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下一个呼吸,他的笑容凝固。

这名身穿黑甲的大秦军士开始趟过溪水。

“铮”的一声震鸣。

当这名大秦军士的脚步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这名长胡壮汉的长刀已然出鞘。

他手中的长刀倒映着月光,直直的指向这名大秦军士的胸口,寒声道:“退回去。”

大秦军士的手握住了剑柄,不看着他,只是看着那个木桶,道:“若是我不退呢?”

长胡壮汉一滞,厉声道:“不退我便杀了你。”

大秦军士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他单手握着剑柄,上前一步,就要去拿那个饮马桶。

“找死!”

长胡壮汉怒喝一声,他手中的刀往前送去,他的本意只是吓唬一下这名大秦军士,然而让他怎么都未想到的是,他这长刀一送,那名大秦军士竟然是避都未避,噗的一声响,他手中的长刀就此穿透了这名大秦军士的身体。

这名长胡壮汉顿时呆住,面色在月光下迅速变得极为惨白。

他看着挂在自己刀上的这名大秦军士口中溢出的长长血丝,怎么都不敢相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为了一个饮马桶,值得么?”

这名大秦军士此时没有再看那个木桶,而是有些眷恋般抬头望向上方的月空,看着那轮皎洁的圆月,喃喃的说了这一句。

一声骇然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看着连着自己的刀倒下死去的大秦军士,这名平时骁勇善战的乌氏国战士浑身都发抖了起来。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秦王朝的疆域很广阔。

从和乌氏接壤的边境到长陵,即便是飞鹰,也不知道要飞多久。

月明中,一名少年走进一座很雅致的府邸,在荷花池畔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一名面容清秀的宫女走到了他的身后。

这名少年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既然是皇后娘娘找我,为什么她不来见我?”

“娘娘稍后就至。”

这名面容清秀的宫女轻声回应了一句,侍立一旁。

少年眉头微跳。

月光和星光似乎骤然明亮了一些。

少年转身,看到皇后娘娘缓步行来,形容完美到了极点。

少年这才肃容,对着皇后娘娘躬身行礼,道:“安抱石见过娘娘。”

皇后的脸上依旧闪耀着难言的瓷光,她看着安抱石,没有任何其余的开场白,直接缓声道:“月氏已臣,尚余乌氏,若再平东胡,今后和燕、齐征伐便无后患。”

安抱石愣了愣,他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有些明白了皇后这句话里隐含着的可怕意思。

他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答。

“有些人堪用,有些人不堪用。”

皇后看着他,接着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安抱石想了想,笑了起来,道:“人之一生,要做的便是大事,您要做的这些,都是世上最大的大事。”

皇后对他的这句话很满意,也笑了笑,只是她的笑容里也闪着瓷样冰冷的光芒,没有任何的喜悦。

青藤剑院。

一名剑师到了院门前。

他的剑很宽很大。

长陵其余的剑师都是背负着剑,手提着剑,或者是腰佩着剑,但是他却是踏剑而行。

他就是郭东山。

皇后让他押张十五去大浮水牢,但是却因为命令传递的问题而去截住了杀神军的修行者。

一名隐修不出名,但是很多权贵却都知道他很强大的宗师。

这样的宗师深夜到访,自然便有着很深的意味。

青藤剑院院长狄青眉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郭东山的面前。

郭东山表现的很谦逊。

他首先收了剑,对着狄青眉行了一礼,但是接下来,他的面容却严肃了起来,缓缓道:“狄院长,大秦和乌氏国的战争,将在今夜始。”

“什么!”狄青眉变了脸色,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前面的这些话,全部都是我废话多说的,你听过了也便要忘记。现在天下都不知道我大秦和乌氏的战争会开始,但是三日之后,我大秦王朝将会和乌氏交战,是乌氏在今夜引发了接下来的这场战争。”

郭东山静静的看着狄青眉,说道:“这是举朝之战,所以皇后有令,令青藤剑院除所有教授日常课程的讲师之外,其余所有剑师和学生,全部赶赴乌氏国边境,包括狄院长您。”

狄青眉的身体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郭东山。

“放心,并非是青藤剑院如此。”

郭东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皎洁的圆月,缓缓道:“所有长陵的修行地都会如此…今后青藤剑院和白羊洞都会继续存在,但是今后的学生,却要接受兵马司的调令,为我朝军队效力。”

说是放心,但这句话却反而让狄青眉更加震骇到难以附加的地步,即便是平时对深宫里那名女主人的意思不敢有丝毫违背的他,都忍不住的颤声道:“疯了么?”

“疯了么?”

这一夜,还有人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只是这人的情绪很平静。

这是一名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是一座很老的道观。

道观的屋檐上长着很多很老的蒿草。

这些蒿草是很独特的金黄色,在冬天落雪的天气里都不会凋零,如同散发着宝光。

这座道观就是宝光观。

这名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前方站立的,是一名兵马司的官员。

这名官员的官阶应该足够高。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足够强大,强大到几乎将整座宝光观都笼罩在内。

“不只是宝光观,所有的修行地都会如此。”

“宝光观是先帝时御赐建造,又在长陵城内,陆先生您一代宗师,理应明白凡事应顺天而为。”听到素衣男子的回应,这名官员的情绪也很平静,耐心地说道。

素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道:“我只听说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名官员,接着道:“你也同为修行者,你便应该知道,很多修行者所要的并非是功名利禄,而是自由的心意。”

兵马司的这位高官微微眯起眼睛,正想说话,这名素衣男子却是又打断了他的话语,“不要想着用什么大义来压我,你要明白,绝大多数修行地便如那赵剑炉,若是甘于受强,那外敌和内敌,又有什么区别?”

兵马司的这位高官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你是心意已决?”

素衣中年男子没有再说什么。

一道素净的剑意从他的身体里透出。

一柄素色的本命剑悄然浮现在他的身前,天空里开始有巨山移动的声音。

然而也就在时,他抬起了头来。

他望向一座角楼。

角楼的顶端有股力量透了出来,就像整座角楼都朝着他倾倒了过来。

第十九章 其实我是管家

这名素衣中年男子的面上出现了难言的苦意。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角楼上那名看守了很多年的老人的选择。

“您希望见到一个强大而兴盛的帝国,然而就可以无视这么多修行者的生死么?”

“我明白你的心意,只可惜我不认同。”

他也感受到了角楼上那股力量的刻意缓慢,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

更何况他对皇宫里女主人和皇位上那名男子的所为,并不是很认同。

能够妥协他便妥协,不能够妥协,他便只有用剑。

在长陵,很多事情,便只有用剑来说话。

即便不能胜,至少这剑也能代表他的心意。

他身后宝光观屋檐上的所有蒿草在一瞬间折断。

那些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已经隐隐发出宝光的蒿草在一瞬间发出许多柔和的光辉,涌入他身前的剑身里。

这样玄奥而强大的气息甚至让他身前的那名兵马司高官都变了脸色,整个身体不断的往后退去,在空气里留下无数团爆炸般的气流。

然而他身前的这柄素剑没有落向这名兵马司的高官,也没有迎向角楼上那股力量,而是直接往上,往着天空去。

一声轰鸣。

长陵此时所有行在外面街巷中的行人全部望向宝光观的方向。

一根素净的光柱出现在长陵城中,高到近乎要触及那一轮明月。

这对于寻常人而言只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神迹般的画面,但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便是一种警示,一种心意。

素衣中年男子背负着双手,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如长河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他的体内涌出。

当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彻底涌尽,这道素净的光柱终于缓缓的消失。

那柄飞到极高的高空的素剑就此回落,又带出了一道洁白而晶莹的光线。

素剑如流星般坠落。

这名素衣中年男子迎接着这柄素剑的坠落。

这柄素剑洞穿了他的心脉,洞穿了他的身体,带着流淌的鲜血,插在他身后的石地上。

皇后就站在盛开着荷花的池畔。

那道光柱和剑光都非常明显,她自然看得非常清楚。

不知为何,她又莫名的愤怒了起来。

因为她想到了嫣心兰。

想到了那道同样宁折不屈的剑意。

素衣中年男子体内的鲜血喷涌出来,继续喷洒到那柄素剑的剑柄上,如瀑布一般流淌到地下的石缝里。

他做的决定很决断,他的剑也足够快,所以他死去的也很快,没有什么痛苦,面容一片安详。

他身后紧闭着的观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圆脸的少女在此时出观。

她的身后阴影里,还有很多双肩不断抽动着的少年,或者少女。

这名圆脸少女走到了素衣中年男子的身后,她握住了全是鲜血的素剑剑柄,将它从地上拔了起来。

看着这名圆脸少女不见悲喜的面容,看着她拔剑的样子,站定在地的兵马司高官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抽紧了起来,他忍不住沉声问身后人:“此女是谁?”

“胡京京。”他身后一名官员的呼吸也不由得有些艰难了起来,道:“陆仄的亲传弟子,孤女。”

兵马司这名高官莫名有些不忍,但是看着这名圆脸少女持剑的样子,以及看着她身后那观中一些开始纷乱起来的身影,他便知道此事必须控制。

于是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你想如何?”

圆脸少女抬起了头,眼眶里不见泪光,只是用一种很令人心悸的平淡语气道:“参战啊…你不是和我师尊说过,要令我们赴边境么?”

兵马司这名高官莫名一滞。

他身后的一些修行者和圆脸少女身后观内的一些身影也莫名的一滞。

但是奇异的是,所有人却又都明白这名少女此时的心意…首先,她现在还不够强大,其次,她需要活下来。

兵马司这名高官一时无言以对,有些痛苦的闭上了双目。

他此时在心中也忍不住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毫不质疑皇后的决心,也不怀疑皇后做不成这样的事情,然而从今夜之后,她这样疯狂的选择,又会改变多少人的一生,又会在将来造就出多少可怕的人出来?

就在这名兵马司高官的身后不远处,停留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有一名宫女。

这名宫女如今接替了容姓宫女的部分权力,她上位的时间很短,所以气质不像容姓宫女那样冷酷,她的面容也比容姓宫女清秀,好看。

她的对面,坐着的少年便是安抱石。

“我很欣赏宝光观的这名女学生。”

当看到那名圆脸少女拔剑,听着她回答的话语,安抱石转头看着这名宫女,说道,“虽然她天赋很一般,连参加岷山剑会的大多数选生都不如,现在的修为也很低,但是我觉得她一定会比长陵绝大多数年轻才俊强。”

清秀宫女认真颔首,道:“安先生说的是。”

安抱石淡淡的笑了笑,道:“不过再怎么好都没有用,因为长陵这些年轻人里面,最终最强的还是我。”

他的这句话的内容很狂妄,但是他的一切神态和语气,给人的感觉却是理所当然。

清秀宫女再次认真道:“安先生说的是。”

丁宁披着衣服站在窗前。

他轻轻的咳嗽着。

他已经开始动用九死蚕和续天神诀调养自己的伤势,但是他知道不能显得太快。

看着宝光观里消失的那一道冲天光柱,他声音微寒道:“郑袖果然开始发疯了。”

“你是感到骄傲还是不快?”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从黑暗里响了起来。

丁宁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当见到很多人死去而无能为力,便再也没有骄傲。”

“九死蚕在,她和元武不会快乐。”

丁宁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但是她和元武不死,我也不会快乐。”

黄真卫没有在角楼上。

但是他感知到了角楼上发出的那股力量,他自然也看到了宝光观发出的那道冲天光亮,在接下来很久的时间,他都站立着难以动作,他的呼吸都很久无法正常。

他似乎可以看到此时那名老人眼瞳里的无奈和伤感,他也似乎可以看到那名素衣中年男子迎向自己剑时的决然和坚定。

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他知道接下来会掀起和元武登基前三年一样的腥风血雨,甚至更为猛烈。

他痛苦的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鲜血。

“九死蚕!”

他的身体里不断回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此时满心只是想着,要想结束这些,要想让皇后和圣上停手,便只有找出九死蚕。

渭河上,飘着一叶小船。

白山水和赵四,还有林煮酒和张十五都在这叶小船里,所以压得这叶小船吃水很深,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沉到水里。

自那道光柱在长陵城里亮起时,白山水便负手站在船头,她眯着眼睛,问道:“林军师,我们能做什么?”

林煮酒在船舱里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能做,其实我不是军师,我只是一个管家。”

张十五没有什么反应。

他伤得很重,但是此时就在白山水身后安心的看着炉子,炉子上面煮着一锅牛肉汤。

林煮酒很爱喝牛肉汤,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的牛肉汤。

赵四却是愣了愣,看着林煮酒,“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当年事

林煮酒看着那锅已经煮得很浓的牛肉汤。

在很久没有吃过这种最喜欢的食物之后,此时这锅牛肉汤对他不知道有着什么样的诱惑力,但是他却知道这锅牛肉汤还未到最美的时候,所以他还是耐心的等候着。

“秦灭三朝,巴山剑场为天下公认的最强宗门,天下人人都以为我便是当时巴山剑场那些人的军师,以为很多计谋都是因我而成行。”

林煮酒笑了笑,道:“但其实大多数计谋还是出自他之手。”

赵四深深皱起了眉头,看着林煮酒很坦白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感受:“你应该知道,昔日在我剑炉最想杀死的秦人之中,你位列前三。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秦军很多诡计都出自你手,你现在却说这些诡计和你无关?”

“因为这本身便是一个计谋。”

林煮酒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感慨地说道:“当时谁都知道巴山剑场用剑最强的是王惊梦,都知道单打独斗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若是知道他不只是整个长陵战力最强,而且整个巴山剑场的军师也是他,那所有敌人就只会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