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作战部署的议事已经结束,当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这上面的一些小旗会移动到新的位置,或者彻底消失。

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了司马错和扶苏。

站立在晃动的烛影里,这些小旗上标着的一些记号,想好这每一面在沙盘上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旗背后所代表的便是许多条鲜活的生命,想到这些小旗消失时,真实的战场上填满河谷的尸体,扶苏的心情便无法平静,呼吸始终沉重。

司马错看着他的模样,阴冷的嘴角慢慢浮现出微讽的意味。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点了点身前这个巨大的沙盘,问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的应道:“这是无数人的生死。”

司马错嘴角微讽的意味愈加浓重了些,摇了摇头,道:“这是整个天下,整个大秦王朝。”

扶苏呆了呆,无法理解司马错现在这句话的意思。

“大多数统帅或许都是强大的修行者,但强大的修行者,却未必能够成为统帅。”司马错看了他一眼,冷淡的缓缓说道:“统帅和寻常的强大修行者不同的地方,是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待事物。你是圣上和皇后最看重的皇子,只要你不犯大错,今后大秦王朝的王位,自然会交到你手中。所以你必须从统帅的位置,从整个帝国的角度来看待事物。”

“这个沙盘里现在演化的只是战斗,但这场大战付诸举朝之力,胜负的结果,便决定帝国的命运。和整个帝国相比,这里面每一面旗帜虽然代表着数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死,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但还是太过渺小。”

司马错的目光脱离了扶苏的面容和眼前的沙盘,投向营帐外的夜空,停顿了数息的时间,才接着慢慢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沐才是我最忌惮的对手,因为他只会计较最后的胜负,不会计较过程。唐昧这个人,便和你的性情有过类似,太过在意这些人的生死。”

“每个王朝都有诸多强大的修行者,无数能征善战的猛将。作为统帅和你所处的这个位置,你所要把握的,便是全局的走向,打仗自然会有这些人去打。”

司马错笑了起来,“就如现在,你只要确定唐昧统帅大楚王朝全军会有什么问题,你现在能否看得出,由他来领军,这全局之中,楚军已经存在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你不能看出来,那统帅就没有意义,下达的任何命令也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这些旗帜代表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打赢了战斗,但最后你会发现你莫名其妙的输了。”

“弱点?”

听着司马错这些教导,扶苏怔怔的看着沙盘,却是始终无法看出司马错所说的楚军已经存在的致命弱点在哪里。

“战线越是复杂,拖得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随着燕、齐以及巴山剑场那些人的进入,对我们便越是不利。赵沐自留楚都稳定后方局面,推举唐昧为统帅,是唐昧的领军方式,会很自然的做到这点。”

司马错收敛了笑意,阴寒的缓缓说道,“但他这样的领军,存在的致命弱点便是粮草。楚军虽然准备了一个冬季,但粮草相应我们却始终不足。越是细碎的战斗,粮草运送和储备的路线便越多,越容易出现问题。只要能够发觉这一点,所有的命令,便只需都针对这一点。”

扶苏呼吸一顿,他终于有些明白。

司马错淡漠的接着说道:“粮草粮草,有粮也需有草,今夜下达的所有命令,我方看似连波亲率的五万虎贲军动向最大,但实则只是为了牵制楚军大部,关键只在那些小旗,许多楚军储备的草料会付之一炬。即便是魏无咎所率军队朝着绿河子草甸的行进,也只不过是一招诱棋。许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战局之中的作用,往往是用于牵制和保护一些将领,有些时候,决胜反而不在于这些人之间的战斗,反而在一些不起眼的军队收割到的胜利。”

雪谷关。

沙盘上很不起眼的一处。

阴山一处晒不到阳光的山谷通达到此处,因为晒不到阳光,所以即便到初夏时分,这个山谷内里都覆盖着一层白雪。

这处关口位于大梁郡北部,因为已经太过偏远,只是防范一些关外的流寇,所以只是在山谷出口位置建立了一座石城,原本只有驻军四百。

然而就在数日之前,有一些大楚王朝的贵族极其随从到达了此处,加上督军一共七百余众。

这些贵族都来自楚都郢的周遭地区,都属于家族门阀有些势力,但是势力却不足以强大到让郑香妃有所留情。这些贵族里所有可以参加战斗的人员全部被整编成军,只有那些无法随军的老弱妇孺留在了都城,被妥善“照料”。

在奔赴到前线之后,这些贵族整编成的军队又被分割分派各处,最终派到雪谷关的这一批人的战力极差,至少远不如这里的四百驻军。

这里原本的驻军对这些贵族原本就没有好感,又生怕这些人叛逃,所以这些人到达这里之后,又被五人一组,由一名老军统御。

这里的许多寻常老军,也顿时成了“伍长”。

这夜负责前哨守望的“伍长”宋惟正是这样的一名老军。

所谓的前哨,只是在雪谷一侧山坡上的一个隐蔽营帐,堪堪容纳六人团坐。

即便为了抵御寒意,六人挤得很紧,依靠各自身上的温暖取暖,但是宋惟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统御的这五人的敌意。

“只要小声些,这谷里的风声足以掩盖我们的说话声,厉害的修行者也听不出来。不说点什么,便容易犯困,不如聊聊?”

这名面上的肌肤被风霜和高原的日光摧残得如同树皮一般的老军搓了搓手,主动说道。

没有人应声。

宋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满,谁都想锦衣玉食的好好过着安生日子,谁想到这里来受罪?不只是你们不想,我也不想。我又不是修行者,哪里来夺得军功的本钱。”

“那你为什么从军?”数息之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选择。”宋惟自嘲的笑了笑,“我父亲生了两个儿子,我是长子,我弟弟自幼体弱,读书识字比我好,我家贫寒,没有田亩,按照楚律,交不起兵赋,家中便自然要有人从军。我不来谁来?”

“你们和我不一样,但是又一样的没有选择。”宋惟转头看着和自己挤在一起的这些人,认真道:“我的意思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没有选择,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想办法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总比死在这里好。所以愤懑是没有多少用处的,在这里大家相安无事,过了这场大战就好。”

营帐里再度沉默下来。

看着自己的话语显然得到了认可,宋惟笑了笑,道:“所幸我们这里太过偏远,不算什么必争的要冲,所以应该不会有秦军劳师动众的到这里来偷袭,我们活下去的可能…”

他自然是想说,我们活下去的可能当然要大一些。

然而他这句话却戛然而止。

他的喉结僵住,整个脸面也僵住,瞳孔却是剧烈的收缩起来。

白雪地里出现了一些有着细微差距的白色。

数条白色的人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山谷里。

接着便是更多的白色身影,密密麻麻的朝着后方的山谷里蔓延。

第六十六章 夜火

这些白色身影全部都是身穿着白色棉袍,棉袍很粗糙,白色内里夹杂着天然的星星点点浅灰色,然而却和此时这雪谷的色泽极为相近。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白袍的白色映衬着下方黑色的剑鞘,这些身影行进间井然有序,那种沉默冷峻的气质,让宋惟一眼便可断定这只有可能是秦军。

夜守前哨的职责便是在第一时间发现敌情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示警,然而此时宋惟看着这些沉默行进的白色身影,脑海之中充斥的念头却是即便示警,还有用么?

只是这片刻时间,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白色身影已经远超两千,这已经是雪谷关守军数量的一倍,而雪谷关内里的白色身影,还在不断的涌现。

宋惟根本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数量的秦军以这里突破口,但他可以肯定,这支秦军必定还背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目的根本不在这夜取雪谷关。

那种无用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之中盘旋了数息的时间,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已经攥紧在手心的瓷瓶往这隐蔽的营帐外狠狠砸了出去。

这瓷瓶的瓶口用蜡封着,内里装着的便是已经经过特殊手段制作的红磷丹砂,只要这瓶一碎,接触空气,不管是在任何寒冷的地方,都会马上燃起明亮的火焰。

然而宋惟只是做出了这个狠狠投掷的姿势,瓷瓶却并未脱手飞出。

一股极为寒冷的风从营帐外袭来,吹入这营帐内里,沿着宋惟的手沁入他体内深处。

宋惟惊骇的张开了嘴,然而却发不出声音,不只是他,眼睛的余光里,和他挤挨在一起的五人同样瞬间被这一股寒风“冻结”。

他眼睁睁的看着如白色幽灵般的秦军在下方道路上无声的行过,直至军队的尾端不再出现新生的白色身影,这支秦军的总数已经超过了五千之数!

更让他骇然的是,在他之后的数个哨卡,同样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这支秦军顺畅至极的压向沉睡中的雪谷关。

“不要示警,你们雪谷关里的人已经知道了。”

当这支秦军最后数名军士都经过了下方道路数十息的时间,宋惟的耳中骤然传来陌生而年轻的声音。

更深的恐惧和震惊在这个营帐局促的空间里蔓延。

营帐外数尺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穿着普通的黑色棉袍,面目都用黑布遮掩着。

他平静的站立着,和此时秦军压向雪谷关的压抑气氛截然相反,给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宋惟莫名的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他压低了声音,强忍着心中的震骇,连喝了两句。仅凭对方的口音,他便能肯定对方绝对不是楚人。

“不用紧张,如果我和下面的秦军一方,你们现在早就已经死了。”

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看了宋惟一眼,说道。

这绝非个人生死问题,宋惟用力的吸了口气,些微颤声道:“里面的人真的已经知道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通知了里面。”

这年轻人并未打哑谜,道:“越是让这支秦军觉得你们雪谷关没有任何防备,他们才越是会放手进攻,你们雪谷关才有可能守住。”

五倍的敌人,无论用任何方式,再懈怠的战法,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这是第一时间浮现在宋惟脑海之中的念头。

但不知为什么,这名年轻人平静到了极点的眼神,却是让他没有第一时间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语,而是下意识地问道:“这么多的秦军要从这里过,而且这样的数量到了这里,还用这样暗夜偷袭的方式,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永关。”

年轻人干脆的吐出了三个字,然后知道宋惟无法理解,直接快速的解释道:“这支秦军将用最快的速度突袭大永关,只要能够烧掉你们大永关的草料场,在十余日之后,你们这一带的四五万军队就会极为不利。”

宋惟并非将领,但已经是在这里服役了许多年的老军,他几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大永关的草料场在战时会向巨庸、逐山两个边城提供草料,而那两个边城则是楚军边境极为重要的运送粮草的中转边城。

若是这两个边城的大量军马得不到足够的草料,哪怕这两个边城不失守,有着足够的军粮,都极难有效的运送出去。

这一刹那,就算是宋惟都反应过来,若是雪谷关一破,秦军速袭大永关成功,那这沿途数个看上去根本不起眼的关卡的失守,恐怕瞬间就会对整个战局造成极大的影响。

这绝对是个可怕的漏洞。

在此之前,楚军的上峰将领应该没有察觉到这支秦军的动向,根本没有时间堵住这个漏洞。

想到这些可怕处,宋惟竟是浑身一阵冷汗。

“你现在可以燃丹砂了。”

年轻人就在此时转头看着他,平静的说了一句。

宋惟又是呆了呆,接着才明白这年轻人是要让他丢出手中的瓷瓶。

“快!”

年轻人急促的吐出了一个字,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宋惟眼看到那支秦军已经距离雪谷关关墙不过十丈,一咬牙,他将手中的瓷瓶丢了出去。

轰的一声,山坡上涌起了一道火光。

这道火光发紫,如同一道长长的烛火,被风一吹便如无数紫红色的萤火虫一般散开,往上漫天飞舞。

星星点点的紫色焰火映衬着下方的白雪,极为好看,若是在平时便带着浪漫的味道,然而此时,却只给人窒息和死亡的感受。

雪谷关的关墙高处,数十名楚军将领如石般凝立着,心情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的身前,凝立着一名女修行者。

这名女修行者清冷的凝视着前方涌来的秦军,当后方远处山坡上火光涌起之时,她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有扫向那处,所有的感知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下方的秦军身上。

幽灵般的秦军中,许多人在这一瞬间转过了头。

但只有她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差别,她从这些人里面找出了身体直觉反应最快,第一个发现后方山坡上异状的人,第一个转头者。

她的感知落在了这人身上。

这人即便不是这支秦军的主将,也至少是这支秦军中修为最高的存在。

第六十七章 决斗为注

夜风骤消。

并非是从雪谷方向吹来的山风陡然停顿,而是有一股庞大的天地元气随着这名女修行者的感知抽引过来,反冲抵消了风势。

这名女子伸出了手,精纯至极的本命气息从她的指尖喷薄而出。

也就在这一刹那,喀喀喀喀的如冰面破裂的声音撕裂了整个夜空的寂静!

空无一物的空气里,有无数蓝黑色的冰砾生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她手指的前方聚集,堆叠起来。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这些冰砾堆砌成剑,随着她的感知往下延伸。

在下方秦军之中的修行者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道长达数十丈的蓝黑色冰剑已经形成,带着恐怖的杀意,如洪流一般冲向她感知锁定的那人。

数声凄厉的嘶鸣声和破空声响起。

这代表了这一刹那秦军中仅有的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修行者。

被感知锁定的那名修行者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朝外喷涌,白色棉袍直接炸裂成无数朵棉絮往外溅射,明明柔软却因为这一刹那的真元爆发而带上了沉重的分量。

这名修行者以身体为剑,疯狂的往后斩去,丝毫未顾忌自己身后那些军士的生死。

数道飞剑凄惶的飘飞而至,迎上那道不断堆砌延长而至的冰剑,虽明知无法匹敌却依旧带着不惜一切的意味迎上去,想要阻挡这道冰剑一瞬。

数道看似轻薄却带着强大力量的飞剑与冰剑相触,却并未能够延缓分毫,冰剑毫无停歇的冲过这些飞剑,如一根巨大的铁锤敲中倒飞的修行者,再将修行者的身体狠狠的锤入下方的地面。

只在剑意落地,恐怖的力量往下深入,终于被不断压实的泥土承接之时,时间和画面才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止。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剑意四溢,地面往外炸裂开来,以这名修行者身体落地处为中心,数十名秦军直接伴随着碎石和泥土,往外炸飞出去。

数道飞剑凄凉的坠于泥土之中,无法再行飞起,只有残余的辉光在闪耀。

那名被冰剑砸入泥土之中的修行者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手中的冰剑已经消失,地面所受冲击的震荡传至雪谷关的城墙,雪谷关城墙缝隙里的寒霜漱漱而落,她身后的数十名楚军将领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一声厉啸声从其中一名将领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无数破空声响起。

发出破空声的是箭矢,但相较数百枝在空中显得有些稀稀落落的箭矢,在箭矢后方无声飞出的数十颗金属圆球更为引人瞩目。

这数十颗金属圆球都有成人头颅般大小,在夜空之中都闪耀着鲜艳的绿色光彩,在落到离地数丈的区域时,整体便裂了开来,每一颗金属圆球都裂成了数百片鲜艳的绿色碎片,往下飞溅。

厉啸和惨呼声、剑锋和金属相撞击声,金属切割皮甲和血肉的沉闷响声,瞬间连成了一片。

这数十颗金属圆球的正下方,秦军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原本整齐到了极点的队伍中骤然出现了数十个空缺处。

雪谷关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一击,至少杀死了六七百名秦军,鲜血飞溅之中,最让这支秦军中许多人心寒的是,没有任何军令发出。

原本应该就这混乱场面发号施令的将领,已经直接被杀死!

“退!”

直当第二轮箭雨破空洒落时,秦军之中才有人发出了军令,整支军队往后如潮水般退去。

雪谷关关城上女子已经收回了手,但是空气里依旧飘洒着蓝黑色的霜花,涌动着惊心动魄的意味,这种强大的余韵,给人的压力甚至依旧超过了方才造成恐怖杀伤的数十颗金属圆球。

“御!”

只是退出了五十步,随着一声新的军令,退却的秦军停顿了下来,重新结成了阵势。

山坡上的宋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到秦军只是数十步便重新稳定阵型,心中依旧不由得泛出一阵阵寒意。

在当年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之中,秦军便展现出了令天下诸朝震惊的悍勇和如铁的军纪,而现在的秦军,比那时尤胜!

“公孙家的大小姐,你不要忘记,你是秦人!”

当退却的秦军停顿的刹那,那发出军令的人连连厉喝出声。

雪谷关内更是沉寂。

不只是他们被方才那一剑震慑,这人敢在此时如此呵斥,本身便代表了无比的悍勇。

城关上的女子既然有着当军一剑杀死这支军队主将的能力,便自然也有杀死这名接替将位的修行者的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九幽冥王剑才有那样至寒和狂暴到了极点的力量。

在长陵有关这一柄剑和公孙家大小姐的故事有无数。

所以这名军中修行者很轻易的判断出来了城关上的女子便是昔日的公孙家大小姐。

充满着无畏和愤怒气息的厉喝声在寒冷的空气里缭绕,传入雪谷,不断回响,就像是有数千数万个人愤怒的伸着手指,在不断的呵斥和指责着城关上的长孙浅雪。

任何人只要坚信自己站在大义的一方,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时,那种气势会压倒一切。

现在秦军的这名将领便是如此。

然而这对长孙浅雪没有任何的影响,她清冷的面目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带着一种轻蔑和嘲讽般的语气,说道:“我还算秦人么?”

那名出声的将领骤然一滞。

“我公孙家只剩了我一个。”长孙浅雪清冷的补充了一句,“就算是秦人,也是仇人。如果能够,你以为我不杀光长陵皇宫里那些人?”

“你一定要站在楚人一边,帮着楚人屠戮秦人?”那名将领沉默了片刻,仰头看着城关上长孙浅雪的身影,寒声道:“这雪谷关的符器极少,方才那些绿金杀球便应该是雪谷关的全部库藏,即便你今夜能够杀光我们所有人,恐怕这雪谷关里也剩不下多少活人。”

“那在于你的选择。”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声音微冷道:“如果你想死,接着想这些人一起陪着你死,那我也不在意多杀一些人。”

那名将领沉默不语,双手微微轻颤。

这雪谷关内外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山坡上的宋惟连呼吸都已经停顿。

他知道这名秦军将领说的是事实,若是这名秦军将领号令全军进攻,哪怕长孙浅雪能够用极为恐怖的速度杀人,只是这支秦军一瞬间用尽所有能动用的符器,单薄的雪谷关也无法承受,那些平日和他在一起的伙伴,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

两军僵持,只等这名将领发令,哪怕这名将领在发令的瞬间,也会被杀死,然而数千人的生死,此刻却就系在这名将领的手中。

也就在此时,宋惟发觉一直凝立在前方帐外的那名年轻人已经朝着坡下走去。

这名年轻人来时无声无息,然而此时却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他踩踏着表面已经冻结得有些坚硬的积雪,脚步声在此时的绝对静寂之中显得分外清晰。

那名秦军将领霍然回首,看到了这名年轻人的身影。

“行军打仗,不是必守之战,若是明知必败而为了体现悍勇无畏而令全军送死,这不只是毫无意义,而是毫不负责的白痴行为。”

年轻人孤单一人走到这支秦军的后方,平静的看着这支肃杀的秦军,看着那名将领,“即便是要报仇,也不是无脑的送死。早在征伐韩、赵、魏时,所有的秦军将领都必须明白,如果能够用只杀少部分关键性的人物,或者直接用修行者对决便能决定的胜负,就不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将领和纯粹的修行者是不同的身份,送死并不能代表悍勇。”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丁宁,他平静的看着那名将领,道:“昔日对那三朝,很多战斗都是以修行者在阵前的决斗而决定胜负,若是你还不能明白,你我之间便来一场公平对决,你胜了我,我让你们过雪谷关。若你败在我手中,你便退军。”

那名在黑夜里看不出面目的秦军将领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对于这样的一场大战太过微不足道。”

“没有谁微不足道。”

丁宁看着这名秦军将领,道:“在我看来,百万人中多一个可以回到故乡,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