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见空缓慢地动了下肩膀,让自己稍微舒服点,然后说:“我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的刀,可以帮你取子弹,也能补上一刀。”许轻言俯下身,贴近了他的面庞,压低了声音。

梁见空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印着火光,有种妖娆的魅惑:“可以,你动手吧。”

或许他确信她不会这么做,或许他还保留气力,不怕她这么做。

他和她的对视,许轻言先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专注起伤口,由于没有麻药,她只能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不问我是怎么摆脱追踪的吗?”

梁见空望着头顶破旧的棚顶,那里有个大窟窿,可以看到外头黑漆漆的天,腹部的疼痛已近乎麻木,他的呼吸也格外费力。

“大概,你总有办法说服程然吧。”

许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他什么都知道。

“你不担心我把他带过来?或者替他做什么事?”

梁见空闷哼一声,疼痛突然刺入他的心脏,他忽然意识有些模糊。

许轻言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察觉有异,倏然抬头,梁见空不知何时闭上眼。

她低呼他的名字:“梁见空,梁见空?”

梁见空没有反应,许轻言一时间没了动作,这里静得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空气压抑得仿佛被抽光了氧气,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对许轻言而言,仿佛经历了半生,脑中无数个念想闪过。她死死盯着他的脸,在无数个念想中,有两个念头不断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如果她现在什么都不做,梁见空可能就会这样死去。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许轻言用力摇了摇头,可那个念头依然牢牢霸占她的大脑,她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惧,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因为,在这一刻,她突然很害怕,梁见空就这么死了。

许轻言被这个想法震住了。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梁见空就醒了,但还没完全清醒,刚恢复一点意识,便吃力地说:“别怕,死不了。”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她。

就如同在尼泊尔那次,交火中,他明明意识不明,却仿佛知道她在身边,用力握着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真的怕我死吗?

许医生:从局势上来说,你还不能死。

梁二爷:仅此而已?

许医生:怕你死了,别人以为我蓄意谋杀。

梁二爷:你撒谎。

许医生:没有。

梁二爷:你平时没那么多话。

许医生:……再见!

第41章

许轻言从棚里出来, 酒哥焦躁地在外头等着,其他几个人散在周围戒备着。

酒哥见她出来, 立即冲上前,许轻言没有摘下口罩, 闷声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酒哥飞快捏了手中的烟头,沉着脸问她:“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但他失血过多, 需要尽快输血。”

萧酒即刻跨入棚中。

夜里的风带着冰冷又仓皇的味道,许轻言朝外面走了两步,静静地看着眼前荒凉的黑暗。

她摘了口罩, 拼命大口呼吸才能把鼻腔中残留的血腥味冲淡。

身体有点虚脱, 许轻言缓缓蹲下,伸出手, 失神地看着这双手,手上留着沾染血后的滑腻感。

手术一结束,她的手就开始发抖。

她第二次救了这个可能是杀害月初的凶手。

纵使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这是她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 也是她作为人的道德底线,但她始终意难平。

可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 她竟然害怕梁见空就这么死了。她疯了吗, 她怎么会在意起这个人的死活!

许轻言克制了好久,才慢慢恢复平静。她收拾好情绪,打算回去跟他们交待下后续处理,刚才只是紧急救治, 条件这么恶劣,输血、药,都要跟上。

然而,她还没进到棚里,就看见酒哥架着梁见空出来了。

看到他的瞬间,许轻言下意识地错开视线,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浸湿的棉球,又冷又闷。

可她不得不本着医生的操守提醒他:“你还不能动。”

梁见空呼吸略显沉重,轻微咳嗽一声,缓缓道:“没时间在这里耽搁,我们得立刻撤离。”

“可是……”

“警察很快会找到这里,也不知道阿豹能撑多久。”

许轻言吃了一惊,她是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阿豹不在这里,他从来都是梁见空的左右手,基本不会离开其身边。

“他们快到了吗?”梁见空推开酒哥,试图自己站立。

许轻言见他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欲言又止。

梁见空似乎发现她的担忧:“死不了。”他凝视她片刻,“你的脸色怎么比我还差?”

她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不亚于他的大难,她一再避开他的视线,甚至不愿意靠近他。

许轻言没想到他这个状态还这么敏感,低声说道:“你刚才很危险,多来这么几次,我也受不了。”

梁见空还想说什么,这时,从不远处开来几辆车,远光灯照射出空中数不清的颗粒尘埃。许轻言眯起眼,看到从中间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王玦一如既往的干练美丽,哪怕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身边一群不是流血就是流汗的大老爷们,她依然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着不菲的定制套装。

王玦笑着对梁见空说:“看起来没想象中严重,我还带了私人医生。”

梁见空朝她走去:“已经很麻烦你了,没事,我的医生在。”

王玦立刻注意到许轻言,礼貌地对她含笑点头,随后便走到梁见空左边,自然而然地扶住他的胳膊:“当心。”

梁见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王玦也很聪明的没有再去尝试。

许轻言跟在他们身后,梁见空丢弃了自己的车,预备坐王玦的车走,许轻言被安排在最后一辆车。

梁见空停下脚步,回过头说:“许医生跟我一辆车吧。”

王玦很快笑了笑,对许轻言说:“许医生别跟我们客气,过来吧。”

她并不是很想跟某人在一个封闭空间,但她还是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刚靠近梁见空,这人突然脚下不稳,一个晃荡,眼看就要倒下去。许轻言愣了下,连忙伸手扶住他。梁见空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许轻言刚伸出手,他便顺势抓住,然后就不放开了。

“二爷!”边上的人全都冲了上来。

梁见空稍微站直了些:“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许轻言尽可能撑住他的左臂,帮他稳住重心,可当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脸色越发难看。他正在发烧,所以掌心很烫,许轻言冰凉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不一会便暖了起来,连带着她觉得从脖子到耳后根都热了起来。

萧酒先一步替梁见空打开后座的车门,许轻言慢慢扶着他进去,等他坐好,她刚打算放开手,却发现这人握得还挺紧,她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梁见空靠在后座,斜过眼,眸色很沉,手上稍一用力,许轻言压根没准备,立刻被他拉进车里。

还有力气拉她,刚才怎么就站不稳了?

“快点上车,要出发了。”

“……”

她忍了又忍,只得跟着梁见空坐在后面,王玦站在一旁,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她很快恢复微笑,对着其他兄弟关照了几句,坐进副驾驶座。

听他们言谈中的意思是不能回Z城,要先去F市迂回。

许轻言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这一去不知道又要多久,别说医院里的事,曹劲和凌俏估计都会察觉异常,还有家里,妈妈时不时会到她家里看看……

许轻言正思索着,只听王玦问道:“阿豹呢?”

“他走另一条路。”

“今晚怎么会突然闹得这么大?”王玦试探性问了句,“如果不方便,不必回答。”

很知进退的女人。

“幸亏你在这里。”梁见空果然避而不谈。

许轻言小心地转了转手腕,想把手挣脱开来,梁见空完全没反应,干脆闭上了眼睛休息,可手上的力道不减。

她的手机在这时震了震,许轻言终于找到了借口:“能松下手吗,我拿下手机。”

梁见空半睁开眼,好半天,才缓缓松开手,然后又闭上眼。

许轻言忙往边上靠了靠,拿出手机看,程然的消息发来:死了活了?

许轻言回复:活。

程然:阿豹已经被捕。李家势必动荡,找机会把梁见空下一次行动的消息告诉我。

许轻言抬起头望向窗外,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车子行进到第二天清晨,终于出了高速。梁见空带着手下中途下了车,王玦友好道别,这回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王党与李家关系估计会更进一步。

临走前,王玦特意跟许轻言握手,许轻言虽不明白其用意,还是顺势跟她握了。

王玦和风细雨地微笑道:“许医生,难为你了,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女人天生的敏锐感令她立刻领会王玦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只不过,许轻言觉得她们不应该有什么劲敌关系。

天还未亮,王玦走后,他们一行6个人站在路边,许轻言还担心他们得找什么落脚点避难,谁知不出15分钟,就有三辆车停靠在他们面前。

许轻言还在猜测这里是不是又有他们的据点,为首的车后座缓缓放下车窗,里面露出一张深邃严谨的脸。

李桐。

会在这里见到李桐,这是许轻言怎么都没想到的。

李桐之于李家有点像太上皇,地位在那里,但好像不怎么管事,一切都有梁见空把控,偶尔听说李桐为人沉冷,虽不如梁见空霸道,但也是非常有气魄,手腕之强,有孤狼称号。

他没开口说一句话,只冲梁见空点了点头。显然,梁见空对于他的到来是提前知晓的,他带着许轻言上了第一辆车,其他人跟着上了后面的车。

“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桐的嗓音很低,语气很慢,却不由令人神经紧张。

“是我的失误。”梁见空干脆道。

交谈完这两句,二人再无他言。

许轻言不知道是李桐顾及梁见空的身体状况,还是因为车上多了她这个外人。

车子开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太阳东升,他们终于在一栋三层楼的仓库前停下。

不同于X市的老宅子,这个地方更加隐蔽,钢筋水泥粗糙地构架出四方的结构,透着浓浓的秃废感,纵使已被旭日光芒包裹,依然闻不到一丝温暖的人情味。

李桐下车带头走了进去,梁见空被人扶着进去,许轻言跟在最后面,她望着这栋灰蒙蒙的大楼,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阴影吞噬。

许轻言以为李桐会马上安排梁见空养病,但没想到所有人集中在一楼,这里设施简陋,空旷得说话都有回声,四面漏风,许轻言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李桐坐在为首的沙发上,梁见空坐在他旁边,行动如常,许轻言不太确定他的状况,他的脸色还是苍白,除此之外,并不能看出太多痛苦之色。

只有他们二人是坐着的,其他人全部有序地排成两列稳稳站着,许轻言在最末端找了个位置站定。

气氛有些奇怪,站在她旁边的小兄弟真可谓大气都不敢出,她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听到走在最后头的两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今天要开戒了,不见红给二爷偿命怕是不会罢休。

“开始吧。”李桐低沉道。

梁见空颔首,正对上下属们,他说得很慢:“在这里的兄弟都是自己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总共布了5条线,真正的路线,只有1条,但这批警察就是这么神通广大,准时准点截到我们,干掉了我们7个兄弟,你们豹爷也被控制了,货也丢了一半,还在我的肚子上开了个洞,就连程然那孙子都盯上了我们,老宅子被一把火烧了,好在付叔老道,已经逃出。我不说是谁,自己出来吧,领个全尸。”

梁见空说出这番话,倒是平静的很,但听得许轻言心头一跳,想必昨晚行动之惨烈,绝非简单一句话能概括,折了阿豹,没了货,自己又差点没命,如果她是李桐或梁见空,怕是怒不可赦,反观这二位大佬,还能淡定地坐着,不愧是舔着刀口,见惯大风大浪的人。

下头的人噤若寒蝉,很长很长的沉默,空气仿佛凝滞。

“不出来是吧。”李桐发话了,“二爷刚动了手术,要赶紧休养,我们就速战速决了。”

梁见空笑了笑,牵动了眼窝下的伤疤,令人不寒而栗:“大哥放心,我撑得住,没把我弄死,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衣服全给我脱了,所有人把这三天的吃喝拉撒都说一遍,一个字都别给我漏。然后……手机都交上来。”

底下有一阵小小骚动,但到底没人敢反抗。许轻言暗自庆幸,她把程然的聊天记录都删干净了。

有个人从队列中走出来,文质彬彬,像个学生,许轻言想起他是跟着李桐来的。他手里拿着个箱子,把所有人的手机都收集到一起。交了手机的人开始脱衣服,许轻言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许医生,没听见吗,把衣服都脱了。”酒哥一面扯开自己的领口,一面似笑非笑地冲着许轻言道。

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朝她飘来,许轻言像定海神针一般,动也不动。

她冷着脸,心想这些人自己小命危在旦夕,还有闲工夫看她,恐怕脑子是用豆腐渣做的。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看向梁见空,一字一句道:“对你们来说是老规矩,对我来说是新规矩,我是新人,不懂规矩,还请梁二爷指点,我需不需要脱。”

梁见空面无表情,只道:“波仔,你去。”

那个文质彬彬的小哥立马领会,放下箱子,并且拿出一个扫描器,走到许轻言面前:“许医生,失礼了。”

这个波仔动作迅速,且手脚干净,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如同飞机安检一般,给许轻言全身做了检查后,平静道:“Clean。”

“不是吧,这样就好了?”酒哥冷哼一声,“大哥,二爷,依我看,这个许医生才是最大嫌疑人!”

许轻言盯着他那张黑黝黝的四方脸,背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犹如刺猬一般,做好了防备与反击的本能准备。

“哦?”梁见空眉梢轻挑,反问,“你说许医生有嫌疑,可她救了我的命。”

“二爷,别被这个女人装出来的一副无害的嘴脸蒙蔽了。”

酒哥裸露着上身,强健的肌肉,无情的伤疤,都充满了攻击性,犹如一头围猎的野兽带着病态的欲望和残暴的眼神,盯着他爪下可怜的小兔儿,

“这里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过好多次,对大哥和二爷更是忠心耿耿。按理说,我们这次计划周密,就连葵哥、阿梵都不知道,偏偏出了大篓子,有谁是新来的?有谁跟警方有关系?有谁跟程然有联系?”酒哥围着许轻言慢慢踱步,一圈又一圈,“许医生,我们二爷心善,你救过他,他信任你,但是,你倒给我说说,为什么你会突然冒出来救了二爷,为什么要隐瞒你父亲是警察,为什么……在最紧要关头,你会跟程然的车子一起逃离?要不是我正好给你电话,你是不是已经跟着他们远走高飞了?”

酒哥说完,许轻言就深知自己再次陷入了洗不清的泥潭。

所有看她的目光瞬间森然,仿佛只要她回答的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群人生生撕裂。

梁见空支着头,目光沉冷,但没说话,倒是李桐说了句:“许医生,你来解释,如果合理,我们不会为难你,但如果你有一句谎言,我们也只好让你开开眼,看看我们究竟有多少种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随便说说,真不行,我也会帮你兜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