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冲沈观潮用力眨眼,一副“您懂我话里有话吧”的表情。

虽然说沈观潮没看懂沈端言的表情要表达什么,但是沈观潮却把沈端言的弦外之音听个清楚明白:“那台子是朽木搭成,看着结实,实则一踩下去就会垮塌。”

“一个人想弄死一群人,其实并不难,父亲,这一点您要相信我。”话外音: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办到,甚至不用等机会,随时走起。感谢祖国给我的培养,感谢教官的独家传授。

“好,我知道了。”沈观潮说完轻笑,要离开时又转头看向沈端言:“不许与顾凛川说。”

咦?

“他对不起端端。”

噢,懂了,不死是本事,死了是活该。沈观潮真是个品行还是算有保障的,就算这样也不直接弄死顾毒草,只是看着前边有坑不提醒,眼睁睁看着顾凛川跳下去而已。沈端言觉得,要是谁敢这么对她女儿,分分钟弄死。

送走沈观潮,顾凛川也不问他们说了些什么,父亲与女儿悄说会话不很正常,至多说他几句不是,不打紧。不过见沈端言神态很是疲惫,顾凛川很是看在眼里,见沈端言进来就走在她身侧伸长手轻托起她:“园中这些牌子倒是不错。”

“可惜没能看到表妹跳下去,有些遗憾呐。”说完,沈端言低低笑几声,一下子心情又好起来,原本是替美少年们担着心,情绪不太高。一说到表妹,立马精神百倍,虽然有点遗憾没能把表妹坑上一坑。

不过,毒草,你不觉得你的动作太亲昵了些么。

沈端言确实累得很,多半力量都靠顾凛川支着,所以她也不讲究,谁让她那六盏茶每到这样的画面出现时就往不靠谱上走,能离多远离多远,还顺便把其他人也赶走,真是卖主求荣的丫头呀。

“不必遗憾,表妹不会死心。”顾凛川忽然想起一桩,遂问沈端言:“张钧方才可是与你什么?”

“他们几个还能问什么,不就是园中牌子的事,道是我用心险恶,专坑人来。”沈端言依着沈观潮所说,没把事讲明白,一来顾毒草是不会有事的,二来他是该受到代表正义的惩罚。

沈端言虽觉得毒草相当毒,却到底是个没真弄死过谁的,虽然她嘴上说得作响,其实杀只鱼都嫌血腥。所以,她最后还是隐约提了一句:“张钧说,近来太子被废,因着储位的事朝中动荡不安,要你别陷进去。”

这事那些日子在庄子上早已商议定,而且顾凛川能从梦境发现旁证,更知道该怎么应对,所以并不至太过忧心,虽然他仍然没有看出来是谁最终得登大位。但这一场混乱之中,先太子如今的安亲王是没有成事的,不过倒似乎因此有一场颇大的动乱,这倒不假。

“嗯,早些休息,看你脸色不太好。冬日天冷,叫她们再给你做几件裘子,你受不得凉。”

画外,张钧:糟糕,我忘了说沈王氏的事,光只记得说安亲王以及王顾两家的事了。端端姐,过段时间再说,明天我就催一催修棠,让他把人给你送去先,沈王氏的事,咱们等安亲王的事过去再说。

要说起来,沈王氏这事,仅是家中阴私,并不至于挑战少年们的三观,安亲王的事,却让少年们都心生寒意,且开始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重新确认他们身边的很多人与事是否真像自己认知的那样。

父子、叔侄、兄弟,本该是世上最近的血亲,如今却成你死我活的死局。到底,是少年们的世界还太过灿烂,他们的人生中,还没来得及注入太多阴影。

沈端言很希望他们人生中永远不要有太多阴影,但人永远在长大,如果心理年龄可以跟不上生理年龄,但心智阅历必需跟上,人生本来如此,鱼与熊掌,岂容兼得。

(这一切,都是为一个很狗血的故事,请注意沈王氏,那才是终极大BOSS呀——

沈王氏:我不但要弄死你女儿,还要弄死你女婿,弄死你儿子,弄死你全家,啧…)

第三十九章 帝王权术,少年的新副本

第二天下午,沈端言就收到晏修棠借长公主之名送到醒园来的人,四十来岁作宫女子妆扮,梳着宫中女官规制的发式,穿戴朴素干净。常出入内宅,这位肖姑姑很是明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肖姑姑与沈端言见过礼后,便与黄茶谈论着沈端言的身子,也与徐夫人细细谈起过。结论却颇是出乎意料,沈端言自幼便身子不是很好,打娘胎里带来的虚症。府中请的大夫,根本就不常能接触到沈端言,更不要说日常下毒,肖姑姑里里外外查看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要么实在隐蔽,要么便是…那大夫学艺不精,认定你根本不需要下毒。”肖姑姑摸过沈端言的脉,表虚实足,乍看脉十分不好,实则这也差点那也差点,却只不过是个比平常人要弱气一些的身子骨,除此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说白一点,这就是个得娇养的病,时时精细照料着,处处仔细周全着,没病没灾的活到一百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太太与我说起此事,我也这般想,府中除了我们几个,并没人知道我出身医药世家,虽知道我懂几分药理,却没谁会正经放在心上。若真是被下毒,我岂能日日看着一点察觉不出来。”黄茶乍听这事,差点就想回去问问她爹她爷爷,她是不是出了大漏子。肖姑姑这一来,倒让她略有几分安心。

“姑娘家中旧有医药传承,这自是不需疑的,不过为稳妥起见,改日太太还是避着人悄悄去请老太医看看脉才好。”肖姑姑说着又讲几点平日里需注意的,并建议道:“我想着,太太是否还应与令尊商议一二,毕竟以谋事论,少有能凌驾于令尊之上者。”

女儿被下毒都不知道,家中后院养着那么条毒蛇都不清楚,沈端言觉得沈观潮的能耐也有限得很。谋国者,岂能连这点掌握都没有,偏沈观潮国谋得妥妥当当的,家中事却一塌糊涂。但仔细想想,这事还真得跟沈观潮讲一讲,沈王氏再怎么说,也不是她一个人能盯得住的,她也没心思天天去盯着,要按她的想法,直接一掌掀翻,省得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来。

结果,沈端言把话跟沈观潮才透出点意思来,沈观潮就轻笑一声:“你们府中的人都是我选的,岂是她能伸得进去手的。”

“事实都已摆到您眼皮子底下,您倒还依然这么自信。”沈端言忍不住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这位自信简直是见风就涨成了自大。

“若非一切依然在掌控之中,你这副身子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沈观潮既然能谋国,谋一家之短长当然也不在话下,不要说自家后院,女婿府上,就是他那几门姻亲府上他都好说一句“尽在掌中”。

所以,当沈端言再次对安亲王的事,以及王家顾家的事表示忧心时,沈观潮便透露一些手中所掌握的信息给沈端言,免得她东想西想。但听沈观潮说完,沈端言更加忍不住东想西想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任由一切发生?”

“我都知道的事,陛下岂会不知,他们作死,陛下乐见其成。不过,倒真没想到他们已急切到这般地步,至于王氏,且让她自作聪明罢。”这事要皇帝不知道,沈观潮为着王婉芫,也要扶一扶王家,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嫡支长房走不归路。

虽然不知道王家是怎么掺和进去的,但王家千载传家,本不应这么轻浮。事虽有些不合常理,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王家在走下坡路,在朝中的子弟难有高官厚禄,若能像几百年前那样扶起一位帝王来,王家大约觉得又能大兴有望。

大约这就是所谓帝王权术,王家那样的家族,跟皇帝没亲没故的,又时不时乱蹦哒一下,皇帝哪能看他们顺眼。可毕竟是千载传家,没事却也不好找麻烦,这下可好,王家自己上赶着往浑水里搅,皇帝大概在知道王家入局时,兴奋得好几晚上都睡不着觉,日思夜想的肥羊居然自己跑到碗里来。

王家子弟再怎么着,也出不来像沈观潮这样的主,沈家在沈观潮与皇帝“哥俩好”这些年里的发展,二十年前还与沈家齐名的王家看在眼里,痒在心头。不过,他们也太不会选择投资对象,安亲王连皇帝自己都不愿意投资,他人却上赶着来。

沈观潮不知道这会沈端言在想什么,见她沉默便道:“左右不过这两年的事,等着看便是,你若不放心,再给你几个人。”

“既然好好的,那就不必。”沈端言说着又让红茶给沈观潮添上茶水,这头刚要说什么,外边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萧霄和晏修棠来访:“快些请进来。”

萧霄和晏修棠本是来问肖姑姑的事办得怎么样,没曾想一进正堂,先看到的却是坐在主位上的沈观潮,两人赶紧上前拜见:“见过沈大人。”

“别拘礼,随意坐着。”沈观潮见这两小孩有些拘谨,便摆出和煦脸来,沈观潮这人就这样,在他面前乱蹦的他要摆冷脸,在他面前乖乖的,他便十分温和。

萧霄:这还让不让人愉快地说别人家八卦了,端端姐,你今天怎么把沈大人招来。

晏修棠:早知道我就不该上赶着陪萧霄过来,真是茅厕里打灯笼——找屎。

虽说少年们很是愿意受到沈观潮的指点,可却不是这样的时候呀,他们是特地上门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的,沈观潮在场画风都不对好不好:“端端姐,肖姑姑回说没事,我们还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一看,总要见到端端姐真的安好无事才能放心。”

沈端言:我就没见过晏修棠和萧霄这么拘谨的时候,虽然礼仪风范都还没变形,可却跟里里外外变一个人似的。

“是真的没事,那大夫是我爹选的人,自然是向着我爹的,怎么会为王氏所用,你们且把悬着的心安回去。”沈端言说完话题一转,立刻转到少年们的学习上。

萧霄和晏修棠一句一句答着,心里却恨不得今天压根没出过门,一点准备都没有呀。

沈观潮在一边听着,却有些意外,素闻这几个常玩在一起的孩子不学无术,上回写的贺寿制论也一样不堪入目。可听这两个孩子慢慢吞吞地跟沈端言说话,却能听出些见地来,萧霄心胸开阔,眼界也一样开阔,晏修棠则深刻,看待事物每每三言两语就能切中要害。

啧,这分明是两个可塑之才嘛!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沈观潮就在这嗜好,尤其是现在领着个“闲差”,更喜欢调|教人:“《子仲答甲路》这个典故怎么说?”

这是个贤者去蒙昧未开化之地去布道讲学的路上,被路人拦住后的一番问答,最终甲路让开路,让子仲过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之后,子仲成功开启新副本——万古圣贤之路。

萧霄和晏修棠的回答,果然和沈观潮刚才感觉的一样,沈观潮点点头,道:“明日去我那,与你们的父亲说一声。”

“啊…”这应该说幸福来得太劈头盖脸么?

“怎么,不愿意?”沈观潮抬头斜睨一眼。

少年们连连摆手,一个说“怎么会不愿意”,一个说“求还求不来,怎么可能”,沈端言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少年们接下来大概会经历一段苦大仇深的日子。大概,沈观潮还不会放过其他几个少年,不过,沈观潮大概也一样会把王焕章拒之门外,因为现在的王家,已经走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难复返,而且,王家人,沈观潮如今相当膈应。

果然,少年们“落荒而逃”的时候,沈观潮对他们俩说,可以把平日里一起玩的好友也叫来。少年们又“啊”一声,然后抱头就走,头也不敢回。

沈观潮:果然是可人怜的好孩子。

少年:爹,救命,妈…

虽然是他们想要的,可他们是真的只想求一二指点,不想天天被圈着,谁不知道能从沈观潮书房里出来的,都是顾凛川、沈兆麟之流。顾凛川可以暂时略过不提,毕竟做学生和做女婿是有区别的,沈兆麟那样的妖孽,真能让人想多了都是泪。

少年们不好过,少年们的老爹却很开心,哪怕他们熟,也从不好提让沈观潮教导自家不成器孩子的事,没想他们倒入了沈观潮的眼,这却真是意外之喜。

萧霄也就此开启属于他的终生成就型副本——万国来朝。

PS:接下来,少年们要去受折磨了,毒草要开始进攻了,端端也没且对镜,自簪花的闲情了——默哀!

第四十章 言尽于此,爱听不听

(请不要担心美少年们的节操,主要指的是永远阳光灿烂地美下去,他们都会有变成美青年,美大叔的那一天,不会变得阴暗。这是小说,至少有时候,要允许不现实的存在。)

可怜萧霄还不知道自己开启的是什么样的副本,还在为自己要被沈观潮折磨得欲生欲死而忧心忡忡,福王看着萧霄这样特欢乐,并对儿子献上无限同情心。可怜孩子,看着沈观潮都是种折磨,何况要天天去被教导,大概会生不如死吧,福王想了想,在心中默默给儿子点蜡。

更让萧霄觉得苦逼的事还在第二天早上,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早已经习惯顺着自己舒坦的方式来作息,比如睡觉,大冬天的早上,谁舍得跟暖被窝道别。结果,他还在被窝里醉生梦死的时候,卧室外边他的小厮就在那喊:“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沈公子来,说是去沈大人府上,过来顺路带您也一道去。沈公子说这是沈大人吩咐的,还让您快点,其他几位公子也要一道去接呢。”

萧霄:…

不,被窝我对你是真爱,我是真的不能离开你,谁也不能将彼此深深爱着的我们分开!

然后,沈兆麟就轻轻一脚,无比直接暴力地踹开门,进来后又若无其事得仿佛刚才踹门的不是他一样。沈兆麟无比优雅从容地往床塌前一站,光是站在那就芝兰玉树满室生香,让人不得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然后心里自惭形秽。沈家人的天赋技能,果然只有沈家人能学会,沈兆麟是沈观潮的侄子。

萧霄以前只与这位擦肩而过几次,从来没正面对上眼,也没这么被对比过。此刻,他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地滚地被窝里,活像是一只特大号蛀虫,而沈兆麟则衣裳干净,浑身上下如披白光地长身玉立,这一对比饶是萧霄这样不怎么要脸皮的人也皮薄肉嫩起来。

于是,沈兆麟只靠着天赋技能,就把几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给一个一个收集到马车上,并向着沈府奔驰而去。只留下好几双爹妈执手相望泪眼,说是自家儿子,偏连对着他们都没有这么乖的时候。

早上沈端言过府来,就是为了看戏的,没想到能看着特神清气爽的沈兆麟,领着一串特不神清气爽的美少年进来。话说沈兆麟是真好看呐,就是气质太高大上了些,只站在那就让人想起《爱莲说》里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太过凛然不可侵犯,让人连以“欣赏”为目的多看几眼都觉得是种亵渎,还是“我家”美少年们好。

“怎么都这样,一个个没精打采的,用过早饭不曾。堂兄呢,是否要准备早饭?”沈端言觉得美食大概能让他们打起精神来,沈观潮这人其实真挺不好对付的,她也是为美少年们着想呐。

“端端姐,我连脸都没洗。”晏修棠说完指着张钧:“他更惨,直接被他妈从被窝里揍起来赶出门的。”

张钧睡眼惺松,完全是还没有清醒的状态,让人觉得给他点什么靠着,他就能睡死过去:“端端姐,我还能补个觉么,昨天晚上跟我哥练长枪,老晚才睡。”

顾汝中倒是醒得早,不过早饭才开始上还没下筷子呢就被拖出门,要知道那可是满满一桌子,既合心合意又热乎乎香喷喷的可口饭菜呐:“端端姐,有什么吃的赶紧给我来点吧,再不给我来点吃的,准会饿死在这里,我昨天晚上就没吃。”

萧霄:“早跟你说过午不食不是什么好习惯,活该饿死你。”

在路上萧霄趁机会买了个包子吃,因为没尝过外面的包子不敢多买,除了巷口,沈兆麟又不停,他只能胡乱买点吃的。结果萧世子的舌头实在是被好东西给养刁,那包子实在有些难下咽,不过他还是吃个一干二净,都是早起给饿的。

沈兆麟压根不说什么,只在少年们七嘴八舌提完要求后,向沈端言点点头:“烦劳端端。”

话外音:为叫他们这群货,我也没吃早饭。

少年:好想哭,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吃早饭,这家伙恐怕连吃早饭都可以画进画里写进诗里吧,跟他一起吃饭,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享用美食。

痛并快乐着的吃完早饭,沈兆麟又把美少年们赶进书房,书房里,沈大魔王已经准备好大皮鞭等候着他们的到来。书房因临时多设几个桌椅,显得有些拥挤,书房其实足够大,只是书更多,一排排书架在清晨的阳光下返照出一层金光。

少年们进去时,立刻就被那一架一架闪着金光的书给弄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不是震惊,是吓的。一想到日后要面对看过这么多书的沈观潮,一想到还有个沈兆麟,再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要看这么多书,人生顿时暗无天日,活着的意义彻底没有了!

沈观潮看着沈端言在书房外,把她也叫进来,沈观潮是最支持女子读书的人,否则当初不会连制论都教女儿作。沈端言在外边晃也正是想进来,不过古代男人书房的规矩她还是知道一点的,所以没轻易进去,直到沈观潮喊她:“诶,我等着茶呢,父亲稍等会,是萧霄带来的茶叶,说是温泉谷里新采的茶,鲜着呢。”

“噢,既然带着茶叶来的,那我们今天就说说茶罢。”沈观潮说茶就绝对是认真的只说茶,一点都不带透过茶教导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说什么规则世法的。至于别人能听出什么来,这却是沈观潮管不住的。

这边沈观潮讲茶,少年并着沈兆麟就在下边认真听,沈端言这样没文化的只能老远猫着,找本志怪故事打发时间。沈观潮引经据典,讲的倒十分深入浅出,就是沈端言只在旁边打酱油,也把茶自发源起到大夏的种种听个大概。

书房里讲着至俗至雅的茶事,而在内院沈王氏屋里,却在说着只一味俗半点也不雅的事:“家中的意思我已清楚,只是朝中的事,回去请你祖父和父亲细细琢磨,他不在京中,有些事不能亲见,倒真是麻烦。说起来,还是应该请你祖父或父亲哪个来京中坐镇才好,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来谁坐镇也不能放心呐。”

“祖父年寿已高,经不起跋涉,父亲倒是很想来,只是祖父前些时候旧疾发作,身子很是不好,不准哪天的事,父亲不敢离得太远,怕到时候不能床头尽孝。”王贺章也清楚,现在长安城里也就他和一位叔父做主,很多事情他们做不到尽善尽美,如果他父亲能来是再好不过。但偏是这样的时候,祖父旧病复发,父亲不昨不留在家中。

“这也是事赶事,好在还有些日子,到底再看看你祖父是否好些,尽量请你父亲进长安。顾家那边也不能放松,多紧着来往,千万莫松手,如今要靠顾家的财,他们若有什么过分的请求,倒也不妨先答应他们。”提顾家的事,却是沈王氏想给沈端言添点堵心,虽说事出来后,沈端言肯定没好日子过,但现在沈端言正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她看着实在堵心。

“顾家比我们还上赶着,州郡上一直有人想谋顾家的财,偏偏顾凛川虽有沈观潮这么个岳父,却因与家人不和,不肯开这个口。顾家人也不愿求到他头上,这才拖得顾家下水,商人重利,看到这水里的财,他们哪里还能舍得抽身离开,堂姑安心,再说事情若有不妥,倒霉的只会是他们。”王家找到顾家,真的不是因为顾家有多少财富,王家千载传承,怎么可能会拿不出钱来,王家找上顾家,不过是想找条退路。万一事不成,顾家就是那顶缸的,而王家什么事都不会有。

王家的不会有事,也只是嫡支而已,偏房于王家早就是累赘。王家此时下注,一是赌那个万一,二是那个万一不成立,他们也能借此机会斩去沉疴,轻装上阵,去传承一个千年。

甚至,连沈王氏,都是需要斩去的那其中一小部分,只是她并不自知,依旧为自己将一个有势一个有财的两个家族团团捏在掌中当枪杆子使而自得。她以为,任是沈观潮如何老成谋国,也躲不开这劫,她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连沈观潮都瞒得严严实实,殊不知她在谁人眼里都只是盘开胃小菜。

在沈王氏和王贺章说话时,顾凛川也在与顾闻谈话,所谓的谈话,其实顾凛川只说一句:“如果不想死就回去,言尽于此,爱听不听。”

顾闻听完讥笑一声,光凭表情就回答了顾凛川的话,既不说家中如何被逼到这份上,也不劝着顾凛川和家里一条心做这事。他确定顾凛川就算全知道也不会说,要真出事,顾凛川脱不脱得开身另说,他所渴望的伟大前程也就这么毁了,所以顾闻完全不想和他这亲弟弟说点什么。

顾闻也就错过了顾家唯一可以从这件事里择出来的机会,从此被绑上贼船一去不复返。

第四十一章 自恋是种病,药不能停

沈端言这天黄昏吃过晚饭才回醒园,然后便发现园子里安静得连落叶声都细微可闻,正待要问几盏茶怎么今天这么清静时,却看到顾凛川在中庭几株腊梅花下站立着。也不知站在哪里有多久,下午有细雪降落,他头上肩上竟也有薄薄一层,看着背影便让人觉得这人今天有异常。

“今日园中可是有人来?”沈端言回答看几盏茶。

青茶上前一步答话:“回太太,是爷的兄长来过,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盏茶工夫。”

点点头,再看那背影,沧桑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能老上一岁,难怪呢。嘴上说着不如何关心家人,对家中父母兄长都已经绝望寒心,其实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吧。血脉相亲就是上一刻恨不得你去死,下一刻却后悔怎么能说出这样狠话来的情,再简单一些想,没有对亲情的期盼,又哪来绝望寒心。

“叫个人去给送件衣裳,数九寒冬的天,别冻坏身体。”沈端言说着就转身要往里走,却被红茶叫住,她回头看红茶,不解道:“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红茶摇头,黄茶却知道红茶想说什么,其实这话她们几个早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太太,如今爷这般待您一心一意,您为何还要拧着呢。这样的时候,正是和好的好时机,太太怎么就不上心,真是急也急死人。”

说话间,徐夫人从内院走出来,冲几盏茶招招手:“咱们走,莫管她。”

说罢,也不征求沈端言的意思,带着几盏茶就往内院回,顺便还有小丫头捧着丝棉大氅递给沈端言,除此,还有暖手的炉子,热得滚烫的红糖姜枣酒。小丫头把这些都摆到腊梅林边的小亭中,然后转身就走,沈端言叫她她也不回头,只说一句:“太太,这是徐夫人吩咐的。”

得,徐夫人这干娘一来,她说话都不像从前好使。

看着手上的大氅,沈端言想想走到顾凛川身边,把大氅递给他,然后问道:“其实我有句话挺想问你的,在你心中,权势更重要,还是亲人更重要?”

“权势。”顾毒草这点也挺好,对权势无比渴望的欲|念,他从来就不加遮掩。

“是从来就这么想,还是因受种种磨砺之后,才这么想?”沈端言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她从来就是逮着机会就赶紧使的,眼下她就觉得是个好时机。

“后者。”虽然是后者,但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会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受这种种磨砺,清清静静读书,安安乐乐过活”的矫情人。权势这东西,念头一起便不会再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权势在手时,便会生出“天下尽有”之心。这种掌控一切,且不被人掌控的痛快,不是在四四方方的书斋里清清静静读一辈子书就能得来的。

书中固然有黄金屋,书中当然也有颜如玉,有翡翠马,也有白玉堂,但没有我走到哪里,也无人能掌握我命运的大自在。

“你曾后悔过吗?或者说,你喜欢你现在为之愿付出生命的道路吗?”沈端言说完,觉得自己今天颇像知心姐姐。

“喜欢,不悔。”然后顾凛川看向沈端言,不明白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话多,要知道她平时跟他说话,恨不能什么话都三句说完,字越少越好,相处的时间越短越好:“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既然不曾悔过,也喜欢,那就得感谢他们,若非他们肯做磨刀石,你无法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人生不能拥有所有,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如果你肯放下现在的这一切,把你用来经营权势的手段用到家中,想来也并不难于真正于他们成为一家人,只是你肯换吗?”沈端言的话外音是:既注定与家人亲近不得,那反倒不如洒脱点,犯什么文青病,看雪吹风,不知道这时代感冒也能死人么。

“那么,你为得到什么,又曾放弃过什么?”顾凛川忽然扭头看向沈端言,细雪之中,仿若一朵朱红山茶花,在雪里摇曳着芬芳,盛开得那么好。不久的曾经,还如正午的阳光一样能灼伤人,不久后的现在,又开作幽静一朵。

沈端言强笑一声,没有接下话去,她在这里不曾有过取舍,在现代怎么可能没有过,只有哪一件都难于放弃,才会有得失取舍。只笑一声,沈端言就收敛起笑,许久后才说:“我只知道,一旦放下就不要再去想,留恋被自己舍弃过的东西非常可笑。”

默默看向沈端言不笑时静若覆雪的面容,顾凛川猛地脑洞大开,脑补的内容是:她说的被她舍弃的,她不再留恋的,其实是我吧,是样的的对吧。

大哥,你想多了,自恋是种病,药不能停。

“对不住。”

沈端言看向顾凛川:毒草,你做什么事对不住我?

“没关系。”对不起,没关系,应该是正确的句式吧,这样答没错对吧。

顾凛川继续脑补:没关系是因为已经舍弃,不再留恋,所以是与非,对于错都已经没有关系。

两个脑补帝的对话,简直不能再精彩!

雪渐大,夜色渐浓,园中灯火昏黄,映在雪上仿如铺着一层金沙,闪闪动人。顾凛川经由自己的脑补,发现很多事一旦错过就不可再追,只叹口气,看着在寒风中的沈端言,忍不住伸手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又解下披在她肩头,道:“回屋去罢。”

“好。”看向小亭里还在炭火上暖着的酒,沈端言问顾凛川:“有祛寒的姜酒,雪下天寒,不如喝一杯吧。”

忽然想起句诗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沈端言难得能想到句应景的诗,颇为激动,端起顾凛川倒好的酒,一饮而尽,十分豪爽,然后因觉得味道十分好,连喝几杯。

顾凛川看着豪兴大发,最后不耐烦一杯一杯倒,抱着酒壶直接就一口喝干的沈端言,心中绝对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直到沈端言醺醺然地觉得自己有点晕,才知道要糟,这酒度数好像挺高,这身子骨好像没有经过“酒精考验”。

“啊,酒已饮尽,回屋回屋。”说完,把酒壶轻轻放下,仿佛刚才豪气无比抱壶闷,霸气无比一口干的人不是她一样。这下算见识了,沈家人都有这天赋,不论上一刻干什么不符合他们修养气质的事,下一刻都能表现出“这事完全与我无关,肯定是别人”的若无其事。

莫明地,顾凛川感觉到有些愉悦弥漫过心头,就那轻轻一下,把整个下午的沉闷一扫而光。伸手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沈端言,顾凛川道:“慢些,看路,路滑得很。”

啊喂,顾凛川你天生自带“乌鸦嘴”技能吧,话音还没落下,就摔个大屁墩。幸好顾凛川扶着,否则这一下非摔断坐骨不可,那可是伤筋断骨一百天的要命伤。

“提醒我以后别得罪你。”沈端言道。

“为何?”不是顾凛川不明白,是沈端言喝得有些微醺后思维太跳跃。

“得罪你,你光凭这张嘴就能咒死我,而且还是立竿见影。”沈端言说完,一边走路一边缩脖子,枝头被风吹落的细雪尽往脖子里钻,冷嗖嗖的。

顾凛川又笑,这才觉得与沈端言相处时,分外轻省,总令人心生愉悦,哪怕她没好话,也没好脾气:“言言,你可有想去的地方,左右如今在家中什么事也做不得,不如与你出去走走。”

“泡温泉啊,这么大冷天的,放着温泉庄子不去泡,简直就是耍流氓。”明显又醉得深了一层,连“耍流氓”这样的字眼都不加思索蹦出来。

“那么,明日安排好,我们后天便去。喊上岳父大人一道去吧,你堂兄和萧霄他们几个也一块叫去,免得耽误他们温习功课。”最重要的是,岳父,咱们亲近亲近,私下说说您那俩亲家的麻烦事。知道您有法子应对,给小婿指条明路怎么样。

沈观潮且是不知道顾凛川正在打他的主意,要是知道,大概会冷窥一眼直接让他早死早超生。

第二天接到帖子,沈观潮就是这么想的,这么紧要的关头,顾凛川只能为王顾两家的那点破事,还能为什么。不过,帖子发过来,沈观潮当着满书房小破孩的面,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无他,萧霄他们一听就“嗷嗷”直叫唤,也不能总拘着几个小孩子在书房学习,劳逸结合才是长远之道——这几个小破孩,他还没调|教够呐。

而沈端言第二天醒来,则是看着自己的手,她紧紧抱着顾凛川一晚上没撒手。她之所以确定是她来强的,一是对自己睡觉时爱抱点东西的习惯有了解,二是对顾凛川那说一是一的脾气有了解。

她深深地为自己的节操感到忧心,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大龄**女青年伤不起呐!

好起开荤怎么破!

第四十二章 如此,卿何以报我

温泉之行最终没能成行,因为皇帝陛下在十一月中旬时急病忽然发作,在大朝之上昏倒,虽然半个时辰后就醒过来,却引起轩然大波。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朝臣们却只得私底下寻思,因皇帝现在身有不适,不太适宜讨论这个话题。

从朝臣们的利益以及内心来说,他们都希望皇帝陛下能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比起子侄小辈,皇帝的魄力以及能力要高上不知多少。大夏自立朝以来,皇帝陛下在位这近四十年里,才真正可以说一句大治之世。强敌虽有不敢来犯,内弊虽多非不可控,党系林立却安稳并存,这一切很多人都明白,唯有今上活着,活到选出那个不弱于今上的储君来,才能平衡过渡。否则,大夏朝的四十年如一日的如日中天,就将在一夕之间如建在沙上的塔一般倒塌。

皇帝的病来得太急太险,连沈观潮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开始思考,谁人将继承这看起业繁华无比,却步步惊险的大夏朝。皇帝感觉好一些后,便召沈观潮入宫,挥退旁人,与沈观潮商议的正是立储之事。

“卿乃谋国之臣,还请教我。”皇帝陛下连“朕”这个帝王自称都没用,可见如今自己也感觉事已经拖不得。与如日中天的繁盛帝国相比,他的身体正日薄夕山,每况愈下。

“陛下,此时不论臣选择谁,都非谋国之计。陛下,臣以为,您御案上的那几位王孙公子都可托付江山,却不足托付社稷,都可托付朝政,却不足托付黎庶。此时,若陛下定要听臣一言,臣所能言的谋国之计只有一条,陛下保重。”沈观潮说罢,慎重拜倒,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能与今上同生于一时。可以说,全因皇帝陛下,他才有广阔的舞台,如果不是皇帝陛下临朝,沈观潮很可能会隐于山水之中,做个名士高人就算了。

正是因为与皇帝一起从小长大,两人不但深有交情,且彼此深知对方品性、底细如何,这才有四十年如一日的君臣相得,互不相疑。

皇帝长叹一声,看向正飘着细雪的窗外,忽然又笑起来:“与卿四十六年前相见时,卿年方六岁,我也不过十三。也是这样飘雪的天,沈阁老带你来本是要给老七陪读,不想我与卿一言便相得,老七也甚是喜欢你,当时为争你做陪读,我还曾与老七比试过一场。终是我以小欺大,将你赢下,登基许多年过去后,我曾想过,那时我赢的不是你,而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