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既然已经见过了丁宁的这种手段,便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澹台观剑明白孟放鹰的意思,所以他马上又紧张了起来。

李道机终究只是白羊洞的修行者,这样的修行地出身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阻拦孟放鹰分毫?

就算是当年的薛忘虚胜了梁联,梁联的修为也无法和此时的孟放鹰相提并论。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直视着孟放鹰的眼睛,语气也有些古怪道:“薛老头觉得自己都教不了他,把他送走,那当然是要给他找一个强很多的老师。薛老头太老了,和人争斗打架虽然不一定赢得了,但是论见识和涉猎的剑经,有多少人比他强很多?”

孟放鹰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

就在下一刻,他的身前已经响起了剑吟。

他依旧不觉得李道机能够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威胁,但是丁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他的信心。

所以他已经不想再多说。

随着剑吟的响起,天空有海量如山的天地元气轰鸣,但是没有注入他手中陡然出现的剑影,而是尽数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陡然变得高大起来,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一剑横斩李道机!

这一剑只是像一块巨石,蛮横而霸烈的,带着他所有的精气神以及海量的真元,一往无前的朝着李道机砸了过去。

越是简单的剑势,往往就越是能够逼迫用同样简单的方式来应对。

这便转变成纯粹力量的对撞。

孟放鹰早已在二十年前便是七境,二十年间虽未勘破七境和八境之间的那扇门,但是真元早已凝练得无比纯净,如玄铁反复千锤百炼,真元力量又岂是刚刚踏入七境的修行者所能比拟?

澹台观剑深深的吸气。

这一剑对于孟放鹰而言只是很简单的试探,但很有可能变成直接必杀的一击。

就在这时,李道机缓缓的吸气,他静心凝神,微退半步,然后握住了腰间的白玉色小剑。

轰的一声巨响在李道机和孟放鹰之间响起。

千座尘山深处也同时有回响不断响起,就像是这些尘山里也有无数巨剑在碰撞。

在这些声音响起之后,所有人才看清一道微弯的剑光依旧稳固的持续在李道机的身前,而孟放鹰散发着睥睨天下般气势的身躯,却是被往后震飞了出去!

场间除了轰然的碰撞声之外,一片安静。

澹台观剑瞪大了眼睛,他感到吃惊却没有震惊。

因为他瞬间明白了这一剑。

白羊挑角,贵在相持。

李道机手中的是白羊洞的宗主剑,而他此时施展出的,便是白羊洞以弱胜强的秘剑,白羊挑角。

孟放鹰很震惊。

他虽未受伤,但是身体里的真元剧烈的震荡着,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难受。

他的这一剑,反而让他就像是在疾奔之中撞到了一面城墙!

他手中的本命剑现出了真实的面目。

这是一柄银白色的剑,仿佛是用月亮的光华凝聚而成,给人一种安静却神秘莫测的感觉。

他在倒退之中,但是手中这柄剑已经挥了出去。

他体内震荡不堪的真元随着放肆的喷涌瞬间平顺。

他手中的本命剑光华大放,虽然热烈但不耀眼。

银白色的光华变成了一轮弯月,将他的身影都遮掩其中。

剑意充斥这片空间,但散发着一种很玄奥的感觉,使人难以确定这一剑到底何时何地落下。

这一剑名为“月华”,是孟家七绝剑经中的一剑。

七绝剑经是孟家的至高剑典,记载着七招元气性质截然不同,但同样变幻莫测而威力强大的剑招。

李道机的目光凛然。

但是他的身体姿势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他的左手握住了横在胸口的那柄长剑,震出些剑风。

这些剑风毫无威力可言,意态只让人联想到二月的春风吹拂着柳枝。

然而接下来一刹那,他右手的白玉色宗主剑便又挑了出去。

他前方的天地里和千座尘山深处再次响起轰然巨响,如千柄巨剑碰撞。

微弯如羊角的剑光持续在他身前闪耀。

而剑光之前,孟放鹰的身影再退,震退得更远。

这下连澹台观剑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呼。

又是一剑白羊挑角。

然而只是这同样的一剑,却破了孟放鹰变幻莫测的七绝剑之一。

第九十一章 尘世剑

孟放鹰难以想象。

他再挥剑。

他手中的本命剑先是沐浴在一片淡青色的光彩里,然后本命剑的剑身在一片明媚而炎热的光晕里消失不见,但剑意却是在空间里泼洒开来。

这一剑名为“春夏”,同样是孟家七绝剑之一,意为春夏交接时那种玄妙而难以捉摸的转变,剑路更加玄妙难寻。

他可以肯定,长陵所有的宗师里,有一大半绝对无法判断出这一剑的真正动向。

这一剑就像是脱离了他的身体,完全融化在了春夏之交的暖风里。

然而李道机依旧没有变化。

他左手长剑微震,右剑却是依旧白羊挑角,就如同一只白羊在山崖上,面对任何猛兽都是一角挑出。

千座尘山里再次轰然回响。

伴随着孟放鹰难以抑制的惊声厉喝。

玄妙难寻的剑气四溢崩散,唯有那一道羊角般的剑光长留空气里。

他这一剑,依旧被李道机用完全相同的剑招阻挡。

似乎李道机根本只会这一剑。

但这一剑却似乎可以应付他的所有剑招!

“居然是这样。”

澹台观剑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了李道机离开长陵之后去了哪里。

无论剑光多么诡异离奇,最终的归宿依旧是敌人的身边,坠落于敌人的血肉之躯。

大秦边陲的大凉山里,有一名宗师名为祝三尺,他自创的“窥真”剑意便能判断出对方的剑之所至。

只是被动应付总是不如自身的灵活万变,澹台观剑虽然知道那名宗师,却根本未曾想到那人的“窥真”剑意配合白羊洞的白羊挑角,竟然能形成如此完美的防御剑势。

沉闷的空气里有笑声响起。

“你应该听说过当年大韩王朝有个剑师叫做钟磐石。”

他笑着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孟放鹰,说道:“他本名钟晓楼,但是当时天下所有剑师喜欢将他叫做钟磐石,是因为他的守剑如磐石屹立于浪涛中巍然不动。”

“他的守剑可以防御许多名剑师惊涛骇浪般的进攻而不露破绽,但论单剑以弱守强,守意应该还不如现在我师叔的这剑势。毕竟当年的钟磐石虽然可以守住许多近乎同等修为的剑师的进攻,但却绝对无法守住一名真元力量远在他之上的剑师的进攻。”

丁宁又转头看了一眼烈火上人,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从这点而言,我的师叔现在倒是和烈火上人有些相似,你要是想杀我,恐怕先得把你的真元和我师叔好好耗一耗。”

丁宁的笑声在众人的耳侧缭绕。

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孟放鹰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春夏”已经是他孟家七绝剑之中最为玄妙的剑招,若是这招都不可能破开李道机的守剑,那他再用七绝剑中其余剑招也是无用。

于是他仰起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尘霾和阴晴不定的天光,落向无尽的高空,似乎要直接投射到天外寂寒的星空里。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散发出一种坦诚的接受某种外来力量的气息。

这种气息,丁宁并不陌生。

既然孟放鹰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战胜此时的李道机,那他就要借助皇城里女主人的力量。

长孙浅雪看着孟放鹰的目光里瞬间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在她看来,这些和郑袖有着独特联系的修行者,实际上和郑袖的傀儡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让她和在场所有人有些意外的是。

当孟放鹰身上的气息往上方的天空之中急速的散发出去,却是并没有那种寂寒的星火落下。

孟放鹰的身体有些僵硬。

而丁宁这一方所有人,却充满了感慨和惊喜。

这意味着长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故。

郑袖或许已经被百里素雪杀死,哪怕没有杀死,她此时也没有再感召星火的力量。

若是连她都自身难保?

那自己该如何自处?

这是孟放鹰此时在思索的问题。

他慢慢的垂首。

银白色的本命剑如流水般再次在他的手中显出剑身。

他在一息间就做出了决定。

若是皇城里那名女主人不在了,这片原野里还有元武,依旧改变不了这个帝国本身。

而他只是要为这个帝国,这个帝国的强大而战。

若是只有耗尽李道机的真元一途,那他别无选择。

他的手指微微握紧剑柄,体内的真元就将再次喷薄而出。

“等等我。”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响起一道苍老而怨毒的声音。

他的眉头自然一蹙,本命剑从手中倏然消失的同时,他正要往前的身影却是往身后的尘山重影之中退去,转瞬隐匿不见。

他听出这声音来自于那名被丁宁斩了小半片身体的胶东郡老妖怪。

那名老妖怪很显然已经必死无疑,但是从此刻传入他耳廓的声音里,他却知道这名老妖怪在镇压伤势,然后准备激发出最后的力量。

这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一名满身风尘的修行者行在山间。

他是苏绣幕。

当他发出方侯府的传令剑光时,他看到了很多回应的剑光。

有些是警示,有些是威胁,有些却是为他指明了方向。

他赶得很急。

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就像根本不值钱的河水一样从他的身体里流淌而出,以至于天地元气根本来不及补充,令他的身体都似乎变得空虚起来,卷吸着道上的尘土。

他不眠不休,然而眼瞳却反而分外的明亮,带着一种锐利的光泽,和在长陵静院中修行时完全不同。

或者说,他和当时的苏绣幕完全不同。

他已经可以依稀看到远处千座尘山的轮廓。

就在这时,他前方的荒野里,出现了一支军队。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赤铜色战甲的将领。

赤鹰,孟放鹰座下三大宗师之一。

“去!”

只是当感知里出现这名将领,仿佛将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的同时,苏绣幕便发自由心的发出了一声低喝。

他身体上吸附着的,甚至沁入他身体里的细微尘土,尽数迫出。

他的身前出现了一柄长达数十丈的尘剑,破空而出。

当第二个字出口时,这柄尘剑已经到了赤鹰的身前。

赤鹰的身前亮起一道血样的惊虹。

然而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赤甲上响起无数细微的响声。

他的背后飞散出无数染血的尘土。

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接着眼瞳被细小的破洞中溢出的鲜血填满。

他的意识瞬间消失,死去。

第九十二章 八境一域

赤鹰的身后有着众多的部将,在过往的数个月里,整个大秦王朝的军队和修行者们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秘密迁徙,其中便包括孟侯府的这些家将。

这样的迁徙,在无数王朝的历史中都很难找到相同的例子,对于大秦王朝的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这件事本身便意味着可以长留史册。

很多人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片战场上的准备。

死亡有时候也意味着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然而无论是赤鹰还是他身后的这些部将,都没有想过一名七境宗师可以在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几乎是感知所能达到的边界极限距离,直接被一剑杀死,连任何抗争的余地都没有。

当这些部将的脑海里响起这样声音的同时,赤鹰身上用赤炼山铜制成的铠甲上也发出了刺耳的炸裂声。

一片片铠甲就如脆弱的屋瓦一样炸裂开来。

赤鹰身下的战马惊慌乱跳起,而赤鹰的遗体如山往后崩倒。

方绣幕的身体往上飘了起来。

顺着心里的风,他的身体轻盈得毫无重量。

他面对着的那一支军队…处于强烈的惊骇之中的赤鹰的部将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宛如是神迹般的画面,明明方绣幕还和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他却是已经飘飞了过来,到了天上,就到了他们的上方。

一滴汗珠从赤鹰身后的一名部将的胡须上滴落,这名面容无比苍白的中年将领声音变异的发出了命令。

无数符器激发的凄厉鸣声响起。

密密麻麻的各色虹光组成了一道光幕,带着恐怖的杀意,首先笼向上方的天幕。

这些符器没有情绪。

紧随其后的才是这军队里修行者的飞剑和其它武器带起的光华。

孟侯府三鹰的军队在边关征战多年,每一支军队随军所带的符器威力足以杀死数名七境,然而此刻没有人能够奢望直接杀死方绣幕,只想拖住这名可怕对手的脚步。

方绣幕的身影在天空高处似乎去势已尽,不可能再高,然而令人震撼的是,当这密集如雨的光华袭向他的身体,距离他的身体还有很远时,他的身体却像是又骤然多了一股大力的推动,反而将他高高的往上抛起。

这一刹那,给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鲤鱼逆流而上,遭遇激流,已经就要坠落,然而却是偏偏有了新力,一跃冲天。

方绣幕的身后带起了一条光带,那些符器虹光里,甚至许多修行者的飞剑和本命物里的天地元气,都莫名的起了些改变。

很多天地元气脱离了飞剑和本命物,变成了斑驳的光斑,纷纷朝着方绣幕身后的光带汇聚而去。

这是更为震撼的画面。

就连最先强行镇守住自己心神,发出命令的那名部将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不断的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方绣幕很感动。

这是一种真正鱼化龙,自身蜕变带来的莫名的感动。

此时下方地上修行者万般不解,然而他却是到此时心中彻底清晰。

很多年前,那个已经公认无敌的人到方侯府来看了他,和他一起吃了一餐饭,然后留给他一句话,“搬山只是搬得了天地元气,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他完全不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那时他卡在六境至七境的关卡,连七境搬山都没有真正的领略过。

然后过了十余年,他感觉已经随时可以跨过六境,真正踏入七境。

然而他总是觉得不够圆满,总是有所缺。

当他敬爱的兄长方饷的死讯传至,他明白了所缺的是一份斗志和冲动。

无锐意往前,何能破开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