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温子楚就料到会这般,他靠在石桌边笑得懒散,“看你也可怜得紧,这案子要是限期内破不了,只怕王爷又将怪罪于你,不如我去替你求求情,让你也早早脱离苦海。”

穆信想也不想便沉声推拒:“多谢世子美意,属下尚无放弃之意。”

“你”温子楚没奈何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好心没好报。”若非看在从小一块长大的份儿上,瞧不得他这样拼死拼活还费力不讨好,他才没闲工夫多管闲事,现如今看来自己还还当真是狗拿了耗子。

初然在一旁听得好笑。

“人家偏偏就爱在苦海里头游,又不是天底下个个儿都是世子,有吃有喝又有得玩,死了人也不用管”

“诶诶诶!”温子楚那手指往桌上一敲,忍了一肚子气望过去,“你这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她只好背过手去,抿唇不再开口。

穆信看得无奈,刚举步想要走,蓦地又记起什么来,走到初然跟前,轻声问她。

“你前日里说你精通各种毒药,那么上回酒宴上的菜肴中,你可发现曽大人所中之毒了么?”

“她?”不等初然出声,温子楚就不屑地哼笑,“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懂些什么?医官院都查不出的东西,莫非她就晓得了?”

“什么话!”初然心里不平,想着本来师门就已没落,如今还被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奚落,到底不快至极,她索性也不顾身份,提了几分音调。

“天下奇毒只要是有的,我师父都能辨识得出,我虽不如他,不言上万,好歹千种毒物我还是识得的,你少瞧不起人。”

“哦?是吗?”温子楚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你说说,曽大人中的什么毒?你若说得出,你欠我那几百两银票我就不追究了。”

“我”初然一时噎住,“我”看得穆信也正认真等着她回复,这会子才觉得方才夸口夸大了,结结巴巴蹦出几个字来,最后,挫败地垂头。

“我暂时还没想出来。”

“呐——我说得不错罢?”温子楚得意地朝穆信摆摆手,兀自欢喜,“这丫头也就一张嘴能说几句,你莫待指望着她,江湖上的小门小派如何信得?明日我就寻个顶好的大夫,必定帮你查出来。”

明眼人自看得出温子楚是打定主意要把初然奚落到底,周遭一干侍卫当然是不敢说什么。

穆信垂下眼睑打量她那表情,难得瞧她脸上这般伤感,想来是说到了痛处。毕竟她师门不久前遭了劫,早便不复当初,听得有人如此取笑,心中怅然也是人之常情。他微微斟酌了一下,宽慰道:

“无妨,你也不必上心,这毒想来十分厉害,查不出也情有可原。”

他话才出口,温子楚颇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启唇本欲说话,但最终还是没吭声。

初然哀哀叹了一声,却也并不气馁。

“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不过你放心。”她信誓旦旦地握了握拳头,说话时,目光却是挑衅地往温子楚的方向移去,“今日之内,我决计能查出来,如若我查不出我就”

她挠挠头,四下里环顾,瞧见穆信手里的剑,下定决心。

“如若我查不出,我就自断一只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表示这一章是来发展JQ的

好吧,此文略有些慢热,前几部感觉写太快了,所以这一部想慢慢煮

#我的男配啊,你怎么越来越中二了呢,哦漏,这不是真的#= =|||

线索尚少,目前先斟酌斟酌。

这个案子线不会拉很长的~~=3=

☆、【步步为营】

听她语气坚决,表情微怒,分明是在耍小孩子脾气,穆信和温子楚皆暗暗摇头,不再多言。

“你们不信?”

初然满心郁闷地看了看温子楚,又看了看穆信,跺着脚气恼道:“你们不信我说得到做得到,现在就查给你们看!”

言罢她竟连规矩也不顾,推开两旁的侍卫就飞奔着往外跑。温子楚待要出声喝住她,却早见不得她踪影,最后只得无奈地吩咐穆信来。

“你过来,去盯着她,这丫头疯起来不知道成什么模样,她又不识路,倘若乱闯到别的地方就不好了。”

“是。”其实倒不必他叮嘱,穆信也正有此意,刚刚准备转身时,温子楚又想起了什么,唤住他。

“诶——你到时候寻得她,就说我不同她计较,别动不动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不值当。”

“是。”

清风阁离得厨房不远,隔了一座小石桥,桥下乃是莲花池子,这会子荷叶盘盘在水面,其间星星点点着几些花骨朵儿。

初然一边扯着裙带,一边烦闷地往池中扔石子儿,惊得底下的游鱼仓皇逃窜。

原来她才从竹园子里跑走时就已经后悔了,一则念到自己对附近的道儿不熟识,七拐八拐,也不晓得如今处在哪里,二来她一向不喜学武,对毒药的研究当然及不得门中其他师姐师兄,就为逞一时嘴上之快还将时间定得这么紧迫,想想内心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哎”

她恼火地把裙带搅成了个死结,惆怅出声。

“早知道我该说三天呃不,说十天的这下子怎么办好呢”

这厢还正纠结万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朗朗清清的嗓音,入耳时竟颇觉得有些好听。

“你若是待他态度好一些,又何至于此。”

初然猛地抬起头四处找,在对面厨房门口的银杏树旁正见得穆信双手抱剑轻靠在那儿,一身素净黑衣,背脊笔直如松,朗目沉墨,锋眉若剑,仍旧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神情。

“哼,是你。”初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和他是一伙儿的。”

穆信微微皱眉,提醒她道:“这里是王府,请注意你的言辞。”

“反正他横竖也瞧我不顺眼了。”初然瘪瘪嘴,不以为意,“我作甚么他都爱来找茬,又没偷过他家的东西,还老揪着我上回的事情不放。既是这么着,他不如直接撵我出去的好。”

她同世子之间的那些过节,穆信当然了然于心,故而只是劝道:

“世子为人不坏,不过贪着玩耍,总喜些有趣的事情,并不曾有意要为难你。”

“这个我自然知道。”没想初然倒是一副心里有数的模样,看着他,口气甚是认真,“但是我得让他晓得,咱们跑江湖也不是没脸没皮,为了钱什么都肯干,我说得到就做得到,大不了就是一条胳膊,算得上什么!我不是还有两条腿和另外一只手么!”

穆信听得这番话,瞬间便是一震,脑海里涌出千万以往零碎的记忆,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难以言喻。

虽明白她这是说者无心,但到底却令他无比唾弃自己,竟觉得明媚的阳光之下,他站得如此心虚,又如此的不安。

咱们跑江湖的也不是没脸没皮,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初然没瞧得他脸色的变化,只托着下巴犹自苦恼地摇头哀声叹气。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想想要砍下自己的一条手臂,那得多疼啊”

“如今飞鸽传书给我师父,求他过来瞧瞧,也不知赶不赶得上”

她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迈步朝前走,正经过厨房小院,因得再过一阵子要到晚饭时候,此刻外边儿有提着果蔬往里头走的。由于曽查良一案,厨房对于食物那是严格把关,各个工序里都有专门侍卫监督检查。

路过一扇敞着窗前,初然就闻得那其中有人骂道:

“你这毛手毛脚的!同你说了这几道菜乃是上回曽大人吃过的,开封府还要派人过来检查,你偏偏将它倒了!教我怎么和人家交代!?”

继而就有个细弱的声音苦苦央道:“柳伯我、我错了,您可千万别和王管事说,否则我肯定是要被撵走的啊。”

“笑话!不说是你做的,难不成还说是我做的?不撵你走,撵我这一把年纪的人走么?!”

那人愈发慌乱,站在原地哭丧着脸小声抽噎。

初然本只是好奇,就趴在那窗边探头往里瞧,厨房门外立着两个侍卫,但对此间发生之事不闻不问,形如木头。那里面不过一老一少两人,老的面容盛怒,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那年轻人的头,后者眼圈微红,只低头擦眼泪。

她又踮起脚往别处看,只见菜板上还摆了两个洗净的大白萝卜准备要切,旁边的木桶中盛满了水,装着几只待洗的碗,清水里油尚在慢慢朝上飘浮,定睛一看,这奇怪的是,有一只盘子竟隐约冒着黑气。

初然眯了眯眼睛,怕是自己瞧错,待得又仔细看了一回,双目瞬间发亮,她欢欢喜喜地抚掌笑道:“找到了!”说完就返身往回跑,身后的穆信被她这般举动怔住,瞧得她跑过来,眉峰不觉一皱,伸手就拽住她询问。

“出了何事?”

初然连忙回过头急急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毒了。”

穆信讶然一愣:“什么毒?”

“你跟我来,看了就晓得了。”她说着竟反手扣在他手腕上,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就往厨房里跑。

虽她年纪尚小,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拉扯到底于理不合,穆信本欲挣开,可初然已一路拉他冲进了院子,对面门神一样立着的侍卫很生见机地齐齐道:

“穆大人!”

“嗯。”

应完这一声,穆信心里尴尬至极,脸上勉强佯装无事,满腔的无可奈何,最终也只得任由初然拽了他推门进去。

时间到早不早,到晚不晚的,厨房里这时刻只有管灶的柳老伯和他的徒弟阿二在,刚才柳老伯还在厉声训斥着,怎料得初然二人突然闯入,他有些措手不及,更有些莫名其妙,看见穆信在场忙就换了一张恭敬笑脸来,点头哈腰道:

“穆大人您怎么往这里来了?”心头却是忐忑:他那蠢笨徒儿才做了坏事,不至于这么快就给人知晓了罢?要真是这样,那他可就想帮也帮不了了。

穆信垂眸往初然那边扫了一扫,握拳于唇下,轻咳了一声。

“我嗯,只是来看看。”

“诶?来看看?”柳老伯一头雾水地瞅瞅旁边的徒弟,对方亦是不明所以地挠头。

“那、那穆大人您请随便看。”

谈话间,初然快步绕过对面师徒二人,扑到那水桶旁边,伸手将其中一只盘子捞了起来,果然,那上面沾了一块乌黑的点状之物,混合着油汁,若不仔细看当真瞧不出。

初然拿手指轻轻点了些许在鼻下嗅了一嗅,味道酸涩,像是几种蛇毒混合再加了一种毒草,但至于具体是什么,还需得研究一番。

“如何?”

穆信看得她表情释然,想来是有结果了。

“的确是下了毒的。”初然放下那盘子,自在旁边取了一个碗,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油刮了,回头看他,“这种毒颇为稀奇,无色无味,且要不沾水的话是完全验查不出的,难怪之前我没头绪。”

穆信星眸微沉,思虑少顷,而后问她:“可知是什么毒?有无解药?”

“暂时我还不晓得,给我一天的时间,明日我会告诉你。”

“好。”穆信朝她一抱拳,“劳烦了。”

身后的柳老伯同他徒弟面面相觑,却是不知他们二人说的是什么。

穆信在厨房间走了几步,抬头打量四周,目光落在那洗碗筷的水桶里,指指那几个盘子,询问道:

“这几只碗盘是酒宴上用的?”

柳老伯赶紧回禀道:“正是穆大人恕罪,小徒愚笨,不慎将盘里的菜倒了,还请从轻发落。”

“无妨。”穆信略略颔首,拿了初然发现沾有毒物的菜盘来问道,“这一盘原本是什么菜?”

柳老伯忙对旁边的徒弟使眼色,那阿二哆嗦地走过去,望了望盘子,答道:

“回回大人,是麻婆豆腐”他说完又苦苦求道:“大人,小的是看这些菜放了许久,天气又热,已经快坏掉了,也不知道是对大人查案相关的,求大人放过小的罢!”

“你不用惊慌。”穆信瞧他一脸被吓得惨白,想是内心极为害怕,便出声宽慰道,“不打紧的,王爷亦不会责怪于你。”

“大人,当、当真?”

“嗯。”穆信放下盘子来,左右看了看,“当日宴席上的饭菜是谁置办的?”

柳老伯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回大人,正是老仆。”

他眉峰轻皱,严厉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你都不认真对待?却人在菜里下了毒,还害死当朝大员!”

那老伯面露难色,抖抖地跪了下去,连声叫苦:“大人,您可冤枉老仆了,老仆可是一分一毫都仔细看了,哪料得到那歹人手法这般高明啊”

“咦?”初然偏头想了一会儿,忽而觉得有古怪,“上次酒宴,我也去了,记得别的桌上都没有这一道菜,为何偏偏只曽大人那一桌有?别不是你故意的罢?”

听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疑心自己和此案有关,柳老伯又是惊又是气,恼道:“你这姑娘怎可信口雌黄!菜式乃上头王管事安排下来的,我也只是照做,怎说得好像是我有意而为之似的。”

“我不过就是说说”初然耸耸肩,“又没有怀疑你。”

“你”

“好了。”穆信头疼地出声制止,“不相干的事情莫要再争吵,老伯,你实说就是。”

“是,穆大人。”柳老伯这才缓和下来,挑衅地往初然那边一瞪眼,很有些得意地仰首挺胸来,说道:“其实,这是王管事的意思,因得曽大人钱大人和袁大人都是蜀中人士,咱们这里的菜都清淡的很,恐他们吃不习惯,就特特准备了一道辣味菜,但又怕别的大人不喜欢——您也知道,上回王妃寿辰,也是个个儿桌上摆了些许辣味菜,结果第二日早朝好几位大臣都吃不惯,说肚子不舒服,王爷因就回来说,叫以后摆酒宴不能每桌上辣菜,小的这才这样安排的。”

“原来如此。”穆信若有所思地点头。

凶手定是看中这一点,才专在这一道菜里下毒的。有了这个理由,许多疑点都能解释得清了,因为只有这一桌有辣味的菜,而曽大人又是来自蜀中,看见家乡菜肴没有不吃之理,故而他便不会担心毒药能否毒死曽查良了。而这样一来,又不会害得别人

只是,另一个疑点又出来了。

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位大人应当也是吃了这道菜的,比方说钱英和袁泰,那为何只曽查良一人中毒而死,而他两人毫发无损?

莫非,凶手就是他二人?或是其中一人。

但转念一想又有不妥之处,别桌的人也能有下毒的机会。一直以来他们都视线盯住在曽查良一桌的其余人,会不会凶手是另有其人呢?

“喂?喂”

初然拿手在他眼前晃了许久,却不想穆信只望着厨房内的果菜发神,她只得伸手去推他。

穆信这才反应过来,抬眸疑惑道:“怎么?”

初然微有些担忧地瞅着他,“你没事吧?刚刚跟神游太虚似的,怎么叫都不理。”

穆信摇摇头,“没事。”

初然觉得好笑,“你这人还当真是奇怪,我以为武功高强的人必定十分谨慎,你倒好,老走神,倘使有人在你饭菜里头下毒,你恐怕连怎么死都不明白了,还指望解药呢。”

对这番话,他原本不过一笑了之,并不曾在意,可蓦地一仔细推敲,在那“解药”二字上停顿下来,猛然想到什么,匆匆回身看向初然。

“你若是能知道这毒是何毒,那解药可否制得出来?”

初然轻轻点了一下头,“这个是没有问题,不过你拿解药作甚么?”

似乎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穆信只笑而不答,举步就将走出门,初然赶紧拉住他,不悦道:

“求人办事你就这般态度?怎么,还怀疑我是凶手不成?那你何必叫我帮忙做解药。”

看来这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暗暗叹气,没办法,只得道:“你细想想,同坐一桌吃饭,如何其他人并未中毒,而曽大人就中了毒?”

“呃”初然偏头冥思了片刻,望着他试探性的一问,“没准儿,别的几位大人,都不吃这道菜呢?”

穆信摇摇头:“那袁大人和钱大人呢?他们都同是蜀中人。”

“也是”

初然兀自犯愁地抓抓耳根,抬头看着天花板,又左右焦虑地瞅了瞅,思及他方才提到的解药,过了好一阵子才悟出什么来,恍然道:

“哦!你是说,因为别的人都吃了解药,所以即便动了这道菜也没事?”

穆信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颔首,“这会子明白为何要让你做解药了么?”

“是想找到他们所吃的解药是放在哪一道菜里的,是么?”

“嗯,凶手要保证除了曽大人以外的所有人都能吃下解药,那么这一道或许是曽大人决计不会碰的菜才是。”穆信说完,又问旁边的柳老伯。

“曽大人可有什么癖好没有?比方说不吃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