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有此道

作者:兜兜麽

文案:

大理寺卿顾云山,一个年少得志却还有那么点操守的奸佞弄臣,查起案来总要与各位青天大老爷不同。

男主是个傲娇,女主大力loli。

如无意外每天早上八点更新。

月浓说:“顾大人,你手好凉啊。”

顾云山垂下眼睑,“男女授受不亲……”

“咦,你睫毛也好长。”

他适才站定了,假装正经地退后两步,正色质问道:“余月浓,你是在调戏本官?”

月浓摇头否认,“我是在保护你呀,娇花。”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云山,余月浓 ┃ 配角: ┃ 其它:

抄家

第一章抄家

隆庆十七年二月,初晨方落过淫雨一场,春意甚浓。

城西尚书府红绸高挂,却又有惨淡阴云聚拢于屋脊之上。余夫人匆忙嫁女悲难自抑,拉着女儿的手垂泪不断,“嫁过去就是孙家媳妇儿,往后也就逢年过节能见一见,娘这心里,真真割肉一般。你打小儿就皮,上房揭瓦下地趟河,到乡下让狗撵,回府里姊妹遭殃……”

“娘——”新嫁娘藏在红艳艳的盖头下面,娇娇地唤一声母亲,这一下,尴尬面红倒冲开了出嫁的愁苦。

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口等,总得有人来劝,余老爷发声,“行啦,有话回门时再说,赶紧的,别耽误了时辰。”像是唯恐她嫁不出去,恨不能一把提溜起来塞进孙家喜轿。

余家三姑娘便只能由丫鬟扶着,向父母高堂做最后一拜。再起身,面前欢声笑语鼎盛,背后母亲长泣,“小月儿脾气大,万一孙家二郎惹了她,新房里动起手来怎办?昨儿她还说,如若孙二郎不庄重,她绝不忍气吞声,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她晃了神,差点儿踢到门槛。

莫名有了感慨——孙梦淮那人,好像是挺可怜的。

尚书府外一扇朱红大门,仿佛一柄长刀,将城东斩成两方天地,一静一动,一喜一悲。

街口,顾云山坐于马上,看着阴沉沉的天,有点儿犯困。怎奈随扈太多,这时候打呵欠伸懒腰到底不妥,只能忍,少不得要怪怨余政,做事太能挑日子,过完年就犯蠢,害的他连个躲懒的机会都没有。一大清早又要嫁女儿,满府人耷拉着脸,吊丧似的送亲。

季平的马等得不耐烦,摇着脑袋跺了跺脚,柔顺的鬃毛在风中涤荡,兀自妖娆。顾云山斜它一眼,很是轻蔑,“这马怎么也一股子娘娘腔……”

季平为难道:“云山兄,这马本就是母的。”

顾云山再把视线挪到他身上,“你也娘得很。”

季平无奈道:“云山兄,杂家本就是太监……”

“噢,盯大门盯得久了,忘了……”

季平被伤了自尊,决心下回绝不再跟顾云山一道出勤。

好歹还有个明白人,锦衣卫都指挥使段宏今日亲自到场,他约莫三十六七年纪,身长面黑,正气凌然,“顾大人,还要等到何时?”

季平在一旁帮腔,“云山兄,上了轿,余家姑娘可就成了孙家妇,到时候漏了这么个人,回头可不好交差。”

顾云山扭了扭脖子,终于把腰背挺直、眼睛睁大,如此看来,倒也是位风清云朗君子,只不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丁点屁事别来烦我”的豪壮气魄,总令人望而生畏。

“余尚书有多能叨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恐怕这个时候才刚刚交代完,也罢,是时候干正事。”一夹马腹,伴着稀稀拉拉马蹄声,先一步慢悠悠走向府门。

段宏挥手下令,集结在街口的三百锦衣卫即刻如潮水一般涌向府内,季平手捧圣谕立于堂前高声宣旨,“奉天承皇帝诏曰,礼部尚书余政身为礼部官员,执掌科考举,本应标榜士子,表率群臣,以身作则,垂范后世。孰料其于秋闱之中徇私舞弊,实为礼法败类,名教罪人。朕深恶其罪,依律当严惩不贷。然念其祖,其父,均乃三朝老臣,德高年劭,功勋卓著,朕不忍老臣悲痛,特从轻发落,着令罢职去爵,留大理寺候审。”

厅堂里马吊倒牌似的哗啦啦跪了一片,一个个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只剩下一身鲜红嫁衣的余家三姑娘立在当下。

这会儿顾云山反而是最后一个迈进余府,经过季平身边时,正巧这人扯着嗓子拖长了语调喊着“钦——赐——”,闹得他捂住耳朵,躲花炮似的躲到厅中,正巧就到了余家姑娘身边。

段宏顶着一张万年不变的木头面具,宣布,“查抄余府。”

满宅院的只剩下啼哭之声,余家所有男丁已然被锦衣卫拿下,女子通通被赶到厢房里看管起来,只剩下堂前新嫁娘——

季平笑嘻嘻招呼顾云山,“云山兄,咱们厅里喝茶,这余宅杂家来得勤,他家中好茶不胜枚举,这会子正好沏一壶碧螺春,咱们慢慢聊。”

顾云山点点头,甚是满意。揣着手走了两步,复又退回来,从新嫁娘的身后绕到身前。毫无预兆地,他猛然间掀开了她的盖头,明晃晃的光刺进她眼底,引出一阵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眩晕。

许久,她才隔着薄薄一层泪看清眼前人。

他仿佛自画中来,眉宇之间如远山清风,临松涛阵阵。又有魏晋之风,翩然不羁。

“会做菜?”

她显然疑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他看她,却不改神色,不咸不淡地吩咐说:“糖醋小排骨、红松桂鱼、翡翠虾斗、出骨母油八宝鸭、再要一个烫干丝,一壶绍兴黄。”

她抽抽噎噎哭得满脸泪,朦胧中听见有人报菜名,就像是天桥底下说相声的伶俐人,却有一张不耐烦的脸,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发起火来把台下的观众都轰走。

顾云山大概是看她可怜,才舍得再动一动嘴皮子,“做不好就把你扔进进教坊司。”

“我……我要换身衣裳。”眼睛瞪圆了,怒气冲冲,嘴上却服了软。她知道他,鼎鼎大名的大理寺卿顾云山,严刑酷吏、阿谀小人莫不如是。

顾云山皱眉看了看日头,“给你半个时辰。”

她擦了擦眼泪,头上的凤冠一闪一闪地晃眼,转身就要走,又被顾云山叫回来,“你叫什么?”

女儿家的闺名哪能随便让人知道,但他又皱眉,凶巴巴好吓人。“我……小字月浓。”

“唔,月浓——”

正是缄默时,等待紧张得令人萌生恐惧。突然间眼前闪现一道黑色的影,如同俯冲的鹰,刹那间已至眼前。少年怀抱长*剑,蹲在她与顾云山之间,笑得一脸灿烂,“哎呀,这个姐姐长得好俊,阿辰喜欢。”

“这个姐姐会杀鸡。”顾云山在背后凉凉地刺上一句。

阿辰的笑容即刻散去,瘪了瘪嘴,站起来说:“鸡是我们的好朋友,鸡的灵魂是有香气的。”

月浓还在懵懂之中,闹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到被锦衣卫看住的父亲,伤心得又哭了起来。

阿辰手足无措,看看顾云山又再看看月浓,咕哝了几句,一句话也说不好。

“许你少做一道八宝鸭。”顾云山说道,“不许把眼泪哭进饭菜里。”

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月浓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往后院厨房去了。谁都知道顾云山爱吃成名,如能讨好了他,虽难令父亲脱罪,但多少能少受些苦。

顾辰望着月浓远去的背影,着急得跺脚,换来顾云山一句,“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娘。”

顾辰哭丧着脸说:“大人,漂亮姐姐是要像鸡一样疼的,你怎么能把她气哭呢。”

“女人嘛,哪个不是天天哭。倒是你,方才又跑哪儿去了?”

顾辰指了指房顶,“看余老爷家嫁女儿。”

“嫁成了吗?”

“让七爷搅混了。”

“哼——”一甩袖转头就走。

两人进入正堂,季平与段宏已然入座,同饮一壶新茶。余家张罗了满屋子红绸,却依然抵挡不住滚滚而来的厄运。季平晃着脑袋感慨道:“这余家三姑娘生得可真是……也难怪晋王惦记,真真可惜了了…………”

“你一个太监,镇日里盯着人家姑娘看,有意思吗?”顾云山不耐烦地坐下来,季平殷勤为他沏上一杯茶,窃窃地笑,“太监有太监的意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嘛。”

“依我看,你的兰花指还是想找个男人。”

“找谁?云山兄你啊?”

“你收敛着点,当心阿辰把你埋鸡窝里。”

语音落地,阿辰当真抬起头来向前一步,把季平吓得哆嗦,连忙赔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云山兄见了美人竟还如此不快?”

顾云山抿一口热茶,整个人才稍微暖和些,继而将目光放远,喟然长叹道:“没睡饱啊……”

天冷的时候,睡眠真是尤其重要,重要得几乎就要赶上糖醋小排骨的分量。

味觉

第二章味觉

获罪的人都成了牲口,三五成群被赶紧栅栏里圈禁。一眨眼红喜变白丧,孙家前来迎亲的队伍还在巷口,却再也进不来余家大门。可恨的是吸人血吃人肉的“匪贼”占了余家正堂,在忠孝仁义牌匾之下高声谈笑。顾云山打了个呵欠,浑身就像没骨头似的垮下来,“喝了一肚子西北风,谁还高兴得起来?”

季平忙着点头,“是呀是呀,余政可真不会挑日子,大冷的天嫁女,可不就是为难二位大人吗?”

段宏望着门外往来忙碌的锦衣卫,低声道:“无妨,都是分内事。”

这话说出来倒让一直偷懒喊累的顾云山下不来台,季平偷偷瞄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适才放下心来。另问道:“大人让余家姑娘下厨,这顿饭……吃得吃不得?”

“她么……厉害着呢……”

季平便遮着嘴笑,讳莫如深,“是咱家愚笨,说到吃,世上哪还有云山兄不知道的?”

“这话倒也中听。”

“总算能得你一句好,可真比上头那位还难伺候。”

“少监大人此话,顾某愧不敢当。”他将经其手的一壶新茶奉上,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染出茶香俨俨,任是什么物件,但凡经过他的手,都能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

连段宏尝过都说:“好茶,好功夫。”

顾云山抬了抬眉毛,欣然接受。

季平又道:“开年了,想来早年间积压的案子又得摆上案头,云山兄恐怕得忙上好一段时候。”

顾云山眯着眼喝茶,漫不经心,“不是还有两位少卿吗?下属不能为上峰分忧,留其何用?”

段宏突然道:“下个月就是炸山开矿的时候,矿下死人的案子又得递上来。”

顾云山颔首道:“无妨,两头吃嘛。”

季平旋即大笑,“云山兄高见。”

段宏品着茶,不说话。

不多久,总领查抄事宜的锦衣卫千总王秀钦便入正堂中来,拱手行礼道:“余政府上资财现已查抄过半,有现银五千两并银票两万四千两,另有六十四抬嫁妆含现银三千并银票八千。”摆摆手,后头跟着一列五人将珍宝奉上,“有红珊瑚树一对、玉如意十二柄、名画二十、珠玉摆件十二件,请大人过目。”

季平头一个迎上去看锦衣卫手中闪闪烁烁的玉石珠宝,段宏放下茶盏,一一吩咐,“取一千两现银照例分下去,剩下的令人往顾大人、季大人府上各送三千,银票先呈上来,至于这些个物什,两位大人留着顽吧,段某一介武夫,着实看不出好歹来。”

“唉——这怎么好。”顾云山立时拒绝,“怎好让段兄吃亏?我自取个尾数即可,段兄勿再推辞,权当是如澜给小琦儿的白日礼。”

两人再虚推一番,最终以顾云山“不得已”再收下六千两银票作罢。

月浓跟着厨娘进门时,恰巧便遇上这一幕。三人用余家的钱做着顺水人情,季平望着珊瑚树满眼放光。谈笑间,连她的嫁妆也被分个一干二净,四周围人人低头弓腰习以为常,这黑漆漆前路,谁知风雨何时来。

都只瞧见麻木二字。

段宏道:“这些玩意便不必入册了,他一个盛名在外的礼部大元,本不该有如此丰厚之家财,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抹了这些,能让余大人少一宗罪名也好。”

冠冕堂皇,舔骨食肉。月浓恨得牙痒心颤,却只能跟着厨娘将菜式奉上。

一桌菜,满屋香。糖醋小排骨只取肋骨,每一段半指长,色泽光鲜,红润油亮。

红松桂鱼上石榴刀文刀刀精准,翘起的鱼尾更似活物,入口绵软,松香入味。

就是瞧着最是清单的烫干丝亦有门道,讲究三烫三晒三入味,酸甜咸各有其道,又融汇其中,把季平吃得险些咬掉舌头——御膳房那几个只管品相,哪有这一回吃得“惊才惊艳”,一顿饭吃完,倒像是重活了一回,先前浑浑噩噩的都不算数,到今日才知道什么滋味儿才称得上一个“好”。

而顾云山终于垫了肚子,人也松快许多,脸上竟有了笑,似云开月落一般清润可观,不料张嘴就是挑剔,“你这糖醋小排骨还差着味道。”

月浓答:“初春天凉,本该放进钵里先淹上一整日再下锅。适才匆忙,没能准备周全,另又差着大骨汤并新封绍兴酒,故而才缺着一两味。”

月浓想着,再有下回,一定备上二斤砒*霜,毒死了他才好,又听他说:“勉强算可,下去吧。”

下去?还能去哪?她自然去找痛哭中的父母兄弟。

阿辰却跟上来,“姐姐,你不做鸡,我喜欢你。”

你才做鸡…………

酒桌上,还留着一个老道的马屁精,一个讳莫如深的忠臣良将,再有一个看不透的探花郎。季平使个眼色,段宏便心领神会。等季平来开口,“这余家三姑娘,生得花容月貌,难得的是手艺精妙,如此跟着下狱,到底是可惜了。”

段宏道:“确是如此,就是让孙家抬了她去又如何?圣上亦不会计较。”

季平侧过身来问:“云山兄身边……仿佛正缺个暖床的丫头不是?话说回来,余家现已如此,余三姑娘嫁倒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也免得将来入那肮脏地。”

“嗯——”顾云山端起杯来,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管任他去猜。

余家女眷都被看管在窄小的西厢房里,月浓进门时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似的顾辰。余夫人当下已不再哭了,红着眼,拉着月浓的手问:“方才,那大理寺卿顾云山让你去做什么了?”

“奇奇怪怪的,开口就是点菜,突然让我下厨去现做一顿。”

顾辰在后面插嘴说:“好吃,特别好吃。”

“这位是……”

没等月浓开口,顾辰便道:“我姓顾,单名一个辰字,日月星辰的辰。” 至于他是何来头与顾云山有何关系,却是不肯说了。

余夫人虽受了惊,但仍不改做派,“原来是顾公子,今日事忙,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顾公子多多包涵。”

顾辰看了看余夫人,又看了看月浓,“你们认识吗?”

月浓无言可对,到头来还是忧心父亲,“娘,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平日里怎么半句话也不听人说起?”

余夫人叹息道:“到底还是没能赶得及将你嫁到孙家,那位大理寺卿是个厉害人物,若将你领了去,你便去,好过跟着咱们阖家受难。”

“娘,爹的案子真无转圜之地了吗?”

“记着你父亲交待你的话,罪臣之后,能苟活于世已是庆幸,不求其他。再而,女儿家还是温柔些好,以后有了相公,别动不动打他……”

“娘…………”

余夫人忍住泪,勉强牵了牵嘴角,挤出一抹笑来,“要乖,从今后,凡事多忍耐,别让娘到了那边都不能安心……”

“娘,您这都是什么话,我不信圣上会如此昏庸,听信小人,误判误杀!”

“你住嘴!”余夫人疾言厉色,呵斥她,“平日里胡闹也便罢了,圣上决断岂容你非议!”

月浓不服,“圣上便没有行差踏错的一日吗?”

余夫人笃定道:“圣明天子岂有错处?”

月浓咬着下唇,满腹委屈无处诉,到最后只剩眼泪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