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望进你湖水一般的眸子起,我就知道,我躲不过了。你是我今生的劫难,透明劫。而我,甘之如饴。

我记得你最爱吃的菜,记得你最爱的一支笔,记得你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我喜欢看你走路的样子,总是那样飒爽,永远是军人的风范;我喜欢听你说话的语气,温温热热的洒在我耳畔,甜到心底;我喜欢睇你笑时的模样,总是那样戏谑,唇角一勾,就轻轻巧巧地勾走了我的心。

以前和你赌气躲起来,你总是笑笑:“若是有心,自然会找到。”

林霍堂的事情之后,大病初愈,你注视着我,目光那样缱绻,深如大海。你告诉我,失去,才知珍惜。失去了你,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再多的女人再多的金钱和权力都填补不了!方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第二个莫如月。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第二个莫如月。

这是我听到过最动人的一句话。质朴,却是你心的声音,真挚得不含一丁点杂质。

她说,我想你就这么牵着我的手,一直到我们老去,到子孙满堂,都这么紧紧地牵握在一起,永不放开。我从不想要多么阔绰的生活、显赫的地位,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柴米油盐,细水长流。

日记本里还有一张相片,那是江瑜夹放进来的。还是初遇时的年纪,相片上的两个人,男子高大,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女子可人,巧笑倩兮地偎在男子身畔,云楚月熙。

江瑜把相片重新夹回日记本里,合上本子。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她的日记本,她写的字条,她的水钻耳环还有流苏发卡,以及他送给她的那把檀木香片扇子。他拿来一只铁皮大盒子,将这些物品都一一放好,然后盖上盒盖,端放在床头柜上。

摩挲着从前如月最爱穿的那件旗袍,湖水蓝提纹绣花的旗袍。他将旗袍缓缓地抱在胸前,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忽然把自己身上的毛衣脱了下来,套在了那件旗袍的外头,就好像,他和她,紧紧相拥。

抱起如月的骨灰瓷坛,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瓷壁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凉。

他能感觉到的,都是如月的体温。

好似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放孔明灯,草地空旷,她就在他身边欢呼雀跃。后来,他刮过她的鼻头,也向她伸出手。干燥、温暖的大掌,包裹住了她小小软软的柔荑,将她的体温,传递到了他手心。

天地都是一片漆墨,包括他和她,或许都是黑白胶片上被定格了的两点。

而在这样的一片黑白中,孔明灯,越飞越高,成为全部墨色中,唯一的光亮。

没有人知道是怎样发生的,那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官邸,漫天大火连烧了一天一夜。再没有人见过江瑜和莫如月,只留下各种揣测和传说,流于后世。

他到底还是撑不下去了,违背了对她的应允。

终于体会到当初瞿崶所说过的话,最痛苦的,莫过于心爱之人已死,而自己,却必须独活。那样蚀骨的孤独和铭心的思念,痛苦得快要将人逼疯。

人生路,路迢迢,自古英雄多寂寥。若一朝看透了,一身清风,又争多少。

他愿,来世,允她一个平凡的男子,一辈子细水长流,不离不弃。

【尾声】

【尾声】

看完日记的最后一个字,景月早已泪流满面。江醒何默默地将她揽入怀中,无声地安慰她。

她抽泣着将日记本放回那只焦黑剥落的铁皮盒子里,一时间思绪万千。

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做那些梦、为何想要来重庆,又是为何会在看到这座废墟时心会“怦怦怦”跳得仿佛要跃出来一样——

这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江瑜和莫如月,竟然就是江醒何和自己的前世。

若是从前有人告诉景月这世上真的有生世轮回,她也许会笑那人痴傻。但当前世的那些记忆随着日记的翻看而慢慢地回到她脑中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接受。

江醒何也是红着眼眶,默默搂着怀中的景月,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前世,我到底还是对不起你。”

“江…江醒何,”不太习惯唤他这一世的名字,景月赧然浅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况且,前世已经过去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生,我们有这么多的年岁,不是吗?”

喉头依然紧,他说:“对不起,到最后…我没有能够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

景月转头微笑:“硬是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了那么久,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相视而静默,良久。

他终于弯唇笑了,感慨道:“真没想到,日记本、照片、檀木香片扇子,竟然什么都还保存地这么完好!”

“是啊,简直就像一个奇迹——不,这一切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景月抹干泪,拾起旁边的那张字条:正是前世她留下的,上头是她清秀的字迹:“木鱼,今天又晚归,我已经不高兴再同你说这个话题了,却又没法子生你的气。谁叫…我爱你呢!”时隔这么久,纸张早已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

他取出盒底的相片——泛黄老旧的黑白照,玉树临风的他揽着笑逐颜开的她。

江醒何低喃:“从前,哪怕是分开的那四年,这张照片我一直都不离身的…”

“这是前世的我们…和现在长得一点都不像。”景月凑过来,吸吸鼻头巧然一笑。

听到她的话,他也不由笑起来:“对,一点都不像。这一世的你比从前美多了。”

“你——”

多么熟悉的招牌动作啊!那戏谑的笑意,微勾的唇角。景月心里一阵小鹿乱撞,脸颊慢慢添上几许红霞,瞪他一眼:“油腔滑调!”

“哪里油腔滑调了?”他将照片放回去,很是委屈,“就算油腔滑调,也只对你一个人,独家专属!”

“花言巧语…”尽管心底早已乐开了花,景月却不放过江醒何,“老实招来,这一世在遇见我之间,你骗过多少纯真少女了?”

“冤枉啊!我发誓,你绝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竖白旗,举手发誓。

见他这样认真中又带着狡黠的模样,景月忍俊不禁,终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良久之后。

她偎在他怀里、偎在她的“活动靠枕”上,他轻轻抚上她的额发,下巴顶着她的头发,低低道:“安安,我们都把前世忘了好不好?今生,重新来过。”

俄顷,她温柔笑:“好,重新来过。你不离,我不弃。”

不离不弃。

这是她和他,跨越两世的风风雨雨,仍旧不变的承诺。

走出官邸废墟,他们没有带出一样里头的东西。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

江醒何牵着景月的手,走往下山的方向。一路上,万家灯火,远处的车流如同一条闪烁光芒的链子,川流不息。晚风吹扬他的衬衫衣角,翩飞她的长发。

江醒何勾唇一笑,转头道:“我们…重新来认识彼此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这…可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哦!”把玩着帽子上的小绒球,景月欢雀呼应。

他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西方行礼的动作,灼灼的目光在夜色中那样明亮:“同学你好,我叫江醒何,F市人,今年21岁,无桃花史,无婚姻记录,性格纯良正直,新好男人一个。很荣幸认识你。”

景月听得笑得打跌,前俯后仰地攀着江醒何的胳膊,眉眼都是浓浓的笑:“哪有你这样的自我介绍?早把人吓跑了!”

“怎么会?”他挑眉,似笑非笑,“全都吓跑了,就只剩下你一个,多好。”

景月的脸又是一红,华灯下眼波潋滟流转,撅嘴道:“算是晓得你了,这一世总是花言巧语的家伙…好吧,接下来轮到我了。”

她乌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想想后笑得贼兮兮,决定配合江醒何:“大叔你好,我叫景月,C市人,今年20岁,桃花多得数不清,不过目前暂无婚姻史。美食大王,懒女孩一枚,认识你,算是有点开心吧!”

话音刚落江醒何的大掌就伸过来了,轻捏景月白皙的脸蛋,装作磨牙说道:“好你个景月,竟然跟我唱反调…别跑!喂,你给我停下来!”

几秒之间景月早已跑得如一尾水中鱼一般,倏地蹿到了好几米开外,双眼亮晶晶地回望着江醒何,边笑边跑。

“来追我啊…哈哈哈,你肯定追不上!”

她和他的一串串笑声,是初春的山头最亮丽的风景线。

暗香,浮动。隐隐约约听到有歌声飘过来,似乎是周迅的那首《爱恨恢恢》,和着她的笑声他的说话声,入耳却格外清晰。

略带沙哑的歌声,正是应景。

“宁愿时间放过我的眼,把你看成墓碑。还是想起残缺的回忆,曾经让我完美。

以为相逢,流下不相识的泪,无情如流水,只是忘了你是谁,难忘你是我的谁。

宁愿牺牲忘情的道行,在你面前崩溃。还是选择枯木的坚强,把那春草摧毁。

宁可吹起凋谢的夏花,还是如秋叶静美,难道不懂得绝情,感情就没有枉费。

就算不再见,都再会,面目非全非,有些恨,挫骨扬灰不后悔;

给我一万年,一两岁,也都无所谓,有些爱,逃不出天网恢恢。

就算不再会,我都会,越睡越憔悴,你的笑,是我梦中旱天雷。

给我一万年,万万岁,参透了错对,你一来,我依然插翅难飞。”

有些爱,逃不出天网恢恢;给我一万年,万万岁,参透了错对,你一来,我依然插翅难飞。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终究,江月照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