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被窝里多个人盯着看,熟睡中的人似有所感,且微凉的气息不住往被窝里钻,扰得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接着又是一通翻滚,很快就把身子卷晕了棉被圈儿里。看着被卷走的棉被,顾凛川挑好半天眉头,这才伸手去拽被子:“松手。”

就是不松!睡梦中的沈端言很坚定且执拗地捍卫着自己圈棉被的资格,顾凛川越是来拉,她就越是不肯放,要不是她睡在里边,只怕都要滚到床底下去了。

顾凛川收回手,过得片刻压着被子一头捂了她的口鼻,这明显地让她的呼吸不顺畅起来,于是他很顺利地看到了一双充满怒火的眼眸:“松手,被子全教你卷去,叫我如何安寝。”

几乎就在一秒钟里,沈端言迅速从迷茫到清醒,才到疑惑然后双目清明:“知夫君心中厌弃于我,夫君还请旁处安置,也省得夫君夜里难以舒心安枕。”

话外音:既然厌恶得要死要活,干嘛还要勉强睡到一个被窝里,你不嫌恶心我还嫌你丫多余呢。毒草果然不是好东西,心里厌恶她…不对,厌恶土著正主厌恶得要死要活,竟然夜里还能一点隔阂没有地爬到床榻上来大被**。

“便不舒心,端言也是吾妻。”话外音,我不舒心跟你无关,但如果是你不舒心的话,你也只能承受着,谁让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

怒目瞪顾凛川片刻后,沈端言所幸坐起来,她打算自己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可还没挪动身子就觉得没意思。要走也该毒草走,本来嘛,自己睡得好好的,毒草居然搞偷袭,不声不响爬上来,她要是避出去了,以后就没有话语权了。

衡量再三复又躺下,手脚张开睡成个大字,你丫不是要同床共枕么,留一小溜你好好享用去吧:“夫君若是顺手,可否熄却案头灯盏?”

一跳一跳的,跳得人眼皮子都打颤,还是熄了好。

顾凛川这会儿也已经躺下,闻言没吭声,只是伸手从床头的雕花小柜上折了一片带着桂花的枝子向灯盏弹去,灯盏应声而灭。

见灯盏灭了,沈端言又睁开眼睛来,她有点儿睡不着了,都是让顾凛川闹的。要身边换个人,他们还可以试试从人生理想谈到诗词哲学,从星星月亮说到塞外江南,可身边这人偏就是顾凛川,她只能干睁着眼暗暗憋气,穿越生涯真是太不顺意了。

“若怨恨,杀我既可,只需多饶些时间与我。”

什…什么意思?沈端言听到“杀”字,差点没跳起来,好险稳住了,她心想:哪里需要杀这么血腥,一包毒药方便,我虽然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也知道哪些植物能把人给轻易放倒。

不过这人到底抽什么风啊!

“夫君,我已心生倦怠,却是休也不能休,离也不易离,如此便与夫君约法三章如何。”

顾凛川微怔:“说。”

“其一,夫君尽可以广纳后院,余生我只愿焚香抄经一心向佛,请夫君约束好莫来扰我清静,府中一应事务也是如此;其二,在外行走,若有需要,我仍旧可与夫君扮作一对恩爱夫妻,但请夫君予我出入之便;其三,夫妻同房本是应尽之责,但我已心如枯井,还请夫君见谅则个。”沈端言把自己老早就想说的说了出来,然后静静地等着顾凛川回话。

她知道,这个人肯定会答应。

她却不知道,她的话在顾凛川心里无异于投下一块巨石,瞬间激荡起层层碧浪劈头盖脸而来。其一其二都好说,至于其三,从前一直求独占独宠的是她,这会儿说不占不宠不同房的人还是她。心生倦意?一心向佛?顾凛川不轻不重地哼一声,许久才开口:“可。”

“好,人无信不立,请夫君谨记。”

“嗯。”

呼…好歹算把最大的难题解决了,如此也就将就着让他再最后享用一夜属于她的床榻和被窝,从今儿往后,他就没资格再来抢占了。目标达成,心情倍棒,沈端言这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甜香甜香的。

第九章 山鸟栖复鸣,晓月起复沉

山鸟栖复鸣,晓月起复沉,一夜酣然甜梦里醒来,沈端言发现自己不再有伸个手就碰到某具结实身体的危险,眼眯出条缝儿来看向床榻一边,顾凛川已经不在床榻上了。再看向卧室四周,属于顾凛川的衣裳和几件小东西都已不见,沈端言这才满意,看来顾凛川这人至少还算是个讲信用的,毒草是毒草,肯守承诺的毒草至少得算是毒草里的君子。

这么一想,沈端言不由得乐,因为她感觉“毒草里的君子”比毒草更不是东西。不管怎么着吧,顾凛川这样自己也能省心一些,至于那四个妾室,及暂时不明人数的通房,她有空有心情就逗着玩玩,没空没心情就晾着,横竖她是正室,不用跟她们讲那么多道理。

叫来六盏茶侍候洗漱,沈端言还是问了一句:“顾凛川呢?”

青茶本来想纠正自家太太的称谓,但想了想又没多话,只道:“爷一大早便带了护院出去打猎,黑沼子那边有不少野鹅,爷昨日便和福王世子说好了,今日一道去打鹅。”

得了答案,沈端言就不再过问了,用过早饭就闲着没事儿了。六盏茶倒不觉得闷,这个绣花那个裁布,黄茶在那儿晒从山间顺手采来的药材,花茶则照沈端言的需求在那晒山楂、苹果、梨干儿,六盏茶倒是有事干,沈端言却是个闲人。

她自然也坐不住,便找来孙氏问这山间可还有什么猎奇的去处,孙氏琢磨半天,这山里对孙氏来说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到哪儿都是干活,也没觉得风景有什么殊为可赏的:“要么…奴领太太彩霞滩瞧瞧,倒是有些姑娘太太喜欢去那儿。”

只要有地方去就成,沈端言主要是不好意思说“闲着没事儿,咱出门溜溜弯呗”。有孙氏这句话,几盏茶把手头的事放的放下,交的交给小丫头们办,一道跟着她出门去,再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倒也不必护院跟着。彩霞滩就在小丰庄和另几座山交汇的山窝子里,孙氏说那处是一片大池大套小池子,颜色煞是好看。

等沈端言过去一看,神马彩霞滩呀,不就是个山寨版的九寨沟么,不过两岸的植物倒开得甚美。多半植物都处于结果子的时候,红的黄的一大片一大片长着,沈端言还能认出几样儿来:“这是商陆,这是黄栀子,是药材也是染料呢,商陆可染出浓郁的紫红,黄栀子则可染出黄色来。”

据土著正主那少得可怜的生活常识来看,眼下这个什么大夏朝染料都很稀贵,而且艳越艳丽的越贵重。不过沈端言也就认识这两种,那也是因为在现代野地里长得比较多,她没事在网上搜索了很久才查到名字,印象自然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那之后还特地去查了查可以用作染料的植物,然后才真正对古代染织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兼着后来再看韩国古装剧,看到那些鲜艳浓丽的颜色深深表示不屑。那时候染料都是从中国飘洋过海过去的,贵得很,彩色面料一般人哪里买得起,“白衣民族”可不仅是因为人家喜欢白色才叫的。

“太太真是见多识广,还从来没人说过这看着都不耐烦嚼的野草还能染布呢,太太,可果真有用?”孙氏自然打起了小主意,那黄栀子多半长在别家山坡上,商陆却满满一大片都开在了小丰庄所属的山坡上呢。孙氏见状更是动了念头,若真是能染出浓郁的紫红,说不得是天下掉金子的好事儿。

“有用没用,孙妈妈回头试试便知,只是染布光有染料也不成吧,细的我也不清楚,孙妈妈自个琢磨罢。若当真有用,将来从庄子上拨笔银钱来做个染坊也不错。”大夏朝没有太多颜色禁忌,便是明黄也不是皇家专用的色彩,天子服色以玄,也就是黑色,所以开个染坊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其实她不缺钱,就是看见了说一说而已,孙妈妈要做她倒可以把她那点从网上搜来的可怜植物染料知识全倒出来,不过要她去做,那还是算了吧,自己又不缺花销。只是她将来有六个丫头要陪嫁妆,六盏茶个顶个的好,她想着得陪厚一点,要是这主意能挣钱就当多给六盏茶添一份嫁妆。

她没当回事,孙妈妈却上了心,小丰庄一年到头漫山果子也产不出几个钱来,自家一家子靠着拿二成分红过日子,从前孩子小倒没事,如今儿子大了孙妈妈心里就有些着急上火:“成,奴这就采摘些回去试试看,要果真有用,是桩大大的好事。”

几个婆子你采几串我采几串,不多会儿就采了一筐子满满的商陆果子,商陆果生得一串一串红艳艳的倒颇为好看。生在南方的孩子小时候指定玩过,果子拿在手里捏爆就能染一手紫红,淘气点儿的孩子肯定拿它整过人。

山寨版九寨沟对沈端言吸引力不大,还不如找个地方让她看看漫山红叶呢,那至少瞧着红红火火热闹非凡,所以说她是真的没什么欣赏水平:“果子找个地方搁着,孙妈妈不如也着人去打几只野物来,咱们也烤着尝尝。”

庄子上的粗使婆子都不缺这技能,不消多会儿就十几只兔子山鸡被逮了来,做为身怀国家机密的人员,沈端言受过一段时间野外生存训练,拿帕子一包脑袋一双魔爪就伸向看起来呆萌呆萌的兔子。六盏茶里有五个都觉得兔子可爱,还是放掉为好,剩下的那个是黄茶:“可别,你们可不知道兔子生得来多快,逮着吃了才是正经的,一窝一窝生得多了不但会坏菜园子,还会吃山上的药材。”

不过自家太太着实暴力了点儿,那剥兔皮儿的麻溜劲儿,活像杀人狂魔似的,嘴角还挂着特血腥的笑,看着都让人冒冷汗。

“诶,躲那么远做什么,兔子皮收着,回头你们可以拿来做个袖笼皮毛垫子什么的。”灰不溜湫的确实不好看,可冬天用着应该挺暖和,她才收拾两史兔子,余下的就被婆子们一道消灭掉了。婆子们听她一说,把皮子扔作堆说要是想要庄子里多得很。

待开膛部肚处理完,孙妈妈转身去林子里采了几枚野果子和野草来,把野兔子腌了一会儿后才串起来开始烤。山鸡则被婆子给做成了叫花鸡埋在柴火下边,本来沈端言还想出主意来着,结果人家三两下就做上了,末了还裹了几片山芋叶子收拾得干净漂亮。

等到快烤熟了,孙妈妈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个蜂巢,绕着每一个兔子抹一圈儿那股子诱人的蜜香肉香油香混着点儿烤焦的香气,简直要把人给馋死了。沈端言见状,心中暗想:“野外生存都没教过这个,尽让我们啃压缩饼干就午餐肉了。”

这才烤好没多会儿,顾凛川竟领着几个半大小子一路闻香而来,那最前面的孩子喳喳呼呼地一路飞奔过来嘴里连呼:“好香,好香…”

孙妈妈淡定无视,从柴火堆里扒出一个泥巴球来,上手一敲顿时间香气扑鼻,就连沈端言这吃过见过的主儿都不由得心生赞美,充满美味的人生就是对穿越者最大的补偿和奖励啊。这时丫头婆子们才见头了顾凛川,一时间纷纷行礼,便连沈端言也站起来微微躬身一礼。

人家守信,她也守诺,在外人面前自要给足面子:“爷,您来得正好,可要一道尝尝?”

“顾大哥,这位可就是顾大嫂?”那喊着好香的少年已经从孙妈妈那揪下来一根肥硕的鸡腿儿,一边满嘴流油,一边特行云流水地冲沈端言行礼问好,竟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他这样有什么失礼的。

“正是内子。”应完,顾凛川又看向沈端言轻轻一点头,这就算是回了她的话了。

那啃鸡腿的少年闻言“嗷嗷”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意外的,还是被鸡腿给烫了嘴:“顾大嫂,在下萧霄,家姐萧雯曾提起过顾大嫂,说是闺中手帕交,怎奈早些年我在外求学,加之家姐外嫁,倒不曾见过顾大嫂。今日倒是有幸,不但得享美食,还能得遇家姐旧年知交。”

如果…鸡腿少年,噢,不是萧霄少年啃鸡腿的动静不是那么大,嘴角的油滴得不是那么欢,可能瞧得出魏晋风骨,礼乐教养来。但眼下,沈端言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少年很中意他嘴里的鸡腿:“萧霄…你还是先把嘴角的油擦擦为好。”

结果她就眼睁睁看着鸡腿少年给她做示范动作,动作名叫作——如何优雅漂亮的用袖子擦嘴。鸡腿少年擦完嘴还冲她一乐,牙齿缝里几缕鸡肉丝把少年优雅的动作良好的教养被遮掩得一丝都不剩下,场景相当崩坏,却依旧掩盖不了少年出众的美色:“顾大嫂,可还有多的,我正好饿着呢。”

沈端言看向顾凛川,心说:这么个麻烦,还是请您解决吧,我实在挡不住少年嘴角滴油还阳光灿烂、明媚动人的笑脸儿,让我先找个地方心花怒放一会儿再说。

第十章 唯美少年与美食,不可轻负

顾凛川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让孙妈和几个婆子把他们打来的野鹅收拾收拾烤起来,另外还有几只小型的野生动物,沈端言却认不全。和几个丫头坐在一块儿,她倒也不用做什么,偶尔抽空往那边看一眼,也要被鸡腿少年的美色给煞到。

不过,顾凛川这人到表里如一,就是当着这位身为福王世子的鸡腿少年也话也不多,偶尔说句放也是简短得很,更不因鸡腿少年的身份而显得谄媚,连讨好的笑容都没有一丝。正因为这样,沈端言才觉得这个人更加可怕,心机城府已经深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程度。

他知道结交上福王世子有多少好处,为了这好处他可以做很多事,但他不为会了这好处而盲目,一点一滴缓缓渗透,仿如一只潜伏在猎物必经之路上的蛇,为了一顿美食他可以耐心地等候上很长很长时间。至此,沈端言更加觉得自己明智,这样的人确实应该离远一些儿。

鸡腿少年却不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看就是那种被宠爱着长大,心里一丝阴霾也无,连皱眉都像是在眉心里攒了一朵花般的明媚照人。鸡腿少年一块儿来的那几个少年沈端言记忆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印象,都是京中的公子王孙,人说物以类聚,鸡腿少年身边这几个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心性。

三言两语自觉相熟后,少年们都不再管沈端言叫“顾大嫂”,而是叫“端端姐”,沈端言旧年在闺中就常有人这么叫她。这大夏朝还是不错的,对嫂子礼教束缚并不那么恐怖,女子的闺名也不必跟个禁忌似的旁人提一下都是冒犯。

“端端姐,你采这些野果子做什么,嘿…该不会是要学我,采这果子去捉弄人吧。”鸡腿少年笑容灿烂得一塌糊涂,他深深为有个人跟他用了一样的东西到同病相怜,嗯不对,应该是心有灵犀,好像也不对,管他呢。

“书上说这是商陆果子,可用作染布,今日见着便想着采些回去试试,说不得真能成呢。”因为鸡腿少年自来熟,加上她被鸡腿少年的好看笑容出众美色给收买了,实在没法拒绝跟少年对话。

萧霄“噢”一声,从筐里拎出一串果子,又从怀里掏出块雪白的方字回纹帕,三两下揉作一团,那上好的白帕子便染成一片紫红,还有很多汁浆沾在了手上:“真的有用,颜色也好看,我去涮涮看。”

鸡腿少年果然是个好少年呀,要是在现代肯定是个爱搞点小发明小创作的实验室少年,定是个可萌人可招人的。少年欢快地奔到水边去揉帕子,很快揉完回来,那帕子上还余一点淡紫红,手上也还染着点,看样子有些失望,可能觉得这不成:“染料不是这样用的,到底怎么用我也不知,待日后若真是染成了,再请你来看。”

萧霄一下子又笑弯了眉眼,眼睛储藏月牙一般,鸡腿少年的笑不论看多少回都有颠倒众生的风采:“那好,端端姐可不要忘记。”

“自是不会。”美少年真好,光看看都令人心情愉悦。

萧霄转头又去和其他少年说话,和顾凛川也比方才要亲热许多,方才叫顾大哥多半是客气使然,这会儿却有点儿拿人当“姐夫”的味道了。沈端言觉得萧霄美色动人,萧霄却觉得沈端言身上很有种让人信服的气息,她好像只看一眼就把自己从里到外看透彻了,但那眼神却不凌厉,而是让人舒服的温容,就像秋天的阳光落在衣裳上,浮起的那层柔软绵长白光。

或许是身份相当,又或许到底出身累世门阀,萧霄感觉沈端言透着平和、亲昵,甚至还有一点长姐式的爱护。萧霄看向自己的几个知交好友,想来他们跟自己的感觉是一样的。

大误,那是对美少年的宽容和欣赏,以及对上天把这么美的少年投放到自己面前的感恩和满足。

顾凛川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沈端言的出身决定了她的态度,而她的态度和出身则使得她很快能和这些少年打成一片,因为她这些少年对他甚至也亲近起来。顾凛川想,或许以后可以常把沈端言带在身边,约法三章他答应了自然会遵守,不过其中有一条不正是在外人面前如果他有需要她可以配合么。

临到各自散开时,萧霄问道:“端端姐,你在这里还会待多久?”

“不定的,或三五天,住得好一月半月也可能。”沈端言自然打算待久一点,等天气冷下来,回顾府收拾一下再去温泉庄子,这具身子体寒,待在府里肯定耐不住冬寒。

“那我还来找端端姐,端端姐可要给我准备好吃的才行。”萧霄说完话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在撒娇了,就像是小时候跟家姐要糖果一样。

沈端言不负鸡腿少年所望,当然她也抵挡不住美色,美少年就算只能看看也让人觉得占足了便宜:“自然是好的,萧霄想吃什么知会一声便好,孙妈妈做吃食很有一手,必能让萧霄吃好。”

萧霄笑眯了眼睛,那月牙似的眼睛里洒落几点碎光,如风吹皱水波光潋滟:“谢谢端端姐。”

然后鸡腿少年又跟顾为川差不多的再请求了一遍,做为端端姐的夫婿,鸡腿少年自然知道要征求得他同意。虽说男女之间礼法束缚不严苛,但并不代表没有,鸡腿少年这是在给他的端端姐作背书,教养果然好极了。

鸡腿少年带着几名少年离去后,顾凛川便和沈端言一道往小丰庄走,两人一左一右,沈端言很守规矩的落后两步跟着慢慢走。两人都沉默得很,顾凛川是惯来沉默寡言,沈端言则是知道他脾性,也不打算主动挑起话题。昨日约法三章,今日至少他算是做得不错,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下午回府。”话外音,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等我走了想说就没地儿说了。

“夫君一路顺风。”话外音,你可以滚了,日后姐在小丰庄有的是美少年可欣赏,你个小文青就甭留着碍眼。再说了,你在这除了能让我不顺心外,你还能干什么。

“过几日休沐再来。”话外音,爷要上班没办法,不过等爷放假了,爷还会再回来的。

“是,我让丫头们收拾一下,待夫君来也好有个安置的地方。”话外音,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不过想再爬到我床榻上跟我抢被窝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甚好。”话外音,你当我想跟你抢不成。

用过午饭后没多久顾凛川一行人就准备启程,本着约法三章,沈端言还去送了送,照旧是一句:“夫君一路顺风。”

您若顺风便是晴天,您若不顺风我便安好。

顾凛川看了她一眼,然后打马离去,留下一个在风中舒展修长的背影在金秋的阳光下被剪成一片暖调。山风微起,空中浮游着洁白的芦花,仿若带着银芒四处飞舞,场景倒是好看得很,如果是鸡腿少年,想必会更美吧。嗷…鸡腿少年,可要常来哟,你端端姐等着你呢。

第二天,鸡腿少年果然带着几个少年来了,他们分别被沈端言取外号为“弥猴少年”——人家瘦得有点尖嘴猴腮;“粟子少年”——在彩霞滩烧烤那天,他把孙妈妈拾齐烤熟的粟子一个人吃了大半,结果吃滞气了;“翘嘴少年”——人家长着一张微笑嘴,不笑像翘着嘴角在笑;还有“普通少年”——除了和这几个人打成一片不怎么普通外,其他的都像是个正常人。

“端端姐,我们来了。”少年们人未至,声音先到,鸡腿少年打头前进来一看,照例喳呼:“咦,端端姐,这颜色…可是布染成了。”

“端端姐,颜色很鲜亮啊,比长安市上能买到的还要浓艳几分呢。”弥猴少年家中有布庄,对这些倒比旁人更熟络一些。

“还不成的,等晒一段时间再洗洗,要能保持这样的颜色才可以。”沈端言说完把少年们迎进来。

少年们喜欢和沈端言在一起的原因很微妙,她像长姐,像长辈,但又不会时时像家里人那样对他们耳提面命,总是提醒他们有关荣辱、家族、兴衰、责任之类的东西,在沈端言身边他们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比“普通少年”还普通的少年。

可是第一印象都是会骗人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少年们一直在见证这个真理。

沈端言有一种不自觉的职业习惯,看到这几个少年,就不由自主替他们分析他们的处境,分析他们的优点缺点,分析他们的现在然后再设想未来。这么赏心悦目的美少年,当然最好一直像清澈流转的阳光一般赏心悦目下去,所以沈端言觉得就算为了这个目标,自己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横竖穿越生涯乐趣不多,不如换个方式重操旧业,那想必也是极好的…

好什么好呀,鸡腿少年带头泪流满面,端端姐的小皮鞭和胡萝卜什么的,不要太没有诚意!

第十一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端端姐,明明是令尊的寿辰,要抄万言帖不该是你抄更能体现孝心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少年,你懂的。”沈端言在一边悠哉游哉地吃着小点心喝着山里采来的野茶,人生不要太惬意,陈妈妈做的琥珀核桃裹上芝麻真是香极了。比较受教一点儿的普通少年这时已经乖萌乖萌地在一边搬个小凳吃上了,对于还没抄完的几个人看向他的眼刀子全然无视。

普通少年名作王焕章,是王家偏支子弟,却是极为显赫的一支,少年身上有世家子弟的涵养,但据说抽风起来最不靠谱的就是他。不过,这时少年坐小矮凳上把琥珀核桃吃得满嘴清香的模样相当乖,如果他不开口的话:“你们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知道我平日里无甚爱好,只偏爱吃点喝点,便宁可在那儿晒太阳抄书也要慢慢磨着让我吃个够,此生能与你们为兄弟,实乃人生大幸也。”

大幸你个毛线,鸡腿少年他们几个把牙齿磨得作响,沈端言笑眯眯地说:“抄了十几遍才抄出一遍能看的,王焕章啊,你有没有抄出什么心得来呢?”

心得,那是个什么东西!普通少年果断忽略这个话题,他们几个卖相是不错,其实说白了骨子里都是一把草,他写的字能见人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问他心得,那种东西再过八百年也不会有好不好。

“噢,读书百遍才能其义自见,看来抄书也要抄百遍才能见到,我还以为抄书可以不一样呢。”沈端言觉得就算穿越生涯只能逗这几个时不时要变个身的少年也是极美好滴,夫君再毒草,只要还有美少年安慰我受伤的心灵,那就不重要。

普通少年原本看戏的表情如同玻璃镜化作一地碎片:“端端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能做到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好不好。”

“王焕章,出身世家的你,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呢,还是…你只有在他们身边,才不必去想自己肩上来自千年传承的压力。又或者,家中的兄弟都太过优秀,在他们的光芒下你都连吸口气都感觉十分沉重,所以你才来找相对不出色的…他们几个。”话外音,做为普通少年的你之所以和这几个不着调不靠谱不入流的在一起,正是因为他们不着调不靠谱不入流,才让在他们中间的你正常平凡得可爱起来,你是不是想用这些告诉你的家人,你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不着调不靠谱不入流就是你对家族最大的贡献。

一个人不出色,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去找几个金玉其外来掩盖自己的败絮其中,你王焕章不要太无耻!

这几个少年里,普通少年恰恰就是沈端言最不喜欢的,他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但他却对他们发自骨子里的看不起,心中似乎时时刻刻地冷哼着说:“什么玩艺儿。”

其他几个少年,要么真性情,要么美得可以令百花齐放,要么粗俗得可爱,只有王焕章随时一副乖孩子的样子,让人都有些同情于他,好好的一个乖孩子干嘛非要和这几个不着调的在一块儿混,原本的好孩子都得被他们带了。

鸡腿少年心怀善意,抄万言帖的间隙抬头笑得姹紫嫣红一片:“端端姐,你不要这么厉害,焕章那样的家庭出身,心思复杂一点是有的,但他没有恶意。”

鸡腿少年心里虽怀善意,但他这话却等同明明白白告诉王焕章,其实你的小心思我们都懂,只是觉得你也不容易,没必要点破而已,一世人两兄弟,我们有的不过这一世而已,何必追根究底伤了情义。

唔,怪不得她喜欢鸡腿少年呢,人和人之间果真讲缘份,她一看到鸡腿少年就心花怒放,咳…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人家美色非常人:“若是兄弟,是否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就像鸡腿少年说的,普通少年没有恶意,所以鸡腿少年他们都不计较,沈端言更不会去计较。鸡腿少年刚才是在维护普通少年呐,说到底自己现在和他们还不如王焕章相处默契,她也不必再捅下去。但是,她绝对相信,日后鸡腿少年他们几个肯定会在普通少年身上吃点儿亏,不过没干系,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有的人,在阴暗的洞穴里待久了,就会畏惧阳光。王焕章在家里被长辈嫌弃,被兄弟压制,长时间的压抑与不得志让他已经具备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利益不惜牺牲一切的个人品质。就算此刻,王焕章可以含笑拿起笔继续抄万言帖,那也不能掩盖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本质。

待到休沐日,顾凛川再踏进小丰庄时,看到的是满目鲜亮的紫红布帛,以及小院深处静静抄写着的少年们。少年们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般,鸡腿少年瞬间爆出新技能来,立刻变身狗腿少年:“姐夫,你可来了。”

从顾大哥变成姐夫,这诡异的称谓变化让顾凛川很难不费思量:“嗯,为何抄书?”

不说了,说多了非哭晕在茅房不可,爆发新技能的鸡腿少年搁下笔,揉揉酸疼的手腕,可悲催的说:“闲着没事练字,既然姐夫来了,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姐夫好好陪陪端端姐,端端姐老是一个人很容易…闷坏的。”

本来鸡腿少年特想说“女人老是一个人独守空房很容易变态”,可他既然不想告状,也不想诋毁他的端端姐。端端姐有时候真的太厉害了,明明这些事是他们不喜欢做的,可她就能不打不骂不逼不催地让他们上赶着做。就算心里充满各种不耐烦,可端端姐总是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心底的怨念也好不耐烦也好,都轻描淡写化解掉。

敌人太强大,我军又太无能,鸡腿少年眼泪汪汪地看向端端姐夫——姐夫,为了我们片刻的清净,请您暂时收了端端姐吧,我们将毕生心怀感激。

“夫君来了,一路辛苦,快坐下歇会儿。”沈端言心里吐槽,你来干毛啊,明明我在调.教美少年的游戏里玩得正嗨,你这一来不是生生打断了我穿越之后最大的乐趣嘛。

少年们面面相觑,果真是一物降一物,上天诚不欺少年。还等什么,赶紧溜呗,被压迫了这么些天,终于找着机会可以出去玩了,噢耶,人生真是美好如厮呀。

沈端言默默看着少年们捱着墙角撤退,只当是没看见,嗯本来也要放他们几天假的,劳逸结合嘛,伟人说了良好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奋斗。他们自己溜走的可能会更有成就感,而且集体一起做点“坏事”,有利于少年们之间加深感情,这样很好很好…

“很喜欢他们。”顾凛川发现沈端言看几个少年的眼神带着几分雀跃,像是小猫和线团子,只要看到就不住想伸爪子。

“母亲去得早,从小被父兄教养大,他们很投眼缘,若是母亲生下的那对双胞胎弟弟没夭折,想必和如今的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没错,我喜欢他们,王焕章除外,他不可爱。

“你为何能做到如此。”把几个跟谁都不熟络的少年,整治得拿她当亲姐姐一般。顾凛川认为这是一种很值得学习的技能,如果他有这样的技能,哪里还需要营营汲汲去接近,去投其所好。

“简单,只是夫君怕是不易做到,说来也无他,平常心而已。”你一颗功利心装在胸腔里,那几个少年又不是傻子,只是觉得你这个人不讨厌,虽然功利,但功利得比较君子(嘤嘤嘤,君子这俩字怎么越来越像骂人),所以少年们把你当线团子没事伸伸爪子而已。

其实,顾姓文艺青年呀,做个毒草中的君子比做个没节操无下限的毒草更加难吧。不过,我不想深究你有什么过去,有什么故事,因为我们不相干。论美色你不如几个少年年轻俊秀,论性格也不如几个少年可爱喜人,所以才懒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端言能做到既可。”顾凛川又话外音了,我不需要做到,你能做到一样的,我捡个现成的便宜就行。

斜睨一眼,她刚才想错了,顾凛川压根没节操这东西,他只是还留着点儿下限罢了:“如夫君这般经天纬地之人,竟也拾人牙慧么。”

姐觉得自己越来越文艺了,这样不好不好,心中要始终怒骂大白话——你丫好意思吃现成的吗?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未尝不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已经吃了,你难道想让我吐出来,没想到娘子你这么重口味。

卑鄙无耻下流低俗…沈端言在心里把能搜罗出来的骂人词汇都吐了一圈儿,然后才笑吟吟地说:“夫君实乃真汉子。”

对这听句听着就像是在骂人的夸奖,顾凛川眉头轻挑,居然“嗯”一声,如同没听出其中滋味来一般,倒活像是在接受来自于她的赞美诗一样。

这顾毒草,真真恶心死人了!

第十二章 风摇紫薇落,易来也易散

知道顾凛川还会再来,沈端言老早就让人把给他住的卧室给拾掇了出来,东一溜厢房一间带厅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两间小的可以给随侍的丫头住。两人沉默至极地吃罢午饭,各自回房,沈端言表示安心,看来毒草除了对权势热衷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之外,其他方面还有一定保障。

下午本来应该安排几个少年读某位当世著名退休政治家的文稿,结果顾凛川来了,沈端言自不会把少年们再招来。她是想告诉少年,我从来没对你们存着利用之心,至多是想欣赏一下美色,剩下的只是纯粹爱捞事儿,真再没有一点别的用心。

当然,前提是她这么做不会把媚眼抛给瞎子看,鸡腿少年很聪明,虽然年纪不是几个少年里最大的,但论聪明通透却是最出色的,所以她相信,鸡腿少年一定能接受到她的媚眼儿。

下午突如其来一场山雨,打断了沈端言的出行计划,她只好蹲屋檐下忧伤地看着风丝雨片吹面而来,花茶时不时说两句俏皮话来逗她,可是她还是不开心。她不开心的原因不是天气,是住在不远处的顾凛川,感觉多个外人在,想做点什么都不顺手。

隐然于一树繁盛紫薇花后的窗扉此时也开着,顾凛川不经一眼,就透过重重紫薇花看到沈端言,斜风细雨之外托着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在她身边,丫头们不时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她却看着眉目紧锁,似是十分不愉:“你怎么来了?”

在顾凛川身后站着的人因为被另一扉半开的窗扉挡了视线,倒没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哪里,只躬身答道:“爷,方姨娘腹中的胎落了。”

“噢,怎么落的?”顾凛川有些意外,但并不见丝毫悲痛之色,只略略有些失望罢了。只记得那梦境虽然短暂,但方妍华这一胎应该诞下长子才对,如今却落了胎,难道不是这一胎。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方姨娘这一胎怀相不稳,姨娘由来喜动…是红果。”

听到红果两个字,顾凛川眉头皱了起来,他现在自然知道那日他来时,沈端言那死过去又活过来的样子,仅仅是因为在信期贪吃一篓子红果导致的。今天又听到红果,区区红果尽使得怀孕的方妍华腹中胎儿落下,这番事儿看来是有人有意为之啊,他后院儿里倒真有能耐人:“可查清楚了?”

“回爷,红果是夫人差人送回去的,这几年年年秋日里都送果子,今年多了几篓子鲜红果。怀胎妇人好食酸,方姨娘贪多了些。”

虽然话没说得很明白,但顾凛川听明白了,这意味着种种证据都指向沈端言。先是她自己因为红果活血化淤之效而在信期差点死过去,然后又是借着送果子的机会送红果进府里,再然后便是方妍华贪吃红果而落胎。看着倒真像是沈端言使了心计,知道有孕妇人嗜酸,便送了活血化淤的红果,目的不言而喻。

这小小红果,倒有人拿它使出环环相扣的计策来,他的后院能人倒真不少,如此看来沈端言倒显得心机全无起来:“妍华可是闹了?”

“是,闹着要到庄子上来求爷主持公道,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被人拿捏着当杆子使的蠢妇,着人在路上拦下她,送回府里好生养着。”他需要沈端言,更需要沈观潮,虽则沈观潮如今已经致仕,但门生故旧满天下,加之沈敬直、沈敬方兄弟俩在仕途上也颇有做为,日后的前程自不消多说。今上与沈观潮一世君臣相得,更是传下无数佳话,今上对沈观潮自来优容有加,便连太子殿下萧霁也十分仰慕沈观潮的人品学识。

顾凛川自是愿与岳家交好,这时候细想想,沈端言倒真是个好的,便是在府里闹成这样,回了娘家也从不说他一个“不”字。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在,但到底…沈端言心里还念着他,这便是大好之利。至于现在沈端言说一心向佛如何如何,他也不细究,只要在能一直安安稳稳下去便成。

靠岳家上位,便要时时承受来自岳家的压力,这一点顾凛川却是早就料到了的,虽然如今接受起来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抬眼去望,紫薇花因风摇落满园花瓣,淡粉轻红遮眼。沈端言皱着的眉已舒展开,那不愉之色也已消去,飞花拂面,细雨空濛,沈端言不愧那句“无端颜色好”。只是纵然是这般诗书浩养,礼乐薰陶出来的女子,依旧不可言志,依旧只是闺阁女子,着眼不过四四方方一后院罢了。

于这世间而言,顾凛川是孤独的,且孤独得可怕。有些人说世人不能理解他们心中所思所想时,或许有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之嫌,但顾凛川不是,他好权,但也同时胸怀远大理想。其实,如果穿越版的沈端言能听一听顾凛川胸中所想,一定会震惊于这个人高于这个时代的眼光与抱负,因为他真正看到了这个朝代的积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