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着丁宁的那些人里,只有谢长胜和沈奕没有进入最后的剑试,然而谁会想到他们已经战胜了丁宁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

说到底,好像这彻头彻尾都是白羊洞这些人的胜利。

许多选生苦涩的想着,丁宁和这些人,从头胜到了最后。

“丁宁胜,得首名。”

“丁宁活着。”

一名朝官从岷山剑宗的剑门走出,乘着马车到了一片荒野,荒野里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

马车里一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提着一壶热茶。

他的对面,安坐着一名素衣男子。

听着这名朝官带来的消息,这名黑衣男子和素衣男子都哑然失笑。

两人互望一眼,素衣男子忍不住道:“不可能的事情都做到了,这长陵真是无数可能。”

夜色依旧笼罩着长陵。

远处的烟火早已被扑灭,只是空气里却流淌着更加危险的气息。

白山水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

她走得很小心,身体的每一个起落都确保自己不会被长陵任何一座角楼看到。

距离长陵的外围,距离渭河的一条支流已经并不遥远。

然而她的眼眸中却悄然闪现一抹如剑锋般的寒光,就在她停住脚步的瞬间,一条身影从她前方左侧的胡同口走出,就停在那一片黑瓦屋檐下,静静的看着她。

“既然你回到长陵,你应该和我说的。”

一声低微,却是异常平稳的浑厚声音响起。

“梁联,梁大将军。”白山水眼睛微眯,心中微微一颤,却是冷笑道:“我猜便是你。”

“你可安逸来去,不需知会,然而我身在这城里,却不得心安。”

笔直如枪般站立在屋檐下的梁联看着白山水,冷漠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实我要的不多,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交出孤山剑藏。”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这还不多?”

梁联摇了摇头,“一些达不到的故国旧梦,难道比生死还要重要?”

“连那人和巴山剑场都会消失,这长陵里有什么不可能?”白山水收敛笑容,挺起胸,缓缓道:“更何况这孤山剑藏不是你要,而是她要。”

“你都需要她的可怜才能活下去,你又如何能可怜我?”

“我又何须人可怜?”

白山水仰首。

天空里,有一滴晶莹的水滴出现。

第四卷:斗将军

第一章 近侍

长陵孙氏巷莫名的下起一场雨。

这场雨只笼盖了这一片街巷,近百丈区域,临近的街巷中却是反而变得干燥无比,就连屋瓦上极为耐旱的蒿草都突然失去了水分,由深绿变成枯黄。

然而这片街巷中的居户谁都没有察觉异常,甚至连雨声都没有听到。

因为在这场雨落下之前,一些白色的烟气顺着风蔓延而至,这些白色烟气带着很香甜的味道,让原本熟睡着的人睡得更熟。

洁净的雨水冲刷着屋瓦和地面石缝中的灰尘,却无法冲刷掉白山水眼眉间的阴霾。

从第一滴晶莹水滴坠落到此时暴雨如注,只是数十息的时光,但是她已经感觉到疲惫。

渭河之上的那场大战之后,她的修为一直未能恢复如初,而且此时在她的身周,在这片街巷之中,有不下三十柄飞剑破空飞舞,或者隐匿在风雨之中,隐匿在屋瓦上方,隐匿在雨水汇聚而成的浊水之中,甚至伪装成随风而折的经年枯草,在沟中随着波浪起伏漂浮,缓缓接近她的身体。

这些飞剑中任何一柄都不是她的对手,其中大部分飞剑主人的修为和她此时的修为都相距甚远,不是她一合之敌,但是这些飞剑毕竟太多。

要对所有这些飞剑保持着警惕就已经要消耗太多的心神,最为关键的是,她知道这些飞剑的主人对于一支大秦军队而言只是消耗她力量的一些卒子,周围的夜空里,那些还未出现的剑更需要她全神的去感知。

她的身畔地上掉落着两柄扭曲的飞剑,如被扯去翅膀之后再被踩了一脚的蜻蜓,看上去极为凄惨,只是只付出了两柄飞剑的代价,就将她拖延在这巷中数十息的时间,这只能说明这场伏击的组织者太过优秀。

看着那些并不心急接近,以及根本就是梭巡不前的飞剑,白山水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无法有任何保留的时刻。

她艳红的双唇抿成了一线,舌头微卷,一直压在舌下的一颗金色琉璃球般的丹药悄然滑出,撞在她的齿间。

这颗丹药在她口中碎裂,金色的药液顺着她的喉咙落入腹中。

她的细眉微蹙,不知是心痛还是真痛。

接着她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刺向左侧屋檐上方。

一声压抑着的低沉厉喝声响起。

一道灰色的身影仿佛自黑色瓦面中浮出,带着一篷血光往后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白山水上方的高空里再次出现了一滴和周围雨水截然不同的晶莹水滴。

之所以截然不同,是因为这滴晶莹水滴里没有任何的灰尘,排斥着空气里的一切浮尘,甚至排斥着周围的湿意。

这滴水就像从天外来,不属于这尘世间之物,但在急速的坠落时,晶莹的液滴里却是开始震荡出无数细微的波纹,宛若天成。

白山水的眉头开始松开。

这滴晶莹水滴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明亮。

她上方的整个天空都开始震动。

她的身体好像彻底复苏,有惊人的天地元气开始从四面汇聚过来。

八方云动。

就连地面上原本顺着地势往低处流淌的水流都开始震动不安,朝着她流淌过来。

黑暗里很多修行者震惊的望向那滴蕴含着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的晶莹水滴,他们都感觉到有一座山从空中落下来。

一道浓绿色的剑光自白山水的手中生出。

晶莹水滴中蕴含的力量越来越难以想象。

嗤的一声响。

天空里爆开一团环形的气浪,所有正在坠落的雨珠爆碎成雾。

晶莹水滴穿过雨雾,这片街巷里的屋瓦瞬间被压破。

白山水手中如碧潭般的长剑迎上了这滴坠落的晶莹液滴。

带着如山气势坠落下来的液滴却并未渗入她这柄剑的剑身里,而是随着她的眼睛一眯,眼眸里寒光乍现的同时,被她手中的这柄剑震碎。

无数更为细小的水珠轰然溅开。

就像一座真正的大山在这片空间里被一剑震碎。

每一滴细小的水珠就像是飞砸出去的大石。

这片空间里,飞舞着无数大石。

密集而沉重的撞击声响起。

先前所有在白山水周围的雨帘里穿梭飞舞的飞剑,全部凄然坠地。

黑暗里,喷出一团团的血雾。

只是一滴晶莹水滴的坠落,就带来了如此惊人和凄绝的画面。

白山水没有得色,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声霸道至极的厉喝从她的口中暴发出来。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坠落的飞剑中穿过,顷刻穿过十余间庭院。

她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宽厚的黄色剑光,无比狂暴的斩向她飘飞的身体。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

她束发所用的发带骤然崩断,黑发如瀑泻落于肩,她连人带剑硬生生的被这道狂暴的剑光震退数丈。

被一剑逼退,时间流逝,她依旧连这一条街巷都没有冲出,她的口中微苦。

她知道这夜绝大多数对她有绝对威胁的长陵强者都在岷山,或者就在岷山剑宗之外不远处,且梁联是要将功赎罪,这个功劳不会给与他人,所以这里即便出现和她同等的修行者,也会极少。

即便是此刻将她一剑斩退的这名修行者,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应付,然而她现在缺一名近侍。

她无法在对付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时候,再分心对付随时会到来的飞剑,而且不只一柄。

而且还有未出手的梁联。

若是她师兄还在,或许至少可以撕裂包围圈一角,然而她的师兄早已死去。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召唤一般,忽然间,白墙黑瓦间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剑鸣。

十余声血肉被急速冲破的声音响起,一道流星般的剑光带着鲜血的腥味飞向她的身侧。

连斩十余名围杀的修行者,守护般飞向她的身侧,剑意向着她的前方,在任何人的第一感觉里,这都是要和她并肩而战的剑。

白山水也是如此想。

然而也只在这下一刹那,她骤然觉察不对,面容骤寒,手中一旺碧潭般的长剑朝着那柄飞剑斩杀而去。

流星般的剑光发出狂暴的嗡鸣,顷刻间急剧加速,在被白山水一剑斩中,整个剑身都已弯曲的瞬间,竟然还爆发出一种疯狂的嗜血气息,旋转着经过白山水的身侧。

白山水的腰侧衣袍无声的裂开一道,顷刻被鲜血填满。

白山水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怒的火焰。

兵不厌诈,这是对阵中很高明的手段,然而她不喜欢被欺骗。

这一刹那她甚至没有去全力感知前方那柄随时会袭来的大剑,以及那柄最为阴险的,此时还模仿着随波逐流的枯草缓缓朝着她漂近的飞剑,她全力感知着在战斗开始时就隐匿起来的梁联的气息。

即便没有意义,也要最后快意。

梁联想要留下她,她既然注定无法离开,那便先杀梁联。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有数片碎瓦从屋檐上掉落下来。

那数片碎瓦就砸落在那柄伪装成枯草的飞剑所在的水沟之中,溅起数片水花。

有一片水花在那柄飞剑下方的浊水之中飞出,十分诡异,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

这片水花高高的溅起,在飞溅到超出常理还未坠落的高度时,那名一剑斩退白山水的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不对。

然而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在那边。

因为那边还有他的同伴,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伪装成枯草的飞剑。

所以在他刚刚做出反应,想要用剑防御之时,那片水花已经在空中跳跃般,跳落在了他的颈间。

只是轻轻的一触,这名一剑斩退白山水的修行者的头颅便和身体脱离,飞了出去。

“护住我!”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而在这声声音响起之时,白山水已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飞掠的身影如一个浪头般砸向那人所在的院落。

空气里响起一阵暴烈的声响。

许多飞剑和术器带起的寒光落向这名完全不在计划内的修行者。

白山水出剑。

碧波般的剑光横扫所有落向那名修行者的寒光。

她落于院落中,那人的身畔。

她的身体不断震颤着,但是持剑的手却分外稳定。

她在之前需要一名近侍,然而现在,她却就像这人的近侍。

第二章 天火

“你的飞剑很强。”

白山水对着院落中的这人说道:“只是你很有可能会死。”

“我早就是个死人。”

院落中的修行者看着白山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也不必误会,我只是想确保你不活着落入他们的手里,如果那样的时刻来临,我会先杀死你。也请你一样对我,不要让我活着落入他们的手中。”

听着这样显得不客气的话语,白山水却是有些满意般笑了起来,抬起头,道:“很好。”

狂风骤起,夜色乍乱,天空里出现了十余道白线,齐齐落向这个院落,这些白线不知是某些剑院的修行者联手施展的剑阵,或者是某种强大的术器,相距还很远都可以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

然而白山水身旁这名修行者却并没有理会这些白线,即便是在和白山水对话之间,他的心神都牢牢的维系在他那一柄轻薄的飞剑上。

他的飞剑很短,从浊水中飞出时色彩斑驳,和浊水一般的色彩,然而在一剑斩落梁联座下那名强者的头颅时,他这柄剑便变成了一种内敛的深紫色。

在和白山水对话之间,他这柄飞剑已经摆脱了一道明亮的白色飞剑的纠缠,破瓦入屋,穿过一名灰衣老者的身体。

灰衣老者身后血雾涌起的瞬间,先前在沟中如枯叶般随波逐流的那一柄小剑颓然的坠落在地。

灰衣老者如一座山倾倒到全是杂物的狭小空间里,他看着心脉处致命的伤口,不甘的叫出声来:“樊卓已亡,这人从何而来?”

看着白山水身旁那名在黑暗里依稀可见面容年轻的修行者,所有参与围杀的人也充满同样的震惊和不解。

没有人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楚地。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李云睿。

这名突然冒出来的无名修行者,之前对于长陵而言,就像是根本不存在的空气。

白山水没有去管李云睿的飞剑,她抬首望天。

天空里那些白线带着圣洁的意味,竟是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十余道天火。

感受着那股分外幽远和冷酷完美的气息,白山水可以肯定这些天火是郑袖的手笔,只是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这些坠落而至的天火虽然力量同样强大,只是和她之前在江上感受到的气息相比,却似乎多了几分刻意,少了几分自然,有些生硬。

郑袖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出现莫名的下降。

对于她而言,现在也不是考虑郑袖修为的时刻。

这些天火的力量她很难抗衡,然而她必须挡住。

她凝视着这些冷酷的天火,再次桀骜的挥剑。

一泓碧波从她的剑上涌起,然后化为愤怒的瀑布,朝着天空倒卷而上。

这十余道天火原本坠落的时间完全一致,将会同时落向她和身侧的李云睿,这是她无法抗衡的力量,但是随着瀑布的倒卷,这十余道天火在浓绿的瀑布中破浪而行,却是明显分出了先后。

接着,深绿色的本命剑在她的手中消失。

她的十指连弹,空气里悄然的凝结出十余滴晶莹的液滴,分别迎上那十余道天火。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巨山相抗,无数紊乱的天地元气,就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这个小院周围的十余间民宅好像纸糊的一般从上往下崩塌。

白山水的脸色极为苍白,她勉强挡住了郑袖的这些天火,心中有些骄傲,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心中生出警兆。

一道黑色的飞剑在破碎的瓦砾间飞出,这柄黑色的飞剑平淡无奇,不带任何独特的气息,平凡得就像普通的碎瓦,事先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注意,甚至没有被她感知到。

不只是朴实无华,气息内敛,这道黑色飞剑对于时机的把握也精准到了极点,就如同丁宁在岷山剑会上一些致胜的时刻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这柄剑的杀意都没有指向她,而是指向她身侧的李云睿。

她已来不及再出剑阻挡。

她感觉很冷。

空气里响起噗嗤一声轻响。

那是剑穿过血肉的声音。

只是这一剑没有刺入李云睿的身体。

白山水的左臂伸在李云睿的身前。

这道黑色飞剑刺穿了她的左臂,而后这道飞剑的主人知道她已经赢得了所需的时间,没有继续朝着李云睿飞去,而是陡然发出凄厉的啸鸣,笔直直冲上天,似要飞到超出控制的极限。

李云睿看了一眼白山水横在自己身前的左臂,看着鲜血不断涌出的可怖伤口,面色却是没有多少的改变。

他也没有去看那一柄只差数分之一息就足以杀死他的黑色飞剑,而是很平常的对着白山水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随着那些白色天火的坠落,周围街巷中旺盛的杀意如潮水般消退,隐匿在黑夜里的飞剑也像毒蛇般往后退缩了一些。

白山水知道这是因为李云睿的出现。

这名在长陵绝对无名的修行者原本不在这局中,谁也不知道她的身边会出现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因为这样一名在计划之外的强大修行者的出现,使得梁联根本无法率军很快的将她在这片街巷中杀死或者生擒。

在这样的街巷中战斗的时间越长,只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长陵寻常百姓死伤。

任何长陵的老人,包括白山水这样的郑袖的敌人,都很清楚这名坐在皇后位置上的女人的冷酷。

她不会在意多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梁联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

因为这些人的死伤…这些代价,在日后都不会算在她的头上,而只会算在梁联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