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国师府外有人要求见小公主,国师府总管不认得这个人,再说府上也没有什么小公主,直接就赶人。可是那人直接跪下,马就累得瘫倒在身边,怎么赶都不肯走。

直到府里养病的齐缘听说,胡乱披了件衣服出门,将那人扶起。

那人看到齐缘,将外袍一脱,露出里边白色的孝衣,深深稽首,一句话不说。

齐缘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银锭赶紧从角落奔出来,从后边扶住她,她脸色晕红得厉害,嘴唇颤抖着,“他高望祖不是给本宫保证陛下起码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他信不信本宫回去诛了他九族!”

“殿下。”那人抖了抖,轻声劝诫,“高太医的话,都是陛下要他说的,高太医不敢不从,殿下息怒。”

“我…我居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如何息怒。”齐缘靠着身后的银锭才能勉强站稳,她指着面前那人,“袁无衣,你告诉本宫,本宫怎么息怒!”

袁无衣跪下头深深低了下去,“殿下,新帝初登大宝,先帝下旨令殿下为摄政公主,总领朝政,请殿下早日回国。”

齐缘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

“银锭。”她咬牙说道,“备马。”

···

齐缘连行李都没收拾,给师父和弟弟的辞别也只是简单地留下了书信,因为心中焦急,手都是颤抖的,几乎握不住笔。

来到城门口,她勒住缰绳,才发现离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城门的守卫比往常多了几倍,外出每个人都仔细盘查,她问袁无衣,他却说他进城的时候尚且没有那么多守卫,这是突然多出来。

齐缘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一身女装,脸上没有带面具,本来排在队伍末,可是那守卫朝她瞟了一眼,立刻露出得意满满的笑容。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道,“齐相,劳烦你跟兄弟们走一趟吧。”

齐缘平静瞥了他一眼,“你认错人了。”

那守卫不慌不忙,“太尉大人的搜查令,说是汴梁有人假冒齐相,你既然说你不是,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就在他们要捋袖子拉齐缘下马的时候,她抬手喝止,“慢,走一趟就走一趟。”

她做下手势示意袁无衣先走,哪里料到那个愣头青一下子挡在了她面前,“什么人?!胆敢伤害——”好在他还有些脑子,将齐缘的身份咽了下去。

结果没有丝毫悬念,袁无衣被人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地带走,而齐缘却被规规矩矩请去了太尉府。

定玉君坐在正厅品茶,他盯着陈清澄,目光锐利,“趟若你说的是真的,也就罢了,我保证以后给你找个好婆家,倘若是假,你就直接去后山妙音庵吧。”

陈清澄慌张低下头,“清澄不敢说谎。”

正当这个时候,门口一直守着的管家传来消息,说是有守卫押着一个女子来了,那女人模样酷似丞相。

定玉君一惊,道,“带她进来。”

齐缘看见坐在上座探究看着自己的定玉君,怒极反笑,可对定玉君的问话,却一字不答。

定玉君本身就是个暴躁性子,“你再不回答,我就将你送到廷尉的大牢去,我瞧你细皮嫩肉,八成受不了那种苦吧。”

齐缘颤了下眼睫,笑了,刚要说话,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

“爹,不要!”

定玉君皱眉,“阿疆,你来这里做什么,出去!”

陈清澄则娇柔地唤了一声,“疆哥哥。”

定疆如同没听到一般,“爹,你不能将她送进刑部大牢。”

“她假冒丞相,好不容易被我逮个正着,为什么不能?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她吗?”定玉君挥手,让儿子赶紧退下,“这里不关你事,要是无聊自个去找潘家那小子玩去,别掺和爹爹的正事。”

定疆急了,俊脸上布满担忧,“爹你不能伤她!”

“为什么?!”定玉君问。

“她…她是你儿媳妇!”

定玉君手中的茶盏差点摔倒地上,他顿时吹胡子瞪眼地跳起来,“你胡咧咧什么?!老子撕了你的嘴!”

眼前那个小兔崽子在朝堂跟他作对半年,自个儿子倒是心血来潮想把自己的政敌娶回家?还搞不清她是不是敌国细作,阿疆这孩子真是…糊涂!

定玉君只当没有听见,“来人,将这奸人打入大牢。”

定疆急的团团转,他将齐缘护在身后,“你们谁都不许动她,爹…你,你就算不要你儿子了,你总不能不要你孙儿吧!”

这下不仅是定玉君手中的茶盏掉到了地上,连一直沉默的齐缘都差点栽倒。

“孙儿?”定玉君咆哮,“你还没成亲,老子哪里来的孙儿!”

定疆悄悄朝齐缘挤了挤眼睛,“就在她肚子里,她肚子里就是你孙儿,那廷尉的大牢哪里是弱女子能待的,只怕明天一早就是一尸两命,爹,你太狠心了,我要告诉我娘去!”

定玉君一听他要找娘,立刻头大,“别别,你让爹再想想。”

“那是你孙儿!亲孙儿!你还想什么!”定疆不依不饶地逼迫他。

定玉君是知道儿子这两个月突然对齐缘表现出非凡的兴趣,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古板木讷的儿子手脚居然快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始料未及,听着儿子在他耳朵边絮叨孙儿孙儿,他终于败下阵来,“将她关进柴房去,我一会儿跟太后国师商议一下,再做处理。”

···

定疆蹲在齐缘面前给她解开背后的绳索,“你饿不饿?累不累?难受吗?前两天的病都好些了吗?”

“嗯。”齐缘简简单单地回复。她非常后悔早上的焦躁失去冷静,以至于对普通的事情都没了判断力,要是师父知道,他一定会失望的吧,他教了她这么久,结果还是教出了个遇事就手脚大乱的徒儿。

齐缘懊恼地垂下了头,对自己非常失望。

可是那人去世的消息又无时不刻折磨着她的心,齐缘的头又涨又疼,感觉前路漫漫孤苦无依。

定疆小心对她说,“爹爹说他同国师和太后商议去了,我也不知道后果怎么样,不过想着,爹爹应该会护着你的。”

他见齐缘没有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你说你,冒充什么不好,偏偏冒充丞相。”

齐缘无可奈何的勉强笑了下。

定疆心思一动,凑上前去亲她的唇角。齐缘正在走神,没注意被他亲了个正着。

“你穿这样真好看。”

齐缘吓了一跳,用手撑地后退了一步。

定疆露出失望的表情,拉住了她的手,“你真名是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想着他毕竟救下了她,让她不至于遭受廷尉的酷刑,齐缘不忍欺骗他,“团团,不过不常用。”

定疆心满意足,“团团,团团,团团。”

“嗯?”

“团团,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看她目露讥讽,赶紧解释,“不是演戏,那是清澄瞎说的,她那时候看见你们在我身后躲着,我对你真的不是演戏,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真的想娶你,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你那时候女扮男装,我却真以为你是男人,还为你学了龙阳十八式。”他急切地证明自己,脸憋得通红,模样木讷又可爱。

27

27、师父体罚是不对的! ...

容青主一早去了宫里,他身为国师虽然大半的事务都交给了大徒儿处理,可是毕竟有些事情还得亲力亲为的,不过平素也说不上繁忙。

可是今天一回府,就看见齐缘的暗卫银锭焦急地在府门口等待,一见到他,当即跪了下去,“求国师救救殿下。”

容青主这才知道出了事情,恰逢银锭刚说完,那边太尉府就派人来请,说是抓到了个假冒丞相的家伙,邀请国师前去商议对策。

他心中一紧,立刻明白了定玉君的态度,不过是想杀死她,却有人不同意,所以想借用国师和太后的力量致她于死地。

定玉君一向心狠手辣,这种行为倒在他的预料之中,若是对旁人,他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定玉君要对付那人却是他的团团!

银锭看着容青主的面色越发难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容青主身边的容诺都胆战心惊地看着师父,似乎被吓到了。

···

将近傍晚,太尉府正厅气氛尤为紧张,如同一面一碰就碎的薄冰。

定玉君脸色发青的坐在主座上,看着儿子胳膊肘朝外拐一定要护住那个女人,气不打一处来。

“我让你把她带上来,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是什么意思?!”定玉君终于按捺不住,不顾容青主在场,当即训斥起了儿子。

定疆梗着脖子不肯听他爹的话,“她的病才刚好,爹爹你别折磨她!”

“折磨?!”定玉君怒极反笑,“你怎么不说她假扮丞相的时候百姓所受的折磨!”

定疆不满,“她当丞相的时候,又没有做什么错事,不过是和爹爹你政见不和,你就揪着她不放。未免…”他声音低了几分,可是依旧能让人挺清楚,“太过分了。”

定玉君瞪圆了眼,眼角赤红,向前走了几步就想煽他一巴掌,容青主这时平静开口,“不如,我们去柴房看她就是。”

定疆见有人替他说话,赶紧点头,“她现在应该睡醒了。”

定玉君刚刚按捺下的怒火又起,好歹他冷静了些许,知道有外人起码得给儿子留点面子,只能狠狠地攥起桌上的茶盏,摔倒了地上。

齐缘正坐在柴房的稻草上发呆,门外响起一阵锁链的声音,她抬头望去,瞧见了熟悉的人,鼻子一酸狼狈地低下了头,想起现在的处境,只能咬着嘴唇把苦往肚子里咽,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容青主一身玄色正装,头发不像昔日在府里一样只轻轻一挽,而是束冠玉簪,整个人少了家居时候捏着她的手写字的温柔,反而显得高高在上,优雅从容。齐缘心中陌生,更不想说话了。

定玉君眯着眼看着齐缘,不知道她为什么这副神情,心中不耐,张嘴正要呵斥她跪下,容青主却从他身边缓缓走近她,半跪□子替她捻去了头发上不经意沾上的杂草。

齐缘偷偷瞧着他黝黑的眸子,里边没有责备,这才敞开心扉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待她嗅到他身上的熏香,眼泪就忍不住扑扑地往下掉。

“他死了,他不要我了,他也走了…”她很难过,从早上一直压抑到现在的痛苦终于得到了释放,哭声分外惨烈。

容青主无奈地拍拍她的后背,“团团乖,我在。”

齐缘心中难受,没有听到他唤的什么,可是旁边的定疆却听得一清二楚。从齐缘扑进容青主怀里开始,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要不是爹爹拉住他,他真想把那两人扯开,看着她不顾男女大防的模样,他失望透了!

齐缘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容青主实在无奈,伸手点了她的穴道,齐缘身子一软,安静地趴在了他的怀里。

容青主打横将她抱起,回身对定玉君道,“定太尉,你抓错人了。”

“此话怎讲?”定玉君玩味地看着容青主和他怀里的齐缘,一手则用力拉扯住儿子的胳膊。

“这并不是谁假扮的丞相,这人,说来丞相本人也认识。”

“噢?”定玉君好奇。他本以为齐相本尊被软禁了。

“此人乃齐相的远房姐姐,犹豫模样相似,偶尔被齐相当做替身,不信,你可以去丞相府向齐相亲自询问。”

“既然国师这么说,那我如何能不相信。”定玉君哈哈大笑,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此人既然国师他要保下,不如卖他容青主一个面子,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半年的齐相都是面前这人假冒的,单单一个陈清澄的话,这证据实在是拿不出手。“只是我犹有一事不明,还望国师指点迷津。”

“太尉客气。但说无妨。”

“不知道她和国师你,又是什么关系?”

容青主低头看了眼齐缘红彤彤的眼睛,唇角笑意温润。“她是我的未婚妻。”

定疆瞪大了眼睛摇头,“不可能的!你胡说。”

连定玉君都大为吃惊,他看了儿子一眼,立刻料到儿子那时候在骗自己,不过儿子这些年好不容易认真一次,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什么也得帮他一下。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尚且——”定玉君话说了一半,留下一半让容青主自行品位。

熟料容青主面不改色,“童养媳。”

“可是,犬子昨日说,这女子已经怀着犬子的孩子。”定玉君看着容青主的表情,“不知道国师大人,是否是认错人了?”

容青主垂下眉眼,稍后平静道,“令郎说笑了。”说着,齐缘环在他脖子上手臂动了下,袖子掉了下来,白净的胳膊上露出鲜艳欲滴的一粒朱砂印。

定玉君一眼认出那就是守宫砂,不由的叹息,儿子呀,这下爹爹是彻底帮不到你了。

定疆只咬牙切齿地看着容青主,倘若不是手腕被爹爹束缚着,他下一秒就想去把容青主怀里的齐缘抢回来!

容青主低头看了一眼她胳膊上的印记,他很清楚,齐鸿雁那种女人才不会古板到让女儿去点什么守宫砂,八成那根本就是一颗痣,不过,既然他们误会了,他也没有拆穿的必要。

定玉君只能放行。

容青主抱着齐缘走了两步,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回头,口气温和地如同和煦日光,“我不知道大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冤枉我未婚妻,不过我刚刚入府的时候,似乎瞧见了陈清澄,要知道最近街头巷尾关于她的传言,实在不堪入耳,尊夫人如果知道太尉同这种女人来往,想来会伤心的。”

定玉君听得咬牙切齿,“国师的告诫,我铭记于心,谢过国师。”

容青主垂眉淡笑,“不必客气。”

····

容诺害怕地看着师父。

师父眉心皱出一个褶子,表示你死定了。两个褶子,表示你绝对别想活,三个褶子面前这人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现在的四个褶子,又该怎么解释?…

容诺泪奔,保佑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吧。师父这显然是屠戮模式,方圆百里绝无活口嗷嗷!

而这时,他可怜的小师妹无辜地低头在做检讨。

“第一,不该任性,没有跟师父交代就跑走,第二,不冷静,头脑一片空白,辜负了师父的教诲,第三…第四…”齐缘偷偷抬眼看他,可容青主还是没露出满意的神情,她无奈的继续检讨,“第十一,出门的时候不该踩死了门口的花花草草,第十二,忘记了给扁豆喂豆子…”

容青主衣服都没换下,依旧是一身繁复的正装,即使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也挡不住浑身的气场让人颤抖不已…

尤其是他现在,似乎心情不好。

齐缘哭丧着脸,“师父,我想不起来了。”

容青主侧头对容诺道,“取我的镇纸来。”

容诺一愣,不敢多想,慌忙将书桌上镇纸拿来递给了师父。

容青主对齐缘道,“把手伸出来。”

齐缘不敢违抗,颤抖着胳膊把双手伸到了他面前,她不敢看,侧头闭上了眼睛,眼睫毛不停地颤抖,又惊又怕。

容青主手中的镇纸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

齐缘咬牙承受的痛苦没有出现,反倒像是蝴蝶拍动翅膀一样轻轻地划过她的手心,她痒丝丝地想笑。瞧见师兄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安抚地冲他挤挤眼。

“这是打你任性妄为。”

“这次打你鲁莽行事。”手上又被轻轻挠了一下。

“最后一下。”容青主捏紧了手中镇纸,“打你不知自爱,那定疆说你怀了他的孩子,你居然默认,难道不知道搬出师父来?!”

这一下是实打实地落在齐缘手心上的,啪地一声让一边的容诺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齐缘的眼泪扑地一下就溅了出来,她扑进容青主怀里,故意蹭掉了他手中的镇纸,嗷嗷哭泣,“师父,好疼,手心疼!”

容青主既心疼又烦躁,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将搂住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又赶走容诺去拿伤药过来。

——这种惩罚,根本就搞不懂最后到底是在罚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hemlock的地雷~~

某昭本来激动的打算双更,结果一看~太晚了。。。所以今天先更~明天再双吧…【眨眼

28

28、不得善终 ...

齐国乾元宫。

太庙外御林军肃穆地站成两行,几个身着繁复官袍的大臣在烈日下不住的抬起袖子擦汗,他们焦急地看着烟火缭绕的太庙里那个瘦小的身影,说不上是心疼小皇帝的身子,还是欣慰他小小年纪已经心思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