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师长络不知从何处修来的阴神鬼物之法,和巴山剑场的剑经融为一体,此时力量之诡异,让他都根本无法度量。

在这洪炉剑被破的刹那间,他只感觉到身前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漩涡。

这个无形漩涡有着至阳至阴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其中有一部分力量甚至来自于他刚刚施展出的一剑的力量。

他无法破师长络的这一击。

他甚至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任何一个刹那,他面对这样的师长络,都绝对不可能胜出。

然而今日他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就在之前他划出那一道剑痕时,他犹如身临其境,终于捕捉到了他师尊当年那一剑的神韵。

他此时心中没有任何其余的杂念,只是很简单的,再次往前出剑,划出那道剑痕。

火红的剑在他前方的空气里扫过。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火红的剑痕。

第二十二章 亡命剑

师长络的胸口出现了一道焦痕,他的眼瞳里涌起一片灰色的雾气,整个身体不断往后飞掠,但是双足始终紧贴在地上滑行。

赵策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他身前的漩涡被这一道剑痕切开,然后燃烧起来。

无数巴掌大小的灰尘从他身前数尺的空间里疯狂的往外喷涌出来,就像有一堆梧桐的枯叶被置于风口,往外吹散。

师长络脚底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始终有一层黑气缭绕,一种可怕的力量不断的落在他足底的地面上,让地面上出现了无数蜘蛛网一般的裂纹。

师长络有些震惊。

他有些难以理解对方随手划出来的这一剑竟然如此强大。

赵策也同样有些震惊,他很难理解剑意明明已经袭入对方的身体,然而对方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硬生生的化解了深入体内的力量。

师长络在飞退,而赵策挥剑不动。

这幅画面落在城内城外所有人的眼睛里,便是师长络显得不敌。

然而此时的赵策,包括这片战场上一些最强大的修行者,却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地面上绽放的无数蜘蛛网一般的裂缝里,有一些深灰色的元气涌起。

这些深灰色的元气就像是地面下刺出的枯骨,散发着腐败的味道,然而却从这片天地间急剧的抽引来许多新鲜的元气。

新鲜只是刚刚生成,只是相对。

这种元气本身,散发着一种浓烈的阴寒味道,来自于战场上刚刚死去的许多修行者的气血和身体。

这是阴气,修炼鬼物之道的修行者所需的元气,便来自于死亡,便来自于一些生前曾经很强大,积蓄有大量天地元气在体内的生灵死后转化释放出的气息。

这就是修炼阴气鬼物之道的修行者往往需要在一些很古老的墓地修行的原因。

然而却很少有修行者,能够直接引聚身外的大量阴气对敌。

尤其是在这种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这样的手段便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能够感知到这些细节的修行者,包括赵策自己,都知道师长络的下一击,一定会更强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策刚刚施出的一剑已经拥有了传说中那名赵剑炉宗师的神韵,甚至已经和当年他师尊那一剑的威力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当然已经是赵策所能施展出的最强一剑。

连这样的一剑都无法战胜师长络,那还有胜出的可能么?

在所有能够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修行者看来,赵策必败无疑。

然而赵策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

方才的一道剑痕是在空中轻轻一划,而此次他的出剑,是很干脆的举起剑,往前方的师长络斩落。

他前方的空气忽然变得无比炙热。

就连数百丈之外的人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种热力对于周围的这些修行者而言都不陌生,在修行者世界里的各种记载里,赵剑炉的修行者长期火焰为伴,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他们的身体里便蕴含了无穷的火意,积蓄在他们身体里的天地元气便异常的灼热。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此时的热意,却超过了赵策之前的任何一剑,甚至让人自然的产生不可思议的味道。

也就在这一刹那,许多惊呼声自然而然的响起。

赵策手中火红的长剑,燃烧起来。

这种前所未有的热力,便首先来自于他手中长剑的燃烧。

先前他的这柄剑上也一直流淌着火焰,甚至岩浆般粘稠的火热元气,然而此时,所有这些忍不住惊叫出声的修行者都看得清楚,他的这柄剑真正的,从内到外开始燃烧了起来!

这柄剑散发着浓烈的本命气息,自然是赵策温养了许多年的本命剑。

赵剑炉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灼热得可以融化金铁,所以他们用了许多年的时间锤炼出来的剑胎便是当世最佳,不知可承受多高的温度。尤其经过许多年修行炼成的本命剑,便是这世间任何匠师都无法打造出来的神兵。

然而此时,赵策用一种狂暴的方式令他的这柄剑直接燃烧了起来。

是真正如干柴般的裂开,崩解,燃烧。

这已经无关剑意。

只是异常纯粹的一斩,然而温度的狂暴提升,便带来了力量的狂暴提升。

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这柄本命剑轰的一声变成了一团狂暴的火焰,然后他就举着这团狂暴的火焰朝着师长络斩去。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他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都开始燃烧起来,转化为恐怖的热意。

空气里到处产生了爆燃。

那地上涌出的一丝丝阴气也全部燃烧了起来。

整个空间都似乎被火意禁锢住,然而四周还有天地元气被疯狂的抽引过来。

在一个呼吸之前,师长络的面色极为平静,他确信自己已经能够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的面色灰白,眼睛里也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光彩。

这是一名修行者一生锤炼的剑、真元和生命的彻底燃烧,有着世间再难超越的决心和魄力。

而这样一剑的力量,他根本无法力敌。

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匹敌的最根本原因。

他认为剑道的胜负是以生死论。

而对方的剑道,却是根本无视生死。

不管他胜不胜得过这一剑,对方都会死,而他应该也会死。

这样的胜负又还有什么意义?

“亡命剑!”

他的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了这三个字。

这是当年王惊梦对赵剑炉的修行者的评价。

当此时他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这三个字,一种难言的苦意便充斥他的口腔,充斥他的全身。

哪怕是很多年之后,他此时面对当年的王惊梦,依旧不可能胜出。

因为那时的王惊梦已经知道了赵剑炉的修行者真正的可怕之处,而且明明知道赵剑炉最强大的便是这种不顾生死的亡命剑,他却依旧有勇气和那名宗师约战决斗。

而他现在自己,却没有勇气面对赵策的这一剑。

一声意义难名的痛呼声从他的口中迸发。

他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迸发而出,无数朵黑色的花朵在空间绽放,这些花朵间迸发的力量并不往前,只是包裹住他的身体,撕开后方的空间。

在所有人的视界之中,师长络浑身的肌肤都干枯烧焦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疯狂的往后逃遁,化成了一道青烟。

这一剑已经逼尽了师长络所有的力量。

赵策手中燃烧的本命剑消失,他体内的真元也被尽数逼出,在前方的空气里变成了数百道火流。

他体内的气血都被自己灼干了大半,连此时的一口吐息,都是带起了数条火苗。

第二十三章 释然

他体内的经络都被焚毁了大半,一身修为尽付东流,已经和废人无异,然而却依旧处于方才他施出的那一剑的真意之中,剑境更有顿悟,感觉和当年的师尊的剑境又近了数分。

他的视线略有模糊,热气蒸腾里,阳光正好从他的后方射来,他的影子落在他的身前。恍惚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赵剑炉学剑的那个时候,他跟在自己敬爱的师尊身后。

当时的师尊就像看不到顶端的高山,云雾缭绕,自己和他之间不知道有着多远的距离,甚至根本无法看清自己师尊的高在何处,然而现在,他的身影却似乎和记忆里的师尊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

他似乎再次遇见了他的师尊,这种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状况。

“值得么?不是还有我们么?”

就在此时,一声关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双手属于唐折风。

唐折风站在他的身侧,深深的皱着眉头,眼瞳深处说不出的担忧。

平时神容极冷的赵策看着他这副表情,却是笑了起来,他任凭自己身体的分量压向唐折风的手,然后带着一些骄傲轻声回应道:“这是赵剑炉的声名,自然值得。更何况就算我不能再用剑,但我总算试清了我师尊的那两剑,我赵剑炉还有赵一,还有赵四,只要我将我体会到的东西告诉他们,那便值得。”

唐折风呆了呆,然后摇了摇头,郑重的感叹道:“你们赵剑炉真可怕。”

赵策没有再回应他的这句话,而是用力的抬起头来。

他模糊的视界里出现了师长络的身影。

师长络很艰难的站立着,他的身体有些佝偻,他身上的肌肤都烧焦了,裂开成一片片如焦土,但是裂开的裂口内里却是有新鲜的血肉在生长,就像蛇在蜕皮一般的诡异,更为诡异的是他内里的肌肤是黑色的。

这似乎是一种诡异的疗伤手段,然而谁都可以感觉出他这种疗伤的过程十分艰难,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势和阴寒至极的气息消隐无踪。

“我想王惊梦还是不如我师尊。”

赵策看着师长络,没有论这一战的胜负,而是说道:“我师尊不只是个人修为强,而且他带出了一群我们这样的弟子。”

师长络沉默了片刻,他颔首为礼,表示认同。

南嘉鱼望向天启城的方向。

天启城方向的天空里又出现了一团巨大的云霞,就像一座天上的城池压在天启城上。

这便说明有新的宗师出现,然后投入了战斗。

南嘉鱼是卓山剑院的修行者,卓山剑院亦是有资格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地之一,只是多年未曾取得过优异的表现。在被兵马司从长陵抽调到这前线之前,他也只在卓山剑院修行了三年。

所以他只是一名很年轻的修行者,很年轻的军士。

在这场有王朝以来的数一数二的浩大战争里,他很多时候便是作为暗哨而存在。

此时他所处的位置在一座无名的山丘,距离天启城战场还有半天的路程,只是勉强能够看清天启城上方的风云色变,以及许多股如长蛇一般蔓延在荒野之中的行军的队伍的轮廓。

在他所处的这座无名山丘下方的一条主道上,正在缓缓的行过一列车辇。

这列车辇看似普通,然而凭借他这段时间积蓄的经验,他却可以判断出乘坐在这其中一辆车辇之中的,必定有这阴山一带的秦军统帅司马错。

这列车辇要在天黑之前到达天启城。

这列车辇中的那名王侯,能带领秦军赢得这里的胜利么?

看着远处的那些云气,看着那些看不见头尾的长蛇一般蔓延的军队,南嘉鱼感到自己分外的渺小,无助。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

莫名的,三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就在此时毫不避讳般撞入他的眼帘,就出现在他前方的山坡上,行向着山丘下方道上的车辇!

这种突然的闯入,只意味着他之前根本没有感知到这些人的存在,令他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若按平常,哪怕对方是修为高过他的修行者,此时他所要做的,自然便是第一时间示警。

然而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太过强烈,却是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寒冷,无比僵硬,便是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法做到。

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就会气血和真元一齐冰冻,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去。

那是一名老者,一名女子和一名年轻人。

老者是一名老僧,持着一根杖,老得似乎每一根血肉都已经变成了风干的树根。

那女子绝代芳华,即便只是侧影都有种令人震撼的美感。

那名年轻人蒙着黑巾,似乎分外的安静。

当他僵立在当地的时候,那名年轻人似乎侧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因为动作太过细微,他无法确定。

然而这一个动作,却让他身体里的寒意化为冷汗,肆意的流淌而出。

直到这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他下方的山林里,再重新出现在更靠近下方山道的位置,他都没有在做任何的动作。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三个人面前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刚刚充斥身体的那种恐惧,就像是自然界里那种最低等的幼兽,如幼鹿面对巨虎般的天然恐惧。

车辇队伍在道路上不徐不疾的行进着。

天空原本晴朗,然而瞬息之间变了天色,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住了这一方天空,如一场暴风雪即将降临,道路上竟是如同黑夜。

这显然是有强大的宗师带着杀意而来,然而这一列车辇队伍却是出奇的沉静。

当黑暗来临时,无数的火光无声的亮了起来。

车辇上到处有人持着发光的磷石,散发着的苍白色光线反而将周围散射成迷离如梦幻般的图景。

车辇之中几乎所有的车帘都安静的往外掀开,其中一架车辇之中的人探出身来,静静站立在车头。

氤氲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很轻易的便能让人看到,他便是司马错。

这种程度的元气变幻已经足够令他明白前来的修行者何等可怕,尤其他的感知里很快出现了那名老僧。

然而他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反而有着一种等待已久的释然。

第二十四章 夜枭

阴寒的气息更浓,天色更暗,空中甚至飘落起雪来,然而这一列车辇却是分外的平静,甚至有不少车夫开始在车头两侧挂上灯笼。

一盏盏发光的灯笼在风中摇摆,和车身撞击发出轻微的声响,而车队中的人却是寂静无声。

气氛诡异而神秘,透露着危险。

丁宁的心境出现到了一丝波动。

在此之前的很多时刻,他都在做着有关这一战的推演,猜测着郑袖最后那招隐棋到底在哪里,却始终无所得,然而此时,这是这列车辇的异样气氛,却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缩,生出不祥的预感。

“东胡僧,在那年的长陵,我们应该见过。只是那时您不起眼,未料想您能走到这样一步。”

便在此时,司马错面无表情的仰视着他们,出声说道:“公孙家大小姐,也未曾想您会走到这样一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岁月的味道,很容易将人的思绪拉到很多年前。

“还有您,虽然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您这样的人存在,但您应该就是九死蚕的传人,他的真传。”

他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了丁宁的身上,有些欣赏和感叹。

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人而言,此刻都并非适合聊天的时机,然而此时的司马错,却偏偏就像是闲聊一般,他看着丁宁,接着缓声说道:“您知道这场伏尸百万的大战背后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么?”

他的声音很平和,然而谁都听得出阴谋的味道。

明明是有两名可怕的,个人修为都绝对超过他的修行者前来刺杀他,然而他的态度,却好像他是猎人,对方只是送上门来的猎物。

长孙浅雪想到一个可能,眼眸深处瞬间充满冰冷的愤怒,高空之中呼号的寒风骤然更急,发出无数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丁宁微微蹙眉,却是没有回应此时司马错的问题,只是保持着沉默。

“公孙家的大小姐和巴山剑场,和九死蚕的传人走在一路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昔日拼命想要杀死王惊梦的东胡僧也反而和你们一路,更是离奇,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司马错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丁宁,感叹道:“这场大战背后的真正目的,便是九死蚕的传人,便是您啊。”

他的感叹真诚到了极点,却是连丁宁都感到了刺骨的冷意。

“这样的大战,的确无论是巴山剑场还是我都不可能不出现。只是用百万人的生死,来确定九死蚕的真正存在,来让九死蚕出现,她真是越来越疯了。”

丁宁说完了这几句话,直视着司马错的眼睛,“刺杀主帅也的确是巴山剑场爱用的手段,但是你何以确定,九死蚕会出现在这里,何以确定我就是九死蚕?”

要完成一个确定的推论,便需要很多确切的信息来佐证,在这场刺杀发生之前,司马错就已经猜出长孙浅雪会来这里,同时还有九死蚕的传人,那一定有关郑袖的隐棋。

司马错微嘲的笑笑。

他并不心急。

所以他的声音很慢的响起,甚至没有去回应丁宁的问题:“即便平了整个天下,九死蚕不除,依旧如鲠在喉,谁都不得安宁。坐皇位而寝食难安和这一战本身相比,谁轻谁重你自己便可判断。”

“真是个笑话。”

丁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一切的确就像个笑话。

自己认为只要刺杀掉司马错,便能彻底赢得这一场大战,然而可笑的是元武和郑袖其实并不在意这场大战的胜负本身,在他们看来,这场大战的胜负竟然不及自己一个人。

“就算我是九死蚕的传人,但既然他能传给我,我自然也能传给他人,九死蚕如何能绝?以这样一场大战的胜败而论,值得么?”

“即便楚军能胜,也无能力进入我大秦纵深,最多便是再丢个阳山郡。”司马错微讽的笑了起来:“阳山郡打来打去,早就没太大价值,重建城邦这种事情,留给他们去做也甚好。至于九死蚕功法虽然极为神秘,无人可知,但至少可以肯定修行极难,除了惊人天赋者根本无法修炼得成。即便真能再找得到传人,隔了一代,少了王惊梦的教导,有功法而无剑经,又能成什么气候?再过十几年后,那又已经是一个时代。谁还会忌惮少了这些宗师匡扶的幼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