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言没回答,直接对老板说:“八个生煎,两个肉包,两份豆浆。”她回头问道,“够吗?”

程然有趣地打量她,她的态度较之上次见面冷淡很多,虽然她的脸上一直是淡淡的表情,但说话的语气陌生太多了。

“够了。”

许轻言正要付钱,突然想起自己没带钱包,程然在一旁也一脸尴尬:“我也没带。”

“没事,支付宝,喏,二维码在这里。”

老板指了指边上竖着的招牌,程然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老板,够与时俱进的。”

他拿出手机付了钱,许轻言端着碗筷,在店铺外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程然在她对面坐下,不停地朝四处张望,略带新奇地说:“很久没在路边吃早饭了,还真怀念。”

许轻言没搭话,分给他筷子,然后低头夹起一只生煎,蘸了点醋,小口咬破点皮,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吸了吸里面的汤汁,这才慢慢吃掉。

程然摘下耳机,他刚举起筷子,就见许轻言已经默默吃完一只生煎,全程没有看他,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半分钟,完全是懵的,但眼中似是有流光闪过,似惊似恐。

后来,她不再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哪怕笑容都淡到不带甜味,可她的眼睛会不由自主追随着他。

他装作不知道,但心里清楚得很。

她在被他吸引,至少,这种吸引力在三天前还是奏效的。

可惜啊……虽然早料到梁见空不会让他好过,但真被来这么一下后,他还真有点小小的失落。

不过,也可能是龙崎的事穿帮了,但许轻言能想到哪一层,他就不太吃得准了。

本来,他能演得更好呢,这姑娘不太笑,听人说话很认真,但自己话不多,有点距离感和神秘感。虽然五官很淡,没有哪里特别好看,却如润在水中的美玉,值得品味,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听说你三天前受惊了?”

受惊,这话说得可真委婉。

许轻言低头不说话,但心里已经在琢磨他找她是为了什么。

凭她的推测,梁见空和他不对盘,故意让她知道他黑色的身份,就存了拉他下水的心。

他不是好人,程然也不是。

但她不清楚,她在这两个人中间是什么样的角色。她没有任何站队,不管是梁见空,还是程然,现在她都不想有任何瓜葛。

有些事她好好想想,也能明白,比如,日本人为什么会找上她,没有人暗中指使,日本人知道她这么个小角色?

所以,程然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

想明白这些后,许轻言也就淡定了。梁见空她都应付过了,不过再来一个,至少,看起来,他不是想要她的命,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两个人蘸着一碟子醋。

思及此,许轻言皱了皱眉,给程然重新弄了一碟醋。

程然默默看着她的举动,还真是界限分明,他来之前打了几个腹稿,想着该怎么套许轻言的话,但后来,他觉得都没意思,这么一个白开水一样的姑娘,想必,也该是喜欢简单直白的沟通方式。

投其所好,他是情场高手,拿手得很。

“老梁跟你说了。”

他说的是肯定句。

许轻言手上一顿。

“别人都喜欢叫他梁二爷,我喜欢叫他老梁,你不觉得吗,他总喜欢慢吞吞的说话,不抽烟,酒也不喝,看起来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退休的老一辈才喜欢装出一副心胸宽广的样子。他,才不是。”

许轻言放下筷子,这回换她看他吃。

这桌周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伯大妈,热烈地交流着家长里短,唯有他们这里,格格不入。

她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因为这早晨的凉风,还是对面的人说的话。

程然似乎对这里的食物没太多兴趣,吃了两个生煎后,就放下了筷子,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面对面。

“他肯定跟你语重心长说了我不少坏话吧。是我不好,没一开始就跟你说清楚,只不过,我也是有苦衷的。”

他说得很像是那么回事,连着表情也是颇为无奈的样子。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梁见空有没有说你坏话?”

“虽然我能肯定百分之八十……”

“没有。”

“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程然眼神微眯,勾了勾唇角:“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许轻言不动声色地说道。

程然忽然笑开:“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好了,我们不打哑谜了,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解释清楚,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

这个,她倒是有点自己的想法。

她已经肯定他不是追她,患者求医,也是个瞎理由,只不过之前她还沉浸在他外貌的冲击中,没缓过神。

最后,唯一有可能的理由只有一个,梁见空。

程然应该是知道她救过梁见空,所以,跟其他人一样,对于她这个没被梁见空处理掉的女人,抱有一丝好奇。

然而,程然接下来说的一句话,犹如他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巨大的冲击波,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硬生生撬开一丝裂痕。

“沈月初是你什么人。”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程然的脸变得有些虚幻。

许轻言觉得这一刻诡异至极,她已经很久没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个人还是一个跟她的世界完全没有交际的人。

她的脑海中在起初的一片空白后,慢慢收回神智,开始快速思考。

她并不怕程然拿沈月初威胁她什么,毕竟沈月初已经……她还是无法说出那个字。

“朋友?”

在她观察他的用意时,他也在观察她的表情。

“兄妹?还是……恋人?”

许轻言的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她的背脊很僵硬,像是随时防备着什么。

不是,他们并不是恋人。

然而,程然好像误会了。

他了然地笑了笑:“我猜也是。”

许轻言垂下眼,控制住情绪,问道:“你提他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比如……”程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她再次抬眼看他,“我们为什么这么相像。”

许轻言呼吸一窒。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这小子,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还死不承认,有一回,被我发现手机里的照片,他才……”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对面的女人,眼神中的痛色太过强烈。

原来,她也会有感情的波动。

“所以,那天在医院,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准确的说,我是特意去找你的。”程然起身,从店里面要来一杯热水,放到许轻言面前,“你先缓缓。”

许轻言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壁,汲取一点热量。

许久,她才略显艰难地问道:“你们认识?”

程然见她脸色稍霁,这才接着说:“认识,还很熟,因为,他是我的替身。”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我容易么我,终于到这一章了~~~~~~

程少:来吧,互相伤害吧。

梁二爷:你是兔子急了吧。

第22章

许轻言并不了解沈月初辍学后的事, 在他离开的那天,她有一场比赛, 他想来看她。她那时很生气,传统教育下的她无法理解他自毁前途的做法。她不让他来, 除非他改变主意。

以往,许轻言说什么,沈月初哪怕爱跟她插科打诨, 最后,基本上都是顺着她的。

但只有这次,哪怕许轻言下了最后通牒, 他依然没有回头。

他说,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这样的人, 活该也就只有这条路能闯。

她冷嘲,难道做个混混比在小公司打工强?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她恨不得抽他。

那时候的她还不像现在这般清心寡欲,她会因为这个人急躁、担心、生气。

她不止一次的说,以后我会成为钢琴家, 还可能出国,再不济也会当一名音乐老师, 然后, 你是一个混混,你觉得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么。

那时候的她还是理性的,理智的,社会普世观念很强。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气得不行,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音乐家倒是有点麻烦,总不能找你学琴吧。要不你转行当医生?我还能来找你看病。

沈月初,我不跟你开玩笑!你这次走,就永远别回来了,永远不要来找我,永远不要提我们的事。

她语速很快,说完后,他怔怔地问道:你是说,如果我不去,你会和我在一起?

会不会呢,她当时没回答。

因为,沈月初立马接着说,唉,这是我走前听到最好的一句话。

随即,他忽然正色道,答应我,遇到好的人,就试着交往吧,你值得最好的,不必牵挂我。

她以为那就是平常的一次闹别扭,却在第二天,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他放起手来,可以这么果断。

程然的话语还在耳边:“我们这行难免有个生命危险,所以,家里找了个跟我很像的人做替身。起初,我们并没那么像,可他很聪明,太聪明了,训练后,他连我说话的语气,动作,习惯都学得十之八九,加上大家在外形上都做出些调整,他几乎跟我一模一样,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一般来说他和我不会同时出现在人前,他就像是我的影子,替我挡过很多次危险,我一直拿他当兄弟,我也欠他一条命。”

原来,他离开后,遇见了程然。

她听他说了这么多,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很危险吗?替身。”

程然向前倾了倾,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问她:“你救梁见空那次,尼泊尔,危险吗?”

许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危险。”

程然嗤之以鼻地笑了笑:“梁见空对我,可比那次狠多了。”

许轻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起来,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死因吧。”

许轻言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厉害。她听曹劲说过,他是从高处坠落而亡,坠落之前,全身已被高度烧伤,所以究竟是被烧死的,还是摔死的,致命伤到底是什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认领尸体的时候,她没去。

火葬的时候,她没去。

每年的清明、冬至、生辰、忌日,她都没去。

就因为这样,她被很多人说冷血,寡情,势力,高傲,还有骂□□的,反正私底下什么难听的都骂过。

他们说,当年要不是沈月初,她早就被废了,还弹什么钢琴。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沈月初喜欢她,她就是不给回应,硬生生吊着他,让他感觉还有希望。

他没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凌俏替她伤心,明明整夜整夜失眠,眼睛都要哭瞎了,却不解释。

为什么不去?

她根本不知道他死了,父母用尽手段封锁了消息网,就为了让她一心一意参加完国际钢琴大赛,当她拿到奖状微笑着各种合影的时候,曹劲红着眼等在音乐厅外头。

她彻底懵了,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被父亲反锁在家里,直到火葬那一天,她还在绝食抗争,她只想去确认,有谁能告诉她,这都是假的。

后来呢?

可能是恐惧吧,怕到心都在发抖,怕真的确认,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如果上天有灵,如果他的灵魂不灭,她只在心里跟他说,别人不需要知道。

她突然和家里闹翻,突然退学,突然放弃了视如生命的钢琴,突然转专业。

猜测的人还有很多,但没人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她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时候,还是那个面色淡然,说话从不会大声,不爱与人过多接触的许轻言,没人能从她纹丝不动的脸上找出任何异样。她似乎要把自己修炼成佛,不与人结缘,也不与人结怨,她以为,下半辈子她依然会这般默默听他的话,过好这一生,可她觉得自己注定要辜负他,他难道不明白,没有他,她如何过好这一生?

今天,程然对她说:“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死因吧。”

“我们家和李家的恩怨,跟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简单说来,他们想要干掉我们,我们也想他们不得好死。这两年,我是发狠想整垮梁见空,但为什么?为我自己,当然,为我们家,当然。还有就是,为了我兄弟。”

“他是为了我死的。要不是他,今天我不可能坐在这。”

“八年前,梁见空部署了一切,我和月初分头行动,设了很多□□,梁见空那时已经猜到我有替身,可一时猜不准我究竟在哪。他最后干脆都下杀手,可惜,我逃掉了,月初却被他逼在山顶。”

许轻言的脸色已经差到极致,程然这次却没有停顿,他紧接着一步一步,把她逼入真相的漩涡:“他放火烧了山,月初被烧成一团火,在挣扎中失足跌落山崖。”

程然一边说,一边观察许轻言的脸色,她看起来随时会昏倒,却依然挺着背,默不作声地听他描述那些残忍的场景。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具焦尸。梁见空以为是我死了,没想到不是,他有多愤怒,可想而知。他应该查了沈月初的底。”程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许轻言,“见到你的第一面,他应该和我一样,已经认出了你。”

许轻言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下。

如程然所说,梁见空如果一直知道她的身份,那他这期间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但如果,程然说的,不是真的……

似是已经看穿她的疑虑,程然裤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正面朝下,推到许轻言面前:“你可以留着,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撕了吧。”

许轻言的手指慢慢抚上照片的背面,像是被定身一般,她始终没有将照片翻过来。

她盯着照片,问程然:“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程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你救了,杀死你男朋友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