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长流一行人吃着素斋,那边厢明錾忽然从大雄宝殿的三尊身后缓步而出。他径自走到洛轻恒面前,躬身道:“施主面相至贵,眉宇汇聚天下之气。只是尊在极北,南方有凶,届时还请三思而行。”又对洛轻恒身旁一位佩剑少年道:“这位施主亦有九五之相,只要假以时日,大业可成。敝寺今日得二位登临,当真蓬荜生辉。”

洛轻恒身旁的少年闻言大怒,抬手便要拔剑。

洛轻恒却一个眼神将他阻住,笑道:“这位高僧莫不是糊涂了。这天下至尊怎会一出便是两个,且恰好结伴而来。”

明錾身后的牙白色三尊端于莲座之上,炫目鎏金宝相庄严,却将他一身广袖白袍衬得纤尘不染,混不若尘俗中人。怎么看都像得道高僧,跟江湖术士半点搭不上边。明錾笑而不言,转身便走。那少年愤愤然道:“殿下,何不让我一剑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欺世盗名之辈。”

洛轻恒沉肃道:“你带几个人,将寺庙细细搜查一遍。”

少年剑眉上扬,低声道:“殿下怀疑咱们被识破了身份?”

洛轻恒点点头:“不然明錾方才接待咱们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诛心之言。”此处虽是禹国,但难保不传到玳去,大意不得。

其实这一点长流也考虑到了。只是现在洛轻恒未登大宝,尚能如此推断,但十年后等他身边的少年成长为一代名将,他但凡想起今日明錾之言还能如前世那般信任他的爱将么?

田蒙带人搜查的时候,长流一行人早就从侧门出去骑马下了山。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回宫的路上,江淮骑马与长流的马车并行,好奇道:“殿下原先去过大觉寺?”不然怎会对寺中的曲径如此熟悉。他为人虽然活泼好动,却甚是敏锐,隐隐觉得长流是在躲避什么人。不然她堂堂公主,何必从侧门走。

“嗯。原先陪我母后一起来过。”

提及先皇后,江淮果然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买到了樱桃,淡粉色的,虽然不是很甜但是特新鲜。

茶杯上的经文引自《法句经》 。

立嗣大典

楼凤棠拟的这两道诏书并没有在朝中引起太大震荡。一是因为以柳家为首的世家大族都乐见其成,二是由于楼凤棠这一派势力的默许。武将素来不得议论朝政,但出人意料的是顾涛对此事也保持缄默未置一词。不过,册立皇太女的诏书却在民间引起了众多文人酸腐的抨击辩论。楼凤棠文采斐然、辩才无阂,洋洋洒洒将天地、阴阳、乾坤的道理剑走偏锋论述了一番,简言之就是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并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这一论调奠定了女主天下的理论基础,也引起了众多士林才子的激烈骂战。

不管民间议论得如何热火朝天,终究无碍于大局。至此,安平公主这个皇太女之位算是铁板上钉钉了。朝臣纷纷上表庆贺。庆帝和柳后成日见喜气洋洋。相比之下,长流这个齐王名号则显得暗淡无光。

皇太女册立的吉日由钦天监定在开春。因为时间紧凑,礼部官员个个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奇怪的是之前一力主张立大公主为皇太女的礼部侍郎黄钟并未遭到贬谪,仍旧在礼部当差。针工局亦是忙乱不堪,本朝第一位皇太女的服制自然跟太子不同,又无先例可考,从设计到制作可说是煞费工夫。不过也因为制作皇太女的服制积累了些经验,到了长流这个女王爷这儿可说是驾轻就熟按部就班。

庆帝此次对长流格外恩典,送了她一处占地八十亩的豪宅。这栋宅子乃是先帝爷时候最受宠的三皇子的府邸,其内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光闪闪犹如贝阙珠宫。倒不是皇帝老子刻意大方,这事的起因实在是户部弄鬼,只一味推说因为皇太女册立大典花费颇丰,朝廷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给齐王修建府邸。庆帝因此才想着废物利用,将那一处封存了许久的宅子赐给了长流。如此一来工部只需派人稍做修葺打扫便可。待皇太女册立大典之后,长流便要搬出皇宫去她的新根据地安身立命。

这一向长流除了去皇上、皇后、太后、贵妃处晨昏定省以外,行止低调深居简出。庆帝原先就没有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见她颇为循规蹈矩,也就越发疏于管教。如今庆帝请了朝中大儒专门教导随波,就连长流也跟着沾光。那位讲解《女诫》的女夫子因为没了学生,不幸下岗了。而那几个原本整日摸鱼的大儒自然不能再躲懒,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教导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储君,弄得随波课业繁重、苦不堪言。当然,长流受的教育跟随波还是有差距的,皇帝新提拔的太子太保成了随波专属的授业恩师,专门给她开小灶。

这一季冬日的尾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匆匆流过。长流觉得自己就如同冰雪消融的山川湖泊,正在慢慢积蓄力量,只等百川入海的那一日。

册立皇太女的前一天,高胜奉旨亲自在皇宫正殿陈设御座香案,并在御座前的正中安放好特制的诏书案、册案、宝案。丹陛东边,临时设立册宝亭一座。而一应参与册立皇太女典礼的赞礼官员、文武百官和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在册立的前一日排演册立礼仪。其中自然也包括长流。

册立当日,禁卫军由何辰带领,于清晨时分威风凛凛地列队于午门外东西两侧。奉天门外旌旗猎猎仪仗森严。拱卫司在丹陛东西、丹埠东西陈列仪仗。文楼、武楼南安放礼仪车格。典牧官在车格南陈设仗马,在奉天门外依序排列经过严格训练的虎豹。鼓乐、仪仗伺俱迎送册宝至东宫,迎候皇太女。文、武百官身穿官服,按品级齐集于午门外。因刚换下冬服,不少官员一边在料峭春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一边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尚宝卿、侍从侍卫官一同恭恭敬敬地赴正阳宫奉迎庆帝。庆帝身着祭天时穿的礼服衮冕,在近侍的簇拥下起身离座,乘辇前往奉天殿。随波一身盛装冕服侍立于奉天门外。尚宝卿捧着皇帝的玺印,侍仪导引圣驾,一路前往大殿。宫廷乐队吹奏雅乐乐章。皇帝在庆典乐声中表情和悦地登上宝座。四位服饰庄严的引导官引随波进入奉天门。一时鼓乐齐鸣。皇太女到大殿前丹陛拜位侍立。

立于随波左侧的赞礼官高喊一声:“跪。”随波应声跪下。宣制官以无比高亢的声调宣布:“册君随波为皇太女。”随波即刻庄重了一张小脸,由赞礼官引导行礼,俯伏,平身。随着跪在殿西的承制官高声回奏:“传制毕。”随波再次鞠躬,再拜。

随后由捧册官在案前跪下捧册,郑重交给读册宝官。再由内赞官宣布读册。宣读册书后,读册宝官将册交给柳青纶。柳青纶以当朝首辅的身份郑重将册跪授皇太女。内使将册、宝放入册宝亭盈匣中。而后,随波在丹陛下鞠躬,郑重四拜。册、宝亭在仪仗鼓吹和百官迎送下抬入东宫。随波则到中宫朝谢皇后,正式成为本朝第一个皇太女。

长流随着众人一道观礼,站了大半日,跪来跪去倒不觉腿酸,只感到饥肠辘辘。楼凤棠见她神色平静坦荡,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担心,就连他自己对自己此刻的心态亦感到颇为玩味。

唯一让长流欣慰的是接下来她可以回碧横宫吃香喝辣补充能量。而随波还得接着拜渴宗庙,敬告君家各位祖宗。

随波坐在巨大的铜辇中,前往太庙。沿途百姓夹道而立,鼎沸的人声源源不断地穿透铜辇四周垂落的薄纱向她齐齐涌来,叫她心中一浪高过一浪地凭空生出一种惶恐,就连铜辇前端象征王者气韵的龙头金身都压制不住。那些争睹未来女天子仪容的百姓叫她无端生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所适从。而这份惶恐和无所适从开启了她作为皇太女移居东宫的储君生涯。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过度章。立嗣大典是参考了明朝立太子的仪式写的。

下一章我们殿下乔迁之喜啦。嘿嘿。

某猫很傲娇滴说:双更还炸不出霸王,以后就再也不双了。哼哼。

齐王府

次日。

相比随波册立皇太女的万人空巷,长流封王的仪式可说是寒碜得紧。只由礼部官员在碧横宫授予王爷服制和宝、册等物。

礼毕。长流前往皇帝处谢恩。谨慎起见,她并未换上王爷服制,而是仍旧以一身公主常服求见。庆帝倒是破例隔帘接见了她。

庆帝看着一帘之隔的长女,一时觉得颇为陌生,待她缓缓抬头,那酷似先皇后眼角眉梢的风流韵致又叫庆帝回想起那晚柳思萦临终之时不敢置信中带着一丝鄙弃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而跳,急急挥手只盼她速速退下。

长流恭恭敬敬地又拜了一拜,低垂着头退至门边,转身的一刹那唇边才露出一抹讥诮冷笑,头也不回地去了。

不知是否因为随波封了皇太女,总之柳思岚的态度显得颇为亲切,甚至叮嘱长流要常常进宫来看看。不论柳思岚说什么,长流只管一一答应。

再到明月宫。太后见了长流颇为高兴,给了长流不少好东西。各类首饰珠翠、玉器摆设、珍奇书画,光看礼单就眼花缭乱。长流心道她这个便宜奶奶倒是对她不错,前世不曾亏待她,今生又对她照拂有加。她却不知太后年纪大了,身处深宫终日倍感寂寞,相处久了自然对她这个小辈有几分真心。

太后特意叮嘱道:“你府上的人皇祖母虽然替你筛选过,但保不齐有些个不长眼的要弄鬼。皇祖母年纪大了,难免有老眼昏花的时候。你自己要掂量着些,别给人算计了去。”

长流笑道:“皇祖母叮嘱孙女儿这话,可见根本不老。劳皇祖母费心了,孙女谨记皇祖母教诲。”又郑重磕了头才辞了出来。

回到碧横宫,楼书倚很是落了几滴眼泪。长流知道这是比拼演技的时候,因而毫不含糊陪着她哭了一场。两人又一道用了格外丰盛的午膳。

楼书倚净了面,转身道:“天色不早了,公主快去吧。”楼书倚此刻是真心羡慕长流的,羡慕她可以飞出皇宫这座牢笼,或许暂时还不能展翅高飞,但起码她头顶的这片蓝天已经不再是宫墙之内的这方囹圄。而自己呢,只怕要老死在这寂寂深宫。她今年才十八岁啊。

长流从楼书倚含着水光的眼中看出了羡慕,心中不无唏嘘。前世她也这般在宫墙里耗尽了一生,虽然那一生并不长,但这样的日子经历过一次已经足够。

礼部安排的凤辇侯在碧横宫门外。在众人眼中,长流这次封王分府无异于争储失败落魄而去,再加上宫中皇后地位越发稳固,各宫竟然无人前来道贺送行。楼书倚怕长流灰心,想要安慰一二,但碍于礼部官员在场,心知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见长流面上带笑伏地拜别,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长流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蹬车离去。

楼书倚心知,按照长流的品级是无须如此大礼的,见她的凤辇行在被午后正阳照得一片通白明净的大道上缓缓驶离,心中真的生出几分失落与不舍来。往后的日子,又少了一个可以同她说话的人。

长流的亲王府因为占地面积太大,因而反在CBD地段的外围。正门坐落在伏虎街,与楼凤棠在天水街的宅第背靠同一座墙,却是斜错开且背门,严格来说算不得邻居。

王府大门五间三启,坐北朝南。

长流下了凤辇,抬头见到门口高悬的“齐王府”三个字,认出是楼凤棠的手笔,不由一笑。

因是本朝第一例分府的女王爷,群众围观的热情虽不若看储君那样高涨,但亦是好奇的。幸亏礼部事先清了半条街的道,不然长流的车架都进不了巷子。

还是绛雪眼尖,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顾非,高兴地道:“回禀公主,奴婢瞧见顾非少爷了。”

长流顺着她的指点看去,不单顾非,林飞飞和江淮也在边上看热闹,遂笑道:“你叫侍卫放他们几人进来。”

王府的红漆用的是“二朱色”,仅次于皇宫的朱红,又较铁红为艳。大禹规定琉璃瓦亦有等级,黄、绿、蓝、红、黑依次降等。按制,亲王府邸为碧瓦。因而这座齐王府是标准的红墙绿瓦。

长流看着门口那九纵七横六十三枚鎏金门钉,不由感慨,活了两辈子,她竟然第一次有自己的住所。虽然这座王府还是仰人鼻息得来的,但终究算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关起门来她一人独大。从前在玳国为后,说得好听是统领六宫,不但每日要对太后晨昏定省,还得应付各色嫔妃,现在想来,竟没过过一日舒心日子。

礼部的官员命人点响爆竹。长流在喧嚣声中踏着一地红碎跨进门槛。

和风跟旺财指挥着仆从将宫中带来的一应器物卸载归置,又忙着熏香晾晒。长流不用理会这些琐事,见顾非三人被带了进来,遂笑道:“本王也是第一次来,各位不若陪我游览一番。”

顾非见她站在彤庭玉砌,壁槛华廊之前,一身盘领窄袖,两肩上的金织盘龙跃动着流丽灿光,头上戴的并不是公主凤冠,而是似男子一般的累丝金冠,以一枚衔珠凤簪固定,通身气派非凡,不由想到她长大之后该是何等贵气逼人风华耀目。

江淮一向眼明嘴快,笑道:“卑职日后效力齐王殿下麾下,敢不奉陪。”他与凌照的调令前两日已经下了。因在大觉寺中与长流相处了半日,江淮对于进王府当差也不再如何排斥。

长流转身又对黄钟道:“黄大人,请。”

原来礼部都道这位公主失势,又见弃于帝后,无人敢领今日的差事,便将黄钟推了出来。黄钟推举长流为皇太女只因他读了几十年圣人书,认定立长立嫡乃是大道正理。他虽然为人迂腐了些,但并不见风使舵一点尤为可贵。长流有心与他结交,平日里却恐怕惹人耳目,今日却是顺理成章之事。

黄钟忙一叠连声不敢,仍是跟在长流身后往园子里去了。其实长流开府,他作为礼部分管此事的主事官员,里里外外的布置都是出自他的安排。这园子景色再秀丽,他跑了那么多趟亦早已看得腻味了。但黄钟也明白,这于齐王殿下乃是对他的礼遇,于他自己则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是以也就欣然前往。

园中一派春和景明。玉阶长桥如白虹一般贯过一顷碧波。桥边弱柳荡风、青绦拂水。远处玉兰如雪涛云海漫漫而过。

黄钟殷勤道:“殿下若是想重新为园中景致题匾,还请随时吩咐。”

长流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心思,谢过便算。

几人随意游览了一番,长流见黄钟额头出汗,甚为疲累的样子,便道:“黄大人今日辛苦了。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黄钟一早便开始准备今日封王开府的事宜,此刻早已有些支撑不住,得了长流这句话如蒙大赦而去。

黄钟一离开,林飞飞和江淮两个便完全放开了少年心性,一路笑闹玩耍,渐渐与长流顾非二人离得远了。

长流忽然转身对顾非伸出手来,见顾非茫然不解,便道:“今日本王乔迁之喜,你既然过来瞧热闹,可有准备贺礼?”

顾非将手中一件物事捏得几乎出了汗,却仍是摇了摇头。听长流“哦”了一声,又见她转身便走,以为惹得她不快,情急之下便道:“殿下不是想看臣舞剑么。”

长流果然回头,一边打量他俊秀眉目,一边笑言:“你随我来。”

她带他去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顾非选了一处较为开阔之地,缓缓抽出腰间悬挂的长剑来。

一时间身姿轻扬如柳荡风,似杨花漫漫揽天。

剑光如日照霜雪,万点寒芒飘散。

粉白花瓣为剑气所摧,如雨丝风片一般纷纷扬扬落在他石青色的飞鱼服上,灼灼日光将花雨中舞剑的少年雕琢缕刻出了一种别样的亭亭英姿。

长流正觉天青日朗、惠风和畅,忽听一声娇喝:“好!”

回身望去,只见顾轩与身着皇太女常服的随波相伴而来。

长流遂施施然行了一礼。顾非亦连忙还剑入鞘上前跪拜。

长流起身,抬眼见顾轩穿了一身青碧锦袍,心中不由腹诽:从前此人在我眼中是有春水绿波之名的倾城牡丹,现在却怎么看都像一颗发育不良的卷心菜。青天白日,你带谁来不好,偏偏带个本王见到要跪的人,真是大煞风景。

不满归不满,面子情总是要的,长流遂笑道:“太女要来怎么事先不对我说,也好叫人准备宴席。”

随波遂拉了她的袖子道:“皇姐,你开府这样的喜事也不请孤。”

“太女现在今非昔比,臣不敢劳动大驾。不过既然来了,咱们到流翠亭品茶去。”这倒也不是推脱之辞。随波这次出行跟了一大群东宫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长流偌大一个王府来了个鹊巢鸠占。

随波自然走在前头。

长流趁转身之际对顾非轻声道:“日后我命人在园中种满海棠,你再为我舞剑。”

顾非方才怕她不快,现在听她言语如此活泼,又觉哭笑不得。

顾轩虽未听到长流说了什么,却敏感地觉察到他二人之间如暖风一般流动的气韵,本能地对自己无形之中被隔离在外感到一阵烦躁。遂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轻道:“冒昧而来,殿下不怪我么?”

长流摇了摇头。吐槽就罢了,她怎么会真的跟两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顾轩却只以为她反应冷淡,便冲口而出:“你不要以为随波做了皇太女是抢了你的地位。她现在也是极辛苦的。”

这话就诛心了,传到庆帝跟皇后的耳朵里,长流只怕要倒霉。

长流只能淡淡一笑,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多虑了。你看我这里景色可好?做个富贵闲人,岂不美哉?”

顾轩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本意是觉得长流没有当上皇太女,搬出皇宫必然失落,想要安慰她一番。但这话他自己稍一回味也像是为随波抱不平。想要描补,却见长流已经上前亲亲热热地招呼起随波来,看不出丝毫芥蒂。不知怎么地,顾轩只越发感到失落。从小到大,随波想什么,他就算猜不到也能问出来。相反,长流性子清冷,就像天边的一线流云,怎么都抓不住。

四人坐在亭中品茶。和风送暖、茶香四溢。

随波忽然放下茶盏道:“皇姐,孤看你这侍卫剑舞得甚是好看,不如你割爱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估计下一章会出人意料。

猫自我感觉相比刺客,这篇文笔更流畅了一点,大家觉得呢?

虽然是架空,但是长流亲王府的规格是参照清朝的制度写的。还有清朝规定只有亲王、郡王、和硕公主以上品级、国公这些人的家才能称为“府”。其他人,就是再位高权重,比如和珅,他的宅子只能称为“第”。“宅”这个字就普通了。

长流的亲王服制是参考明朝写的。貌似储君和亲王的常服是一样的。

一别经年

面前的一帘烟雨,如丝如缕,远远近近,无休无止,将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润得透了,剥去尘色,洗出一种别样的清新明丽来。

那一年,齐王府的桃花开得正好。

她后来笑言:“他是在正阳宫行走的,可不是我王府的侍卫。太女想要他,只管去求父皇便是。我可做不了主。”

再后来皇太女真的去求了皇上,却被御史弹劾。先帝爷年间,太子擅自调动禁卫军,先帝爷震怒,下令东宫不得擅令御前侍卫。是啊,他本是草芥之人,标上“御前”这两个字,倒让太女都动不得了。皇上不得不在朝堂上申斥太女,却暗中迁怒于他,将他降级罚俸。半年后,嘉陵边关告急,他被兵部调往嘉陵关。

临别之时,西郊相送,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再回军营,一展抱负。这半年来你可恼我?”

她笑:“连我的血玉都不戴了,可见是真的恼了。”

她哪里知道,他自听说玉是要靠人养的,便贴身戴着。

林飞飞见顾非望着窗外的一株桃花出神,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酒杯道:“你回京三天了,去见过殿下没有?”

顾非将视线调回,摇了摇头。

“我可告诉你,还有一年多殿下便要及笄了。她可是有婚约的人,到时候你别后悔!”

顾非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着林飞飞。

“你小子别给我装蒜。我问你,三年前上元节殿下给你的那盏冰灯化了之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你为什么不扔掉,巴巴地带回家?我再问你,殿下开府那天你明明为她雕了个小人,为什么到今天都不拿给她?”一顿,林飞飞咽了口口水,挑眉奸笑道:“那小人你带去嘉陵关了吧。”

仿佛这样还不过瘾,林飞飞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凑近顾非的耳朵坏笑道:“别是你小子连睡觉都搂着那小人,才舍不得送出去吧。”

雨过天青,一道光恰好漏过团云间的缝隙,照在顾非被边关的风沙打磨过的英俊面庞上。十八岁的少年忽然脸红了。

半晌,顾非才冷声道:“我配不上殿下。”

林飞飞一拍桌子道:“呸!你配不上,难道你弟弟那样儿,就配得上?”

顾非皱了皱眉,忽道:“江淮呢?他怎么不来?”

“不清楚。许是殿下又派给他什么差事。我送帖子去的时候,他们家管事说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也没个准时辰。”

迟疑了一瞬,顾非终是问道:“殿下,她好么?”

“你小子不会自己去看她?”一顿,林飞飞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来,递给顾非道:“现在不比从前,等闲人根本进不去齐王府。殿下府上水泼不进,严实着呢。”

顾非闻言一笑。他还记得那天事后,长流以无人通报怠慢贵客为由,大大发作了一通,将阖府的人都罚了跪,连江淮都未能幸免。江淮事后没少在他跟前抱怨,说这位殿下奸猾着呢,先罚跪立威,后给银子封口,叫人说不出她半句不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却肯听凭她差遣。

夕阳晚照。一个青灰色的背影敏捷地拐进胡同里,敲开了齐王府隔壁的一栋毫不起眼的民宅。

凌照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忙一把将江淮拉了进来,拴上门。两人并未交换只字片语,十分默契地穿过走廊,大约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从王府的假山后头钻出来。

池边垂钓的少女并未回头,只轻轻道了一声:“免礼。”

二人却仍旧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才起身。

那一轮钓线忽然扬起一道高抛的弧线,一条橘色锦鲤腾然跃出水面,激起的水珠闪耀着七彩光芒,碧如蓝的湖面上泛起与锦鲤同色的粼粼水波。少女却将那条肚皮肥白的锦鲤取下,随手丢入水中。

水花激散中,少女翩然转身,日光投在她衣袖的缂丝金线上,灿亮不容逼视。

凌照听到扑通一下水声,暗道可惜。

江淮却怪叫道:“卑职还以为今晚能喝到殿下犒赏的鱼汤哩。”

长流一边抬手示意站在远处的婢女过来替她净手,一边无趣地道:“这池子里的鱼苗才放下去几日,哪来那么大的锦鲤。定是旺财那奴婢弄鬼。”其实她每日坐在此处晒太阳,多半在打坐练功。但干坐着终归不像,便拿根鱼竿装样。谁成想,旺财那奴婢倒会弄巧成拙。

侍婢端了水来便退回原地。

长流才道:“怎么样,拿到了么?”

江淮立刻端正了神色,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轻声道:“都在这里。”

长流接过,将信纸取出展开阅览,片刻后道了一声:“好!”

“你们俩跟本王去书房。”

“是。”

江淮跟凌照见长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两封笔迹完全不同的信都仿写了个一般无二,都是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

待墨迹干透,长流将仿写的其中一封,跟另一种笔迹的原件搭配,递给江淮,肃然道:“这两封信今晚就还回去。”

江淮双眼骤亮道:“属下明白。孟复那里放的当然得是他自己的真迹,至于别人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他也认不出来。”