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麻戴孝地跪在太庙,已经跪了一天,直到太师实在看不下去,这才进去将他扶了起来,“陛下,臣等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也万望您能保重身体。”

小皇帝抬头看着太师,其实他只是在这里发呆,说真的他对父皇没什么记忆,要不是靠太庙那种肖像画,他甚至想不起父皇的模样。

他想起母后今早对他的交代,于是仰着脸问太师,“周大人,我…朕想知道姑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师似乎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小皇帝竟然突然有这么一问,稍后立刻释然,皇帝年幼,他的娘却不年幼。

“小公主是个温和的人。”

小皇帝不信,“倘若她温和,父皇怎么会让她做摄政公主?”母后说摄政公主就是抢他的银子,抢他的红烧肉,抢他拥有的一切。

“陛下见了就知道了,小公主她当真是个温和的人。”

小皇帝见问不出更多的东西,索性变了问法,他好奇道,“那她长什么模样?”

太师有些犯难,恰好抬头,看到了熙阳公主的画像,眼前一亮,指给小皇帝看,“就是那副模样。”

皇家肖像多显得端庄严肃,难免很是失真,小皇帝一看,心中纠结,这怎么能叫温和?!

他心中憋屈,又不愿意委屈自己附和太师,没话找话道,“唔,眼睛挺漂亮的。”

太师一听,赶紧摇头,“小公主的眼睛原本不是这样的。”

“噢?”小皇帝提起了几分兴趣,这人的眼睛还能来个九九八十一变不成?!

“小公主的眼睛原来长得跟她父亲很像,眼眸是十分浓郁的黑色,笑起来的时候像撒了一地星子一样。”

难得古板的太师用这种少年人的口气赞美一个人,小皇帝越发兴致勃勃,“那后来呐?”

太师抬头看了一眼熙阳公主的画像,恍惚中仿佛看到那个只能依靠手指摸索着认识周围一切的小姑娘,“后来,为了治病,她那双眼睛就变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小皇帝眨巴眼睛,“病,什么病?”

“目盲。”

····

成康帝的头七,齐缘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直接披上麻衣,将自个关进了太庙,一个字都没有跟旁人说。

银锭彻夜守在外边,阻止了想要进去的人。包括新上任的太后娘娘。

第三天午时,齐缘才从太庙走了出来,脚步都有些虚浮,小皇帝闻讯赶来的时候,她正随便坐在燕园的石凳上,任由自个的暗卫往她嘴里塞点心。

“吃不下了。”小皇帝听到她柔声柔语的拒绝,当即特别失落,这是是他威武强大的父皇给他找的摄政王?!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深闺等着嫁人,然后相夫教子的女子,就算父皇的目的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够强大地杀死摄政王自个掌权,可是这颗绊脚石,未免了太柔弱了些吧…

银锭劝齐缘。“殿下,国师在你走之前交代了——”

银锭话还没说完,就被齐缘不耐烦打断,“知道了,你去给我拿些茶水来,我口干。”

银锭的身影刚从小径尽头消失,齐缘就侧过身子,徐徐跪拜下去,“臣,青阳公主齐缘,叩见陛下。”

小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很是窘迫,但是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不是后宫那个任权势贵族们拿捏的小少年,当下壮了壮胆,大步地走到齐缘面前,装模作样地说道,“姑姑平身。”

“谢陛下。”齐缘起身,模样低眉顺眼,看的小皇帝心里很舒服。

深闺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听话乖巧,只要她别违背他的命令,他可以考虑以后掌权了不去杀她!

“姑姑辛苦了。”

齐缘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低头答道,“臣不敢。”

那一眼却把小皇帝看的浑身发毛,似乎没穿衣服站在她面前,浑身上下所有的小心眼被她瞧得清清楚楚。他勉强镇定下来,道,“今晚摆宴为姑姑接风洗尘,只是国丧期间,难免朴素些,还请姑姑不要介意。”

齐缘口气很诚恳,“臣甚幸。”

他见完成了母后交代的任务,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又敷衍地寒暄两句,就匆匆离开。

银锭提着一壶茶水,直到小皇帝身后的尾巴都消失不见,这才从柱子后慢慢走了出来。

银锭见齐缘在走神,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齐缘眨了下眼睛,揉着太阳穴,道,“我只是有些累。”她停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不知道来之前我师父同你说了什么,但是,银锭,我才是你的主子。”

银锭面不改色,“国师只不过交代银锭要照顾你的日常生活,殿下你多心了。”

齐缘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阵,垂下眼睛靠着柱子,“但愿吧。”

“小皇帝是个什么人?”银锭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随意同她聊天。

“可塑之才。”齐缘简单评价,“不过他背后还有个太后,实在…”她低声似乎自言自语理清头绪,“子弱母强,为祸朝纲,外戚专政,这些都是难免的,银锭你说,作为被先皇选中当这条咬死外戚的恶狗的我,又该怎么做呢?”

银锭皱起眉头,“殿下,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

“难听?”齐缘只是笑,“你不懂。”

所谓摄政公主,那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点,那不过是被成康帝选中的一条恶狗,替年幼的皇帝扫清障碍,打乱朝纲,除去幼帝的母族势力和不远顺服的顽固,然后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成为皇帝,朝臣以及百姓的眼中钉,最后捐躯平民怨,权归中央,成就盛世太平。

只是这些,永远不会被写在史书上。

留在她齐缘名字下边的评价,永远只能是佞臣祸国。

说不上伤心,不过是宿命罢了。

齐缘缩在石凳上又啃了一块点心,可怜巴巴地看着银锭,“我想师父了。”

“国师听到会很开心的。”银锭真诚地说道。

“我想师父房间里经常摆着的师兄做的豌豆黄了,比这个好吃多了。”齐缘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一脸嫌弃。

银锭:“…”

····

国师府南苑的荷花开了满塘,容诺来给师父汇报过最近的事务,待要离开的时候,就一个提气用轻功飞到了荷花塘上边,揪下了几个肥大的莲蓬。

容青主看着一脸诡秘喜色的徒儿,问,“你这是作什么?”

“师父,”容诺欢欢喜喜道,“我摘几个莲蓬今晚给小师妹做粥,她一定——”他话说了一半,肩膀就垮了下来。

——小师妹早就走了啊。他再也看不到小仓鼠摇摇晃晃拽着他的袖子讨点心了。

容诺看着手中的莲蓬,立刻失去了兴致,撒手往荷塘里一丢,问容青主,“小师妹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容青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想念她了?”

容诺连连点头,“我怕她吃不好,穿不好,又饿瘦了可怎么了得?!”

容青主看着大徒儿像老妈子一样忧心的面孔,侧头嫌弃道,“你师妹又不是三岁孩子。”他浑然忘记了在此之前让扁豆去送信,废话多到信纸差点压的扁豆飞不起来的人是谁。

容诺被责备了一顿,只能稍稍压抑了下心中担忧,他好奇问道,“师父,你以前在师妹没有来君阳山之前,就认得师妹么?”

师妹似乎黏过师父一次,就喜欢上那感觉,每次都想方设法黏在师父周围,看的他眼馋的厉害,明明那家伙小时候一见到师父就有多远跑多远的!

“嗯。”容青主点头承认,见他露出探究的表情,直接讲道,“你师妹是前国师之女,也就是你师伯的女儿,她小的时候见过我,不过那时候她的眼睛不好,没有看见过我,可是被她记住了味道。”

容诺疑惑,“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容青主面不改色,“那时候我骗了她。我用了变声的药物,骗她我只有十三四岁。”

容诺还没来得及腹诽一下师父常年鬼话连篇终于遭了报应,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急切问道,“师妹她是师伯的大女儿,还是小女儿?”

容青主平平静静看着咄咄逼人的徒儿。又松散移开了目光,“大女儿。”

师伯的大女儿眼盲,这倒是能对上。可是师伯的大女儿听说眼盲了十五年,那绝对不是八岁就被师父带到君阳山的小师妹!

容诺心中如同炸雷。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好累。。。摊平求顺毛…

双更神马的,还是明天吧。。【捂脸

29

29、银锭罢工 ...

小皇帝第二次见到齐缘的时候,她衣饰繁复,裙摆叠叠地擦过玉石台阶,身后跟着的,不是像旁的公主一样的宫装侍女,而是个乌衣裹身的侍卫。

他身边的大臣和宫女侍卫层层跪了下去,小皇帝立在高台,看着齐缘慢慢朝他走来,突然感觉自己轻敌了。

齐缘盈盈下拜。

母后在晚宴开始之前给他讲了些关于这个姑姑的故事,据说她是父皇的表妹,因为身体虚弱,皇爷爷心疼,所以经常住在宫里,后来熙阳公主和驸马双双死于非命,父皇就赐了她头衔和封地,成了乾元宫里最为受宠的公主殿下。

母后说,齐缘外边看起来温和无害,内则阴险狡诈,要他小心提防。

今晚的齐缘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都没有在燕园初见的时候那种柔如深闺女子的气质,那种温柔的强横,让他不甘的笔直挺着脊背。

“姑姑起身。”他故意把语调放的又缓又沉。然后等待她起身同他对视,他把自己的眸子里堆满威严和压迫,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压压她的威风。

可是待她抬起头,却直接转身朝座位走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小皇帝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充满了无力的挫败感。

而聪慧的小皇帝立刻明白了,当初燕园的柔弱,她完全是装出来的!她想让他知道,她齐缘不是他能琢磨看通的,在一开始,她就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小皇帝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

····

像齐缘这个年纪的公主,已经不能和以前一样住在宫里,她在宫外的府邸却连个管家都没有,银锭忙的团团转,每每看到齐缘光棍地瞪大无辜的眼睛瞧着他,他就想咆哮涨俸银。

这一切终于在齐缘清早上朝又一次招呼他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暴发了。

银锭罢工了…

齐缘这天上朝险些迟到,摄政公主自然是不用女扮男装的,可是天可怜见的,面对那些繁复到让人头疼的女装,齐缘宁愿继续女扮男装。

朝臣一看到齐缘打扮,不约而同的侧过了脸。

虽说只是普通的早朝,但是公主她的装束,未免也有失国体!齐国民风开放,除了正式场合,旁的时候齐国女人穿着大多都很随意,随意到风流,性感…

齐缘穿身上这件衣服的意图很简单,因为这是她能找到的衣带最少穿起来最简单的一件。

所以小皇帝上朝的时候,只瞟了她一眼,脸蛋就差点红得能煮鸡蛋,“姑姑姑姑姑…”

齐缘抬头无辜看他,小皇帝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结巴地说着开场白,“众爱卿,有,有事起奏,无…无事退朝。”

“陛下!”奉常立刻出列,愤恨开口,他名沈苏,本就因为一个女人摄政而不满,可是齐缘却偏偏行事谨慎,这下好不容易被他抓住条小尾巴,自然不能轻易放弃。“青阳公主不顾规矩,如此的着装来上早朝,未免有失体统。”

齐缘从座位上站起身子,理了下裙摆,弯腰认真询问跪在地上的沈奉常,“那沈大人认为本宫应该如何装束?”

沈苏是个书呆子,平素固执的要命,他恨恨抬头看了齐缘一眼,结果入目确实她雪白的胸脯,不由的脸一红,可嘴上依旧不改初衷,“自然是按照规矩来办。”

“据本宫所知,可没有对摄政公主的穿着有什么规矩。”齐缘耸肩,转身慢慢踱回了座位,坐下悠悠说道,“这朝堂之上,未免呆板无趣,瞧起来死气沉沉地,本宫厌恶这无趣,所以就从换了那繁复的衣裳做起,这不过是第一步,众大人就受不了了么?”

早朝自然是聪明人占多数,即使单板如沈苏,脑袋也是转的很快的。

改革,换血,收权。

这些字眼在众位大臣脑中翻了几番,心中各有各的计量。

齐缘托着下巴故作神秘地笑而不语,心中却满是黑线。

银锭!等我回去你死定了死定了!

齐缘裸丨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一阵阵地发寒,她向上抬了抬,却又露出雪白的手腕,她挫败地停下动作,心中暴躁。

那厢沈苏又在啰嗦,“即使这样,公主殿下您也不能穿成这模样来上朝,早朝毕竟是庄严之地——”

齐缘的不满隐隐浮上眉梢,她道,“既然沈大人对本宫的穿着如此感兴趣,昔日佛祖割肉喂鹰,不如沈大人学习一下佛祖的舍身精神,正好本宫榻边尚缺一人,倘若沈大人敢兴趣,那本宫以后早上穿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齐缘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太师看了眼太傅,眼神交流道:公主这意思是,改革势在必行,挡她路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风暴中心的沈苏就没那么冷静的头脑了,他被吓得哆嗦着嘴唇,“殿下自重!”齐缘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刚刚说的话真的是认真的,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躲回了人堆里,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小皇帝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他受教了!平素沈苏一向啰嗦,年纪尚轻,就像个老头子似地,父皇去世之后因为礼仪问题,他没少上奏和劝谏,每次都让小皇帝听得满头冒火,却又无可奈何,沈苏这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非常难搞。如今却被姑姑一句话吓了回去。

他下次终于知道怎么对付沈苏这茅坑里石头了!

早朝很快结束,齐缘打道回府,银锭不在,她只能问身后公主府的侍卫,“为何朝堂上没有丞相?”

那侍卫愣了下,回答,“公主你不知道么?先帝驾崩之前,勒令丞相大人陪葬的。”

“噢?”齐缘皱眉。

这她当真不知道。

正在垂眉苦思冥想,冷不防身后有人轻声唤团团。

齐缘压抑住回头的念头,那人却又唤了她一声,那声音尤为耳熟,可是那微微上挑的音调,却像极——像极了她的爹爹。

齐缘还是不肯回头,她想听身后再人再唤一声。

“团团。”那人似乎知晓她已经听到了,口气里带着淡淡的责备。

齐缘掂起裙角一下子扑进了那人怀里,嗅到他身上熏香的气息,心情一下子变得又暖又甜。

容青主皱眉打量她的装扮,“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齐缘在梁国一向女扮男装,偶尔穿了女装,也是容言给她准备下的简单的齐胸襦裙,而如今她却锦衣薄袖,收腰露肩,胸前竟然显得有了那么点东西,特别是现在她扑在他怀里,不经意轻轻蹭着他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忽略它们的存在感的。

容青主还来不及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就又气的想打她板子。他口气不善地又问了一遍。

齐缘伸手挂在他脖子上,口气委屈地要命,她声音软软地像是在抱怨又像在撒娇,“师父,没人管我了,银锭他居然罢工,团团没吃的,也没穿的,可怜死了。”

——正在研究食谱做点心的银锭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赶紧制止给他打下手的小厮,“别放那么多糖,殿下她实际上不喜欢吃甜的。”

银锭其实更委屈,他觉得万能得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什么都是被一个懒惰又挑剔的主子逼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团团那货其实把师父当爹了。。撒娇装可怜卖萌什么的得心应手嗷~

晚安~

30

30、小皇帝鹦鹉学舌 ...

重离卿这些日子过的颇不好受,定小将军那怨念愤恨的目光让他总是如芒在背,他想找定疆说清楚,可是每次还未等到他开口,定疆就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得他,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姐!都是你欠下的风流债!

重二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劳累一天回到丞相府,那个前些日子总是痴缠于他的容言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她已经二十三天没有来过了,再过完今天就是二十四天,重二少愤愤将自己摔在柔软的被子里,更为别扭不好受,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他,他不是惦记上了那个女流氓了吧。

他看了看天色,无精打采地提笔给大姐写信,琐事写了一堆,怕大姐嫌弃他太啰嗦,又团成了纸团子扔在身后,笼统写了句安好勿念,就询问她的近况。

小皇帝虽说年幼,可是太后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太后的母族是大齐的世家大族,虽说丞相已死,暂时失去了领头人物,可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姐这个空降的摄政公主,料想他们不会服气。

重二少又回想了下梁国如同死水一潭般的朝政,心中颇为寂寥。

他笔下龙飞凤舞地诉说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