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见空没有送许轻言回家,而是再次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住所。夏葵负责扶着许轻言回到卧室,帮她脱了外套,一切都好了之后,她走到客厅,看到梁见空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想给她吃了点退烧药,她自己不愿意,就说要喝水。”

“我知道了。”

“了梵那边又来消息了,阿豹很安全,已经离开危险区域,短时间里,就在外面避风头。”

梁见空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剩下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夏葵看了看这空空的房子,以前阿豹还会随身跟着梁见空,现在就只剩下梁见空,还有许轻言。孤男寡女,不是她多想,总觉得不是很妥当。

“二爷。”

梁见空应声看过来。

“王玦那儿,最近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了?”

“她那儿都帮我们处理好了?”

“嗯,钱都洗干净了。”

“那是该谢谢她。”

“二爷,王大小姐不说,你不会一直装聋作哑下去吧?”

梁见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喜欢王玦,又要帮着她跟我表明心意?”

夏葵没想到梁见空一针见血地点破心思了她的心思,但她脸皮厚得很,接道:“这不冲突吧。”

“我跟王玦说过,我不会娶任何人。”

“但谈个恋爱还是可以的。”

“夏葵,很晚了,我就不送你了。”

夏葵盯着梁见空,梁二爷面色如常。

她感觉得到梁见空的威压,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故意嗤笑一声:“唉,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入了我们二爷的法眼,破了万年大佛的金身。”

梁见空在楼下坐了会,随后走进厨房烧了壶水,他就站在那儿很有耐心地等着水壶烧开,然后,端着水壶走上二楼。

许轻言听到有人开门,她的头很痛,眉梢连着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眼皮沉得睁不开,被窝里热到发烫,背后全是汗。

梁见空走到床头,打开台灯,看到她突然皱起眉,便把亮度调到最低。

“水。”

许轻言没响。

他半蹲在床头轻声问:“需要吃点药吗,你告诉我,我去拿。”

许轻言还是没有响。

他等了会,给杯中加了点热水,留下保温水壶。

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听到她低吟了一声。他停住脚步,背着身又仔细听了会。

“月初。”

烧糊涂了吗?

梁见空折返回去,犹豫了下,那手背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月初……”

她并不清醒,眉头纠结在一起,嘴唇血红,很是痛苦的样子。

梁见空靠坐在床边,忍不住问:“你有这么想念他吗?”

许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梁见空望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她现在的样子格外惹人心疼,他的目光不经意变得柔和,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沈月初有这么好吗,不就是个大麻烦吗,你还想他干什么。”

梁见空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任何反应,他试着用手背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手掌轻轻地撩起她的刘海,顺势滑落至她的耳垂处,她的耳垂白皙小巧,没有打耳洞。

她似感觉到了什么,难受地翻了个身,他连忙收回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梁见空自嘲地笑了笑,这幅德行要是被弟兄们看到,他这张万年大佛的脸直接砸地上算了。他还是起来替她把背后的薄被拉好,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许轻言一晚上没少折腾,这一夜烧得她全身酸痛,但到了清晨,温度渐渐退去。她许久没这么烧过,像是要把心底积累的郁结都一并烧了。转过头看到床头的水壶,愣了愣,昨晚好像梁见空来过,但她睡得太迷糊了,不是很确定。

这间卧室,她并不陌生,床头的水也已经喝完,许轻言想了想,还是去浴室洗了个澡,一身清爽后,人也恢复了点精神。

她端着水杯和水壶下楼,不一会,便看到梁见空坐在餐厅里用早餐。

他看到她还有点惊讶:“这么早。”她发梢还湿着,全身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洗过澡了?好些了吗?”

“没事了,可能最近有点累。”

“你是在跟我控诉工作量太大了?”梁见空开着玩笑。

许轻言的气色还是很差,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有弱到这个地步,是沈月初的那封信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多年来还未修复的精神壁垒,再次受到了重创。

她宁可不知道月初对她的爱,宁可不知道他过得不好,宁可没看到那封信,至少她还能假想,他离开她的那十年是随心所欲而活,并不那么糟糕。

梁见空打开冰箱:“家里没什么吃的,煎蛋吃吗?”

“不用了,我想先回去换身衣服。”许轻言只是下来道别。

梁见空关上冰箱:“你这样子怎么回去?吃了再走吧。”

许轻言忍了忍,望着桌上的水壶和水杯,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我想回家。”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梁见空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我们救了阿豹,遇到警察,然后,上了艘船,我很累。”许轻言撑着桌子边缘,好让自己省点力气。

梁见空往锅里下油,敲开一只新鲜鸡蛋:“许医生,我不希望你对我有所隐瞒,这对你我都很不利,在这里,只有我能保你,但如果你背着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就不好办了。”

许轻言反问:“我在你眼皮底下能做什么?”

“比如跟程然见一面。”

梁见空边说着,边盛出煎蛋,金黄色的蛋黄圆圆润润地躺在白色蛋白中间,半凝固的姿态,最是诱人。

许轻言心下一凌,咬死道:“我没有跟他见面。”

梁见空递给她筷子:“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吃吧。”

许轻言知道,梁见空要是强势起来,她再反抗绝没有好处,她拖开椅子坐下,用筷子戳开蛋黄,里头金黄色的蛋液很快流了出来。

梁见空见她赌气的小动作,不由发笑:“跟你说正经的,警方很可能会找你谈话,也可能会盯上你。如果不想惹麻烦,你不要插手任何事。”

许轻言低头啃着鸡蛋,一副很专心的模样,就是不搭理他。

“好吃吗?”梁见空支着下巴问道。

许轻言放下筷子,喝了口水:“阿豹没事了吗?”

“没事了。”

“我有份帮他逃跑,你觉得我还能隔岸观火吗,我还算清白无辜吗?我遇到你的那天起,就是惹了大麻烦,沈月初遇到你的那天起就是惹了大麻烦。没有你,他就不会死,没有你,我也不用在这里。”

许轻言说得很平静,连声音都不大,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这份突如其来,让梁见空不由微微一怔。

月初的遗书里说,给她信的人才值得相信。那么,这封遗书如果说是托付给程然的,她应当相信程然。但如果这封遗书所托并非程然,那么程然的话就是假的。

花姐说,沈月初是梁见空的卧底,他们才是真兄弟。但如果花姐被梁见空收买,那她所说都是狗屁。

她不相信任何眼前看到的事实,这些事实很有可能都是假的,她都可以不相信,因为她的感觉告诉她,不对,有什么不对。

她的感觉一直告诉她,梁见空对她,有点特别,不,是很特别。

直到昨晚她还不敢确定,但当梁见空在她耳边说忘记沈月初的时候,她整颗心不知为何,疯了一般跳动,缩在被子里的手指紧紧揪着薄被,生怕被他看出来她并没有完全睡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饮食习惯、用手习惯、容貌嗓音,就连性格也不同,但她感觉得到,梁见空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属于沈月初的干燥、阳光、蓬松的干净味道,是那种少年月初身上的味道。

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偶然出现,每次都能点亮许轻言的心。

如果她真的是第一个近他身的女人,那她就是特别的,可她为什么是特别的?

她何德何能,让梁二爷青眼有加,不止一个人开她的玩笑,她都没放在心上。但时间长了,她也有点开始怀疑,起初她以为他的关照不过是大家默契的互利,可他并没有要求她什么,反倒是在她面前坦然相待,他把他的命放在她的手里,他包容她的冷言冷语,他就像棵大树,他若有似无的关照,点到即止,恰到好处,不会逾越男女那条线,也不会令别人起疑,但是,许轻言感觉得到。

那是一种,只有月初会给她的感觉,站在阴影里的少年,为她撑开树叶,露出一片阳光。

“你和沈月初是什么关系?”

她死死盯着他黑色的眼睛,硬是要他直面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你要我说什么呢?

许轻言:实话。骗人是小狗。

梁二爷:汪汪。

许轻言:……

第56章

这还没完, 许轻言从位置上站起来,撑着桌面, 俯视对面的人:“我喜欢吃什么,我为什么转行当医生, 月初喜欢我多久,你对我所有的了解,都不是凌俏告诉你的, 是月初告诉你的,对不对?”

许轻言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咄咄逼人, 但她现在单刀直入, 她就要挑战他的底线,她今天就要看看, 她在梁见空心里,是不是真就只是个普通医生。

她的声音在厨房里回响,直至全部安静,梁见空靠在椅子上, 面上一动不动,就连眼底的情绪都没有一个波澜, 那种眼神宽广平和, 把许轻言所有的小情绪都收入,没有苛责,没有慌乱,更没有生气。

半晌, 梁见空慢慢起身,把桌上的盘子放回到水槽里:“你现在很不冷静,我没办法回答你任何问题。”

许轻言稍稍收回点情绪:“别人跟我说了很多,我并不相信。”

梁见空淡然地拿起水槽边的洗碗布:“你为什么不信呢?”

“我有我自己的感觉。”

梁见空像是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你对沈月初的感情已经影响到你对事物的判断。你想要我说什么,难道你是想从我口中听到,沈月初没死,我把他藏在一个地方,从他身上知道了很多你的事。但是,你心里清楚,这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可能是梁见空冷静的语气,让许轻言也冷静下来:“我没说他还活着。我只是不明白,如果月初和你的关系是亲近的,他把你当兄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梁见空转过身,坚持道:“你纠结这个有意义吗?”

“有。”

“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恨错人。”

梁见空重重地把手中的杯子放下,语气不禁重了几分:“然后呢,你要把你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吗?好好的生活你不过,非要找到一个恨的人,你能怎么样,杀了他,报警?你的智商呢,你的理智呢。”

许轻言咬着嘴唇,脸色还没从昨晚的高烧中缓过来,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而眼底全是倔强,她不常跟人发生争执,但当她有所坚持的时候,就变得非常可怕。

“你以为我不敢吗?”

“好,就算你敢,我们都是人渣,无所谓,你呢,档案完美无瑕的高材生。”

“我的档案是否完美,你这么在乎干嘛?”

梁见空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冷静到淡漠:“那你考虑过沈月初吗,如果他知道你把自己毁了,会怎么想?你有没想过,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很可能让沈月初付出的一切,包括他的死付诸东流。你还要继续吗?”

许轻言愣住了,她抓住梁见空话里的关键,一把揪住他的袖口:“什么意思,你果然都知道。”

梁见空简直无可奈何,不得不冷声道:“许轻言,沈月初再好,也不会回来了。你喊再多遍,他都没有办法回应你。你为他报仇,只是以卵击石。忘了他,世上不会只有一个沈月初,还会有人,那么爱你。”

许轻言默默放开手,指尖冰凉,全身的温度仿佛骤降,她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不会了。”

她的眼中似乎饱含泪水,他以为她下一秒就会泪如雨下,但是,再仔细一看,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神像是透过他,望着另一个灵魂。

梁见空抬起手,他知道这么做不可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没有躲开,他有点意外。他的手指慢慢加重力道,她的额头便轻轻抵在他的肩上。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最近的距离,许轻言闭上眼,仿佛又闻到了那种晒足阳光后干燥好闻的味道。

然后,不知是谁的心跳那么快。

他的手略显僵硬,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抚她的后脑:“会的。”

“梁见空,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她推开他,抓过背包,直接冲出大门。

梁见空站在原地,手还可笑地僵在半空,猛地用力推开椅子,低咒了一句:“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这么喜欢他。”

门口,李槐正打算按门铃,看到许轻言冲了出来,刚一看见还挺高兴,但马上注意到她神色不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李槐反应很快,连忙追了上去:“姐,你怎么了?”

许轻言稍微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勉强道:“小槐,你来了。”

她的脸色很差,唇色发白,李槐一颗心揪在一起,问道:“我听说你昨晚发烧了,过来看看,你这是……跟我哥吵架了?”

李槐有点不确定,感觉许轻言不是个会吵架的个性,一定是二哥做错了。

“你别生气啊,我二哥他,他这人外号万年大佛,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一心社里的事,没交过女朋友,他一定不是故意气你的,你都生病了,他紧张都来不及。”

许轻言越听越不对:“……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李槐一脸懵:“啊?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许轻言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确实是自己没控制住情绪,单方面挑起了战争:“算不上吵架吧,谁敢跟他吵架,不要命了。”

李槐笑道:“你呀,你跟他吵,他肯定让着你。”

许轻言有点没反应过来,李槐看了看天,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陪你高兴起来。”

李槐就是个小天使,许轻言有时候挺难想象,一个出生在这样家庭环境的孩子,能生常出这样热情洋溢的个性,他就像颗小太阳,还是沾满了糖粒的太阳,他爱叫她姐姐,他给她讲各种笑话,他还一个劲吐槽自家的黑料。

他带着许轻言到了他的练琴室,这是一处拥有着落地玻璃的房间,外面树影斑驳,阳光温柔,许轻言靠在窗边,手里捧着李槐给买的奶茶,她不太爱喝甜的,这位小弟弟说减半糖了,稍微喝点甜的,心情会好。

他少年的笑容让许轻言不由想说,你就是颗糖。

许轻言笑了笑:“你就是在这里练琴?”

李槐给许轻言拿了个坐垫,自己倒是无所谓地席地而坐:“嗯,这里是我们几个哥们一起租的,平时会有一帮人,今天我说了,就归我。”

他这么好的个性,应该有许多女生喜欢,许多男生是哥们吧。

许轻言喝着热热的奶茶,靠着窗户,眯起眼,仰头看阳光:“年轻真好。”

李槐夸起人来特别真诚:“姐,你也很年轻,还那么好看,那么有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