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何其诛心!

冷,从内而外被寒气炸裂的痛感贯穿全身。心脏,失速般疯狂地跳动着,快要令她无法呼吸。

许轻言头脑里全是她抢救梁见空的画面,她赌上医生的尊严,拼尽了全力,从死亡线上把梁见空拉回来。

她做医生,是为了沈月初,却救了害死他的凶手。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切,她的手术刀,还能握得稳吗?

她像是被抽离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让她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沈月初,程然不由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沈月初。

聪明,骄傲,却很有分寸,看似吊儿郎当,但眼神中带着股奇异的坚韧。

他一眼就看中了他。

沈月初自己交代是孤儿,所以无牵无挂,很能豁得出去,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快赢得帮派里长老和他的信任。

他不是没查过沈月初,但所有资料都很简单,也没有许轻言这个人。

所以,他说沈月初随身藏着她照片,甚至告诉他,许轻言是他女友,这是假的。

沈月初从来没有提过许轻言。

但程然猜过,沈月初心里应该有一个女人。因为,沈月初唯独女人,从来不碰,酒色乱性,他的自控力强得可怕。

现在,程然倒是有点理解。

这个女人,你多靠近一步,都怕会玷污她,自然想要保护她,让她远离纷乱的世界,得一处安宁美好。

可惜啊,她终究还是被拖入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

太阳不知不觉张开了光芒,气温回升,车水马龙更甚之前。

“想听听月初的事吗?”

许轻言轻声打断他:“不用了。”她的呼吸很轻,声音也很轻,像是随时会断气,“我想一个人呆会。”

程然觉得今天差不多了,她需要点时间。

“好,有事联系我。”

他起身前,又说了一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许轻言的睫毛轻颤,没有回应。

他走后,许轻言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慢慢将照片翻到正面。

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一次性相纸,画面里背景有点暗,应该在酒吧,两个人正在喝酒,可能是被偷拍的,两个人朝镜头看的时候,都没有完全准备好,程然举杯朝镜头示意,动作有点模糊,而他身边的人,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斜睨着。

“小姐,你吃完了吗?”

店铺老板娘拿着抹布来收拾碗筷,边上还有一对小情侣等着入座。

许轻言不声不响地让位,穿过人流,走回家中。

她又把布谷钟的照片取出来,两张照片摆放在一起,显然,程然这张要鲜活很多。

不多时,她把照片收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准点出门上班。

许轻言坐上公交车,玻璃窗上的光斑如同琉璃碎片,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却无法穿透视网膜,进入她的心里。

回忆的锦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压抑。

她忽然想到:他的忌日,快到了。

那个少年,似清风,似阳光,他对她一笑,她心里甜得只想为他弹奏一曲梦中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锅都是我的……

上卷卷标是:天未明,月色入骨

第23章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他很生气我没有对他一见钟情,所以后来的每一天, 我都对他情深似海。

———不可言说的日记

说起许轻言,大多跟她同班的同学都会说一句:学霸。许轻言从小就是模范生,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 还是班长,期间还参加了大大小小的钢琴赛事,拿奖拿到手软, 在他们这片学区乃至全市都小有名气。老师因为知道她以后是要走音乐这条路的, 对她也格外照顾,毕竟有一个天才少女出自学校, 校长面上也有光。公众号:小说生活馆

但她就是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一个人喜欢独来独往,然而,孩子们的嫉妒心比大人想的要厉害得多, 不爱与人交流很容易被误解为,孤僻, 冷漠, 甚至,高傲。渐渐的,围绕在她身边出现了很多好奇、猜测、嫉妒的目光,女生最喜欢搞小团体, 小八卦层出不穷,什么她家住大别墅,有权有势,什么她妈妈就是评委,所以拿冠军很容易,什么班主任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她妈妈那里学唱歌,所以她一直都是班长,霸占班长一职,却什么都不干,还年年三好生,什么她看人都爱答不理的,傲慢得很,几个小团体对她这个班长都是爱答不理。

如果以为孩子们的童言无伤大雅,那就大错特错了。

久而久之,班主任也看出了明堂,找她谈话,劝解她专心练琴,班级事务可以减减负。许轻言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明白得很,不过她对班长这个职务没什么执念,干脆地卸任。然而,这消息第二天一经公布,班里那细细碎碎的八卦声简直跟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副班长顶了职,起初还有点扬眉吐气之感,后来见许轻言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于是,传许轻言觉得当班长该捞的好处都捞着了,不想继续当了,毕竟还有班级事务要管,她没那么空,这才假惺惺地让出位子。

所以,许轻言在同学中的人缘很不怎样,大家一片学区,九年义务教育再不情愿也得相见,中考过后,不少人还是考了离家近的重点高中,再一看还是熟悉的脸。

高中后,许轻言的传奇还在继续,她的奖项越拿越大,但这也直接影响她的出勤率。课业和钢琴不能兼得,从那个时候起,许轻言已经有意走音乐这条路,所以,课还是上,但更多时候是找老师补课,班上的活动也参加得很少。

跟许轻言关系比较好的,只有她的同桌,一个胖女生,跟许轻言完全不一样的身材和个性,每天吃很多,每天乐呵呵。也就只有她知道,许轻言的成绩是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换来的,她弹琴弹到指尖出血,还要做厚如山的功课,每天睡眠时间不足5小时,难怪这么瘦,脸色也很苍白,一副病怏怏、冷冰冰的样子。

她也去过许轻言家,根本不是什么别墅,就是这片学区很普通的一个小区,只不过面积稍微大一点,家里专门布置了一个房间放钢琴。父母也都是普通公职人员,父亲在公安系统,母亲是音乐老师。

“小言,这是今天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上午你不在,我帮你领了试卷。”

“谢谢。”

许轻言上午去参加预赛,下午才来上课,对江兰而言已经习以为常。

“比赛怎么样?”江兰偷吃了口面包,低头朝周围看了看,问道,“第一?”

“嗯。”

“厉害啊,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她偷偷塞给许轻言一块面包,“又没吃午饭吧,赶紧吃点垫垫底。”

许轻言一愣,接过面包,一股暖流从指间传到心间:“谢谢。”

她知道自己不太招同学待见,但讨好并不是她擅长的。她的世界除了学习就是练琴,简单到单调,可又充实到再容不下一丝复杂。正因如此,一点善良的友好都会被她记在心中。

青春期,在回忆里充满了雨后的潮湿味和加在雨丝中的花香。

下午自习课前,江兰又饿了,可面包已吃完。学校禁止学生带零食,很多人都是偷偷带。

许轻言想到自己吃了的那块面包,有些过意不去,说:“我陪你去小卖部买吧。”

学校操场西边的角落里,在重重树丛后面,隔着外墙,左手边正好是一处小卖部,正巧了,墙上久经风霜,开了个口子,也不知是谁发现的,一来二去,很多学生都知道了门道,一个探风,一个跟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教导处管教了很多次,但一直没经费修补外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着。

但不管怎么说,被抓住了,都是要写检讨的。

江兰有点惊讶许轻言会提议去小卖部,在她印象中,许轻言那就是纯白得不能再纯白的好学生,怎么也会知道小卖部,还要陪她去。

“不,不用了,没事,我不是很饿。”

许轻言却很坚持:“走,快去快回。”

许轻言是行动派,想定了就做,她拉着江兰跑下楼,穿过大操场。这时候,操场上还有不少同学在玩,田径队的也开始训练了。

许轻言还真没有这种经验,但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运气不那么背,被老师抓到就行。

两人做贼般一路小跑进树丛,果然,后面有面破墙,而在她们前面,已经有三个男生。有两个,一个蹲在地上捧着麻辣烫,已经吃上了,听到动静只是抬头看了眼,一个背对着她们还在跟老板讨价还价,还有一个应该在把风,她们一进来,他就看到了她们。

他倚着墙,双手插袋,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但那双眼睛透着亮,似是一瞬间就能刺入人的心里。

许轻言被他看得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对方并没有收回视线,许轻言只好说:“同学,你们买好了吗?”

他听到她的话,竟是挑了下眉。

许轻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江兰在一旁拉了拉她的手臂:“轻言,这是沈月初,上周我们班还跟他们班打过篮球赛呢。”

许轻言愣住,沈月初,让她想想,哦,好像听过。

校草。

可就算是校草,也未必人人都得认识啊。

江兰红着脸跟沈月初说:“那个,我们想买面包,你们好了的话,能不能让我们过去下。”

沈月初把视线收回,慢慢回过头,踢了踢蹲在地上的那个男生,对方手里的麻辣烫一抖,他嗷的一叫,正要发作,见是沈月初,气焰立马歇了。

沈月初也没说话,朝里头抬了抬下巴,“麻辣烫”立即反应过来,扭头就喊:“老三,你好了没,快点,老子都要吃完了,你还没磨叽完,这鬼地方都是个蚊子。”

“好个屁,妈的,竟然说我的钱破,不给找。”

最里头的男生一边叽叽歪歪,一边挤出来。

许轻言往边上靠了靠,准备先让他们过去。谁知那个老三说:“我们还在等找钱,你们要买先过去。”

许轻言拦住江兰:“我去吧。”

“这里面脏,你没来过,还是我去吧。”江兰不肯,也硬要往里头挤。

别说,江兰的个头不是许轻言挤得过的,她只好说:“那多少钱,我给你。”

“哎呦,不用了,我带着……”江兰一拍口袋,突然叫道,“我忘带钱包了。”

许轻言也是一摸口袋,张了张嘴,有些无语。

她们出来太急了,都没带钱包。

“哎呦,演什么演啊,没带钱,不就是为了找我们老大借么,有借有还,再见不难。”

麻辣烫男一边吸着粉丝,一边挤眉弄眼地调笑道。

江兰的脸刷一下红了,眼神禁不住地朝沈月初飘。

许轻言也听出这话里的调侃,但她看都没去看“麻辣烫”一眼,脸色都没变过,只跟江兰说:“你等着,我去拿钱包。”

“要不……要不算了。”江兰一个人哪敢留在这里,忙拉住许轻言,“回去吧。”

“别走啊,哥哥我有钱,不找我们老大借,可以找我。”

许轻言最不擅长对付这类油嘴滑舌的人,她也不想多呆,和江兰快步往外走。

“还来得及,再过五分钟才上课,我们取了钱再下来。”

许轻言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可江兰犹豫了:“算了吧,说不定他们一会还在呢。”

许轻言不解:“你怕他们?”

“不是啦,就是,沈月初在呢。”

小姑娘家家,在校草面前,还是丢不起人的。

许轻言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她正要问,却被人打断了。

“这不是我们的钢琴家吗?”

许轻言回头,看到钟筱筱,就是那位有幸晋升班长的副班长,现在还多了个“校花”的头衔,在学校里面人气很高,相较于许轻言的孤高,她就显得亲民很多。

冤家路窄。

许轻言被她背地里说了不知道多少许轻言的坏话,也不知是什么孽缘,他们考中了一所重高,好在她们总算没在一个班,可学校里一半的风言风语都是她搅起来的。

钟筱筱笑嘻嘻地问她们:“你们不会是偷偷来小卖部买东西吧?”

江兰忙说:“没啊,随便散散步。快上课了,我们先走了。”

许轻言和钟筱筱打过不少交道,但仅限于班级事务,这个女孩整天笑眯眯的,给人很阳光很友善的感觉,偶尔许轻言都快被她的笑容迷惑,差点忘了这张笑脸下还有张毒嘴。

“哈哈,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去告诉老师。”

她虽然在和江兰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许轻言,许轻言没搭话,目光空空地落在不远处的足球场。

突然,钟筱筱眸光一亮,越过她们俩,冲后面的人挥了挥手:“沈月初,你又去小卖部,不怕我告诉老师吗?”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轻松高兴得很,怎么看都像是朋友间亲昵的打趣。

许轻言不由看向他们。

“班长大人好,您就装作没看见我吧。”

沈月初不疾不徐地走到她们身边,相较于钟筱筱的热情,他反倒有点不咸不淡。

钟筱筱压根没在意他的冷淡,继续聊着:“下节课有英语测验,你别再交白卷了。”

沈月初扯了扯嘴角,好像根本无所谓。

许轻言给江兰递了个眼色,这里没她们什么事,赶紧撤。

“等等。”

见许轻言没停下来,沈月初只好指名道姓地又叫了遍:“许轻言。”

许轻言脚下一顿,有些诧异,沈月初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并不自恋,不觉得自己出名到全校的人都认识她。

许轻言微微侧身。

沈月初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许轻言面前,递过一袋面包,许轻言只是看他,没接,他又朝她这边抬了抬手。

少年身高腿长,神情很淡,低头看着她,她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那双棕色的瞳孔。

上课铃声在这时穿透操场上空,不少学生拔腿朝教学楼跑去。

“上课了。”江兰拉了拉许轻言的袖子。

沈月初也没催,就这么递着,倒是边上的“麻辣烫”等不及了:“快点快点,哥还要回去考试呢。”

钟筱筱看着这一幕,脸色不太好看,咬了咬嘴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轻言。

许轻言接过面包,道了声谢,又说道:“多少钱?”

沈月初耸了耸肩:“不知道。”

说完就走了。

许轻言很想追上去再问两句,但第三遍上课铃已过,操场上没什么人了,她只好先和江兰跑回教室。沈月初和“麻辣烫”,还有老三,钟筱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原来他是五班的。

回到教室,刚坐下,江兰就忍不住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你之前跟他认识?”

许轻言蹙眉,仔细想了想,真没印象:“应该没有跟他同班过。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