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言“嗯”地一声,把苹果拿远一点,深深叹口气,这下可好,不用再纠结说不说。果然是吃东西的时候血液都集中在胃部,导致脑供血供氧不足,智力直线下降,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一时不察把烦恼半天的事给一下说出来:“顾凛川,我有一段时间十分恨你,现在虽然不恨,可也没喜欢,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是跟顾凛川直来直去已经形成习惯。沈端言干脆不再掖着,把心底不知该怎么抉择的事分分明明说出来。

乍听这话,顾凛川认为他应该感到愤怒,甚至会指责沈端言。但让他自己都意外的是,他并不觉得如何愤怒,听到那句“现在虽不恨,可也没喜欢”时,更觉连指责的立场都没有。

在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时,他的手已经将果盘搁下,轻落在沈端言肩头:“虽则我亦想该有个孩子,可若是你还没准备好,便留待日后再说。其实,我也不以为我有充分准备好做个父亲…”

只是每个生命都有来到世上的权利。似乎不该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但这最后半句话顾凛川没有说出来。既然已经决定尊重沈端言的抉择,那就干脆把话都咽回去,不要带有任何主观立场。

可顾凛川不知道沈端言本就是在纠结要不要,不要。这可是条活生生的性命,都两个多月了,再过几个月就会成形,到秋天甚至会呱呱落地,等到明年甚至还会喊爸爸妈妈。要,先不说她和顾凛川是不是好父母,光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以及彼此间的关系,构建不成一个能让孩子健康成长的环境。

“不要,我下不去手,要,又委实顾虑重重。”沈端言虽说杀鸡宰鱼剥兔子跟玩似的,可让她喝下一碗药去把孩子给弄没。她真的下不去这狠心。一想到要这么做,她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谋杀,还是谋杀自己的孩子。

诶,男色误事,吃肉误终身呐!

“我…”顾凛川到底没他想象的那么镇定。那么冷静利落,他绝对说不出他来准备这种话来。固然没准备好成为父亲,但要让他来做这事,他也一样下不去手。

两人对视一线,沈端言苦笑不已,顾凛川也紧锁眉头,两人心里大致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个孩子可真会选时间来,瞧把爹妈给为难成什么样,要真生下来,大约也就是个魔星。

“不管怎么样,先睡吧,要不要都得养足精神,调理好身体。”顾凛川说着揽了沈端言的肩往榻边走,心中思绪万千。

“顾凛川,我和母亲是没缘法的,是以也不知道该怎么为人母。至于继母,我若是真向她学,大约这孩子将来会怨怪我,所以我是左也不敢,右也不敢。那你为什么呢,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沈端言虽然自己左右为难吧,却有点埋怨顾凛川,你的亲骨肉,你居然连个劝我留下的话都没有,还说好好过日子呢,这像好好过日子的样吗?

这就是迁怒啊迁怒,自己左右为难,见人不为难了,就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怎能不想要,只是…只是言言,如今你左右为难,我不作表态你才能真正由着自己选择,而不被我的态度左右。”话外音:我怕你将来怨怪我,而且我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孩子当然想要,可若为这事离了本就不怎么近的心,顾凛川并不乐见。

其实骨子里来说,沈端言是个特狗血的,莫明就想起个小说里的桥段来。女主怀孕,结果不慎意外落胎,男主误会女主因为不想要孩子故意流掉,最后你虐虐我,我虐虐心,故事居然还能欢欢喜喜以大团圆结局。

明显,顾凛川没给这桥段发挥的余地,沈端言狗血半天,也只能蔫蔫巴巴地洗漱去。换上睡衣往被窝里一钻,沈端言哼叽几声,冲正要滚到被窝里来的顾凛川说:“离我远点。”

顾凛川:果然小猴子炸毛了。

淡定无比地忽视掉沈端言的话,从从容容把被窝掀起一小角来,麻溜一躺,手往内侧一捞:“好好睡,歇好再有精神折腾。”

闷着脑袋半天没说话,直到顾凛川以为沈端言睡着的时候,沈端言才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睁着扑闪扑闪的眼睛问:“如果我不要他,他会不会因为连来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有,而被送到一个又阴又冷又黑暗的地方去,永远怀抱着恐惧和对我的怨恨在那里痛苦且永恒地存在着。”

“原来言言信佛。”顾凛川说罢,沉吟片刻,原想补一句“且放心,这因果我担着便是”。不过,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换了一句话来说:“因果之事,难以言说,我并不能说不会,也不能说会。”

要没经历过穿越这事,沈端言才不会把事往这么莫明其妙的地方去想,可想想真有灵魂,真有穿越这事,她就信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再不敢当那些神叨叨的事物都不存在:“那算了,只是个孩子,若不求卓尔不凡,成就大器,只求健健康康长大,开开心心过日子应该不难吧?”

毒草君迎着微弱烛光看向身侧的沈端言,眉目前充满“老娘豁出去”的决绝,令人禁不住心旌摇曳目眩神迷:“嗯,应当不会太难。”

别看毒草君淡定得要死,其实内心恨不能赶紧跳起来找个地方蹦个大半夜,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预示着,梦境中那样的未来将再无来到的可能。娇妻爱子,这一世他终将得圆满,身后也必能得周全,断不会如梦境中那般凄凉惨淡。

“那…我负责生,你负责养,我是不会管的,我也不懂要怎么管。将来是祸国殃民,还是顶天立地,又或庸碌一生,都是你的责任,骂名你背,荣誉你得,我…我什么也不要。”沈端言还是不太敢承担,她总觉得她自己的一生都乱七八糟,哪里敢担负另一个人的人生,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孩子,对她或许根本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付出爱就足够。

其实,沈端言最怕的,大约也只是付出爱,爱不是一件可以随便给予随便舍弃或收回的物件,一旦投入,一生悲喜都会系在所付出的对象身上,但是,并非每一个付出都能得到相应的响应。

爱却是世界最大又最小的存在,最不计较,又最斤斤计较,最自私,同时又可以最无私。这么复杂的情感,沈端言还没有学会该怎么支驾驭,所以她才会惶恐不安,才会对这个生命的到来充满恐惧。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端言才是一个真正负责的母亲,她在孩子还未降世时,就将一切都事先想好。而这世间很多父母,在孩子降生于世时,什么是为人父母的责任,什么是爱,什么是以爱为名的伤害与束缚。

后来想着想着,沈端言倒是睡着了,顾凛川一整夜都没合眼,无他,他原本也不会去多想什么责任之类的东西。却被沈端言这么一闹,他也有些迷惘,他就将成为一个父亲,但他还不懂得如何去为人父。

嗯,可以去找岳父大人讨教讨教,唔,岳母就不必,那确实不是位好母亲的样榜,自家亲妈也不算。好像有点麻烦,怎么为人父找沈观潮就行,怎么为人母向哪请教去,或许也去问问岳父?

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清早,顾凛川陪沈端言吃过早饭,就急匆匆地跑到沈观潮那求教去了。

沈观潮听完,无比容地表示:我又不是便宜闺女嘴里什么都知道的渡娘!

但是顾凛川有特殊的谈话技巧啊,所以,问出沈观潮怎么为人父来只是时间问题。

第五十五章 衣不可过暖,食不可过饱

顾凛川发动“特殊问话技巧”后,沈观潮差点没拿扫帚把他给赶出门,没这么烦,也没这么神叨叨的。孩子都才两个月,就在这问两岁,十二岁,二十岁的事,甚至很多问题沈观潮都未必能答得出来。

惯来一句话问死别人的沈四岁很快翻脸,连茶也不端就让管家把人轰出门去,且最近这几个月都不许上门,沈观潮想的是,大约再过几个月,这新鲜劲过去,顾凛川就会恢复正常。

被赶出门的顾凛川到礼部上差,谢师严见他那跟白日做着梦一样的状态,就把他招到跟前来:“今儿有事?”

“老师,我要做父亲了。”

话里既有喜悦,又有深深的恐惧,谢师严理解前者,但不是很能理解后者:“是好事啊,那你跟这神游什么,横竖事告一段落,你这样还不如回家休整两天。”

“不,不用。”顾凛川说着又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然后拿起公文来处理,但看着看着,却铺张空白宣纸在案头,提起笔来用蝇头小楷开始总结今天早上和沈观潮谈话时得到的“宝贵经验”。

他在这奋笔疾书,谢师严老远瞄着一眼,以为他这学生佳思忽来,正洋洋洒洒地写着一篇旷世巨著,于是快步走到顾凛川身后,才看三行就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他这学生,现在是上差的时间。你在这写什么“衣不可过暖,食不可过饱”做什么,后边还有一行小注“小儿冷不坏,饿不坏,热得坏,撑得坏”。

然后还有“爱之,适之,过之,害之。不足,疏之”,后边同样有一行小注“有行差踏错需辩明是非对错,不可一味重罚。有嘉言善行则加褒奖,使其能依此照准”。

“凛川呐,你那孩子是才两个多月,你这就开始准备怎么教养孩子是不是也太早了点。”谢师严想了想,又问句:“你这都从谁那儿听来的。”

“我岳父。”

“噢,是观潮兄啊,那行,回头写完,照抄一份给我。”谢师严觉得应该给女儿一份,他那女儿委实是个书读得多。却没什么主意,没什么主见的。有这么一份,他那读书多的女儿最爱照着白纸黑字做,既然是沈观潮说的,女儿照着去教外孙。就算教不也沈家哥俩那样的天纵之资,总也不能教出纨绔败家子来吧。

旁边礼部的同僚们在谢师严进来的时候,早就关注着这边了,一听是沈观潮的教子经,早跃跃欲试了。沈观潮自己就是个传奇,俩儿子虽不如当爹的吧,可也绝对是“别人家孩子”。

“待会儿拿我抄一份啊。小顾。”

“老陈,你抄好给我誊一份。”

虽然谢师严已经走到门口,可屋里那些声音哪能听不到,不过为礼部正衙的体面,谢尚书果断决定,他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吧。

顾凛川在书案前写到快正午时分才落笔。陈侍中见状,赶紧上来讨:“小顾啊,你就别动笔了,我多誊两份,连同你的原件一块还你。也省得你再动笔。”

“好,多谢。”顾凛川专注这个一上午,还真没精力再去多抄几份,那蝇头小楷着实又漂亮又省纸,可写起来又费眼睛又费力气。

中午当班的官员一般都在衙门外解决午饭,有的官员会等家眷送来,顾凛川没这待遇,谁让他把沈端言给得罪了。闻着饭菜香,顾凛川就要出门右转找常吃的那家馆子点菜时,脚步一顿,忽然对衙里的差役说:“替我把马牵来。”

顾凛川打算回醒园去,好在不远,一个来回加吃午饭,还能空出一段时间来午休。这么一想,遂打算以后都回醒园用饭。骑上马不过两刻钟便到醒园门前,进门逮着个丫头问:“太太在哪儿?”

“在花园呢。”

花园里,沈端言正被美好如花一般的少年们安抚着,看着他们,她会想,也许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少年,单单只是他们的存在,都是对这世间的赞美。像花开在夏日阳光下一般,美好灿烂得如同赞美诗,这样一来,沈端言倒是开始有点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当然要侄子了,我姐出嫁后回家,我娘就总说女人一定要生下孩子地位才稳,说话都更硬气。”这是熊孩子张钧。

“胡说八道,端端姐就是生颗苹果出来,说话都硬气,地位也稳稳的,谁敢拿她怎么着,先问问我。”这是长公主的独子,在宫里头都颇为受宠的晏修棠。

“你才生颗苹果呢,端端姐别理他们,侄女好,甜软甜软的。我前几天才见过表姐生的女儿,我表姐多彪悍一人,生出来的闺女都是又甜又软又粉嫩的。”这是见识过小萌物的,被萌得心肝疼的顾汝中。

萧霄:“不管侄子侄女,平平稳稳生下来就成,侄子可以带着一起玩啊,侄女可以好好宠爱,给漂亮的小首饰小衣裳,还可以准备糖果逗她哭,哄她笑,多好玩。”

萧霄永远都这样,好玩有趣就行,别的不管。

“要是不男不女呢?”沈端言说话不经脑子的就来这么一句。

少年们赶紧“呸呸呸”,萧霄小瞪沈端言一眼说:“端端姐,有你这么当娘的嘛,孩子还没出世呢,你就在这不盼着好,别把孩子吓着。”

“就是,我娘就孩子在胎里的时候最小气,谁说什么都会记得,端端姐,你以后可千万别乱说话,万一这真是个气性小的,非憋着气长成…你说的那样不可。到时候,端端姐啊,你只怕哭都哭不出来。”张钧赶紧安抚,又把好听的漂亮话倒出好一通来,这才算完。

顾凛川就站在园子外听着,莫明笑出声来,沈端言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也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人生总是充满向上的愉悦,一丝阴森灰暗也无:“不用进去通传,去备午饭,我回院子里吃完下午还得去上差。”

管家应声离去,园子里欢声笑语如阳光贯彻云霄,顾凛川只在隔墙站着,也觉得心中既有愉悦,也宁静无比。再想到上午在衙门里写的那些文字,心中不免充满期待,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去为人父母,但是为这孩子,他们愿用十万分的努力去学习。

他们都将会成为比现在更好的人,因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更懂得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承担。喜悦却是因着这世上将多出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生命,恐惧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不枉上天让这个小生命带到世间,赐予他们为人父母的资格。

有特殊谈话技巧的顾凛川顿时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去问所有他觉得会做父母的,向他们求教经验,怎么样才能让孩子在健康愉快长大的同时,也能在身处人群中时拥有自己的位置。

于是,礼部的同僚,以及翰林院的大学士、院士们通通都遭了毒草的“毒手”。今天问这个,明天问那个,顾凛川誓要从别人身上,把经验学足,不至于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时,直接成为一个有经验的好父亲。

然后,一个多月过去,顾凛川出了本集子——《百家论教子》。事实上,越问得多,顾凛川越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于是他出本集子,把他收割到的经验一一照排在这本集子上。他本意是希望买书的人能给点反馈,好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不过很显然,他没能达成目的,书倒是卖得相当火爆,但是东家觉得这个有理,西家觉得那个才合适,南家又觉得上两家选的都不怎么样,唯他看中的才是最好的。

其中认同者最多的是沈观潮和翰林院几位大学士的教子经,沈端言看到书时,才知道这几个月顾凛川都在忙和什么:“你可真成…”

学霸,请收下我可怜的膝盖。

听说过有学霸为研究怎么冲泡咖啡才好喝,专门作研究,最后写出一本书来的。也有听过某学霸因为自己不满某样东西,专门研究,最后正经专业没建树,反倒在这方面收得盆满钵满的。看来,顾凛川也是那些人里的一个,别人当准爹,他也当,别人至多头昏脑热个一段时间,他倒好,直接头昏脑热出一本书来。

“可惜还是没找着合适的,过几日负责审卷的几位大贤就要进京,正好是我接待,回对我向他们讨教一二,说不得大贤们有好的教养方法。”顾凛川觉得这事还不能算完,因为他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端言:…

学霸,你够了!

怎么会够,怎么可能够,顾凛川在接待负责春闱阅卷的大贤时,果断见缝插针,向几位大贤请教如何教养弟子。大贤们理论知识都是相当丰富的,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上,他们都没怎么操作过,他们知道怎么教弟子,可怎么教子,真有够呛。

顾凛川最后收割完经验一看,都不合适,但既然都收集了,不如干脆也整理一下出作集子,不过回头得给大贤们付一笔丰厚的茶水钱。

书倒是连着出,可路还是没找准,顾凛川决定,不再问了,自己琢磨着来,摸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两步,总比盲目地四处问要好。

沈端言得知顾凛川的意思后长舒一口气,顾凛川这么正经八百,热情饱满,真让她挺有压力的。

 

第五十六章 酒醒处,海棠红

春闱会试在沈端言顶着不大不小的肚子充满抱怨中开始,顾凛川倒是想费心好好哄哄她,不过他是真忙。会试要监考,还得在考场里负责伺候好大贤们,大贤们年纪都不小,说是春暖气和,但贡院这地方,平时人少,比别的地儿少几分人气,也就更显得阴冷一些。大贤们这个不能受寒,那个又闻不得碳火味,那个冷着要饮酒,这个又说在负院会试时饮酒,是对先圣诸贤的亵渎,最后要不是都一把年纪,说不定就要打起来,要不怎么说文人在一起总要闹出点是非来呢。

到最后,监考反倒成小事,毕竟监考不止他一个,伺候并调解大贤们之间的差事反倒成大事。贡院里的同僚都知道那几位大贤不好伺候,更是不敢沾身,连端茶倒水的小事,哪怕顾凛川不在场,那也得跟大贤们告个罪,跑老远都要去把顾凛川叫来。

春闱会试总共三天,顾凛川就当了三天整的润滑油,好歹三个大贤没真在贡院打起来,也没整出什么毛病来。顾凛川抹一把汗,在贡院开门的第一时间就冲出门去,连回头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喊回去。

谁耐烦伺候那几位老人家,他是被谢师严逮着没办法,他有这耐心还不如冲沈端言去,至少嗔怨怒骂起来还娇如怒放之花,且心情好还能赏她俩甜甜如含珠带露的笑脸,怎么着都比大贤们那一张张老脸顺眼呐。回了家洗漱更衣罢,顾凛川就钻进沈端言院子里,这天下着小雨,沈端言不怎么爱下雨,尤其是春雨,一到下雨的天一准得在屋里猫着。

“太太,爷过来了。”花茶顶着雨,在顾凛川才到院门外时,就跑来跟沈端言打小报告。

沈端言孕吐的毛病这时已经不犯了。正欢欢快快吃着灶上做来的鸡汤,小说电视里孕妇总是不耐烦这玩意,嫌弃得要死,沈端言喜欢得不行。整只鸡下锅蒸。就蒸出这么一小碗汤来,汤里有几块鸡肉块,只挑了最嫩的肉剔去骨头放在里头,配上几根小油菜,不能再美。

“吃什么这么香。”顾凛川现在十分喜欢看沈端言吃东西,自从不再犯恶心后,沈端言就好像重新获得享受美食的能力一般,格外珍惜这种失而复得的上天恩赐,吃起东西来分外享受,看表情都知道。充满享受到美食的愉悦,及对美食的赞美。

“鸡汤。”不用沈端言吩咐,红茶就转身出去给顾凛川端鸡汤。沈端言则闲闲地看着顾凛川,看半天得出一结论:“怎么觉得夫君好像瘦了一圈,才三天呢。要是三十天你不得瘦成一把柴。”

为我吃肉的福利,你若瘦成一把柴,我就敢点把火把柴给烧成灰,嗯,勿谓言之不预也。

顾凛川哪有工夫注意自己瘦没瘦,遂把几位大贤的事说了几句,话里话外充满深深的怨念:“若真是三十天。只怕连柴也剩不下。”

“对了,昨儿大夫来了,给诊了脉,说是个闺女,这都五个月了,待初秋时孩子就会生下来。你趁这段时间给孩子取个名吧,我可不很会取名字。”话外音:别指望我取名,取名无能星人飘过,你要是不介意孩子叫小红小绿,我倒也无所谓的。就怕孩子不答应。

说到取名字,顾凛川一时间也怔愣着,他倒不是不会取名字,在这之前他就在想孩子的名字,儿子女儿的都有,只是自家的孩子嘛,总认为要天下最有意义,最出独一无二的名字。只是思来想去,这个嫌涵义不好,那个嫌喊起来不好听,要不就是嫌音韵不调,总之全是事。

“这个…再说。”眼下顾凛川觉得好的名字真没有,他新近想到的名字是“醒红”,取自他自己写的那句“酒醒处,海棠红”,因为醒园,他决定给儿女都取作醒字 名字的第一个字。

儿子的名字好取,女儿的名字更让人深感为难,要漂亮可爱,要雅致好听,选来选去,就没几个好的。为此,他还在和大贤们说教子经的空隙,讨论过给儿女取名字的经验,有一位大贤很值得借鉴——“翻书啊,书架上,翻到哪本就哪本,翻到哪页是哪页,指到哪行就从哪行里找”,简直不能更省事。

嗯,醒红就是他随手取下一本,恰好就是他的集子,一翻就正好翻到“酒醒处,海棠红”这首诗所在的页,恰只有这一句是最合适的。女儿家嘛,总要柔和一些的名字。

吃过饭后,顾凛川才颇为犹豫地开口:“你觉得叫醒红怎么样。”

这是果然要叫小红的节奏咩,可怜的孩子。其实这名字真心够可以了,细琢磨既诗意又不失大气,既是女孩的名,又不至过于柔软,一般来说诗书传家的人家,反倒不会给女孩儿去太软的名字,就像沈观潮给女儿取名,没有什么柔贞静雅娴,而是取的端字。

只是沈端言是受现代教育荼毒着长大的,小时候课本里小红小明什么的,各科题目都爱用,所以沈端方是坚决反对叫小红的:“你不觉得小红像个丫头的名字。”

顾凛川:…

谁敢叫我闺女小红看我不削他!

“那我再琢磨琢磨。”顾凛川忽然觉得为人父真是个累活计,这且是孩子还没生下来,要生下来只怕会比现在更劳心劳力。看别人当爹,似乎只需要天天去抱一手孩子,然后逗两句就成,怎么到他这就这么耗心神,比上差都更累人些。

顾凛川想想吧,跟沈端言说:“言言,你觉得累吗?”

闻言,沈端言琢磨片刻说:“累死了。”

让一卖白菜的去操卖白|粉的心,能不累么。沈端言知道自己担心太过,想得又太多,可她没办法,天生发散思维,从一根木头都能想到天外去,何况是揣着个孩子。

“人家当爹娘我们也当,怎么他们这么轻省,我们这么累得慌。”语罢,两人心有戚戚蔫地互相看一眼,大有“大哥和二哥终于发现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

“大约是我们更负责?”咳,沈端言忽然颇有点小得意,就算她不是好妈,她至少还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并且愿意正视,并且努力改善。好些个人懵懵懂懂把孩子养大,到最后也不明白爱与责任呢,是吧。

咳…抽个空表扬一下自己总是没错的,这叫鼓励法,有助于培养自信,这也算胎教是吧。

顾凛川默默接受这个说法:“全因我们愿为她倾尽所有,只为她一世平安喜乐。”

忽然,顾凛川想起点来,如果是女儿的话,好像还能轻松一点。儿子得怎么想着让他在人群中也有闪光点,女儿嘛就不用想着功名利禄。好好的养甜一点,凭着甜度都能溺死几个,然后从里边挑一个好的嫁出去,陪一串长长的嫁妆,这样就足够。也不用去想什么严父,如何挥着棒子劝导向学上进,好好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就可以。

嗯,果然还是女儿好,女儿是爹妈的贴心小棉袄。

然后两人又相视一眼,沈端言说:“你得记得我说过的,我只管生,不管教。”

不过,女儿被毒草教的话,会不会被教成棵小毒草,唔,女儿教不好祸害别人家嘛,要没心没肺的想,好像也挺好的。不过,一世平安喜乐的话,是个祸害似乎又达不成呀。

“你是你不介意教得跟我一样的话,我可不知道怎么教导女儿。”顾凛川也寻思着,把女儿教成他这样,大约也只能是个祸害。好罢,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就认为自己是个祸害。

“没事,如果真教是那么腹黑又强大,也是件好事。到时候有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是收个狗腿小郎君,日日臣服女大王裙摆下,第二个结果是找个和她一样腹黑强大的,两人相爱相掐。”怎么好像哪个结果都挺喜闻乐见的…

此时,窗外春雨更浓,沿着屋檐坠落在青石砖上的雨在院子里回荡出一片“嘀嗒”声,和院子里的风吹树叶声,雨打芭蕉声融成一曲动人的歌。沈端言夜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顾凛川的脸,微弱烛火下,毒草君似乎又开始做梦了,似乎这回的梦挺开怀。

毒草君夜里睡觉爱做梦,沈端言早就知道了,不过通常梦境大约都不美好,这回却应该是美好的。不过,毒草君嘟哝的那句“小红”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梦到“小红”了,都说不要叫小红的。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沈端言就催着顾凛川赶紧给闺女换个名字去,坚决不能叫小红,随便什么都好,反正女儿不能叫小红,儿子不能叫小明。

顾凛川:这都什么毛病。

#我爸我妈都是取名无能星人,怎么破,以及我不想叫小红,谁来救救我#

#投票:关于狗腿小郎君和腹黑小郎君#

#我绝对不可能是我爸我妈的真爱#

第五十七章 我的心肝中了一箭

春闱会试前三甲出来后,满城尽见榜下捉婿,沈端言每天乐呵呵地听哪位进士被哪位大人相中,要觅作女婿人选,又听哪位进士家中已有妻室,人人扼腕不已。除却这些,沈端言关心的还有萧霄他们几个,这一回他们也下场入试,勋贵家子弟直接参加会试,卷子由大贤与礼部、翰林院和宗正司一同评定。

本朝勋贵子弟科举,虽则是与举子们一道在贡院入试,但不列入名次,只作承爵之用,因此另外有榜,这个榜有个诨名“鲤榜”,跳过去这就是晋身的龙门,跳不过去就永远只能望洋兴叹当个小杂鱼。勋贵子弟们一辈子有三次机会,若三次都不中,就会取消承爵的资格。

萧霄他们都是头一次参加会试,鲤榜要比贡院前的红榜要晚上半个月,沈观潮对这几个小的还是有信心的,各有所长,开阔的开阔,体察入微的体察入微,深刻的深刻。沈观潮深信,他们身上的闪光点会被阅卷的大臣们一一看在眼中,不过…他们那文笔就实在有些让人看着头疼。所以能不能过,还有点运气的成份在,这届阅卷的大臣沈观潮多半都有些了解,所以七三开,没考上是运气不好,考上也是意外之喜。

等到鲤榜放出来,就已是六月初,虽立夏已久,但因着今年偏冷,气候还似是春天。绵绵细雨总不断,巷里巷外草迷烟,放鲤榜的时候,萧霄他们几个都没在家待着,又怕落榜不敢到沈观潮那儿去,就约着一起到醒园来。

“端端姐,我觉得我够呛的,偏我爹娘都觉得我能中,先生也说我能成,可我心里实在没底。”顾汝中苦逼得有合适。主要是家里人都想着,教他的可是沈观潮,这样传奇的存在,出现什么样的奇迹都是应当的。再说。他们也没盼着他考前三,只想着他能榜上有名而已,就算垫最后几名都没关系。

“呵,你只是你家里的人觉得你能中,我更离谱,连宫里皇伯父和皇祖母都想着我能中呢,要比谁更呛,我觉得你们都比不过我。前几天去宫里,皇伯父还殷殷问我,觉得自己能考第几名。我的天老爷啊。别说第几名,能有倒数第几名就不错了。”萧霄大倒苦水。

顾凛川在一边老神在在,一副“我倒是知道你们的名次,但我就是不告诉你们”的找抽样,张钧在旁边早就跃跃欲试想揍他。顾凛川一瞥眼,笑眯眯地说:“放榜还有一刻钟,在出榜之前我不能泄榜,等着吧,时间一到自会告诉你们,或者你们宁可心惊肉跳地跑到宗正司前去看榜?”

张钧也笑眯眯地回一眼,心中暗道:“等着吧。等你说完,看小爷我怎么揍死你。”

一刻钟后,宗正司放榜的钟声响起,钟声传来时,顾凛川首先看向萧霄:“恭喜世子,第九。”

听完。萧霄直接傻掉,完全是“这不可能是真的,我的耳朵一定是在骗我,要么就是顾凛川你在哄我玩”。萧霄对自己能考中都不抱很大期望,何况是第九这么好的名次。前十啊前十啊!

“汝中,三十三,修棠,四十一,张钧五十。上一回鲤榜取前三十名,你们记得吧。”顾凛川说完摇头叹气,充满愉悦与同情。

萧霄这时反应过来,他还来不及为自己告诉,先宽慰他的小伙伴:“没事,不还有两回,再过三年我们还一起考,只当这回我们谁也没过呗。”

“你确定?”顾凛川问道。

萧霄点头,顾凛川:“那得考武科,文科是不用再考了。”

瞬间,原本意兴阑珊的顾汝中猛地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顾凛川:“顾姐夫,这回鲤榜取的是多少名?”

“五十啊。”顾凛川这包袱抖得,差点把一干人都给绕进去。

张钧一听,不用再考,欢呼一声用力蹦出起码一丈高,然后一边蹦着一边绕着小池塘转悠:“我过了我过了我过了,不用再考了,哈哈哈哈哈…”

本来也十分兴奋激动的晏修棠和顾汝中一看,立马充满鄙视:“不就是倒数第一嘛,用这么高兴。”

“嘁,我就不信你们不想蹦两圈,制论真不是人学的,我现在相信了,那些能考中进士的都是文曲星下凡。以前我还想哪有这么多文曲星,现在明白了,他们不是文曲星,他们是文曲星上下来的。”张钧说完继续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沈端言看着他们到最后跟着一起绕池塘转圈虽然有些头晕,可也很高兴,有种“我家的美少年终于长大了呀”的满足感。她看着他们在短短不到一年里就有这样的变化,从真正不解世事的小少年,到现在成为指点天下也不是不可以的少年,心里如何能不愉悦。

美少年,果然是上天的最好恩赐。

“啊…”沈端言忽然一声低低的惊呼,把顾凛川的视线从少年们身上收回,疑惑地看着她。沈端言还在云里雾里呢,好半晌才不知是笑还是惊地看着顾凛川:“小…小红她踢我了。”

小红…

顾凛川不知道是该表达一下对小红这个名字的怨念,还是也该跟在少年们身后绕着池塘蹦圈儿。也过好一会儿,才放软声音开口轻轻问沈端言:“她踢你,你疼吗?”

沈端言:…

青茶:红茶,赶人去,他们在这里太碍眼了。

红茶:知道,青茶姐,我这就去。

少年们莫明其妙被赶,问红茶,得到的答案是:“太太肚里的胎有动静了,让他们为人父母的慢慢静静体会吧,世子和几位公子就莫在这时候打扰他们了。”

可…可那也是我们侄女呀,这时候跟我们在一起才对吧,跟顾姐夫才不对呢,我端端姐又不耐烦顾姐夫。都是顾姐夫的错,把端端姐的丫头都给收买了,哼,回头上端端姐那里告他状去。

“算了算了,先走先走,过两天再来,话说只剩下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得给侄女准备点礼物。”顾汝中这见识过萌物的,一想到过几个月就会有个甜软甜软的侄女,就感觉心肝好像中了一箭,死去过来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