点了点头。

风又大了些,卷着絮雪扑入廊下,脸冰冰的,卫桓接过伞,侧身挡住风,护着她回了后头院子。

低声说了几句,将她送回房内,卫桓立着看了菱花门片刻,才转过身来。

沾雪绸伞随手递给亲卫,薄钧折返了,禀人已安排妥当并连夜出发,同时他呈上另一报。

“赵梁寻得救杨氏一行的踪迹,已尾随上去。”

卫桓淡淡问:“是什么人?”

杨氏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为万无一失,挑去的都是好手,却是功败垂成了,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由于时间尚短,未探得清楚,不过据驿舍东家说,那公子仿佛……姓裴。”

卫桓霍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姓裴?

第59章 第59章

救了杨氏之后,裴文舒一行继续沿着官道南下。

亲卫禀, 杨氏发热。

随行有医士, 诊治过后, 说是惊吓过度,服两贴药就该退了。

裴文舒吩咐让医士照顾。

没多久, 亲卫再禀,断后的同伴发现, 似乎有人在一路尾随并打探。

有可能是那批匪徒。

裴文舒蹙眉,瞥了被扎成马蜂窝般的马车一眼,这般锲而不舍,那就不是山匪了。

无意中搅进旁的事去了。

当然他不惧,救人救到底, 于是杨氏继续先带着。

他是徐州裴氏下一任家主, 身边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有擅长抹去痕迹的好手, 迂回几次, 就摆脱追踪者。

只那群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没多久竟又追了上来。

来来回回,这般几次,抵达上郡东部大城广稷。

天寒雪大, 一行人轻装上路, 需要补给, 裴文舒便令寻个驿舍投宿一夜。

梳洗用膳后, 亲卫队长却来禀:“主子, 那妇人不见了。”

悄悄离开了。

因着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并没有使人看守,见烧退了医士忙其他去了,回头一看,人不见了,带走了她自己的包袱。

要亲卫说,走了也好,省得掺和进人家恩怨里去了。

也算她运气,他们暂时把那伙山匪甩脱了,不过根据经验对方没多久就会重新摸上来的,能不能活命,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裴文舒不在意,听过就罢,只问:“定阳那边有讯传来吗?”

“还没。”

他蹙眉,挥了挥手。

队长见主子沉默立在窗畔,凝眉怔忪,不敢打搅,忙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出去后,吩咐加强警戒,毕竟那些山匪追上发现不见了人,可能会有什么状况。

谨慎一些,以免惊动主子。

底下人呸了一声:“那女人,咱家公子救了她的命,没半句感谢不说,走也不当面告辞,怕也不是什么好来路!”

净给他们惹麻烦。

“行了,咱公子救她也不是为她感谢的。”

走就走了,“少啰嗦两句,快去罢。”

……

所有人都以为杨氏趁机走了,包括后面追上来的赵梁一行。

但其实,杨氏难得的聪明了一回。

“好一个野种,好一个心狠手辣的野种……!”

隆冬的寒夜里,杨氏蜷缩在驿舍后巷一排低矮下房的其中一间的床底角落里,牙关“咯咯”地响着,既是冷的,也是恨的。

一开始确实惊吓过度,发起热来头脑混沌成一团,但她一直模糊听见医士和亲卫的对话。

“……又追上来了。”

“怕不是山匪吧,……这女人也不知什么来路,救她反救出麻烦来了,……仇家吧?……”

断断续续,杨氏烧渐渐退了,脑子慢慢转了起来。

不是山匪,仇家?

她恨得牙根咬出了血,她还能有什么仇家,能有什么仇家能有这等本事啊?!

杨氏当即意识到,对方是知道她想很什么去了,果然是心思狠毒的野种,竟要杀她灭口?

她不能留,救人的不过萍水相逢,凭什么一直护她?且那野种一旦得迅,万一增派人手来,更是抵挡不住。

她必须走,她怎可死于仇人之手?她必须为大郎和自己复仇!

生死关头,杨氏难得聪明了一回。

她一直不睁眼,在听到“暂且甩脱”的零星话语后,她立即伺机遁离。

趁医士离开,她起身略略收拾溜出了房,却没有直接离去,而是摸到后头店家伙计的大通铺里头。

最下等的奴籍房,又窄又小堆满杂物,炕很小,另外围了几张床,她扒开床底杂物,钻了进去,把东西重新拉了回来。

蜷缩着,入骨冰冷,汗臭味,鼻鼾声,渴了小小啜一口水囊里的冷水,饿了省了吃之前偷来的硬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