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觉得某些事情已经可以开始彻底遗忘的时候,却又有人在不断逼着你想那些事情。在你觉得已经胜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未胜利。

她知道元武也是如此。

所以她很多年都不快乐,很多年都没有笑容。

只有知晓九死蚕的秘密,才能真正的让九死蚕从世间消失。

今天终于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所以她有了难得的微笑。

她耐心的等待着。

在许久之后,她的秀眉缓缓挑起。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名和容姓宫女一样已经跟随了她很多年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名宫女。

这名宫女不知她真正的喜怒,快步上前,和那名往常通报消息的黄袍中年男子一样恭谨的垂头,像她禀报。

大浮水牢里传出的讯息,开始很详细的传入她的耳廓。

她心中的愉悦在宫女的第一句话响起时早已消失。

她沉默无言,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宫女细细的禀报完了,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她不知道皇后娘娘听清楚了没有,但也不敢抬头看,只能继续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僵立当地。

“难道真的是你死而复生么?”

皇后抬头,她看着前面的天空,愤怒的喊出了这样的话语。

宫女并没有听到她愤怒的喝声。

因为在这样的声音响起之前,这片空间里就已经荡漾起了看不见的涟漪,一场元气的风暴已经将她震得晕死过去,往外飞出。

“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怎么会背叛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比冷酷的吐出了这句。

她是最擅长用那种手段的人,所以她顷刻间就明白了是什么人才有能力做成这样的事情。

黄真卫在漆黑的阴河里。

他的真元在阴河里召来的天地元气发出朦胧的淡淡黄光,就像一条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他寻找不出那九死蚕进出的痕迹。

让他心悸的是,他感知到了一股难言的震动。

他距离大浮水牢很远,感知不到那里的战斗。

而且他也可以确定这震动只来自于一个和他所修功法相同的人。

元武皇帝。

此时只有他感知到了元武皇帝的气息震动。

元武皇帝借助鹿山会盟的压力堪破八境,此时的震动自然不可能是再度破境。

所以黄真卫在此时心情也是激荡不已,他无法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令静修的元武皇帝都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但是他感到不祥。

清寂的医馆里有一些淡淡的凉意出现。

一直安坐在床榻上,却一直在看着窗外的丁宁笑了起来,笑容里也包含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看着推门走进来的长孙浅雪,深深的看着,似乎想要将她融入到自己的视线里。

长孙浅雪转过头去,不看丁宁的脸,只是依旧清冷地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见林煮酒?”

丁宁看着她,慢慢地说道:“当确保我们所有人都平安的时候。”

皇后推开了虚掩着的御书房的大门。

她走了进去,看着身穿布衣站在偌大一张地图前的元武皇帝,冷漠地说道:“这不是公平的战斗,任何对于大秦王朝和长陵的不满,哪怕是过往的不满,全部都会加诸在我们的身上。”

元武皇帝平和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皇后看着他,道:“你上次让我等等看,我听了你的,但现在我已不想等。”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不能除去所有敌人,那便索性冷酷到底,将一切都抓于手中。”

元武皇帝微笑起来。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他柔声地说道,“我终究会站在你身边,否则我现在看这张地图做什么?”

皇后看着他平和的面容,她的心中在这一瞬间有些微微的感动。

她知道这名强大的男子为她做了足够多的事情,然而这样的感动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她同样知道,很多时候她只是女主人。

那么家中的恶事,便全部是她做的。

至少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元武皇帝一直只是潜心修行,不问朝中事。

最为关键的是,她的心中始终没有真正的欢喜。

没有真正的欢喜,又如何从一个人身上得到欢喜?

她也看着元武皇帝笑了笑。

她的笑很迷人,很完美。

美丽得令人心醉。

然后她转身离开。

元武皇帝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心意亦是难平。

“让鬼市消失。”

在走向自己的书房时,她便对着跟随在身后的两名宫女说道。

第十七章 发疯的开端

如幽冥鬼狱中杀出来的军队到达大浮水牢。

轰的一声,等到这支军队停顿下来之时,这支军队才似乎是终于变成了人间的军队,马蹄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整齐划一的轰鸣。

背上交错着双剑的杀神军统帅白启微垂着头感知着这一方天地之中存在过的杀意,深藏在白金面具内的目光变得更加杀意盎然。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大秦王朝的这支杀神军曾经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杀死那个人。

杀神军里的每一名军士,据说都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死亡训练,都是胶东郡百里挑一的杀神。

所谓的百里挑一,是指其余的九十九人,都在淘汰的过程中死去了。

这唯一剩下的一名,在现在恐怕比当年的那九十九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能够统御这样一支军队的统帅,自然是杀神之中的杀神。

所以今日里,只是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这名戴着白金面具的统帅便似乎已经嗅到了长陵弥漫的杀意。

有黑色的鹰从空中飞落而下,带来了新的军令。

没有任何的话语,在看过了最新到达的军令之后,这名眼中杀意盎然的统帅挥骑掉头,整支军队又如同鬼魅一般跟在了他的身后。

军队在郊野而行,骑军穿过农田,农田里的庄稼只是如风般摇摆,却不折断。

这些骑军如在风里,真是毫无重量。

农舍间有小孩啼哭,一名忙着手中织机的农妇没有时间去管,但是突然间这名小孩啼哭顿住,这名农妇惊讶的转头过去,却只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一支冷峻到难以想象的军队在风中穿行,从她家的窗前行过。

鱼市日间清冷,夜间繁华喧嚣。

这支军队行进太快,或者说是鱼市里的人本身就如孤魂野鬼游离在长陵之外,厚厚的雨棚重重叠叠遮掩下,根本不在意外面的风雨,所以当这支军队来到鱼市外的河港上之时,鱼市里冷冷清清,依旧没有人在意这支军队的到来。

为首的杀神军将领白启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的瞬间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然而他身后一名副将便已经驱骑而出,然后他肃冷的声音响起,在整个鱼市的雨棚下响起。

“皇令!撤此处!”

他一共只说了五个字,只说了一遍。

但是回声不断的震响,就像无数名将领危险的声音在不断的喝出。

整个鱼市开始震动。

就像一个寻常的蜜蜂窝里突然涌入了许多只马蜂。

数名最近的雨棚下的人出现在阳光下。

一名打扮很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但是面容却显得太过苍白的中年文士抬头看着这支军队,缓声道:“即便是要撤,时间呢?”

此时位于最前列的副将看了这名教书先生一眼,道:“不在于时间,在于态度。”

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文士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心中骤然一寒,但是他身后的两三人却是都还不能明白,大声的叫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逼我们离开这里,难道不需要给我们搬家的时间?还有我们离了这里,又安顿到哪里去?”

副将缓缓抬头,看着这发声的几人,道:“原本便不应该存在的地方,还需要安置?游魂野鬼,该去哪里,便去哪里。”

“若是我们就不走呢?”

一声重重的冷笑声从雨棚的阴影里响起。

副将的声音不变,但是所有人都感到空气里多了冰冷的杀意,“你敢抗皇命?”

“你都说了是孤魂野鬼,还有什么敢与不敢?”阴影里的人连连冷笑。

“死!”

一声异常简单的冷啸声响起。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时,这名副将和他座下的马匹已经横空越过了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文士等人的头顶,落向他们后方的雨棚。

嗤啦一声裂响,他的手中一道黑色的冷电撕裂了马匹下方的雨棚。

雨棚下方一道鬼魅般的人影毫无抗拒一般被挑了起来。

他座下的马匹一声嘶鸣,一个转身,便凌空跃了回来,如飞一般。

他手中如黑色冷电一般的兵刃赫然是一柄长枪。

此时雨棚下方那道鬼魅一般的身影,直接就被他这柄长枪洞穿,挑了起来,在他马匹落回原地的瞬间,雨棚里被他长枪挑出的身影便被他重重的甩落在一侧的河港上。

鲜血从那人的身体里狂涌而出。

这名面戴着黑色面具的副将长枪前指,黑色的枪尖上鲜血一滴滴的滴落。

这样的画面足以震住大多数地方的人,甚至足以震住一个小城的守将。

然而这里是鱼市,是很多孤魂野鬼,甚至很多需要靠这处地方才能隐匿的亡命之徒和犯人的荫蔽地。

这名副将的长枪只是刺破了一顶雨棚,但在这一刹那,又有五六顶雨棚破了。

有五道飞剑,在这一瞬间同时飞向这名副将。

杀鸡儆猴,是所有人都会使用的招数。

对于鱼市中人而言,这名副将直接刺杀一名出声违抗的人是对他们杀鸡儆猴,而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回敬,杀死这名副将,那便也是同样的杀鸡儆猴。

一瞬间出现五柄飞剑,这在别处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这也正是外界的势力根本无法安插进鬼市的真正原因。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他们并不知道,即便他们能够杀死这名副将,这支军队的杀意和决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何况在这样一支军队面前,他们根本无法杀死这里面任何一名副将。

看着破棚刺来的五道飞剑,这名副将连持枪的姿势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身后的两骑动了。

又一名副将到了他的身边。

这名副将的背上也交错佩着两柄剑,只是和白启相比,这两柄剑显得很短。

然而当这名副将反手拔出这两柄剑时,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声音却是接连不断。

数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名副将的两柄剑就像是两条长鞭,似乎平时是摺叠在剑鞘里,此时出剑,剑身源源不断像毒蛇一样游出,而且这剑身的形状也就像是毒蛇的身体,非但有些滚圆,而且剑身上都是鳞片状的倒钩。

这名副将出剑。

双手只是出了一剑,空气里就多了无数的蛇影。

叮叮叮叮数声急剧的金属撞击声。

破空袭来的五道飞剑全部被这两柄奇异剑的倒钩钩锁住。

这五道飞剑剧烈的挣扎起来,庞大的力量并非是这名副将所能抗衡,眼看就将这名副将扯下马来。

然而这名副将的双剑,也只是需要将这五道飞剑困住一瞬。

另外一名越众而出的副将已经出手。

他身上玄甲手臂上的金属片如水流般跳动着,在他的手中形成了一柄黑色的长弓。

四道箭光瞬间破空而出。

他的这四支箭都是很独特的符箭,箭身和尾羽都是森冷的黑色玄钢,箭尖却是深红色的宝石。

这四道箭光比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的飞剑还要快。

只是四道箭光,噗噗噗噗数声,阴暗雨棚下便尽是血雨,那五道剧烈挣扎的飞剑顷刻就丧失了生气,坠落在地。

四箭,便杀死了五名已经能够御使飞剑的修行者!

鱼市里没有声息。

只有许多雨棚如涟漪一般的抖动,往后扩散。

所有人终于明白了这支传说里的杀神军的真正力量,所有人都开始明白,这支军队的力量根本无法用一般军队的力量来衡量。

依旧在最前的持枪副将没有管他身前那几名已经出了鱼市的人,他再次跃马前行。

战马依旧如幽冥来客一般御于风中,他手中的黑色长枪随意的挑动,每挑一次,便有一顶雨棚飞起,飞向一侧的河港。

无人敢阻。

这支军队在鱼市里长驱直入。

在距离鱼市最近的一处角楼上,黄真卫见到了自己的老师墨守城。

再见这名老人的时候,黄真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感觉到这名老人瞬间苍老到了极点。

老的不再是容颜,还有精神。

看着视线可见处的鱼市,黄真卫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老师…”

“发疯已经开始…”

墨守城转过头来,艰涩的对着他笑了笑,轻声道:“这个时候无法阻止什么,你只有选择站在哪一边的权利。”

第十八章 一个饮马桶引起的战争

夜空下,一条银带般的溪水流淌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这条溪流是大秦王朝和乌氏国的天然疆界,一端是草原上的王国乌氏,一端是大秦的边城。

溪流的上流,缓缓的飘下一个木桶。

一名剃光了头发却留着长胡的壮汉随手抓住了飘来的木桶,看着这个木桶虽旧,但很是干净,便随手提了水,给身后的一匹灰白色马匹喝水。

有脚步声在草丛中响起。

这名长胡壮汉顺着声音望去,浓眉慢慢挑衅般的挑起。

一抹比夜色还要沉重的黑出现在他的眼里。

那是一名身材比他矮小很多的大秦边军,身穿黑色的皮甲,配着很寻常的玄铁剑。

“那是我的饮马桶。”

这名大秦边军走到了溪水边,看着他挑衅般的目光,面色也瞬间沉冷下来,点了点他身后的那个木桶说道。

长胡壮汉鄙夷的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军士,道:“上边飘来个木桶,你就说是你的,上边如果飘来的是个公主,你也说是你的?”

这名大秦军士冷冷的摇了摇头,道:“你们草原上的公主送我都不要,我只要我的木桶。”

长胡状汉听到这样一句,顿时怒气上涌,满脸通红,怒道:“你说什么?”

大秦军士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他身后那只木桶,重复道:“还我饮马桶。”

长胡壮汉怒极反笑,退后一步,握住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刀刀柄,狞笑道:“那你有种越溪来拿?”

大秦军士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慢慢地说道:“是你逼我的。”

长胡壮汉笑了笑,他不认为这名大秦军士敢越过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