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赤裸裸的避而不答,生硬得不带丝毫过度。

梁见空干脆道:“我说过了,三天。”

“我知道了。”

许轻言刚起身就被梁见空叫住,她站住没动,侧过身,等他把话说完。

梁见空也站起来,他比她高不少,一低头便能看见她淡漠的侧脸和小巧的耳垂。

“如果你还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最好离开Z城。”

许轻言有点诧异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本能地蹙眉:“我不会离开这里。”

这里有她的一切,一切的回忆。当初她没有因为痛苦离开,现在更不舍得远走他乡。

梁见空见她斩钉截铁的样子,像极了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一点都不肯认错,不由失笑,但很快收起笑脸,淡淡道:“你继续留下,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

许轻言理智上理解他的意思,但不能接受:“为什么?”

“因为你没死,当我留下你的命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变了。”

他用一种低沉平静的语调陈述着这残酷的事实。

许轻言脸色微变:“可我跟你并没有关系……难道就因为你没杀我?这真的那么特殊?”

许轻言忽然想到龙崎的话,还有木子社的人各种好奇、猜忌、妒忌的目光。

她又回想起昨晚梁见空的问题,她吸了口气,似是给自己下决心一般,说:“那你还会想要杀我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舌尖发麻。梁见空没有立即回答她,她等了片刻,忍不住抬眼看他,他正用一种莫名沉寂的眼神看着她,深黑的瞳孔加深了些许。

Mark拼命朝阿豹使眼色,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阿豹皱眉,只是看着梁见空。

许轻言感到舌尖的麻木逐渐蔓延开来,现在就连指尖都隐隐发麻,却依然维持镇定的姿态望着他。这时,梁见空忽然抬了抬手,她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等她看清他只是去拿Pad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还是恐惧他下杀手。

“龙崎胁迫你做人质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淡定。”梁见空一手握着Pad,一手扶着椅背,眼中早已没了刚才的深不可测,“我会不会杀你,你感觉不到吗?”

许轻言怔住。

梁见空淡然道:“我要想杀你,你还会活到现在?”

阿豹一愣,心中惊疑不定,梁见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不会杀她?他悄悄朝Mark看去,正巧,美国人也在看他,两个梁见空的心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震惊。

许轻言对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到懊恼,但听到梁见空说不会杀她,心中有点异样,她自己也有些搞不懂,既然梁见空这么忌讳别人接近他,为何独独放她一条生路。

那边,梁见空静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斟酌着开口道:“我有一个建议。”

许轻言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好建议。

梁见空继续道:“既然你现在已经不安全。不如,做我的私人医生。”

要说不惊讶是假的,许轻言仔细打量着梁见空的神情,发现他不像是开玩笑。

阿豹已经震惊得必须掐住Mark才能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肌肉走向。回想到今天一回社里,那些弟兄们跟没开荤的大小伙见了姑娘似的,一个个围在他边上,还暧昧地淫笑,搞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多人想从他口中撬出些秘闻,比如梁见空是不是包养了许轻言,许轻言是不是内定的二夫人……都什么跟什么,没见许医生都不正眼看二爷么,二爷也一副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的样子,反正他没看出端倪,然而现在是什么情况?

梁见空请许轻言做私人医生?

她异样感更加强烈,他这个提议出发点是保护她?许轻言不敢轻易相信他有这么高尚。她的生活轨道已经因为这个人偏离,现在他甚至要将她的生活轨道生生调反。不说其他,曹劲若是知道,这事就不可能善了。

“你不是从来不找私人医生吗?”

“是以前不找,没说以后也不找。”

许轻言肯定不愿意,给他做私人医生,基本上就是做黑医,难道未来她的工作和生活就要永远在暗不见天日之中度过吗?

“为什么?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但直到现在,你要我做你的私人医生,我不明白。”

梁见空却不觉得这算个问题:“今时不同往日。毕竟你是唯一碰过我身体的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反正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也觉得与其每次都费劲找不同的医生,不如找个熟的。”

许轻言却不似他这般随意,她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的从医经验有限,没什么手术经验,上次能救活你本就是奇迹,不可能有下一次。”

梁见空还是不以为然:“能让我伤到那个地步,也是个奇迹,不可能有下一次。所以,又不是天天让你做手术,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每天都会死人。”

“……”

坦白说,许轻言还真这么觉得。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梁见空见她一脸正经的表情,竟无言以对。

“我能力有限,你找别人吧。”

她拒绝的反应太正常了,若是一口答应,他反倒要奇怪。

梁见空完全没有被拒绝后的恼怒,平静道:“我只是一个提议。许医生,你这次遇险,应该明白,有人盯上你了。”

许轻言眉头轻蹙,脑中第一个反应,程然。昨晚,冷静下来后,她已经开始怀疑程然跟日本人有关系,她甚至怀疑她的存在就是程然告诉日本人,毕竟她跟程然提过去尼泊尔的事。

但程然看上去是个正经开公司的普通人,那天也可能纯属巧合,坦白说,她内心里并不愿意把程然跟日本人、梁见空这帮人混为一谈。

她心里对和月初长得很像的这个人,总还存在一点善念。

梁见空肯定知道什么,她希望梁见空挑明:“谁会盯上我?”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该上就上的时候,绝不犹豫。

看着她素净的脸,梁见空眯起眼,“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有数。我不说破,只不过是因为看到那张照片,觉得你心里可能有点什么想法,不想你太失望。但你应该不是那种心存幻想的女人吧。”

许轻言脸色并不好,梁见空的话句句戳中了她的心思,他用这种方法告诉许轻言——

他知道她和程然见过面。

但他也警告她,别心存什么幻想,以为程然是什么好鸟。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再考虑下吧。”

三天,梁见空基本不在家,这让许轻言松了口气。这栋房子,除了她的房间,其他房间都锁着,三餐都由一个叫秦泰的年轻人给她送来,许轻言趁机观察过,外头也有人守着,基本没逃跑的可能。好在许轻言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这才没被逼疯。直到第三天晚上,梁见空突然打电话给她说让她理好东西,一会送她回家。

许轻言闻言,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整理好东西。所以,当梁见空打开门的时候,许轻言已经整装待发,他不由好笑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许轻言不置可否,她停在离他两米的地方,不太确定地问道:“你送我?”

刚才在门口,梁见空已经打发走阿豹和Mark。

他自然地点点头:“弟兄们都回去了,走吧。”

他上前两步,突然靠近她。看上去是要替她拿行李?

许轻言少女心早八百年前就死绝了,在她的三观里,梁见空应该是要搜身。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义正言辞道:“我没带走任何东西。”

梁见空可是泰山崩于前,眼皮都不会掀一下的人物,这当口竟是愣了下,看许轻言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他看上去很像要找她麻烦吗?

许轻言小心地观察了下他的脸色,梁见空似笑非笑地直起身子,说:“算了。”

梁见空出门取车,许轻言原本想坐后座,但梁见空竟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替她打开车门,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轻言骑虎难下,只好上车。

车里很快流淌着和缓的钢琴曲,立体环绕音响效果,像是有一只轻柔的手,抚过她不安的心。许轻言不是个善于与人搭话的人,何况对象还是梁见空。她对着窗户静静发呆,大有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梁见空打开车窗,晚风瞬间吹散了她的额发,她忽然回过神,转过头看他。

“我说的提议,不是说说,你想好了再答复。”红灯停,梁见空侧过脸看她,见她欲开口,他立刻打断她,“不用现在说。”

“可我觉得不需要考虑。我不会答应的。”许轻言没按他的套路来,她的声音异常清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报警吗?没错,我怕你们报复,我还对回到原有的生活抱有一丝侥幸。二爷,如果你真的感谢我救过你的命,我们不要再见了,就当彼此都是陌生人。”

车正好停在离许轻言家楼下。

不知什么时候,音乐也消失了,车里静得不像话。

梁见空一直看着前面,神色不明,一句话也没说。

许轻言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梁见空。”

她好像第一次连名带姓这么叫他。

梁见空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突然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你到家了。自己注意安全。”

许轻言解开安全带下车,再从车上拿下其他行李。

梁见空也没有多余的话,重新上车,车子很快离开。许轻言背对着路口,静静站了会,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才慢慢转过身。

突然,不远处,刚离开的车子再次折回。许轻言眼皮一跳。

梁见空把车停下,没下车,放下车窗,对她说:“忘了告诉你,手机密码。”

许轻言这才想起,这家伙害得她三天用不了手机。

“你到现在还没有猜出来?”

许轻言冷漠脸:“没有。”

“你的生日。”

“我试过,不对。”

“别急,我还没说完。你的生日,倒过来。”

“……”

看到她一脸冷漠又忍耐的表情,梁见空懒懒地挥了挥手:“再见。”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再见?

有时候,她真搞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他究竟什么意思?!

许轻言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一团乱,她默默在门口站了会,没有立即整理房间,而是走到餐桌前,拿起布谷钟,仔仔细细地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东西都在,照片好好地躺在里面。

其实,里面只有一张2寸照,看起来有点年份了,上面的人利落的短发,内双,鼻梁很挺,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看什么都带着不屑。

记忆里那张被时光不断冲刷,变得越来越淡的脸,瞬间又被重新上了色。

心头一阵抽痛。

许轻言稍稍靠着桌沿,缓缓坐下。

望着盒底的照片,到底还是没敢拿出来,别开眼,关紧盖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这天晚上,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只是抱着这只钟,和衣躺在地上,就这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不再见,你确定不会想我?

许医生:呵呵,还真不会。

梁二爷:以后你会的。

许医生:你想见我就直说吧。

梁二爷:……

第21章

大清早, 手机铃响个不停,别说, 秋天的早晨还有那么点冷,许轻言在地上躺了一晚上, 腰背有些酸痛,迷糊中摸到手机。

“喂。”

“许医生。”

许轻言一个机灵,猛然睁开眼。

程然在那头似乎笑了笑:“是不是太早, 打扰到你了。”

“没有。”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一手撑着地板坐起来,低头看了看时间, 才六点。不过, 平时她早就醒了,昨晚睡得特别不踏实, 凌晨三点才睡着。

“有事吗?”

“正好在你家楼下。”

许轻言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突然变笨了,竟然没听懂他的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今天还晨练吗?”

许轻言沉默,那头也不催。

她望着屋里的一片狼藉, 随手拿起地上的一个靠枕,用力捏了捏, 淡淡道:“今天有点累。”

她没问他怎么知道她家在这里, 也没问怎么知道她有晨跑的习惯。

梁见空能知道的,程然想必也能知道。梁见空还能知道她把钥匙藏在燃气表的后面,更神。

只是,没想到她刚回到家, 他就出现了,像是算好了时间。

“是吗,那一起吃个早饭?”他说起话来的语速比较快,虽然含笑,却是不容置疑的。

许轻言自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她已经在心里跟他划清了界限,现在,他和梁见空,都在她世界的另一端,中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聊聊吧,你肯定有想问我的。”

许轻言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低头就能看到楼下的人,他就一个人。

正巧,程然也抬起头,朝她这边看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T,黑色的运动长裤,耳朵上带着蓝牙耳机,正在跟她说话:“下来吧。”

迎着光,他的脸再次和记忆中的脸重合,许轻言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稍等。”

许轻言洗漱了下,换了身运动服,出门前,将布谷钟重新放回书柜顶上,然后,只拿了手机和钥匙就出门了。

程然见她从铁门后出来,立即笑道:“附近你熟,到哪吃?”

“边上有家生煎铺。”

程然挑了挑眉,似乎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行。”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差了有一臂的距离。

许轻言家在老城区,有很多大伯大妈已经早起,不是出来晨练,就是出来买菜,所以路上并不空旷,反倒有些热闹。

她沉默着带他走进一家生煎铺,条件很是马马虎虎,但吃得人很多,都是附近的老客户,跟老板招呼都不用打,老板就知道他们要吃什么。

他们排了会队,终于轮到了。

“吃什么好呢?”程然摸着下巴,看着门口那块破破烂烂的手写板,“你推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