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去看向膳桌时,她面前的碗里竟已多了两块鱼肉。

提起双箸,却忽然顿住,想起过往他亦是这般为她夹菜,如今同样的情景,好似什么都没变,实则什么都变了。

想到他为无月神功逐渐侵蚀,今日才好不容易恢复神智,却又不知能维持到几时,却还记挂着她没有吃饭,不知何时去张罗了这些,陈阿诺一时竟不知心下繁杂的情绪是和滋味。

“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见她一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碗盘发呆,却不动筷,萧千雅于是关切的问道。

陈阿诺骤然回神,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很喜欢”接着又故作轻松的扯出一脸笑容:“只是都这么好吃,我一时不知道先吃哪个了?”

她说着,侧过头去看萧千雅,竟见他弯起眼角,好似两弯月牙儿,又夹了些菜送到她的碗里。

陈阿诺顿时看痴了去,记忆里除了神智失常的那段时间,他似乎从来不曾这样笑过。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萧千雅忽的说了这么一句,叫陈阿诺回过神来。

凝视着他自始至终注视着自己的双眸,陈阿诺想起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忐忑不安的那个问题。

方才她就想问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陈阿诺放下碗筷,低了头双手绞着衣摆一遍又一遍,平日里像个假小子的她甚少露出这般小女儿模样。

她嗫嚅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的说出那句话:“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你…都记得?”

说完她更是不敢再与他相视,胸口处的那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终于听到他不紧不慢的应道:“倒也不是都记得。”

陈阿诺猛然抬头,却见萧千雅依旧是一脸温柔笑容,看着她的眼神还有几分宠溺,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这笑容下还有些别的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陈阿诺再不敢多说话,只低了头往嘴里扒,可吃了什么她却都不大清楚了。

用过膳后,萧千雅又拉了她的手起身,而后径直往寝殿里行去。

陈阿诺跟着他走到最里面那间屋子的门口,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行了。

萧千雅便停下来看她。

陈阿诺试图把手收回来,却觉他的掌反而收紧,叫她挣脱不得。

她只得以祈求的语调道:“你且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扰了。”

怎料萧千雅凝视着她的双眸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陈阿诺再推辞不得,自己的也失了原则,便顺了他的意进到屋子里。

更过衣后,萧千雅灭了烛火,亦如过去这段日子那般拥着她入睡。

漆黑一片之中,陈阿诺其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可是感觉到萧千雅似乎也没有睡,而且就在咫尺处看着她,她便不得不闭上眼睛装睡。

眼下她满心都是后悔,特别是萧千雅莫名对她十分的温柔,直叫她更加不安。

只要一闭上眼睛,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幕幕就接二连三的呈现在脑海中,包括她强迫他喝那些很苦的药,还有她仗着他使不出武功各种恃强凌弱的情形。

“完了完了,他竟然都记得,这下完了!”

陈阿诺心下百般焦急,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她反复的在心下懊悔着,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这些日子以来,因担心萧千雅,每天夜里她都睡得不安生,而今日倒是奇怪,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待到醒来时已是天大亮。

陈阿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刚想展开双臂伸个懒腰,却在近处触到一片胸膛。

她顿时想起此时的处境,自然也知道此时在她身侧的是何人,于是骤然睁眼,入目却是萧千雅好看的双眸。

他面上一点儿惺忪之意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刚睡醒的。

萧千雅薄唇微弯,冲着她展露笑颜,陈阿诺却鹌鹑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醒了?”他伸手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

陈阿诺无处可藏,只能尴尬的点点头。

他又将她拉近几分,她的鼻尖几乎贴上了他的衣襟,熟悉的呼吸就喷撒在她的额间。

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眼,由局促生出几分依恋,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揽住他的腰。

这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记得昨晚睡着前他好像就是这样默然看着她。

陈阿诺猛的抬头,触上他微闭的双目,睫羽投射的阴影处似乎比过往要浓重些。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竟一时口快说了出来:“你该不会…一夜都没有睡吧?”

才刚说完她就十分后悔,若并非如此,该显得她多么自作多情。

怎料萧千雅却以携着几分倦意的声音道:“我想看清楚你的样子,好好的记在心里,这样要是你哪一天又扔下我走了,至少还可以回忆。”

若是神智不清的萧千雅说这样的话,陈阿诺倒觉得不稀奇,可如今他眼中一片清明,却忽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当真是不知所措。

这话里怎么听都有些哀怨之意,看样子是在怨怼她的失去踪迹。

陈阿诺心下一动,爬起来俯视躺在她身侧的萧千雅,鬼使神差的对他道:“我哪儿也不去,就算你要扔下我我也会死缠着你。”

萧千雅的眸光滞了滞,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可片刻之后却又微牵起薄唇。

凝视他的笑意,陈阿诺再度懊恼,心道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也不知会不会显得太过轻浮。

正纠结之际,她却觉到萧千雅的手不知何时爬上她的背脊,而后稍稍用力,毫无防备的她便失了平衡,整个人跌进她怀里,朱唇更是与他的两瓣薄唇相贴。

陈阿诺大惊,却很快沦陷进缠绵悱恻的一吻当中。

神智清晰的萧千雅可是难得的这么温柔,不急不躁的歆享着她的双唇,也不急着攻城掠地,只等的她被引诱得失魂落魄,然后乖乖卸下所有抵御。

他与她之间曾经隔了那么多的不可能,如今却能唇齿相依,这样的贴近。

陈阿诺又觉到胸口奇怪的感触,像被什么涨满透着酸涩,却又和悲伤痛楚截然相反,亦不是蛊虫带来的连锁反应,只是他,只是因为与她相拥缠绵的那个人是他。

泪水渐渐充盈眼眶,即使闭上双眼也不能阻止泪滴的坠落。

她微张朱唇更深的与他缠绵,融合的津液中参杂着泪水的苦涩。

萧千雅觉察到她的变化,渐生退却之意,却换了她来主动,寻上他的薄唇,将这一吻变得冗长。

她也不知为什么那泪水会越拉越多,像决堤的洪流那般无法控制。

她的吻渐渐变得疯狂起来。

像是溺水的人攀附着拯救的浮木,她攥紧了萧千雅襟前的红衣,近乎绝望的与他拥吻。

仿佛过了天长地久那么远的时间,陈阿诺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一吻当中,才终于微微撤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再睁眼时,她的双眸已经变得迷离。

萧千雅微喘的与她相视,伸出手轻抚她的侧颜,一点点拭干她眼角的泪滴。

觉到他的脉息又混乱起来,陈阿诺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懊恼又自责的蹙紧双眸,正欲开口跟他解释,却被殿外的敲门声打断。

“禀教主,青龙护法求见。”侍者怯怯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陈阿诺连忙将压在萧千雅身上的自己撤离,下了床榻慌乱的整理衣衫摸净眼泪。

萧千雅则只是披了一件外袍便推门出去。

见到他们二人一同自寝殿里出来,青龙倒也无丝毫诧异,径自同萧千雅说起外面的形势。

眼下各门派已经在天漆峰下蠢蠢欲动,而朝廷的大军也已向这边进发,很快就要抵达。

大战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从萧千雅同青龙商量的话里,陈阿诺已然察觉到他的决然,怕是要同那些正派中人拼尽一切一决生死。

对此,陈阿诺很是不安,终于还是在青龙离开后对萧千雅道:“你的身子如今被无月神功侵蚀,绝不能动用内力,更不能再催动神功。“

萧千雅却是淡然道:“我知道。”

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陈阿诺愈发急了,攥住他的袖角道:“若是那些人杀进来,你答应我一定不能硬拼,哪怕暂时以退为进,总会有法子的,你答应我好不好?”

萧千雅怔了怔,薄唇微弯的看着她道:“我自有分寸,你莫要担心。”

他的话和煦宛若春风,竟和过往居于天漆峰顶,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判若两人,倒像是变回了那个没有任何身份和名号的小红。

陈阿诺七上八下的心被他这句话一安慰竟真的平稳下来。

她于袖下轻握住他的掌心,认真的凝住他的双眸道:“无论将来会发生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都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萧千雅眸光微滞,却回握住她的手,与她掌心相贴。

他亦凝视着她的双眸,仿佛要将他印刻在眼睛里,而后薄唇微启:“好。”

第65章 相依(三)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千雅不是与四位护法商讨应敌之策,就是把自己关在塔楼里调息,陈阿诺知道他是在为那最终的一战做足准备,便只是默默相守,默契的不问也不言语。

天漆峰上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偶尔有下山打探消息的教徒回来,引起短暂的骚动。

眼见着又至月圆,依照之前打探的消息,那些正派围攻天漆峰的日子已经过去,可山下集结的各大门派却还没有任何动静。

青龙判断他们只怕是已经与东厂的那帮人达成契约,只等着朝廷大军到了之后再一齐攻上山来,于是一早来向萧千雅禀报。

“如果等到大军抵达,再将天漆峰围个水泄不通,吾等便同于瓮中之鳖,倒不如现在主动出击,杀出去或能有一线希望。”向来处变不惊的青龙也终于按捺不住,语调显得十分激动。

萧千雅此时刚自塔楼中调息出来,顺手接过陈阿诺递过来的外袍披上,听到青龙的话,垂眸沉吟了片刻,却道:“无妨,天漆峰地势险峻,他们寻得门道上来,还得费上数日的功夫,不若等到齐了再一举歼灭。”

就陈阿诺的认识而言,身为江湖第一大魔头,萧千雅虽然武功深不可测,却是个处处谨慎的人,而他也从来不是个狂妄之人。

然而从眼下情势来看,他说的这些话却着实有些不自量力,就连青龙都无法信服,欲再度启言相劝,怎料萧千雅却抬手示意,阻住她后面的话。

萧千雅终究未再给青龙开口的机会,径自往寝殿的方向行去。

陈阿诺跟在他身后,天知道她有多想问他的打算,可见他连青龙也不肯透露,便也只能作罢。

暮色渐渐暗淡下去,陈阿诺本想张罗晚膳,萧千雅却先一步吩咐侍人备好一壶美酒和两三碟小菜置于庭院里的凉亭中。

而后他便执起陈阿诺的手道:“今日月色甚佳,你我同饮可好?”

陈阿诺诧异的抬头,没有想到这般情势危急之下,他竟还有闲情逸致赏月。

顺着萧千雅的目光看去,果然望见明月如盘,高悬于天。

因为之前中毒的缘故,其实陈阿诺对月圆之夜实在没什么好感,可既然萧千雅相邀,又是这般不容拒绝的语调,她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随他步入凉亭之中,那酒觞中已经斟满了美酒。

萧千雅执起玉觞朝她示意,陈阿诺便也跟着举起酒觞,凑到前面与他碰了碰。

早在相遇之初,在饮酒这件事上,陈阿诺就视小红为知己。

溪水畔就着一只破酒壶的那顿豪饮,她便知晓他亦是个好酒徒。

是以天漆峰里从来就不乏好酒,如今这一杯也是琼液中的佳酿,杜康中的魁首。

“好酒!”陈阿诺不由自主的发出嗟叹。

萧千雅却眯起眼睛看她,眼睛弯弯好似月牙:“我这一生,唯独在谷中溪畔饮过一壶真正的好酒。”

他这一笑又叫陈阿诺看痴了去,好似时光流转,一切又回到了初遇之时,她还是山谷里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而他只是一个受了伤的江湖中人。

一想起那个时候,陈阿诺心下便似被触到哪一处,眼前莫名就结了雾。

可痴望着他的笑颜,她却又固执的弯起嘴角。

她心下一动,攥住他半搭在石机边的袖角道:“等你养好了身子,以后我天天给你酿酒喝。”

萧千雅眼角又弯了几分,被她攥住袖角的那只手寻上她的轻握住。

陈阿诺由她握着手,愈发又沉迷了几分,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委实好看。

萧大教主的风华绝代在江湖上绝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在世人眼里,他的风华却同时伴随着危险与恐惧,提起他人们除了好奇更多的还是畏惧。

恐怕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笑着的样子,远比一身锦衣,漫天猩红的壮丽要来得摄人心魂,让人见之不忘。

想起自己便是有幸见过他的笑,最为幸运的的那个人,陈阿诺禁不住生出些得意的情绪。

于是当萧千雅连连举觞,她便都十分豪爽了饮了下去。

转眼间,酒饮了大半壶,桌机上的菜还不曾动筷。

陈阿诺虽然酒量不差,却也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她自己倒也罢了,只是萧千雅身子为魔功所损,平日里脉息就不稳,若是饮酒过度,只怕愈发催发出来,更是无益。

所以见着他还要倒酒,陈阿诺忙伸过手去塔住他的腕,阻止道:“先别喝了,吃些菜压一压吧。”

萧千雅便放下酒壶,点了点头,提起银箸却只是夹了些菜递到她的碗里。

陈阿诺便也有样学样,给他夹了菜,携着些许酒意道:“你也吃。”

萧千雅薄唇微牵,竟又露出了方才那般笑容。

今日他这是怎么了,老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笑,换了谁都要把持不住的。

不知怎么的,陈阿诺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般奇怪的想法。

一准是喝多了,说来这酒着实有些厉害。

陈阿诺正撑着脑袋在心下感叹,眼睛里却看到萧千雅又在斟酒。

她便急了,自石凳上起身欲扑过去劝阻。

却不曾想这酒上头得原比她估计的厉害,一个用力过猛,整个人都朝前扑过去。

她慌乱的伸手去扶那桌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准头,心想着这下遭了,只怕要当着他的面摔个狗啃泥,怎料下一刻却跌进了他的怀里。

萧千雅及时放下酒觞,稳稳将她接住。

两人间的距离顿时只在咫尺,她因方才受到的惊吓而轻吁,又觉到一股樱绯色的幽香伴着酒香萦绕进呼吸里。

那戏本子里都说情爱噬心入骨,沾惹了一丝就会贪图更多,此时此刻,陈阿诺真正领会到这句话描绘的是个什么滋味。

她放纵心底强烈的念想伸手去将他的腰身环住,抬起头来正好撞进那双宛若深潭的墨瞳里。

不知为何,自他的眸中笑意里,她似乎看到藏于深处的一抹情绪,直击至她的心底,带来令人无法喘息的痛楚。

陈阿诺顿时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于是攀着他的身子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懊恼道:“我喝多了,怕是要先去歇了。”

“好。”萧千雅竟干干脆脆的应了,果真扶了她往寝殿中去。

陈阿诺却上头得厉害,天上月亮都一个变作几个,脚下更是迈不稳步子,借着他的搀扶才行了几步便又倾了身子愈发跌进他怀里。

陈阿诺心道这样不是办法,纵使嘴上不说,一准也要被他放在心里嘲笑酒量,于是铁了心的要撒开手自己往前走。

“不用扶我,我没醉。”她固执的说着,可话音刚落便来了一阵更加厉害的眩晕,连天地都颠倒过来,简直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