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晏正剔着牙,听她此话,将牙签扔到一边:“我倒不这么认为。这两日我有空就跟着他俩父子走,似乎除了查案并无别的可疑行迹。恐怕当真是之前忙于族内事务无暇带我们出谷呢?”

“说到案子。”温子楚拍了一下穆信的肩,“乔乙应该不是凶手,我们就这样走了?这凶案也不管了么?”

“无妨。”穆信沉吟片刻,“那真凶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倘使明日族长当真送我们走,我再将凶手告知他也不迟,如今暂且按兵不动。”

初然忽然笑了一下,随口道:“你说族长到时候若是要杀我们几个,就凭我们几个,能不能杀出去?”

“开玩笑。”石晏想都没想就嚷着,“师父的功夫那么厉害,打二十不成问题咱们两个一人打十个!”

“我就才十个?”初然心中不甘,“我若是放那毒蜘蛛出来,起码能放倒半村的人,你未免太小看我。”

“那。”石晏挠了挠头,笑道,“那师父打三十,你打二十,我打一十。”

“呸。”初然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拿手使劲戳他额头,“吃里扒外!”

“诶诶——”温子楚瞧他二人说得热闹,也凑上来,“那我呢?”

“你?”初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不给我们添麻烦就不错了,还省的你出手呢?”

温子楚摇头叹道:“诶,话不能这么说的呀,好歹我也能帮衬帮衬你们一些啊”

几人说话的声音渐远渐无,苍穹之中明月皎洁,星光黯淡。

远处东风乍起,墙角下的身影颤了颤,继而缓缓地沉了下去,平地里枯叶飞卷,又是一夜秋凉气候

是夜。

更声响过三下,夜风料峭,吹得窗外的树影也沙沙的移动。屋内寂静一片,月光浅淡地洒在桌上,杯中还留有尚未喝完的茶水,映着月色水光灿烂。

床上之人似乎早已睡熟,侧着身子看不得面容,但空气里能听到他浅浅的鼻息声。

屋檐下的黑影慢慢支起身子,他在窗外张望了一会儿,房中仍旧安安静静,并无异样。见得如此他便手脚麻利地从怀里取了一枚空心的竹签来,小心从缝隙中伸进去。

那白烟自孔中流出,过了许久,黑影估摸着屋中的人早已动弹不得,正是下手时候,他暗自点头,推开门将进去。

岂料门才拉开一条缝隙,立即被里面的人推了开,眼前一花一只手便飞快拍向自己胸口,他来不及反应,踉跄往后倒去,耳边却听得有人恼火不已地喝道:

“他尚未进来,你心急什么?!”

一个女声不服气地接话:“我瞧他磨磨蹭蹭的,万一走到一半不进来了怎么办?”

“你!哎!”

黑影心知不妙,他顾不得胸膛火辣的疼痛,转身连滚带爬就往外跑。

背后有人惊呼:“啊,他跑了!”

“那你还在这儿杵着?”

“哦”

自今日下午开始,穆信便感觉有人一直在跟踪着他们几人,直至方才在花园游廊处说话时那人也在偷听。这般行径着实令人生疑,黑暗之中他便打了手势,欲在夜里来个瓮中捉鳖。可怎料此人尚未进屋,初然却急不可耐地出了手,那动作之快,他是想制止都来不及,眼下也不晓得还能否追得到。

心里虽是烦恼,脚下倒不曾慢下几分,此回不同于白日,他将园子里里外看了个遍,自是不会再在其中迷失方向。

那黑衣人好似有意遮住自己的面孔,一直用袖子挡在脸侧飞快奔跑。

眼见已从族长家中追到街上,穆信不敢怠慢,穷追不舍,那人也丝毫不逊色,明显轻功不如穆信,就左拐右拐,借着巷子房舍想甩开他。

前面刚跑过一株大榕树,穆信紧跟上去,却发现不见了那人身影!

他心中焦急万分,四下里环顾,但仍旧没瞧得这人的踪迹。这时初然已跟了上来,看他那模样,也知道是人跟丢了,嘴里却还明知故问:

“怎么了?人不见啦?”

穆信侧目瞧了瞧她,连话也懒得说。

初然讨好地蹭到他前面去站着,十分殷勤地替他将衣衫上的灰尘拂去,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不就跟丢了个人嘛,反正咱们都要走了,不在乎这档子小事儿的”

“小事?”穆信回头看她,“人命关天,也算是小事么?”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啊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嘛。”

“你”

“诶诶诶,你先别说话!”初然竖着耳朵四处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空荡的街上,果然偶有几声奇怪的动静传来,因得四周安静,故而这动响也是十分清晰。穆信垂眸斟酌,少顷,他忽而一挑眉,纵身一跃上了那棵榕树。

捡了那树上最为粗壮的枝干落脚,他俯视下面。

定下神来时,才发现这竟是乔柯家酒馆附近。他微微眯了眼睛,不远处的酒馆后,好像有什么人蹲在那里,不知在作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的穆葛戈,请收下我的膝盖好吗 _(:з」∠)_

(づ ̄3 ̄)づ╭?~ 这个案子要写完了。

我的主角们在这个村儿里住了一年半了。。我也是蛮拼的

哦呵呵

o(╯□╰)o

☆、【真相大白】

初然和穆信赶到酒馆后院时,那人仍旧埋头,手里持铲子正挖着什么东西,夜色昏暗,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方才所追的人。

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背后的石晏冷不丁地窜了出来,提着一盏灯,他往那对面一举,大声喝道: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那人身形一震,半晌呆在原地不曾动弹。初然见着奇怪,从石晏手里夺了灯,朝他背后照去。此人身穿一件褐色短衫,头发用一根发带竖着,光看背影不知是何人。

“你到底是谁?转过头来,再不转过来,我们可要上前拿人了啊!”

这话大约起了些作用,那人迟疑了片刻,竟慢慢侧了身。

头顶起了一片乌云,月色朦胧,灯光昏黄。在这并不清晰的视线中,众人却分明看见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沾满泥土的带血布包,而再瞧此人面容,大家又是讶然——居然是那个一直寡言少语的艾雅!

卯时,天还未亮,厅堂之上却已聚满了人。可地延族长是被搀扶着走上座的,这几日他似乎憔悴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间头发便比之前白了许多。

穆信几人站在一侧,另还有复家婶婶,花馨和阿柏贵几个村民,剩下的人都在厅外垫脚探头瞧热闹。这情景倒有些几分像开封府审理案子,府衙外被百姓围个水泄不通,那外圈儿的却都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仍旧伸长脖子地看。

可地延族长抬眸扫了这一干人等,目光最终落在堂下之人身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艾雅听闻你被人抓到正在那乔柯酒馆后院埋尸,埋的正是乔柯的尸首确有此事?”

艾雅背脊挺得笔直,清秀的脸上略沾泥灰,一双眼凌然射寒星,语气坚定。

“确有此事。”

听他承认得这么快,初然倒是有几分惊异,故摆正了姿态认真看他。

“你你”可地延族长嘴角微颤,“无缘无故,你为何埋他的尸骨?”

不等艾雅开口,石晏便插嘴道:“老族长,他埋的可不是全尸,是乔柯的头。”

“什么?”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四下里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低语一片。

“艾雅”可地延族长眸色中带着些许悲凉,身子向前倾了倾,问他,“他说的,可是实话?”

艾雅平静道:“是。”

“艾雅,你可莫要迫于某些人的淫威,而口出狂言呐。”忽唯特在一旁淡淡开口,但话却是瞧着穆信说的。

“艾雅不曾受谁指示,所言句句属实。”

可地延族长顿了顿,迟疑地问:“你的意思乔柯乃是你所杀?”

底下之人忽然垂眸沉默了,他轻轻偏了偏头,目光不知看向了谁,良久才坚决地点了头。

“是,他是我所杀。”

“你!”可地延族长大喘着气,忽唯特见状急忙倒了水上前替他拍胸顺气。厅外站着的众村民也是议论纷纷。

“之前不是说乔柯是被乔乙那叛徒给杀的么?怎的又成了艾雅?”

“是啊,艾雅同乔老板素日里无怨无仇的,犯不着下杀手的呀。”

“果然还是被谁胁迫的吧,瞧艾雅平时规规矩矩的,这么沉稳一个小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门外声音越吵越大,忽唯特忍不住上前叱道:“都安静些!吵什么吵!”

四周瞬间消停了下来,艾雅静静地看着可地延族长缓过气儿,他才轻轻启唇,一字一句平淡如水。

“我与乔柯结怨已久,直到前几日乔夫人同几位外族客人夜间上山我才得了机会下手杀他。为了做出他上吊自缢的假象,让我不至于被怀疑,我便寻了复二哥的尸首来伪装现场,之后将酒馆里里外外都倒了油,好让火势瞬间涨起来。复二哥的身形和乔柯差不多,大火里他面容必定会被烧毁,那时大家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乔柯还是复二哥。

事后我只需将乔柯的头颅取走,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日也是我对乔乙通风报讯,告诉他乔柯死于火难,若想见他最后一面,在辰时之前去酒馆即可。

得了这个时机,我恰好那日受少族长所托带领村民巡街,装作偶尔撞见他的样子将他擒住。乔乙同乔柯两父子的恩怨乃村里人皆知,不必我多言,大家定会将凶手认作是他。”

他一腔话说得顺畅至极头头是道,可地延族长早已无言以对,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那旁边的复婶婶听了顿时放声大哭,指着他鼻尖厉声道:“我家那口子几时惹了你?你杀乔柯便罢,为何要拽上他陪葬!你好狠的心肠啊你!”

花馨皱着眉轻轻拉住她,柔声劝慰着:“二姐莫要激动,且别伤了身子。”

见他一股脑儿地认罪,初然反而觉得蹊跷,她抱臂摸着下巴,百思不解,不由低声嘀咕:

“这艾雅什么来头?为何可地延老族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是要死了儿子似得。”

身侧的阿柏贵正在叹息,听她问话,方接口道:“你是不知道,艾雅是被族长在村外捡来的,自小由族长养大,除了忽唯特,族长最疼的就是艾雅了。如今他认罪伏法,按族里规矩是要施以火刑的啊,族长能不心塞嘛”

“哦!”初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堂上忽唯特寻了药喂可地延族长服下,见他已无力说话,自己方站出来质问艾雅。

“那你为何今夜好端端的,要去把那头颅挖出来?”

言外之意,你今晚若是不作死被穆信几人发现,眼下也没这一出了。

不料艾雅却道:“我夜里偶尔听得几位外族客人说,已然知道真凶,我恐他们在众人面前揭发我罪行,故而想销毁证据,怎奈何却被他们发现。”

“罢了罢了。”可地延族长虚弱地靠在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带他下去吧,我此时不想见他。”

“父亲!”

“族长且慢。”

场上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数人目光刷刷看了过来,初然偏头一瞧,那说话的果然是穆信。

忽唯特警惕地挡在族长身前,问道:“穆公子还有何事?”

穆信恭敬地上前施了一礼。

“在下冒昧,有几句话想问艾雅。”

“这”忽唯特眉头轻蹙,他低头朝可地延族长看去,后者悠悠对他点头示意。

“你请问吧。”

“多谢。”

穆信又施礼,继而转身面对艾雅,凝眸看着他。

“依方才艾雅小哥所说,你是在放火之后离开现场的?”

艾雅答道:“是。”

“火灭之后,你又返回酒馆将人头取走?”

“是。”

穆信眼神忽然犀利起来,质问他:“当日夜里,你分明和我们一同上的山。起火之后,是你让阿柏贵同我们几人下山查看火势,而你和几位村民继续前往狼窝寻找复猎户。若你所言非虚,你是几时放的火,几时回的酒馆,你可答得出?”

“”他表情僵住,神色里有些许复杂,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我事先在酒馆后院燃了一枚蜡烛,待得烛火烧尽,火花溅射至油上便能将房屋点着,不必我亲自放火。那日我等你们几人下山后,立即抄了小路返回酒馆,比你们先到。”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几个村民疑道:

“不对啊,我们分明是和艾雅一同去了小木屋,一同下山的,没见着他抄近路啊。”

“就是,我也记得是一块儿回去的”

可地延族长将这一席话尽听入耳,他面色有几分好转,坐直了身子好言问道:“艾雅,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处?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的。”

石晏拍了拍初然的胳膊,凑过去小声道:“你瞧这老族长护短呢,生怕艾雅不是被人给冤枉的。”

“嘘。”初然不耐烦地推开他,“认真听。”

艾雅狠狠咬着下唇,冷声道:“我并无难言之处一切的确是我一人所为。”

穆信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缓缓道来:“且不说你方才所说的那法子奏不奏效,但只一点我好奇——你说你是为了做成乔柯自缢的模样瞒天过海,可你怎么能有把握有人会在起火之前特意去瞧酒馆?若是没人看见乔柯在里面上吊,你寻了猎户的身子以及用头来做掩饰,这些都多此一举。

更何况,起火的源头本就不是酒馆之外。”

他停了停,又接着道:“当日情形,大家都有目共睹,书房二楼是受火之灾最为严重的地方,而外院后院却并没有太多损坏。如你刚才之言,是在酒馆后院点的蜡烛,那么火势最大的地方按理应该是后院才对。”

穆信语罢,周遭村民听之觉得在理,纷纷点头称是。

可地延族长不由指了穆信,急忙道:“听公子此言,可是对真凶已有眉目?”

穆信并未承认,但略一垂目扫了一眼尚跪在地的艾雅,这一瞬他竟踟蹰了一下。

“以我之见”

可地延族长迫不及待地示意道:“公子但说无妨!”

穆信轻轻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才道:

“艾雅小哥之前所说的都无疑点,但此案关键之处便在于酒馆书房着火的时辰。

当日我们在山脚之下曾看见书房亮着灯,那时还未见着乔柯的尸体,而半柱香时间后,乔柯的尸首便已悬在那屋内——也就是说,就是这半柱香时间里,乔柯的头,被人以一种方式自行挂了上去。”

“自行挂上去?”忽唯特皱着眉,明显不相信,“你是说,那尸体还能自己给自己上吊呢?”

“诶,这个可真不难!”石晏似乎就等这一刻了,忙不迭的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包裹来,搁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围观的人都伸长脖子朝里面望,只见那包袱里装着一小袋米,一大袋细沙,一根长绳索,另还有一根铁丝。

石晏摊开手对着众人解释道:“只要用了这些东西,那乔柯的头就能自个儿挂上去。”

“哦?”可地延族长看向穆信,“敢问公子,是何手段?”

穆信对他略一拱手,继而走到包裹旁,将那袋米小心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