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不认的,走也好杀了罢,反正不难解决。

姜钦冷冷道:“陈池尉迟典父祖皆从戎青州,大不了,我将旧年真相告知。”

看他们要忠心的是青州,还是姜琨那个弑兄谋位的逆贼?!

他冷哼一声。

只要杀死姜琨,后续一切都是小问题。

冯平恍然大悟:“小的马上去!”

匆匆转身而出。

……

卫桓说战机已至。

众人眼前一亮,连忙围上去低头细看。

张济略略忖度:“没错,这等地形,只要稍稍掘开漳水河堤,陡然见水中军必定大乱,以救主为名一拥而上,正是斩杀姜琨良机。”

他和卫桓对视一眼,卫桓判断:“子末丑初。”

午夜刚过,黢黑夜深,沉沉熟睡,正是最适合动手的时间。

徐乾道:“那我们立即整军出发差不多了。”

为了给姜钦动手的空间,并州军扎营会稍稍远离一些,且为了掩人耳目,还得分兵绕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没错,我们需在子时四刻前后赶至。”

布局已久,终于要收网了,若顺利今夜将一举大破青州军,众人情绪高昂。

卫桓也不迟疑,当下命不许多点火杖,尽量减少动静,以最快速度整军。

他军令刚下,谁知变故陡生。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中帐不远停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报!”

裴文舒一怔,这竟是王明的声音。

需知他的存在一直秘而不宣,王明就从来没有这般高调现身人前过。

唯一的原因,只有是青州大营出了极重要情况。

卫桓剑眉一蹙,裴文舒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撩起帐帘喝道:“快进来!什么事?!”

卫桓抬目,见是来人直接身穿青州军服,竟是徐州潜伏青州军中细作,不顾一切脱身狂奔过来报讯。

人“砰”一声栽倒在地,重重粗喘,勉力抬头急报。

“情,情况有变,姜琨识破姜钦谋算!……标下脱身前,营内双方已激战了起来!”

……

但其实,识破姜钦谋算的是梁尚。

第114章 第115章

暮色四合, 梁尚轻咳着行来时,正见姜琨亲卫在忙忙碌碌拆卸刚搭好的中军大帐, 他愣了愣。

“公纪来了?”

姜琨正站在营帐前嘱咐他的亲卫营长齐康, 边说往前头的缓坡位置点了点,见梁尚来,对齐康挥了挥手, 齐康告退,他大步行来, 关切问:“你病可好些了?”

梁尚有些年纪了, 本身又是文士,乍暖还寒又接连奔波, 便病了, 养了几天才好些,不过脸色还不大好看。

姜琨细细打量,不大放心,又吩咐把军医叫来, 他要亲自询问病情。

“谢君侯记挂。”

梁尚拱手:“我已无大碍了,君侯放心。”

劝阻两句说无需叫军医来问, 见姜琨坚持, 他便不再多说,转而看已拆卸捆扎妥当正往后面搬运的中帐,他不解:“君侯这是……?”

“哦, 是这样的。”

姜琨又点了点前方缓坡位置:“那边地势高些, 我便将中帐挪过去。”

姜琨巡视军中一趟, 回来发现中帐这块略低洼,再举目一看,前头是缓缓升高的坡地。他更属意那边,能俯瞰大半营地,于是就吩咐搬过去。

本来还犹豫着给不给梁尚搬,他正病着,但眼见他能下地又过来了,遂不再迟疑,吩咐亲卫一同搬去。

梁尚没意见。

两人翻身上马,不紧不慢驱马过去,到地方的时候,牛皮大帐已经重新扎好了。

姜琨梁尚撩帘入帐,坐下后,姜琨没有忙碌其他,而是先调整后军各营位置。

照理说,中帐该在中军包围的最中心点的,但现在他这么一挪,却挪到了比较边缘的位置。只眼下中军营帐都扎好了,却不好再重新拆卸调整,且位置也不够,另一边是漳水。

不过这也没关系,姜琨也不是随意点的位置的。这处后面的就是贾布吕德二员老将,一贯忠心耿耿,有他们拱护也一样。

唯一需要调整的,就是姜钦。

姜琨把姜钦的位置往左后方边缘再挪了挪,给出的理由是调整布防,并把梁汤往前移了移,把空出的地方堵住。

完事他才将正事搁下,吩咐传晚膳。

“公纪?”

吩咐完了,回头见梁尚打了个寒战,本想留他用膳的心思就打消,“你先回去添衣,等用了膳食汤药再过来不迟。”

“啊?哦,谢君侯体恤。”

梁尚反应有点不对,姜琨稍稍一诧,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他病体未愈反应慢些,遂起身,亲自把人送回营帐。

梁尚营帐距离中帐也就三四十丈,非常近,在门帘前谢过君侯相送,再目送姜琨回去,视线移了移,落在远处左后方星星点点的篝火营帐上,他不自觉蹙了蹙眉。

姜琨为什么要调整姜钦位置?他没避梁尚,梁尚也心知肚明。

但不知为何,在听到贾布吕德这两人名的时候,他莫名一阵心跳加速。

有一种莫名凉意从尾椎而起,瞬间窜上他的脑门。

他激灵灵打了寒战。

寒战后,一种心悸的感觉,他快步入帐,蘸墨刷刷几笔画了一个粗简的大营地形及布防图。

有了图更清晰,姜琨偏离中军中心点,贾布吕德梁汤三人正呈品字形从后拱卫着中帐。

梁尚记得很清楚,开战前这三人是分布左右翼的,不知何时渐渐聚拢在了后军。

后军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姜钦。

他垂眸,方才在中帐电光火石一瞬间,他无端端想起贾布三人的一个共同特点,那都是昔年老侯爷亲自提拔上来的心腹,两代老将。

梁尚召亲卫入内,问:“那边可有动静?”

先前,他吩咐私下留意一下姜钦。

只姜钦十分谨慎,并非临时留意一下就能窥破什么的,所以亲卫拱手禀:“禀司马,姜将军并无不妥。”

“这样吗?”

没有察觉问题,可梁尚并未因此打消疑心,反之他更加忌惮。

他并不相信巧合。

这世上哪来这许多巧合?尤其是这若有似无存在着蛛丝马迹的种种巧合。

他觉得不能再按捺下去了。

梁尚霍地站起,捻起那张粗简草图匆匆往中帐去了。

……

“我总觉得不安。”

梁尚深揖:“请主公恕尚擅自揣度之罪。”

“公纪何罪之有?”

姜琨一个箭步上前,将梁尚扶起,他抿唇:“我还要嘉奖公纪查我所缺之功。”

他眯了眯眼,声音已经转冷。

有些东西不说犹自可,一旦注意上就疑心顿生,更何况是一直心存提防的姜琨?

“这么些年过去,我险些忘了,我父亲是极重他的。”

长子嫡孙。

姜钦是嫡长房所出的嫡长子,自幼又聪明伶俐,老侯爷从小的看重可想而知?

这种看重一直持续到重病中得悉丧子,才被姜琨取而代之。

犹记得当年丧报一到,老侯爷当场吐血,和姜琨抱头痛哭,哀哭过后才勉强撑起精神,亲自书写奏折快马送往京城,报丧及重新请封世子。

那时老侯爷重病哀痛,又得紧着在咽气前将青州军政二务移交到次子手里,根本就忘了姜钦。也就是封世子的圣旨到了,他一口气泄了,临终前一刻见了人才想起,遂把孩子招过来交到次子手里,让姜琨好好抚养成人,勿教长子香火断绝。

如今回忆起,姜琨心头一凛,会不会是父亲刻意为之?目的就是削减他心中的戒备。

如果真是这样,不得不说,这是有效的。需知兄长刚去世时,他还时不时犹豫是否要斩草除根,但随着时间渐过,这念头渐轻。

到最后,他跪在父亲病榻前,当着一众青州文武臣属的面,握着姜钦的手立下重誓。他遂彻底把那念头打消了,也就是不知事的五岁孩子罢了,兄长意外身故的事很顺利,若姜钦再死了,反而可能引发质疑。

于是改了主意,用姜钦刷出了一个厚待长兄遗孤的美名。

想到这里,姜琨笑了,笑过后叹:“我不如父亲多矣。”

安抚住他,兼顾了青州基业,同时保存了姜钦的性命并让他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最优质的教育,不至于被养歪了成为纨绔。

对局势,对人心,把握得精准极了,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姜琨叹服父亲。

叹过后,他笑意倏地一收,这个小崽子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了气候!

幸好,有梁尚。

只到了这时,梁尚反而退一步,见姜琨目泛厉光,他道:“君侯,此事不过我二人猜测罢了。”

平时倒好,眼下正在大战当中,无缘无故擒杀几员大将,其中还有姜琨亲侄,实乃动摇军心之举。

不是上策。

“君侯,若得真凭实据方稳妥。”

虽姜琨恨不能立即擒下姜钦,但道理他也懂,勉强按捺:“公纪,你有可良策?不必顾忌,速速道来。”

梁尚看向案上他带进的那张草图,“不管如何,先防备是必须的。君侯不妨立即招尉迟典陈池等几位将军过来,佯作商议军情,实则告知姜钦疑似不轨之事。”

“再私下弄些动静出来,让他们传命各营夜间警醒,慎防敌袭。”

另外,要稳住军心,最好的就是让将军们确信姜钦贾布四人确有不轨之心。

梁尚将视线投到他带进的那张草图上,“某以为,若姜钦心思当真,他必欲借漳水。”

掘开河堤一个小口,让中军大乱,陷姜琨于失援落单一瞬,他援救旗号直奔帅帐,正好趁乱将姜琨解决,再嫁祸并州军。

“君侯一旦身死,诸公子年幼,强敌在前,唯有拥他为主一图!”

姜琨冷冷一笑,听梁尚断言:“行事之时,必在深夜!”

“只不过,掘堤需早些。”

说不得,现在就该开始了。

漳水湍急,这乡野的河堤虽是寻常黄土堆垒,但为防溃决,乡民百姓每年都自发来填土加固,因此非常厚实,要掘开一个口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是动静不能大,掘堤人手必须限制在一个不多的数量上的情况下。

“掘出土石,倾进漳水之中最方便。”

不然泥土堆得多了,很容易吸引远处的视线,要知道河堤不是贾布都占完的,他只是占后军这一片。

“我们遣人泅入漳水,悄悄往后军潜行,若遇倾倒土石,即可确定此事。”

一来,梁尚和姜琨都是猜测,不能确定真伪就动几员大将,这不适合。

二来,让陈池尉迟典等人安排人去,如果是真的,不需要解释,立即就打消了将军们的疑惑。

现在距离午夜还早,一步一步来,无需焦急。

大敌当前,要尽可能地不损己方解决这个问题。

姜琨深以为然,立即遣人去巡视布防,又让把陈池尉迟典几人叫来。

陈池尉迟典等人闻言大惊失色,惊过之后,他们领命立即安排人去泅水察看。

“仔细些,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各人反复嘱咐亲卫,亲卫借口传达军令,匆匆去了。

牛皮大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极沉凝。

只觉时间极其漫长,陈池坐不住,正来回踱步着,骤听脚步声响一回头,见是方才的人回来了,他一个箭步上前:“如何了?”

一见来人面色,他心先凉下半截。

果然,几位将军的心腹亲卫,包括姜琨亲卫营长齐康,“啪”一声单膝下跪见礼,齐康沉声:“果然如梁先生所料!”

潜过中军范围,再过一段,火光减了下来,有特别黑暗的一处,果然有人背着篓框往漳水倾倒泥土,探头侧耳倾听,甚至能听到另一边隐隐的挖掘声响。

齐康肃然:“标下等已确认无误!”

姜琨放声大笑:“好啊,很好!”

他笑意一收,眉目冰冷:“此等逆贼,枉为我姜氏子孙!”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不知晓旧事,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当然,不管知道不知道,此时都迫切要解决这问题。

张岱急道:“该如何除掉这几个叛贼?”

可想而知姜钦等人正全神贯注准备中,这四人分隔四个位置,又都是实拥兵权的主将,偏偏他们想不引起动乱的情况下将其擒杀,这难度颇高。

尉迟典立即道:“君侯,你先离开此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姜琨犹豫了一下,却摇头:“先商议好对策。”

定下计策再说,不然打草惊蛇。

可想而知,姜钦必定盯紧中帐的,他目标太大。

万一被察觉,姜钦直接掩杀上来,或者率军逃遁,都不是姜琨的想看见的。

他的目标是擒杀四人,而后替换下他们心腹,将兵马重新拢回手中。

动静要既轻且快,别忘了,数十里外还驻扎了一个卫桓。

梁尚拱了拱手:“君侯,擒贼先擒王。”

姜琨立即看过来,“公纪有计,快快说来!”

梁尚笑了笑:“君侯不妨遣人将姜钦召来,说有军务相商。”

召姜钦来商讨军务,这是很正常的事,让他自投罗网,来了以后,直接擒下。

简单,直接。

“切记,动静要大些。”

梁尚道:“这等秘事,普通兵士甚至底下的营将士官都是不知的。”

知情者,除了贾布吕德四人以外,最多也就添几个他们手下的心腹。

底下的,听令行事罢了。

这样的话,立即就将主动权握在手里了。

姜钦有超过七成的几率会来,毕竟目前一切进展良好,姜琨并未露出任何破绽。

剩下的两三成,他可能会猜疑,可是君侯召见,他怎么能不来呢?底下士官兵卒该生疑了。

姜琨抚掌:“确实如此。”

尉迟典也拍了拍额头,他把事情复杂化了。

当下也不迟疑,先让陈池回去悄悄准备,慎防有变,等了一刻左右,就吩咐去请人来。

为了逼真,姜琨前后军请了多人,姜钦只是其中之一。

几个亲卫举着火把,便小跑便说笑,其中一个不慎一绊摔了大马趴,引得出一阵哄然大笑。

现在正是晚膳用过的时候,营帐进进出出人不少,听见哄笑探头出来看,又是一阵大笑声。

巡逻队听见,赶上来呵斥几声,这才停了。

亲卫羞恼爬起,匆匆寒暄两句走了。

……

“你说,中帐有人来叫我?”

姜钦不禁皱了皱眉。

冯平道:“是啊,人快要到了!”

他忐忑:“主子,我们要去吗?”

照理说,君侯召见是寻常事,可是在眼下这敏感的时候,他心总忍不住提起。

姜钦面沉如水,他不愿去,哪怕目前情况一切正常。

冯平道:“主子,要不您称病?”

伤病昏睡,不去也正常,先把这半夜糊弄过去。

姜钦踱了几步,“来人什么情形?”

“一切正常。”

冯平忙道:“三个人过来,有说有笑的,还有一个被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被人笑得抬不起头。”

“这样吗?”

仿佛能听到脚步声了,“啪啪啪啪”仿佛踏着姜钦的心坎上,不知为何,他油然而生一种不安感。

并且越来越强烈。

垂眸片刻,他附耳吩咐冯平几句,冯平神色一肃,赶在中帐来人抵达前出去了。

冯平前脚出,中帐来人后脚到,灯火昏黄,姜钦正在案后翻阅军务,亲卫恭敬拱手:“姜将军,君侯有请。”

“嗯。”

姜钦立即阖上册子,将案上一侧已处理好的拿起,匆匆起身出门。

为首亲卫是知晓内情,见他如此自然,也不禁心生疑惑,会不会是搞错了?

姜钦当先而行,传话亲卫紧随其后。路程过半,行至一处篝火盆前时,由于缓坡凹凸,这底部木桶的放置不稳,当添柴卫兵把大条木柴往里一扔,忽“砰”地一声。

整个大火盆连同底座半人高的木桶竟整个翻侧,木桶“砰”一声砸在前面一块大石头上,火盆瞬间跳起,竟直接扑在姜钦身上。

“啊!!”

变故骤不及防,姜钦整个成了火人,他立即往地面一扑翻滚起来。

可惜坡面凹凸,效果不大,冯平等人惊呼一声,慌忙扑上去打火。

七手八脚,勉强扑灭火苗,姜琨已铠甲焦黑浑身破烂,他手紧紧捂着左额及眼颊,掌下皮肤黑灰一片,他抽了抽,直接晕厥了过去。

大事不好!

冯平及姜钦亲卫们大惊失色,“快!快喊军医!!”

说着匆匆将姜钦背起,往回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