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续天神诀,他也会死去。

在他艰难的调息里,他体内那些无形的小蚕开始出现在他体内受创最为严重的地方,甚至聚集在一起,代替了已经断裂的经络,强行令续天神诀的真元可以流转。

梁联已死。

五境已至。

只是他心中十分清楚,到达五境,他就像一个财主,已经用完了之前的大多数积蓄。

五境到六境,他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容易,会需要很多的时间。

对于他而言,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离开,离开长陵,甚至离开秦地。

只是在大浮水牢未破之前,他还必须要停留在长陵。

关键在于,到哪里再去找一名足够强大的七境?

“我要告诉申玄一些事情。”

大浮水牢最幽深的水里,林煮酒抬起了头,水草般的头发带出了一连串的水迹。

林煮酒却是嘲弄的笑了笑,道:“我要告诉他有关茶园里那些骨字的秘密。”

依旧没有人回应。

然而一道人影却是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也是郑袖的心腹之一,现在那名宫女死了,徐焚琴也死了,梁联也死了,你怕不怕?”

看着黑暗里身影如灰色的铁塔一般的申玄,林煮酒笑了起来。

申玄没有回答,但是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他无法理解。

这些年林煮酒被关在这间最深处的水牢,和外界断绝一切的联系,能够接触到他的便只有自己,连通进这间水牢的水流都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连震动的频率和一切的元气特性都被更改过,然而这些年里,林煮酒却依旧能够不断的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今天日间发生的事情都清楚的知道。

这一刹那,他真有些相信林煮酒能够看懂人心。

但他毕竟是整个长陵心肠最为冷硬的人之一,所以他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声音也毫无变化的响起:“你说要告诉我茶园里那些骨字的秘密。”

“应该是郑袖要稳住我义弟,一夜极尽温柔缠绵,不知道用出了多少闺中秘术。”

林煮酒笑了起来,大声的笑了起来。

隔壁的水牢里,也有一个虚弱的笑声响了起来。

申玄的脸色变了,在黑暗中都看得出来。

林煮酒却笑得更加大声,“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猜的,你会觉得怎么样?我知道骨字日期的那一夜,我义弟在长陵,应是去和她见面。元武也应该知道那一夜我义弟在长陵,如果我会这样猜,你觉得他会不会这样猜?你说他在不在意?”

第五章 煮酒

这些年来申玄一直想要从林煮酒的口中榨取出当年那些人的秘密。

林煮酒是巴山剑场那些人里面公认的军师,很多事情都是出自他的布置,即便最后因为那个人的死去,很多人的背叛,导致一切成了乱局,无法控制。

但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控制了一些东西,留下了那些人的一些东西。

他本身便是一个宝藏。

然而当现在林煮酒告诉他这样的话语,申玄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寒冷,甚至比身在阴寒水中的林煮酒还要寒冷。

“跟了郑袖的那么多年,从未背叛过她的那名宫女死了。”

“帮她杀了很多异己的梁联死了。”

“帮她暗中刺杀了很多人的徐焚琴也死了。”

“你也是她身边的人,你觉得你能逃脱这样的结局?”

看着静默无声的申玄,林煮酒微笑道:“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可是我的秘密说出来,你确定你敢听么?”

申玄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水中央的林煮酒,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向外面。

“要么因为秘密而死,要么你永远在这里,和这里的犯人一样永远不见天日。”

林煮酒也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接着说道:“你想要离开这里,取代外面一些人的位置,除非我也离开了这里。”

申玄始终没有应声。

他沉默的走出了最里的这数间水牢,驻足在一座铁桥旁沉思了很久。

他知道林煮酒的有些话是攻心,但他同样知道林煮酒的有些话是对的。

“你应该相信一点。”

“九死蚕从来没有败过。”

“王惊梦之所以败,只是他相信郑袖和元武。”

“但是现在九死蚕还在,征战的对象变成了郑袖和元武,你确信郑袖和元武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就在这时,林煮酒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林煮酒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从最深处的牢房传出,清晰的传入他的耳廓。

“我的许诺比郑袖和元武有效,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许诺?”

叶帧楠坐在医馆的台阶上。

一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眼神顿时警觉起来。

然而当这辆马车停下,当感觉到马车里走出来的那人身上散发的那种阴暗发霉般的气息时,他眼中的警觉只是化为了震惊,还有敬畏。

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起身垂头让开了一条路。

这人无法阻拦。

他也不可能拦得住。

因为这人是神都监的监首。

即便是在这夏日,从闷热的车厢中走出的陈监首依旧穿着看上去很厚的袍服,袍服是深红色,但是深红色的色泽都似乎无法掩盖掉他灰白的脸色。

阴暗发霉般的气息随着他的脚步朝着医馆的内里蔓延,蔓延到丁宁所在的房间。

感受着这样的气息,丁宁有些难受,他咳嗽了一声,但还是艰难的支起了身体,拿了一个软垫靠着,等着这名监首的到来。

陈监首令院门轮守的两名医师打开房门,然后示意这两名医师暂避。

他慢慢推开房门,只是走进了几步,看着床榻上的少年,面容没有任何改变,双眉微微挑起。

他确信对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但是这少年的神情依旧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所以他也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只是道:“我来看你,只是例行的查检。”

“包括你杀死那名宫女在内,长陵出了很多事情,所以我必须例行来看看你。”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看着丁宁,接着说道:“我必须确保你没有问题,因为如果我猜得不错,接下来温厚铃会来看你。”

丁宁点了点头,道:“请监首随意。”

陈监首点了点头,房间里空气里的发霉味道突然变得更加浓烈,有一些霉斑悄然出现在一些阴暗角落。

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从陈监首的身上散发出来,落在丁宁的身上。

陈监首感知得极为仔细。

直到数十个呼吸之后,他才又点了点头。

房间里阴暗处生长出来的霉斑,才迅速的干枯,变成一层淡淡的灰白色灰。

“这功法的确很奇妙,不愧是天下第一。”

他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准备离开。

丁宁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确定是我?”

陈监首没有回头,声音轻冷道:“我了解夜策冷。”

丁宁眉头微蹙,认真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监首已经走出房门,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天空,道:“我只是帮夜策冷。”

“应该不只如此。”

丁宁摇了摇头,道:“否则以你的修为…那天白山水不可能走得掉。”

陈监首顿住。

他知道对方从方才自己展露出来的气息,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境界,他摇了摇头,嘴角却是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那依旧是为了帮她和帮自己。长陵总是需要强大的敌人,否则我们的存在便没有意义。”

丁宁也自嘲的笑了起来,“看来她和元武太强,也总是让人不愉快。”

“一山不能容众虎。”

陈监首继续动步,平静地说道:“史书上那些最强大的,堪称开天辟地的帝王,那最后身边都不会有能够和他接近的人,都只会有许多只能仰望他脚尖的人。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虽然那人已死,但是侵灭六朝,打造一个一统江山,万世基业的想法,却并未停止。当野心都足以杀死自己最爱的人,足以杀死自己最亲爱的朋友时,这种野心便已经无法阻止。”

丁宁沉默下来,道:“人都希望将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其余所有人的想法之上。”

陈监首不再说话,身影缓缓的消失在这院落中。

“天命归于长陵,因为长陵令人惊艳的强者最多…但是长陵也最难管,因为太过聪明的强者太多…”

丁宁想着这样的一句话,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苦淡。

其实现在想来,最需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

然而有些人却总是想扭转自然。

寂静的小院里,茶炉上却是煮着酒。

夏日再喝煮过的酒,是最烈。

所以白山水看着茶炉前放下酒杯的夜策冷,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此时的夜策冷的脸庞分外红,而且还不断的浮现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嫣红,一种只有在她少女时才会有的嫣红,所以她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

“这是喜酒。”

夜策冷有些微醉,她眼神微微有些迷离的看着白山水,道:“他告诉你大浮水牢还差一名七境,现在七境已满。”

白山水怔了怔。

然后她的脸上也有了些嫣红,她笑了起来,伸手拿过了一个酒杯,喝了杯热过的烈酒,只觉一道火线在身体里烧了起来,她性情本就豪放,不由得赞道:“果然够烈,真是好喝法。”

夜策冷笑得再露两个酒窝,道:“这便是那人在长陵时,和他们的喝法。”

白山水再怔,道:“不由得佩服。”

夜策冷笑出了声音。

白山水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一名七境是谁?”

夜策冷看着她,道:“鱼市一孤女。”

白山水再赞:“那真是极妙。”

第六章 让她孤单

有人饮酒喜欢火热,有人饮酒却喜欢冰镇。

盛夏将过,长陵日间的气温依旧很高,但是夜间却明显凉爽起来。

玉杯里装着的是葡萄美酒,加了些冰块冰镇,玉杯外挂满了寒露,杯前的果盘里放满了洗净的各色瓜果,前方的园林间飞舞着萤火虫。

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黑衣人端起了酒杯,却不豪饮,缓缓舔舐杯中的酒液,唇齿间一片鲜红如血。

虽只是寻常的黑绸丝衣,但若论贵气,全长陵却无几人在他之上,因为这种贵气,不只是无数年的锦衣玉食堆砌起来,还是无数年的生杀予夺自然的蓄积。

他便是将张仪引至仙符宗的人,长陵旧权贵的首领。

长陵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那些知道有他这样的人存在的,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是习惯性的将他称为“夜枭”。

“郑袖本来就是个疯女子,她如果不发疯,只不过是所受的刺激还不够。”

“她身边的人原本也不多了,正巧我也很不喜欢温厚铃。”

“她发疯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楚将乱,燕太深,齐正好。”

黑衣人的身畔坐着的是一名温和的中年文士,两人也只是淡淡的聊了数句,但这数句,却也是足以影响整个长陵的大事。

慢慢舔舐完杯中的酒液,黑衣人站了起来,消失在长陵的夜里。

又是月明中天。

仙符宗里,张仪没有被罚,但是他却依旧担水。

当他走过那段山道,再也没有淡淡的银光沁出,因为他已经走得很稳,桶里的水也不再漏出。

他的步伐也已经不再沉重。

因为他虽然没有领会那些符文的意思,但是却已经自然的领悟了真元在体内流动的那些通道,已经领会了那门真元功法。

这种真元功法,配合着这里山道上发出的玄奥力量,让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强韧,越来越有力。

只是短短的数日时光,这种改变却足够令他震惊。

一些寻常的锋利器物,哪怕是铁皮割刺在他的肌肤上,也只是留下一条浅浅白痕。

仙符宗的确是足够令人震惊的地方。

只是身体在这种强大的真元功法之下有着惊人的改变,但他对符道的领悟却依旧停滞不前,依旧属于同入门的弟子中最差。

这依旧让他有些羞愧。

前方的山道上有些若隐若现的白光,打断了他的思绪,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条粘液发出的微弱光芒。

张仪驻足望去,首先惊讶不解。

留下这条发光粘液的,是一只不大的蜗牛。

这是一只看上去很普通的蜗牛,但此处的山道别有玄机,便是低阶的修行者都恐怕无法正常行走,这一只寻常的蜗牛如何能够穿行,能够留下这样的一条痕迹?

张仪怔怔的看着那只还在石阶上缓缓爬行的蜗牛,他看了很久,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

因为这只蜗牛的身体很柔软。

因为这只蜗牛爬得非常缓慢,甚至比平时慢出很多。

然而越是缓慢,在这石阶上停留的时间越长,留下的痕迹便越是明显。

在过往的很多年修行里,张仪都是没有什么取巧,依靠着用功和专心,一步步修行,进步,他似乎极少有过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然而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之中却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他如受电击。

他莫名的握住了袖中的一柄剑。

那是一柄很短,很像石头的剑,是薛忘虚留给他的剑。

他的脑海中同时又出现了锋锐得让他的意识都感到刺痛的强大剑意。

然后再是这只蜗牛留下的闪光痕迹。

他的意念推动着真元,自然而无比缓慢的流淌到手中的剑上。

他没有意识到,也没有看到。

但是他手中的石剑上,却是光亮一闪,有光屑轻洒,好像有人拿着锤子和凿子,往剑上刻了一记。

当张仪在燕上都仙符宗获得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顿悟时,丁宁没有疗伤,他在等待,在思索。

郑袖的身边有一个叫做温厚铃的人。

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不会出现,但当郑袖每次出现在战场,施展从天坠落的星火剑时,他都会像影子一样跟随在郑袖的身边。

永远留着一招后招,这是郑袖的行事风格。

她在战场上出现,也总是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只以自己的剑的露面而算出现。

作为近侍随她隐匿在战场的温厚铃是她的后招,自然十分强大。

温厚铃同样是巴山剑场背叛了那个人的修行者之一。

即便布了那样一个局,让长陵所有人自然的将九死蚕和自己区分开来,但因为太过出色和不可思议,郑袖即便亲自来看过了自己,但还是不放心,还是要让温厚铃来看看。

连陈监首都确定温厚铃不可能感知出丁宁的异常,但是此刻丁宁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他担心的只是自己的情绪,他担心自己不自觉的流露出敌意。

即便情绪控制得太好,身体的一些不自觉的细微反应,还是能够透露很多东西。

温厚铃作为郑袖的影子近侍很多年,他最擅长的便是观察此点。

只是温厚铃为什么还不来?

连陈监首都已经知道他会来,为什么到此时还不来?

梧桐落的酒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一名连指甲都保养的很好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