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驰中的张岱没有停下来,“刷”地猛抽出腰间宝剑,斜指前方正蜂拥而出的并州军。

“将士们!冲啊!!”

他马上发动冲锋!

张岱很清楚,并州军涌出越多,他的优势就会越小。

一声令下,二十余万河间军汹汹杀上。

卫桓已下了城头,一抽配剑冷冷:“众将士听令!全力迎敌!”

若被河间军冲上前围堵,井陉中的并州军将无法继续冲出,战策加恨仇,他毫不犹豫下令改变阵势,一催马,身先士卒,率军迎战。

张岱见状大喜,此时并州军出关未到半,优势还在他们这边,这孽子竟如斯胆大,敢亲身迎战于阵前?

他冷笑:“传我军令!全力歼杀卫桓!”

“毙其命者,赏千金;枭其首者,赏金五千连擢三级!!”

河间军刹时激昂,士气大振往前汹涌而去,张岱麾下左源梁郁等将暴喝一声,立即打马往卫桓方向奔去。

张岱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实话说,卫桓一鸣惊人可谓天下皆知,他固然正视了这个逆子,但他更觉得里头少不了一些运气。毕竟,昔日卫桓旧日武力如何,他是大致是知道。

而他麾下大将们的能耐,他更是清楚。

就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才笃定,左源梁郁几将同样一身好武艺,驰骋沙场多年,弓马娴熟犹如臂膀。

数人围攻,卫桓必死无疑。

张岱冷笑一声,立即下令变换鹤翼阵,左右包抄,全力涌上压住迅速往外扩的并州军。

他视线没有离开过最前线激战中的卫桓。

张岱要亲眼看这个胆敢逆父的孽子血溅沙场当场身死。

只可惜,他并没能如愿。

……

二十余万河间军如潮水般汹汹涌至,令旗挥舞,迅速转换阵势,一钳一咬,掩杀而上。

卫桓立即喝令换鱼鳞阵,一层一层护着后方,迎着敌军继续往外扩展。

两军瞬间厮杀在一起,一时呐喊震天,金鼓动地,血腥当场染赤了黄土大地。

并州军兵力虽暂逊,只阵脚分毫未乱,血战中,卫桓率精锐骑兵呈尖刀之势扎入河间军大包围之中。

一柄湛金长刀横劈翻扫,刀锋过处,所向披靡,竟将汹汹涌向他的河间精兵杀出一个真空地带,血腥遍地,人马哀鸣,慑得人胆下寒凉,怯意顿生。

一时,竟不敢上前。

就在这是,一声暴喝:“逆贼!快快受死!”

却是张岱麾下左源梁郁等四员大将从斜前方奔出,魁梧勇武,杀气腾腾,各持手中兵刃,迅速打马将卫桓包围住。

四敌一,可见张岱杀他心之坚。

卫桓冷冷一笑,来得正好,省得他特意去找,这四个人,也是当日肉宴的与会者。

“哼!黄毛小贼,焉敢忤逆?!”

左源大喝一声,四人齐齐打马,逼近直击卫桓要害。

卫桓提刀一架,架住两柄当头斩下的重刀,腰肢一扭一翻,一柄蛇矛贴着他腰腹而过,划破铠甲,另一柄长.枪落空。

左源挑了挑眉,这小子功夫有进益啊,他们四人全力一击居然都落了空?

他很快就知道,卫桓可不仅仅只是有进益那么简单。姜萱黙给他的功法,他从未停过钻研苦练;这三年,多次沙场血战,马战更纯熟无比。

卫桓手一挥,左源二人登时觉一股大力自刀刃传来,虎口竟一麻,又惊又怒,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围着对方猛一阵暴攻。

恶战胶着,卫桓以一敌四,竟未落下风,双方战了数十回合,他陡然暴起,一记横扫千军杀退左源三人,一抽腰间薄刃,反手一掷。

“呃!”

落单的梁郁一僵,颈间鲜血汩汩,他捂着脖子僵住片刻,“砰”一声重重栽了下马,气绝身亡。

“季勋!”

远观的张岱惊喝一声,怒愤交加,可这还未止。

四人围攻阵势一破,此等战机不抓还待何时?卫桓瞬间暴起,脚下一蹬,长柄湛金大刀斜劈而下。

“啊!!”

左源勉力一闪,整条左臂被横劈飞了,鲜血涌溅,只他下一瞬便被另一股热血兜头喷了一脸,却是卫桓反手一扫,将另一员大将拦腰斩杀。

左源魂飞魄散,当下趁着卫桓未回刀之际,猛一打马,如丧家之犬般原路折返中军。

卫桓倏地抬头,直直望向中军簇拥的那支赤青帅旗。

隔得远远的,模糊不清,但他一瞬间就盯住了张岱。

沁寒的月光下,他一侧脸喷溅了鲜血,一半玉白一半殷红,血腥从发际的美人尖淌下,淌过眉峰,浸入他的瞳仁。

卫桓一双眸子赤红如血,长刀一指,厉喝:“杀!!”

声音冷戾,如深渊血涌,卫桓一马当先,率骑兵直冲帅旗所在的中军。

一路所有挡路者,统统戮杀,如同杀神修罗,一路所过,血腥遍地。

动物比人敏感,这股戾杀狠劲竟惊得战马不前,要蒙眼遮挡却也晚了,卫桓暴起已直杀入中军,杀至帅旗之下。

“君侯!”

一瞬变化来得太快了,帅旗之下众人大惊,糜广立即催马上前,阻挡卫桓让张岱等人急退。

只卫桓气势如虹,几个回合一刀斜劈正过他前胸,“哐当”一声长刀落地,身负重伤。

也亏得张岱就在前方,卫桓没再给他一刀,他连连催马,急追而上。

他来得太快了,大军当中退后也不易,才腾出一个空隙退了几步,卫桓就重伤糜广追了上来。

“恶贼!偿命来!!”

卫桓暴喝,长刀对准张岱后心全力一刺!

面对杀神一般的卫桓,正面交锋显然是个下下策,且张岱刚刚拨转马头,如今后背向着对方,回身格挡却是慢了。

张骔惊呼:“父亲!”

电光火石间,张岱眉目一厉,他一手抓住身边的三子张骔,猛地一提,全力往后一掼!

张岱也是臂力过人之辈,这么一掼,张骔整个人离鞍而起,倒飞直直斜扑卫桓长刀。

“啊啊啊!!!”

张骔撞歪长刀刀锋,斜拉着整条右臂都断飞了出去,去势未减,仍旧正面直扑卫桓而去。

卫桓大怒,一拨,张骔重重栽倒在地。

只时机稍纵即逝,张岱用三子争取了时间,他已打马往空隙窜出数丈,这空出的口子立即被不畏死的亲卫涌上堵住,卫桓提刀就杀,只那张岱却已退得更远。

他大怒,正要打马急追,却被徐乾一把拉住:“卫兄弟!穷寇莫追!!”

河间军并未大溃,到这里已经很深入了,再进就过了!

徐乾一见卫桓杀入中军就急急追上来,情急之下连私下称呼都出来了。

卫桓重重喘息着,徐乾连忙道:“我军已差不多出尽了,按你先前战策重攻左翼,河间军左翼渐呈溃势,我们大破河间军,照样能杀这老贼!”

卫桓最终还是勒住缰绳,眼见张岱越走越远,他大恨,抄起穿云弓,搭箭拉弦,重重一放。

“嗖”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翁鸣,三支离弦的箭矢如同闪电,上中下直奔张岱,超越百步,尚力道不减。

亲卫奋力打下二支,最后一支直奔张岱眉心,他猛地往后一仰,堪堪避过,箭矢“笃”一声正中他头盔上的鲜红缨束,将他整个头盔都射了下来。

颜面头皮被拉得火辣辣的,披头散发,大惊失色的张岱连连打马,一直推到后军卫桓怎么也够不上的位置,这才停下。

一抹脸面,丝丝殷红,惊魂未定又怒恨交加,这时张岱接哨报,并州军出尽,正在全力反攻,左翼乃敌方反攻重点,已被合围将溃,再不援,就来不及。

援?

梁尚蹙眉:“战机稍纵即逝,并州军出尽,方才又有卫桓在中军猛杀一同,军心大动,此战恐不能胜。”

张岱如何不知?

战机已过,再拖下去只怕要败,且他惊魂未定,也无心恋战,闻言当机立断。

“舍弃左翼,立即退军!”

……

断尾求生,可谓最合适的战策,张岱一声令下,后军转前军,右翼断后,且战且退,火速往东退去。

张济急劝:“主公,穷寇莫追!”

并州军才出井陉关,辎重粮草等等没没有跟上来,最忌孤军深入,否则一旦失了井陉关口,那就糟了。

张济道:“我们应牢守井陉关口,先取石邑城。”

张岱断尾,留下被困的左翼六万军,吃下这六万军,已算一个非常不错的胜利了。

片刻,卫桓令:“全力围攻河间左翼。”

他冷冷立马,俯瞰坡下的战场,看六万河间军越缩越紧苦苦支撑,眉目如冰。

“报!”

哨兵打马而来,翻身下跪:“常山郡郡守谭印求见。”

谭印是请求归附并州而来的。

局势变化已容不得他继续苦撑了,倘若是张岱姜琨或者彭越,那他宁可死战倒到底的,只并州卫桓和他并无仇怨,他也不愿意看了麾下亲信兵马尽数战死。

他也猜得到,卫桓下一步就该取石邑了,与其这样,不如归降,也算给一城军民谋条出路。

“谭印愿效力府君军前,万死不辞!”

卫桓翻身下马,扶起谭印:“得卿相助,我之大幸。”

这新出炉的宾主寒暄一番,谭印及麾下几员大将再和张济等人厮见一番,便告退先行赶回去石邑,收拾一番准备开城门迎主了。

这时符非提着一个人上来:“府君,此贼如何处置?”

一看,原来是张骔。

张骔断了一臂,乱军之中居然侥幸不死,被符非押了上来,不过也气息奄奄,睁眼看了看,目露怒恨,嘴皮子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卫桓一见此人,神色当即一变。

只不待他处置了张骔,下边战场喧哗大作,却突生了变化。

原本六万河间军已降了。

三十万对阵六万,没有任何悬念,大将贺巢被陆延一刀斩于马下,侧边裨将兵刃“哐当”一声落地,举手:“我们归降!”

有人带头,还是将领,愣了一瞬,“乒乒锵锵”兵刃落了一地,数万河间军全部示意归降。

徐乾忍不住呸了一声,这还没到大溃的时候呢,这河间将领真没骨头。

实际他说错了,这裨将不是没骨头,而是狡诈。既敌军归降,陆延抬手停止攻势,有并州军上来喝令降卒列队。

谁知这时,那裨将却趁机抽出腰间薄刃,迅速领着亲信往空隙冲去。

敌军投降,战事就结束了,并州兵卒自然松懈下来。大家正跟着伍长重新列队。这当口,天又黑,视野极差,一下子,被那裨将冲乱一瞬。

虽反应及时,很快止住混乱,并镇压住因不明情况慌慌重新捡起兵刃的河间军,但结束后,被裨将冲锋的口子还是白白损了好几百人。

卫桓大怒。

偏那张骔低低嗤笑,他明知必死,也不求饶,嘴皮子动了动,吐出气音。

“野种!”

“生父不明的野种,也值得河间军降你?你也配?”

卫桓勃然大怒,张骔这张轻蔑的脸,装着卫氏残骸的黑釉陶瓮在眼前一晃而过,一双凤目登时就赤了。

张岱,张骔,河间军,也配降他?

“锵”一声薄刃出鞘,寒芒瞬闪,卫桓连出数十刀,刀光闪成网状白练,血肉飞溅,张骔惨叫体无完肤。

“拉下去,千刀万剐,煅骨扬灰!”

鲜血自眉心躺下,卫桓神色冷厉,侧眼看重新掷下兵刃的六万河间军,脸颊微微抽动,森森道:“悉数坑杀!”

什么?

悉数坑杀?!

张济闻言大惊失色,忙急步冲上前:“主公,不可啊!”

怎可如此?降兵不杀啊!

只他对上卫桓一双血红的眼,深深戾气,一骇,陡然消了音。

卫桓冷冷掠过张济,还刀入鞘,转身离去。

张济回神:“主公,主公!”

他急急追上,卫桓却不理会,翻身上马,一鞭疾驰而出,传令整军入石邑。

张济上马要追,动作却一顿,他追上只怕无用啊!

又焦又急,一把抓住接军令的徐乾:“你先等等,等等我!”

张济匆匆转身,回头取寻姜萱。

……

姜萱正身处东关口,外面大胜确保安全了,讯兵回禀,她才自井陉而出。

才过关口,便见张济脸色煞白打马狂奔而来。

“你说什么?”

卫桓要坑杀六万河间降卒?怎么回事?这不是第一次碰上降兵了,以前可是从没有这般过的。

张济急急将方才诸事都说了一遍,蹙眉急:“看主公神色,杀心极坚啊!”

姜萱心往下沉,河间军本就很敏感,平时倒还好,可这才适逢卫桓母亲被人鞭尸焚灰,尸骨无存。

偏偏罪魁之一张骔还挑衅,这河间军诈降,而且还是在卫桓杀张岱功败垂成之际。

她眉心紧蹙:“府君呢?”

这当口,如何劝说她都棘手,可不管如何,坑杀数万降卒却是不行的。

张济:“已率军往石邑城去了。”

姜萱凝眉打马,立即急急往石邑城赶去。

第74章 第74章

石邑四门大开, 迎并州大军进城。

姜萱赶到的时候, 石邑城头火杖熊熊,城头上下油渍血腥遍地, 处处焦黑,一片血战后苍夷斑驳, 石邑守军和并州军正忙着收拾打扫。

她心下焦灼,也顾不上多看,招来人问了,得知卫桓正在城中央的衙署,就急急打马而去。

与城头上下相比, 衙署很寂静, 沉沉夜里精兵林立,井然而肃穆, 见姜萱来, 无声见礼整齐划一。

下半夜了,乌云掩盖月牙, 前衙一片暗黑沉沉。

外书房也是, 卫桓没有点灯, 也未见守卫在。

“咿呀”一声,姜萱推开隔扇门,微光透入,正对大门的大书案后, 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坐着。

他整个人没在黑暗中, 只隐隐见微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暗黢黢一个轮廓,但姜萱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阿桓。”

卫桓这才动了动,“阿寻。”

声音沙哑,他一身染血铁铠未曾卸下,如同负伤的孤狼,独自隐在暗处舔舐伤口。

直至见了姜萱,他才动了动。

姜萱点了灯。

昏黄烛火亮起,才见卫桓不仅未曾卸甲,他甚至连头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擦一擦。

斑斑点点的褐红覆在他的脸上,衬着白皙尤为显眼,他抬起头,眉宇间露出一丝脆弱。

搂住姜萱的腰,他低低道:“我无能,我没能杀死张岱,我对不起阿娘。”

“我还让张骔侮辱了她,我不孝,我……”

他眉心紧蹙,呼吸很急,情绪极不稳定。

姜萱是极心疼的,她更知道现在并不是劝说的好时机,一个不好,恐会适得其反。

她该等一等,安抚他,让他情绪平静下来后,才细细劝解。

可问题是现在等不得。

军令如山,徐乾那边拖不了多久。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姜萱搂着他,沾湿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将他抱着怀里,一下接一下顺着他的发顶,“这次没杀着张岱,还有下一次,阿娘在天有灵,必不会怪你的。”

卫桓闭着眼睛,面目隐隐压抑的痛愤之色。

脆弱过后,就是恨懑,自得悉卫氏尸身惨遭劫难后就一直压抑着,今夜阀门被触动,一腔压抑的怒恨怨愤翻涌,他几要控制不住。

只姜萱在跟前,他还是竭尽全力按压住了,重重呼吸几次,慢慢坐直起身。

但谁知,却听姜萱道:“阿桓,你莫急,咱们总有一天能报仇雪恨的。”

她坐下,仰脸看他,低低说:“只这降卒却是杀不得,咱们把那裨将处置了,余下的拘着先仔细观察可好?”

姜萱知卫桓情绪不对,她已用了最委婉的说法,不求卫桓立即收归麾下,只要暂且先饶过就好。

此言一出,卫桓肩背陡然绷紧了,他倏地抬眼:“张济找你去了?”

这是陈述句。

卫桓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姜萱蹙了蹙眉,只仍旧温声说:“怎么?张济找不得我?”

卫桓霍地站了起来:“你听了他的?也是要来劝阻我?”

他倏地侧头看她,眸中有不信,有受伤。

“我没有听谁的。”

姜萱也站了起身,很认真的地说:“这事我稍后也知,也是必要来劝阻你的。”

“必要来劝阻我?”

卫桓重复一遍,低低笑了两声,倏地抄起案上佩刀,大步而出。

受伤,难受,一腔压抑的情绪沸腾翻涌,已届崩溃边缘,却不愿与她争执吵闹,他直接离开。

“阿桓!”

姜萱却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去,几步冲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腕子。

卫桓挣了几下,她攥得极紧,挣不脱。

他倏地转头看她,目中锐利,黢黑的瞳仁隐隐有什么急速翻涌着。

姜萱却不得不说:“两军交战,不杀降卒。”

“你看看自古以来,哪个坑杀降卒的不是遗臭万年?”

卫桓嗤笑一声:“我不在乎骂名,即便千古,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