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脸色都郑重起来,因为他们知道,旷绝天下的万古山河一羽毛,就要出手了!

独孤剑忽然就觉嗓子干涩沙哑,这一剑还未出,剑气已然布散而出,刺伤了他的肌肤。

宸随云缓缓抬手,一道真气从他手心鼓涌而出,立即散放成万瓣莲花,再度卷涌而来。这正是峨嵋派的高山决,但宸随云并未让这些莲瓣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而是层层绽放陨落,收束在手中的纸扇上。他的右手立即端凝不动,宛如高山,但左手却迅捷无伦地变幻着,流水般的真气不停地从他的指尖涌出,一丝丝地缠绕在纸扇上,他身上的杀气忽然消退,因为所有的杀气,都集中在了这柄折扇上。

月色昏黄中,茶庵寺里突然暗了一暗,繁花,鸟鸣,雾气,水声,纸扇,杀气,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消失了,所有的光芒都被剥离了这个世界,经过千世百年的淬炼,再度轰然出现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在一点上,化作一滴无比璀璨的艳色,随着任孤鸿与清溪老人用生命凝结的一剑,刺破苍穹,倏然就射到了宸随云的面前。宸随云手一抖,他的折扇忽然张开,高山决之凝厚,流水决之清灵,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紧紧涌合在一起,瞬间就将这点浓艳包围住。但这点艳色却不是任何力量所能包围的,一触之后,立即爆发出一声厉啸,艳色更转浓烈!

一鼓息之间,艳色倏忽涨大,带着蓬勃的光芒,忽然冲溅而出!如果说前面的剑招是片羽飞越,那此时这片羽已化作万里山河,猛压而下!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宸随云的内息忽变。高山决忽然变成了流水决,流水决忽然变成了高山决,本来的凝厚变成了清灵,本来的清灵却化为凝厚。

这虽然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但高山决与流水决本杂糅在一起,两股力量忽然倾倒,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变化,只不过是稍微偏移了一点点。

万古山河一羽毛乃呕心沥血,千锤百炼之作,纵然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未必能撼动,但恰恰是这微小的偏移,却让它也跟着稍稍偏了一点。

这一偏移,将大力凝锁在微小中,已不可抗。偏移虽小,但本是蓬勃涨发的剑气,却不由得一缩,跟后续涌发而至的勃然大力撞在了一起,艳色立即轰然散开!十八珍禽一齐哀鸣,碎羽满空中,高山决与流水决倏忽交错变化了十余度!

满空鲜花倏地一窒,宸随云轻轻一指点在了剑尖上,忽然响起了狂暴的风,将漫天水雾冲散。宸随云轻轻将手指放开,那柄剑忽然就散了,散成十丈红尘。

任孤鸿与清溪老人满脸萧索,完全不管滔天水浪落下,将他们浇得透湿,喃喃道:“败了…我们败了…”

胜败为兵家常事,但多少人能看穿这个“败”字?

宸随云的脸色也有些萧索:“应该算是我败了,我用的虽是高山流水决,但手法却是万古山河一羽毛。此招威力太大,除了以己破己之外,无法可破!”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也显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的声音有些寂寞:“你们将血魔搜魂术运用为此招,以花鸟清泉之风雅,化解血魔的戾气,以花为血,以水为血,妙就妙在让这本来血腥无比的法术,变得如此从容优雅,其中境界,实在远出其他修行者之上。所以你们的招数可谓称绝天下,并没有丝毫破绽,纵然赢了,也不是我的本事。”

清溪老人苦涩笑道:“不是又怎样?血魔搜魂术一出,我们的武功就将完全散去,这所谓万古河山一羽毛,也不过一场梦幻而已。”

伍清薇、飞红笑禁不住一怔,血魔搜魂术?清溪、孤鸿那称绝天下的一招,竟然是从这种武功中化出的,那么为什么她们从未听说过世上存在这种武功?而一旦施展之后,武功就将全部消散,这又是何等邪术?

两人正在犹疑,独孤剑似乎从方才那惊天一剑醒来,突然插口道:“我觉得万古山河一羽毛是有破绽的!”

清溪老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稍觉蕴怒,难道一败之后,什么下三滥的家伙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了么?就连宸随云也说此招只有以此招才能挡住,又会有什么破绽?

宸随云却微笑道:“你说说看。”

独孤剑一面凝思一面道:“我觉得互用绝招,补为完美虽然是很好的想法,但却有个缺点,就是太没有信心!”

他很诚恳地看着清溪孤鸿二人:“若不是觉得自己的招数不够完美,威力不足够大,又怎会挖空心思去想这种途径?所以万古山河一羽毛施展出来时,虽然招数完美了,但你们的心却并不完美,只因你们的信心已瓦解在了这完美中,纵有完美的力量,却也缚手缚脚,所以才败在了宸随云手上。因为他虽用的是万古山河一羽毛的手法,但只是用其手法,信心不降反增,力量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清溪老人心中忽然动了动,这少年的胡说八道似乎也有些道理,若不是当初在寇青天手下连败三次,他又怎会去练这万古山河一羽毛?他本极为厌恶剑的!何况还要弄些花啊鸟啊的在身上。每次他啼鸟舞剑,都生怕斩伤了这些漂亮的鸟。任孤鸿急急道:“那你有什么建议?”

独孤剑道:“既然你擅长的是剑,他精通的是水,为何不用剑的就用剑,用水的就用水?难道剑用不好,用水就一定能好了?”

任孤鸿登时呆住,是啊,他何必要用水?他本被许为剑术奇才,是剑中少数的几个真正的高手的!他又何必用水?万古山河一羽毛的每一个细节都迅捷地在他心中流过,最后杂迭成一滴艳色——如果用剑的是他,凝水的是清溪,那这一招的威力又如何?

他的心忽然清明无比,这滴艳色忽然放得无比巨大,充满了整个世界!他不禁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也同样从清溪老人口中发出,他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满脸都是喜气。

因为他们忽然悟了,就在他们武功全失之时,他们顿悟了;就在这少年也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的胡说八道中,他们悟了。他们本就徘徊在剑道的瓶颈处,所差的,只是那一线而已。

而今,一旦越过去,回头看来,便是一片光风霁月。

武功虽已失去,但武学之道本身就是一场无言大美,只要妙参天道,就算永远不能使出,就算从此绝响,那又如何?

任孤鸿与清溪老人笑声音越来越大,这两个已然失去武功的老人,相携走进了茫茫月色中。

第十九章 碧血瑶光

宸随云并没有阻拦,他只是微笑看着独孤剑,目光中带着一丝亮色。伍清薇听不明白,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既然不打了,那我们回去吧。你结交敌人,回去仔细跟你算帐。”

宸随云道:“你们不能走。”

伍清薇叫道:“为什么?”

宸随云拥着檀香兽尾,淡淡道:“既然任孤鸿与清溪老人走了,你们就不能走。”他注视着独孤剑:“等你什么时候想出破解我的办法,我就会放你走。”

伍清薇抗议道:“你这么高的武功,他怎么可能破解得了?”

宸随云的目光投向独孤剑,久久不能移开:“我以前,以为只有绝世的武功能够破坏我的计划,但我如今不这么想了。”

他的手并没有动,甚至连脸上那淡淡的表情都没有分毫改变,然而伍清薇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倏然降临她的身体,她惊呼一声,已被这股力量拉得横飞了出去。独孤剑大吃一惊,急忙抢前驰援,那力量分成两截,一截卷着伍清薇直飞到宸随云身后,而另一截挡在了独孤剑面前。独孤剑只觉猛地一窒,五官登时闭塞,慢说是发招伤敌,就连自保也几不能够。他急道:“我想到破解你的方法了!”

宸随云摇头微笑道:“那么急做什么?你还不能,你需要我帮你一下。”

他手中的折扇忽然飞出,漫天的鲜花艳色尚未消褪,依旧悬浮在淡淡的月华中。这柄折扇仿佛将月色全都拢了起来,清芬斜悒,向花树丛中挥去。飞红笑一声惊叫,被这团花卷起,劈空落了下来。他那无形无常的劲气源源不绝,又分出了一股,将飞红笑也控住。这三人本都有一身本领,但在宸随云这无常剑匪夷所思、无迹可循的攻击下,满身功夫都施展不出来,被他轻易缚住。

宸随云对飞红笑微笑道:“你也该看得够了,那便做我的砝码吧。既然你是同他一起来的,大概在他的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我以你们的生死相胁,想必他会认真考虑的。”

宸随云并没有进一步逼迫,静静等着他们回答。

飞红笑看了独孤剑一眼,笑道:“你拿我逼迫他是没有用的,只怕你还不知道,我是他的敌人,本是奉师命来杀他的!”

宸随云哦了一声,飞红笑道:“你还认为他会为我而答应么?”

宸随云道:“会。”

飞红笑气结。她有七窍玲珑心,万般理由,但无奈宸随云什么理由都不听。

伍清薇愤怒道:“你这可恶的家伙,我最受不了你这副表情了,你若是以为以死相迫本姑娘就会就范,那就大错特错了,不信你就试试!”

她气咻咻地盯着宸随云,似乎被抓起来远没有被这个人看不起那么气愤。宸随云淡淡看着她,忽然一笑,道:“若是交换呢?”

伍清薇一怔,道:“什么交换?”

宸随云道:“你可看到我方才施展高山决与流水决的手法了么?若是我将这手法交给你,并且以内息导通你的任督二脉,让你顷刻之间修习成这大挪移功,你是否就可以帮我了呢?”

伍清薇怦然心动!方才宸随云施展的手法,难道就是叫做大挪移功么?那可是能够胜过任孤鸿、清溪老人合施千古山河一羽毛的武功啊!她学成之后,说不定会成为峨嵋第一高手…不不,甚至是天下第一高手!

伍清薇一言不发,走到独孤剑身后,呛的一声长剑出鞘,抵在了独孤剑肩上。她的回答很直接,所以宸随云很满意。他转头看着飞红笑。

飞红笑忍不住道:“你…你又拿什么来跟我交换?我可不希罕什么武功!”

她的父辈乃是大大有名的武学泰斗,本身武功浩如烟海,她学都学不过来,自然不希罕别人的了。但隐隐之中,对宸随云即将开出的条件,却也有些期待。宸随云没有说话,只是朝北面的房子指了指。那已是茶庵寺里唯一的房子,此时依旧静静的,仿佛外边的风云变幻,都不能影响它,它已超越了这所有的一切,也被这一切遗弃。

飞红笑也不再说话,那正是她哥哥被囚的所在。于是她架起了独孤剑的另一只肩膀。

独孤剑大叫道:“就这么点好处,便将你们买了?”

飞红笑与伍清薇齐声道:“你闭嘴!”

她们忽然发现彼此的举动是如此和谐,忍不住相视一笑,敌意大减。独孤剑也只有苦笑,因为这两个女人他每个都打不过,也每个都不能打。他只有被二女押着,押进了北方雪芽精舍。

精舍中空无一人,飞红笑怔了怔,道:“我哥哥呢?”

宸随云淡淡道:“刚被我的人带走,有了你们,他已不配住这间精舍。”

飞红笑心中一紧:“你,你把他怎样了?”

宸随云看着她,唇际缓缓浮出一抹微笑,似乎在欣赏她的惊恐:“你若不答应,明天这里就会多一具死尸,你若答应,我就传令先放了他。”他从袖中拿出一枚传信烟花,向飞红笑晃了晃。

 飞红笑想也不想,立即点了点头。虽然他以后还会找她哥哥的麻烦,但多一刻生机,总是好的。

宸随云轻轻一弹,那枚烟花顿时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爆出一团蓝光。

他微笑道:“若你有幸从这里走出去,就能和他重见了。”

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飞红笑不禁有些犹疑:“我怎么相信你?”

宸随云将手中的灰烬拂开,悠然道:“我不必骗你,因为,要再抓他易如反掌,随时都可以。”

飞红笑说不出话来,因为宸随云的每一句话,她不仅无法反驳,而且连置疑的权力都没有。

宸随云环视了一下精舍,道:“只要能打败我,一切方法都可使用。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

他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伍清薇叫道:“慢着!”

宸随云闻声住步,伍清薇道:“据说你有个习惯,喜欢在比斗之前竭力使对手的武功达到颠峰,以求一战之酣快,是也不是?”

宸随云望着他,淡淡笑道:“前半句是对的,后半句却是错的。”

伍清薇道:“那好!他需要一些东西,才能让武功施展的淋漓尽致,你都拿来吧!”

宸随云等着她说下去,伍清薇双眼放光道:“他需要三柄名剑,还需要峨嵋派所有的秘籍,记住,是所有的!”

宸随云微微一笑,道:“我当年行走江湖时,曾用过一把剑,另外还有几把朋友送的名剑,颇为不恶,正可送给你们。没有别的了?”

伍清薇满意地叹了口气,道:“没有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剑与秘籍都送了来,没有片刻的延误。随之送来的有美酒,佳肴,都盛放在极为精致的玉器中,甚至连烛台都极为考究,房中不知什么时候腾起了一点幽微的麝熏清香,将这蜗居小室变成了温柔乡。伍清薇眉花眼笑地握着三把剑,翻着十几本泛黄的秘籍,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三柄剑她全都死劲地握着,别说给别人一把,就连让独孤剑与飞红笑看一眼,那都绝无可能。要说伍清薇本意就是如此,那是绝对错误的。但从第一眼看到这三柄剑时,她的本意就无影无踪了。因为她实在舍不得其中的任意一把。所有的都是她的最爱,包括这一桌的秘籍。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大有意思永远在雪芽精舍中住下去。

飞红笑看着她,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伍清薇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宸随云找的又不是我!”

独孤剑微笑道:“可是若是我赢了,你就会得到大挪移功的心法哦。”

伍清薇的眼睛立即从剑与秘籍上抬起了。大挪移功!能够打败万古山河一羽毛的心法!这无疑比什么都让伍清薇心动,她望着她的秘籍,最后发现,峨嵋派的武功统统不能打败万古山河一羽毛,因为任孤鸿、清溪老人本就与峨嵋掌门齐名,他们两人合力,胜过禅门第一高手佛骨大师,自然非峨嵋心法所能克制。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伍清薇立即把所有的秘籍打了个包,连同那些剑都背在了身上,使劲一跃,跃到了独孤剑身边,笑道:“你赶快想个法子,打败他!”

她加上一句:“我看着他那股自以为是的表情就恨,你打败了后,再教教我,我也打败他一次!”

飞红笑道:“那个是自然的。其实我很感激你的,宸随云能将峨嵋派的心法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多少也跟峨嵋派有些关系,你要来了所有的秘籍,正好在这三天内好好参详参详。”

说着,她从伍清薇的包裹里掏出了一本《高山决》。伍清薇叫道:“那是我的!”

飞红笑道:“那你想不想要《大挪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